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幽微难言的情绪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外人也不太关心白愁飞的想法思路。


    他只需要确定一件事。


    “杀朝廷命官？那小七你觉得，他会叫王小石去杀哪位朝廷命官？”文雪岸问道。


    “可能性很多，其中最冒险的人选便是诸葛小花。”


    “哼，诸葛小花，有不少人去杀过他。雷损生前也去过，听说还是相爷遣他去试探诸葛小花的身手，结果被逼的断了手指以求自保。王小石是与他交好的天衣居士的弟子，若是有心算无心，指不定能成。”


    文雪碧不置可否，他不觉得能成功。


    抛去王小石可能中途会有别的心思，不配合白愁飞的谋划不谈，即使王小石真心去杀诸葛正我，文雪碧也不觉得他真的能杀了他。


    在官场上与蔡京分庭抗礼这么多年的诸葛神侯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蔡京知道身边要留高手，自己也时刻小心，诸葛正我难道不会随时防备身边可能会出现的刺杀吗？


    不过想归想，文雪岸都已经说出此言，除非事情非常关键，不然他不会出言反对文雪岸的话，所以他只略过不谈。


    “想要把王小石拉下马，只怕还是要相爷出面，就是不清楚白愁飞会如何跟相爷禀明此事了。”


    “他能怎么禀明，不过花言巧语罢了。什么诚意都拿不出来就想借着青云梯上至高处，若是他能成功，螃蟹都能从蒸锅里爬出来跑掉。”


    文雪碧笑了一下，道：“说不定哥哥你还会与王小石见上一面。”


    “你觉得相爷会亲自去找他？看来你对他评价不低。”


    “天衣居士的弟子，总不会差了。”


    文雪岸哼笑一声，“也是。”


    “对了，我买了些羊肉熬汤，有闻到香味吗？等会熬好了我叫你就过来喝，别放凉了，冬天就是要吃羊肉身体可以暖和些。还有之前带回来的葡萄酒，我瞧你一直没开，今天我们把它喝掉。”


    “好。”


    见文雪碧应下，文雪岸又回到厨房去添柴看火。他买了羊腿和羊脖子熬了羊肉汤，还热了饼子和笋肉馒头。


    文雪岸眼里映着火光，明亮的暖光更衬得他脸色惨白，好似一道阴气森森、弥散着寒雨水汽的鬼魂。他的脑海里在想天衣有缝相关的情报。


    当初他在洛阳见到文雪凝，便是在洛阳王温晚的宅邸内，只是后来说话是到了外面巷子才讲的。当日去拜访温晚的人不多，只要有心查，总能查出来。


    他去查了。


    符合身份的有三个，一个是温家旁系的姑娘，一个是官员女眷，还有一个是神针门派来给天衣有缝送信的弟子。


    前面两个他都亲自探查过，不是文雪凝。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文雪凝大概已拜在神针门神针婆婆门下，那次前往洛阳怕是替神针婆婆给她儿子许天衣送信的。


    文雪碧可能先前不知道，但是在与文雪凝见过面后，他没有理由不知道文雪凝的近况，也没有理由不知道文雪凝为什么会去洛阳。


    再联系他一力劝说文雪岸先对白愁飞下手而非天衣有缝，其中的缘由不言自明。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文雪碧给出的理由确实能说服文雪岸。只是他仍旧感觉不太高兴。


    再说了，就算天衣有缝死了，也碍不到文雪凝什么事。只要那妮子待在神针门不出来，不到京城来，他难道还能特意追到神针门去吗？


    在文雪凝这件事上，小七也太谨慎了。文雪岸想。既然答应小七了，自己肯定会做到的，他也没有必要这么护着那妮子。


    上次见面虽然没有动手，但离得那么近，文雪岸甚至直接扣上她的颈动脉，文雪凝的内功多高，他自然一清二楚。这种水平不说一流高手，但在江湖上行走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担心文雪凝会出什么事、遇到什么危险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他是这样想的，在吃饭的时候也这样说了。


    “雪凝现在武功可比你要高，我看她的水平虽然比不上雷梅，但应该比温柔要强几分，跟金风细雨楼的何小河差不多。她人在神针门不假，但天衣有缝是温晚的爱将，就算死了也是老字号温家替他报仇，何况江湖行走，人杀鬼杀没什么差别。”


