兖州城破，太后身死的消息不胫而走，未被收复的其他州城纷纷献城投降。


    营帐内，季无虞哭得泣不成声。


    她紧攥着辜振越的衣袖，一双血红的眼流干了她这辈子的眼泪，“我杀了他，我竟然……我竟然亲手杀了他？”


    辜振越心如刀绞，他回握住季无虞的手，“无虞，不是你的错。”


    “辜振越，”季无虞仿佛被人遏制住自己的咽喉一般，只觉快呼吸不过来了，她紧咬着牙关，挤出了自己的恨意，“我要让北辰亡国。”


    “辜振越，我要让北辰亡国。”


    此时此刻，辜振越已经顾不得季无虞这句话多么不切实际，只能是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告诉季无虞，


    “好，我答应你。”


    帐帘在这时候被掀起，白缨走了进来。


    季无虞望向她，愧疚又一次涌了上来。


    白缨的脸色却是极淡，她对辜振越说道：“将军可否挪个地，我有要事与季大人说。”


    辜振越有些不太放心地看了眼季无虞，在她点头后才离开。


    等他走后，白缨坐在了季无虞的面前，季无虞嘴唇嗫嚅了很久，却迟迟不发一言。


    “季大人，不用道歉。”


    白缨回答了她没有问出声的那个问题，眼泪又一次滴落下来，季无虞抬眸，眼中盈满了泪水，


    “白缨姑娘，你会恨我吗？”


    几乎是下一秒，白缨就摇了摇头，“不会的。若是王爷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我相信他会做出，跟大人一样的选择。”


    “那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


    白缨低头从自己的袖间拿出了两份东西，一份看着像是本簿子，而另一份则是一道旨。


    “这是熙平三年王爷拜托给我的，”白缨指了指那本簿子，“上面登记了王爷名下所有的房产、田地和庄子，王爷说，待他走后便全部转交给大人，但大人那应该有更详细的，这份名录只作参考便是。”


    “熙平三年？”季无虞攥紧了手，“他那时不是还没有……”


    白缨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又指了指那一道旨，“这是临行前王爷给我的，大人可以自己看看。”


    季无虞翻开来，被其中“摄政王”三个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王爷说，若他身死，大人便是未来大楚的摄政王。”


    “只有这些了吗？”


    季无虞又确认了一次，“他没有……留下什么信吗？”


    白缨摇摇头，“王爷说，想说的话在生前已经和大人说过无数次了，临别能语，唯爱你二字。”


    …………


    凤和宫。


    不顾小皇帝还在一旁，柳咏絮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推倒在地，歇斯底里地朝来送信的宫人吼道：


    “滚下去！全部都给我滚下去！”


    凤和宫内所有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元胤吓得腿在发抖，见状也想下去，柳咏絮注意到后，丝毫不顾任何君臣有别，她扶过元胤的双肩。


    “陛下，您的母亲死了。”柳咏絮的眼泪流了下来，“您不难过吗？”


    元胤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那个在自己尚在襁褓之中便抱着自己登上皇位的女人，那个为巩固自己的凤位屠尽自己的母族，满朝堂无一臣服的女人。


    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难过？


    元胤想起了那只被她扒皮的猫。


    他在惨叫，他在流血。


    元胤也因此想起了，那根本不是什么猫。


    是他自小的玩伴，一个叫做“允连”的太监。


    允连是自己的宫殿内唯一一个敢和自己说话的人，和宫内负责采办的宫人有点关系，也经常会带一些小玩意来给自己，有时是拨浪鼓，有时是小老虎。


    那些做工简陋，极为廉价的玩具在这个自出生就被困在皇位上的小孩来说，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珍贵万分。


    也因此，元胤很喜欢允连。


    他会在他面前撒娇，露出即使在萧姝未跟前也不敢做出的表情，因为萧太后会说，这有失体统。


    元胤不明白，这阖宫上下，最失体统的，难道不是她萧姝未吗？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和不好奇的人，在皇宫的任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在猜测先帝是不是便是被萧姝未所杀，以及当今皇帝又是不是真的皇室血脉。


    锦衣卫指挥使谈厚为博太后欢心，从北辰各地搜罗各色少年送至宫内，凤和宫内夜夜笙歌不断。


    这些流言蜚语，萧姝未都不知道，或者说，她知道了也不想管。


    只要未曾摆在明面上，流言便终究只是流言。


    但元胤会好奇，他会问允连，


    “这些都是真的吗？母后真的是这种人吗？”


    允连胆子极大，也极蠢，他看不出萧姝未那一张柔顺外表下的癫狂，也想不到面前的这位皇帝，其实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皇帝。


