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不大。


    是小雨。


    淅淅沥沥。


    沾湿了苏濯枝的头发衣袖，笼起一层朦胧的、似烟一样的水雾。


    他骑马疾驰，看上去专心于驾马前行，并不关注周遭的风景。


    事实上，两侧也没什么风光好关注的，密林中重重叠叠，遮掩住其中的景象，雨落下来，像薄薄的雾，又像针线，穿针引线于林子里，没有间断的迹象。


    雨打在苏濯枝身上。


    然而从树林里朝他打去的不是雨滴，也不是针线，而是箭。


    劲弩发出的箭！


    六分半堂在这必经之路上布下无数箭手，只等将苏濯枝射成刺猬。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实际上明枪有时候说不定更难防。


    苏濯枝从马背上跃起，旋身转刀，弩箭打在刀背上，发出金石碰撞的响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好似在下一场雨。


    不过比起天上落下来的绵绵细雨，树林中飞出的可就是箭雨了。


    苏濯枝好端端的，马已被扎成了刺猬。


    他瞧也不瞧一眼，舍弃代步的马，也不落地，提气施展着轻功，脚踩上飞旋的弩箭，借力继续前行。一波又一波的箭雨也难近他的身。


    他越是快，越是接近京城的方向，箭就越密集，箭与刀相撞发出的声响频率也就越快、越多。叮叮当当，音律参差不齐，倒像是苏濯枝在雨中旋舞使刀时的伴奏。


    他的脚步不停歇，踩着弩箭上下翻跃，与随时都能刺穿他身体的利箭擦身而过。


    跃过箭雨，又继续疾驰一段时间，苏濯枝终于到了京城。


    寻常人见了熟悉的繁华本应松一口气，心神缓和几分。


    但苏濯枝不。


    因为他的敌人也不。


    进了京城，迎接他的是九点寒星。


    还有雷娇的笑。


    九点寒星直取苏濯枝九处要穴，他抽刀击落。但与此同时他的刀也裂了，裂开了好几道，半截刀刃跌落在地。


    这刀一碎，苏濯枝尚且没什么。雷娇却是先怔了一下。


    她是六分半堂的六堂主，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自然最清楚苏濯枝这一路上遭遇了多少劫杀，多少偷袭，还有最后布置的箭手，那可都是他们六分半堂的好手，没有半点留情的可能。


    还有雷媚布置在马上的药物，那药物能够消耗内力，还能叫人头晕目眩，消减注意力。


    可即使如此，苏濯枝还是没有死，他只是有些狼狈，鬓发散乱，身上带伤，可依旧神智清明，断刀在手中稳稳地握着。


    他的刀挨了雷娇的一击，碎了。


    这时候才叫人恍然大悟，他的刀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刀，不像他的堂兄苏梦枕，手中握着的是与雷损的不应魔刀齐名的红袖刀。


    苏濯枝的刀出名，仅仅是因为它是苏濯枝的刀。


    雷娇心中感慨，率人攻过去的动作却不停，她可没有什么不杀手无寸铁的敌人的规矩。雷娇向来奉行趁你病要你命。


    “瞧瞧你家姑娘的厉害！”


    雷娇手起雷劲，朝着苏濯枝一掌击去。


    何况再说了，苏濯枝手里这不还有半截刀吗？


    她想对了，可她宁愿没有想到这一茬。


    他手中的这半截刀，居然真的还能在苏濯枝手中发挥出惊人的作用。武器断了后的惊慌和挫败并不出现在苏濯枝脸上，青年的表情依旧是沉静的。


    刀只有半截，意味着攻击范围会变短。刀刃更轻，用刀的人需要适应和调整的时间。


    然而这些劣势对苏濯枝来说却完全不存在！


    他甚至比先前用一整把刀的时候速度更快，刀光更轻，更锋利。


    白日见月光，如同见了鬼。


    然而对于六分半堂的人来说，这月光比见了鬼更可怕。因为见了鬼可能只会被吓破胆，但见了如水的月光对于他们来说只意味着死！


    意味着苏濯枝的刀锋已然划破了他们的喉咙！


    雷娇被这锋利的断刀斩断了头发，她连忙后撤，心有余悸。


    若不是有一枚珠花飞出，打偏了刀刃，那一刀斩断的就不只是她的头发，还有她的咽喉了。


    雷娇可还不想死。


    这样想着，她落后了追击苏濯枝的队伍几分，躲在后面，不再去跟苏濯枝的刀对上。她朝路旁的红衣姑娘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苏濯枝可不管他杀了多少人，刀上沾了多少血腥，他只顾前进，朝着天泉山金风细雨楼的方向奔去。


    身后六分半堂的人紧追不舍，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最后的时机了。一旦叫苏濯枝入了金风细雨楼的地界，便如同蛟龙入海，近期再也寻不到这么好的击杀他的机会。


    “把命留下！”


    是雷动天。


    出手的人是雷动天。


    六分半堂的二堂主。


    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他瞧着并不高大，枯瘦，可每一块肉都如同钢铁，只要一发动，就会施展出惊人的力量。