    “纵使我杀了天衣有缝，也影响不到雪凝在神针门的生活，你何必为她操心？”


    文雪岸说着说着，愈发感到不满。


    “上次你邀请她来京城了吧，现在有见到她人吗，她可巴不得离我们离得远远的，你替她着想，和……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跟把水加热成冰也没什么两样。”


    文雪碧垂下眼帘，轻声说：“缘木求鱼，煎水成冰。”


    “对，就是这个意思。”


    “与其把心思花在她身上，还不如多去听几次孙三四唱曲放松，我记得你挺喜欢她的。若是喜欢，在瓦子巷留宿也不是什么坏事。”


    文雪岸说到这里，缓和了语气。


    “我这几日想了，若要杀天衣有缝，只能以温柔设饵，他必然入局，你帮我打听一下温柔的行程，最好把天衣有缝调查长空帮一事的消息透露给白愁飞，叫他想办法杀天衣有缝，我趁机行事。”


    “白愁飞那边，雷纯的意思是叫我们缓一缓，等他与苏氏兄弟斗个两败俱伤再说。我细细想来，觉得这样也不错，等白愁飞没了利用价值，无论怎么叫他闭嘴，相爷都不会在意。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威胁到他的人，相爷一向下手果断。”


    见文雪碧点头，他笑了一下。


    “喝汤吧，还有饼子和馒头，你边吃边听我说，不然凉了再吃容易不舒服。”


    “好，明天我想吃炒韭黄。”


    “那得买新鲜的韭黄来炒了吃起来才嫩，明天不太行，明天相爷作东要吃拨霞供，大部分人都请了，师父也入客座，我和其他师兄弟当护卫。不如后天吧，后天我买些韭黄腊肉，你早早带些鲜肉片鱼回来，记得再买些糍粑，我们包个馉饳用竹签子串上吃。”


    “好，糍粑还是买桥头张家的吗？”


    “对，他们家的糯米打得劲道，那家还卖花饧，你若是想吃还可以顺便买点。”


    文雪碧听着文雪岸说起他近日在蔡京身边当护卫时的一些事情。


    这些接见时蔡京和对方的表现也很有讲究，可以从中分析出来很多朝廷中的局势，究竟谁得蔡京重用，谁被归为可以舍弃的行列，谁投了蔡京但仍被蔡京怀疑是其他势力的人，虽然通过文雪岸的主观描述准确率也不高，但多少能够当做一份参考。


    朝廷和江湖休戚相关，尤其是在天子脚下这一亩三分地，朝堂上的态度和立场更是对帮派发展有很大的影响和制约。


    “最近听鲁书一说，元神府中新多了一位娇客，师父很是宠爱那位侍妾，单独在元神府为她划了一处院子。司空残废无意间闯入，窥见佳人真容，事后挨了师父好一顿训斥，在我们师兄弟里都传开了。”


    文雪岸脸上的笑多了几分轻蔑和嘲讽。


    “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也有意思，司空残废，司徒残和司马废，相爷和师父提起他们时常因他们的名字而发笑。外形高大魁梧，却取了这样的名字，不令人把他们当做笑谈就怪了。”


    “他们也参与最近的行动吗？”


    “不，他们三个现在听从龙八的吩咐，龙八原先手下的那几个旗主，叫黄昏什么的，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好像不太方便替龙八做事，所以现在按龙八命令在外跑腿的是这三个残废。”


    文雪碧想起温梦曾经听说龙八手下那几个旗主在鱼姑娘处买了药，他大概可以猜得出为什么黄昏几人不方便做事，大概是被那些下三滥药物整得见不了人。


    不过这也算自食其果，毕竟他们买了鱼姑娘推荐的药就是打算去做坏事。被那些个什么迷药、暗算偷袭的药反噬了也怨不了天尤不了人。


    什么金牌偷玉窃香烟、新戾鸡鸣狗盗五麻散，他们能信鱼姑娘舌灿莲花的推销，然后按六两金子一个把那些玩意买回去，文雪碧也好，温梦也好，都是相当佩服的。


    温梦闲聊时也问过鱼姑娘，会不会担心买了药的人用过后回来报复。


    鱼姑娘眼睛滴溜溜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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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着便心有成算，只笑道那就等他们来买鱼买刀了，不过要买鱼可得留下买鱼钱。鱼也不是好惹的，一跳一甩尾，指不定就能把人一尾巴打出客栈外门。