    对于允连搜罗来的那些怪诞神鬼之事什么萧姝未真身其实是只九尾妖狐被派下来祸害北辰，元胤深信不疑，甚至还大着胆子跑到萧姝未的面前想要逼妖狐现出原形。


    萧姝未一边觉得无语，一边勃然大怒。


    这位在民间提她的名字能止小孩啼哭的萧太后当即下令把那个进谗言的太监给绑了来。


    允连被带到了萧姝未的面前。


    “听说，你在皇帝面前说哀家是九尾妖狐？”


    允连被吓得不停地磕头，连声哀求，“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姗姗来迟的元胤也跪在了萧姝未的面前，“母后，母后……求你放过他！”


    对于这个没沾自己半点狠厉的窝囊儿子，萧姝未先是在心里骂了一句辰禧帝，再而当着他的面，把允连千刀万剐。


    那一场凌迟是由萧姝未亲自行刑，完毕后，她擦了擦手中的血迹，告诉在面前跪倒了一片的宫人。


    “魅惑君上，就是这个下场。”


    所以，他应该难过吗？


    “我不难过呀。”元胤弯了眼，“继续练字吧。”


    柳咏絮几乎是分不清自己的心中是愤怒还是恐惧。


    元胤的身上真不愧流着萧姝未的血。


    “不练了。”柳咏絮尝到了喉间的腥甜味，“陛下，回宫吧。”


    小皇帝极懂规矩地对自己的老师行过大礼，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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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凤和宫，最终只余下柳咏絮一个人。


    她环顾四周，金碧辉煌，柳咏絮想起萧姝未刚进宫为后时，住的便是这座宫殿。


    一向最在乎男子颜色的她最终顺从父命嫁给了先帝。


    鄙薄，粗俗，无礼，丑陋……


    “连南风苑的小倌都比不上。”


    这是萧姝未眼中的先帝。


    “可他是皇帝。”刚被萧姝未从人牙子手中买回的柳咏絮对权力尚有惧意，她对萧姝未劝道，“娘娘便再忍一忍吧。”


    “忍？”萧姝未冷笑一声，“你想让我忍到什么时候？”


    “婢子……不知。”


    萧姝未的眸中寒光乍现，“不过你放心，这样狗屁日子，不会持续太久。”


    于是几乎是入宫的第一年，萧姝未便被太医院诊断出怀有身孕。


    辰禧帝大喜过望，不顾萧姝未虚弱的身体，强行拉过她的的手将其拽到自己面前对她承诺道：“若是男儿，朕定封他为太子。”


    躺在床上的萧姝未在想，如若女孩会怎么样呢？


    是会和自己一样，沦为皇室巩固自己权力的工具吗？


    可她仍旧在期待，这个孩子会是男胎，因为这意味着她很快便会摆脱这位令人恶心的皇帝了。


    老天总是对她要怜悯一些的，在萧姝未已经提前准备好替换的男胎后，产婆告诉她，


    “恭喜陛下，贺喜娘娘，喜得麟儿！”


    得了消息的辰禧帝瞬间欣喜若狂，抱着小皇子跑出告诉众人，这便是太子，而柳咏絮则紧紧抓着萧姝未的手，眼中只有怜惜。


    “娘娘受苦了。”


    萧姝未扯了抹极为惨淡的笑，“阿絮，我要解脱了，你要为我高兴才是。”


    泪流满面的柳咏絮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闷哼一声。


    不久后，连月子都未出萧姝未便秘密召见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谈厚。


    三日后，圣上殡天。


    四处涌动的藩王被全国各地的锦衣卫收拾了一顿后，萧姝未手持圣旨，坐在了太极殿的珠帘之后。


    自此杀母族，逐世家，扶女官，幸阉党，这个走向权力最巅峰的女人最终在北辰国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兖州的消息传来时，辉煌也就此落下帷幕。


    …………


    营帐内的火焰噼里啪啦作响，季无虞不知一个人呆愣了多久后，手中的指骨微微发亮。


    在觉察出的下一秒，楼影跪在了自己面前。


    季无虞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可楼影却先一步开口道：


    “主人的事情，我已知晓。”


    季无虞捂着面，悲痛万分。


    “不过还请大人切莫太过悲伤。”楼影仍旧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道，“大人此刻必须立即前往九黎。”


    季无虞微怔，“九黎……怎么了？”


    “北辰太后身死，南北两国矛盾已无法避免，前线驻军不可随意调动，而郅都的羽林军和龙武军均被扶子胥一人所掌握，此时能救大楚的，只有九黎。”


    季无虞不解，“为什么是九黎？”


    “因为飞鸢卫，就在九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