    雷动天成名很早，虽看上去三十不到，但实际上他已经五十有二。雷无妄雷贰都只能算是他的后辈，可他比不上雷郁雷抑等人。雷动天在霹雳堂觉得郁郁不得志，便自愿跟随雷震天和雷损出走江南霹雳堂创办六分半堂。


    他对雷损十分忠心。


    雷损也信重他。


    这次行动派了他出手。


    雷动天起手便是五雷天心。声势浩大，雷声震天。


    五雷轰顶和五雷天心都是雷家武功，雷劲游走之际杀伤力极强。雷动天更是以雷劲出名，五雷天心出手，非死即残。


    苏濯枝能躲开吗？


    看上去他似乎来不及反应。


    他的断刀还能用吗？


    没有人知道。


    这时，一道水红漾映而出。


    刀身朝苏濯枝飞来。


    这是一把美得令人一见钟情的刀！


    苏濯枝反手接住，短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水红的刀光，响起一声悦耳的轻吟。


    刀光破雷！


    五雷天心没有伤到苏濯枝，然而雷动天此时注意力已不在这一招的失败上。


    红袖刀！


    苏梦枕立于街上，身后跟着的是他近期结义的两位兄弟，金风细雨楼新上任的两位副楼主。再往后，则是打着伞的金风细雨楼子弟。


    整齐划一的打扮和武器，这是金风细雨楼的无法无天队伍！


    苏梦枕手中已没有红袖刀，雷动天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他起手朝苏梦枕攻去。


    苏梦枕不动。他竟抬眼瞧上一眼也不瞧。


    王小石和白愁飞同时出手，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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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剑，好生豪情，好生潇洒！


    一指破空，比风还疾，足可穿云裂石。隔空一剑，潇洒中带有惆怅，惆怅中带有潇洒，令人惊艳。


    二人与雷动天分庭抗礼！


    见占不到好处，雷动天当机立断，并不恋战，他抬手一挥，撤走了六分半堂众人。


    苏梦枕并不下令追击，只用关切的目光静静看着苏濯枝。


    “我的刀断了，得换一把新刀。”苏濯枝说。


    “不错，是要换一把。”


    苏梦枕接过红袖刀，收回袖中。


    “换一把耐用的好刀。”


    苏梦枕抬手介绍。


    “这是我结识的两位兄弟，老二白愁飞，老三王小石。”


    苏濯枝颔首，道：“路上听说了。白副楼主，王副楼主。”


    王小石朝他露出笑容，唤他小苏公子。白愁飞略点头作为回应。


    略作寒暄后，不再多言，苏濯枝抬手，无法无天听他指令，转换阵型，护送他们这一行人回金风细雨楼。


    白愁飞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这次出动无法无天，莫北神并没有跟随，出动的是苏濯枝麾下的无法无天队伍。本来是苏梦枕亲自带队，黄楼的何小河也想来，被否了，磨可乐一如既往待在楼里不出半步，比闺阁小姐还闺阁小姐。


    可虽是苏梦枕带队，见了苏濯枝，无法无天便自然而然听从苏濯枝的吩咐，苏梦枕瞧着也不以为意。


    “可有收获？”


    “杀了温火滚。”


    “这可不算收获。”


    “沿河一路我都看了，无论店铺走镖，仍是六分半堂的面子更大，名声更广。”


    “楼子这方面确实还需要再加把劲，老三也提出需要多做些扎根的工作，从外部入手，这方面你们可以多沟通。”


    王小石和白愁飞听着这对兄弟的对话，才恍然，原来苏濯枝出城是为了观察外面金风细雨楼的发展情况。


    苏梦枕坐阵京城总舵，苏濯枝外出收集情报，二人搭配得当，无怪金风细雨楼发展势头如此猛烈。


    “还有什么事？”苏梦枕问。


    “薛西神。”苏濯枝答。


    “薛西神？”


    苏濯枝一字一句说道：“我对薛西神的手段并不赞同。”


    苏濯枝说话并没有避开白愁飞和王小石，而巧的是，他们也曾参与薛西神一事。他们当即反应过来苏濯枝在说什么。


    卧底于六分半堂的薛西神为了让闻巡抚转而支持金风细雨楼，而非六分半堂，所以用闻巡抚的独子作饵，以六分半堂堂主的身份设计六分半堂，那些被割耳缝臂的残障便是他达到目的的过程之一。


    六分半堂手下的人抓了不少人，将他们人为做成残疾，卖解的带他们沿路卖艺乞讨。闻巡抚的独子险些便也被抓去做成残疾，但这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这都在薛西神的计划之中。


    他要将此事栽在六分半堂名下，好叫闻巡抚改弦更张，不再支持六分半堂。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前对于我发展金风细雨楼的过程中很多事也不赞成，但要成事，难免要不择手段。”


    苏梦枕抬手。目光如寒火。


    “此事不必多言。薛西神既然已达成好的结果，那么过程手段如何，皆算在我头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