    鱼不是好惹的，小石头也绝非等闲之辈。


    对于下属提出的有可行性的意见，蔡京皆是无可不可地答应了，雷纯的也好，白愁飞的也好，他表面上都是一副采纳的态度。


    蔡京只要结果。


    他带着傅宗书和随行人手，去见了王小石，从书画开始聊，聊书法，聊志向，最终讲到正题，与他说起刺杀诸葛正我一事。


    迫于压力，王小石只得答应下来。他不得不答应，因为张炭和唐宝牛被龙八太爷的手下司空残废等三人压去了刑部大牢，他若不答应，没准他们二人就要悄声无息死在牢里了。


    白愁飞冷眼旁观了全程，蔡京只管下令，具体负责任的还是提出这个想法的白愁飞。王小石这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逃不脱的。


    他不放心，遣了剑仙吴奋斗和剑鬼余厌倦跟着王小石，一路随行，确保他不会泄露半点消息。


    剑鬼的剑和人一样，都鬼气森森的，以飘忽不定为精髓。然而王小石合门回房一转头时瞧见的一人让他觉得剑鬼也不过如此。


    神鬼莫测。飘忽不定。


    这两个词语本来是敌人用来形容剑鬼的，但是如果他们见了王小石面前这人，大概也会同意将这两个词语奉送给他，而非剑鬼余厌倦。


    王小石先是瞧了瞧周围环境，随后没有点灯，而是走过去挡住那人可能会映到窗户纸上的身影。


    这如小石头一般的青年眼神亮亮的，他轻声道：“温师兄，好久不见。”


    温梦奇道：“怎么忽得叫我师兄？不怕我是你师弟吗？”


    “我年少的时候便被师父收为徒弟，一直在白须园习武，虽然入门早，但是在江湖中的时间不多。自从上次与温师兄分别后，经历了不少事情，才发现我的江湖阅历实在不多，京城里的好多事情也不是武功厉害与否便能分个胜负高下的。”


    “温师兄在江湖行走多年，比我经验要丰富得多，很多事情还要向温师兄请教，既然如此，称你为师兄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不到你这小石头这么会说话，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温梦笑吟吟道：“我来找你正是为了白日的事情，蔡元长可是带人来寻你了？”


    “不错，莫非是诸葛师叔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王小石惊奇道。


    “差不离吧，我们先说些别的好了，你觉得你的苏大哥会愿意叫你去刺杀诸葛神侯吗？”


    “……可白二哥说大哥已经同意了。”


    温梦嗤笑一声，说：“你信你白二哥的话，还是信月亮上有玉兔捣药？”


    王小石沉默苦笑。


    温梦忽道：“白楼里有你的资料。”


    “是。”


    “你父母姐妹的住址名姓也都在里面，白愁飞就住在白楼，你觉得如果你此番刺杀不成，他会用你的亲人要挟你吗？”


    “我也不想把你身边的人想成是坏人，但是如今你的白二哥已经与蔡元长有了联系，当了他的义子，谁也拿不准他会不会把你家人的信息告诉蔡元长的爪牙，所以师兄建议你留封信给你苏大哥，回家看看父母，跟他们报个平安，你自己放心，我们这些当师兄的也安心。”


    “我听出来了，温师兄想让我避开这些争斗。”


    “不错，等你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这不是很好吗？”


    “白二哥他……”


    温梦拉长语调，不耐烦地说：“坏人活千年，他暂时还死不了，我也动不了他，你尽管放心便是。”


    王小石下定决心，道：“好，我书信一封给大哥，明日便启程回家。”


    “只是外面那两人该如何处置？”


    温梦抬手，横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道：“来帮帮师兄如何？一人杀一个，他们曾经替蔡元长做过的好事早就够他们下地狱十八层了，我们师兄弟二人悄悄地送他们一程，也算行善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