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枝！”


    苏梦枕发出一声惊呼。


    红袖刀与小斧对上，随后苏梦枕转而退数步。


    他没有再继续朝殷红梅攻去，飞身掠起，行动中有毫不掩饰的焦急，还未等他稳住身形时便又再度出刀，凄落的刀光拦住了雷无妄的攻击。


    雷无妄一击不成，不以为意，收了金腰带回来握在手上。


    但是危机还没有解除。


    快剑朝苏濯枝刺来。


    是剑魔梁伤心！


    他与何难过不太一样，他对苏濯枝有别的恨，不甘心和嫉妒一直灼烧着他的心，他仍旧念着孙三四对他和苏濯枝的区别对待。所以当天下第七头也不回地逃离后，何难过也准备走，他却留下了，一路跟着苏濯枝而来寻找必杀的时机。


    他在白愁飞心中远远排不上号，所以他并不清楚遇仙楼之后还有什么袭击等待着苏濯枝。


    他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机会叫他等到了。


    苏梦枕忙着挡雷无妄的进攻，苏濯枝如今中了烟雾里的毒，还有惊梦一指，此时不出剑，更待何时？


    梁伤心使的是快剑。他很擅长杀人，也很擅长抢占先机。


    苏濯枝的刀很稳。


    他看到了梁伤心的剑，也看到了梁伤心的出招。


    在梁伤心出剑袭来之后，他才拔刀。


    一招刚刚发出，或者还未发出的时候，力量是最软弱的，注意力也不会集中在对手上，而是注意自己的招数，梁伤心也不例外。


    可这一瞬间是稍纵即逝的，能够抓住这个时机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说后发制人是可怕的。


    一个在对手先出招，自己才拔刀的人绝对比先发制人要可怕。


    只是一刀。


    梁伤心从空中跌落。他的剑仍握在手中，可人已经被斩成了两截。睁大的眼睛最后映出的是那道如月的刀光。


    见雷无妄不再有动作，不在意已经死去的梁伤心，苏梦枕忙上前查看苏濯枝的情况。


    “濯枝，可还好？”


    “还行。”


    苏梦枕看过去，青年脸色苍白，眼神清明，只是握着刀的手有些颤抖，他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像他这样的刀客，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握刀的手颤抖，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如今只是在勉力支撑。显然，虽躲过了大半，但毒雾和惊梦仍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遑论他又出了一刀杀死了七绝神剑之一，这一刀耗费的精力也不会小。


    惊梦一指，苏梦枕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白愁飞的杀招之一。三指弹天，不到关键时刻白愁飞绝不轻易动用。


    可如今他用了，惊梦出招的对象却是他苏梦枕的兄弟。


    “白愁飞！”


    “二哥！”


    前一声是愤怒的，是苏梦枕，后一声是惊慌的，是王小石。


    王小石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惊慌？


    是雷媚。


    雷媚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白愁飞的身后，在他专心使出三指弹天中的惊梦时，一剑刺入他的背脊。


    雷媚号称无剑神剑手，她手中的木剑比任何利剑都要更加锐利，而且出剑不带任何劲风。她出手，必然是一击绝杀。


    苏濯枝擅长后发制人，白愁飞擅长抓住时机，雷媚同样也是一个很擅长抓住良机的人。


    在白愁飞抓住时机想要一击重创甚至杀死苏濯枝时，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让人能够杀死他的良机？


    王小石空手挥出剑风，隔空挽留剑朝雷媚袭来。雷媚抽出木剑，轻笑着挡住王小石的剑风，随即脚尖一点，施展轻功换了个地方站定。


    挽留剑能够挽留天涯挽留岁月，却挽留不了雷媚刺出的这一剑，也挽留不了白愁飞受到的伤。


    雷媚见王小石惊慌失措地跑到白愁飞身边，却被白愁飞一把挥开。从未正眼瞧过雷媚的白愁飞偏头盯着雷媚，冷笑道：“六分半堂可还真是准备充足。”


    雷媚笑出了声，她嘴角噙着笑意，柔声道：“那是当然，我们总堂主这次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才来的。”


    “雷纯也会来？”


    “自然，这样一场大戏，我为什么不会来？”


    一道在场人绝不会陌生的女声响起。她缓步走了过来，雷雨见了她，便朝她走去，站定在她身后。


    经霜更艳，遇雪尤清。


    任谁见了这位女子，第一印象都一定是如此。


    “我来这里，正是为了向在场的各位英雄好汉揭露一个真相。”


    白愁飞哈了一声，嘲讽道：“什么真相？你雷纯派人偷袭自己盟友的真相吗？”


    雷纯并不理会他，柔声道：“众所周知，白愁飞白副楼主的招数名为惊神指，不知刚才他使出惊梦一招时，可有人觉得这一招有熟悉的感觉？”


    白愁飞突然脸色一变。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雷纯会特意选在天泉楼袭击了。因为这里不仅是金风细雨楼的地盘，还是人来人往的酒楼！


    雷纯提高了声音。


    “不错！这一招惊梦正是与昔日长空帮桑书云桑帮主的长空神指颇为神似！”


    “白愁飞昔日曾经化名为白一呈，加入长空帮，却对长空帮的武功长空神指起了歹心，为此不惜毒杀长空帮数百人，就为了得到这一绝世武功。”


    随即，雷纯看向白愁飞，语带不屑。


    “像你这样的人，枉费苏公子提携你，与你结拜，把你当做兄弟，叫你身居高位，你却恩将仇报，意图一举击杀苏氏兄弟，夺取金风细雨楼基业，与你一同你踩在汴京的土地上，我都觉得脏！”


    白愁飞脸色白得可怕，除了雷媚那一剑叫他失血过多，自然还有别的因素。


    “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血口喷人？我跟你雷纯可从无干系，就算我要杀苏濯枝，也是金风细雨楼的私事内斗，与你六分半堂有什么干系！你自己遣人偷袭在前，算什么大义凛然！”


    这样一番话语结束后，他仍不解气一般，继续破口大骂，“何况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什么名门闺秀大家小姐，别可笑了，谁是窑子里下的种谁自己心里可清楚得很！”


    雷纯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的脸颊却浮出绯红，显然是被气的。


    不说雷雨看向白愁飞的眼神不善起来，旁的人见了这位江湖中有名的美人这般被白愁飞羞辱，不免也想要为美人抱不平。


    但第一个出声的却是殷红梅，她慢条斯理道：“针对个人可就过分了，白愁飞，现在我们说的难道不是你昔日毒杀长空帮高层，还有你现在不顾苏公子恩情，击杀苏濯枝的事情吗？你出手的时候我们可都眼睁睁看着，何况大庭广众之下，也没人能模仿假冒你白愁飞的招数吧。”


    “那就把证据拿出来，谁能证明我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得到长空神指？”


    话题被拉回正轨，雷纯朝殷红梅投向感激的眼神，随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自然有人能够证明。”


    “谁？”


    雷纯笑了，她柔声道：“听说金风细雨楼里有一只属于你自己的队伍，那请问，你的一百零八公案何在？”


    雷纯不说出来梁何的名字，显然是因为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而她还打算继续留着梁何这个杀手锏。不过白愁飞显然已接受到她的暗示，同样想到了梁河。


    “连对你有如此深重恩情的梅醒非梅帮主，苏梦枕苏公子你都能狠心下杀手、果断背叛，像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人，还指望有谁站在你这一边？还指望你的盟友、你的下属与你一心一意吗？”


    “够了。”


    开口说话的是苏梦枕。他一手垂下，持着红袖刀，一手扶着苏濯枝。


    “如果白愁飞是长空帮一案的真凶，那就请雷总堂主拿出证据了，送至六扇门，由刑部主审，对簿公堂，我金风细雨楼绝无半句话说。如果他不是，那么今日便是我金风细雨楼的私事。六分半堂与泉台堂袭击我金风细雨楼的地界，我率人反击理所应当，若是要打，便继续打，若是不打，便从此处离开！”


    雷纯微微一笑，她瞥了一眼离死不远、只是苟延残喘的白愁飞，先一步退让。


    “既然苏公子想自行处置叛徒，为某人收尸，小女子便不多掺和。毕竟我该说的话也已经都说完了，想告诉大家的也都说了，想来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诸位心中也有数。”


    雷纯一转身，带着六分半堂的人撤离，雷媚也在其中，她脸上笑意盈盈，不过在白愁飞看来全是嘲讽。


    刚才他在说话的时候不忘寻找机会动手，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反击了，然而不说苏梦枕和苏濯枝，雷纯身边还有雷雨将她护得死紧，他根本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他猛地呕出血来，捂着腹部，跌倒在地。最后响彻在耳畔的，竟只有王小石的呼唤。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


    到最终，失败了十几次的不甘和野心只剩他一人知晓。


    白愁飞闭上了眼。


    “他死了。”殷红梅瞧着那边的动静，说道。


    “他瞧不起雷纯，也瞧不起雷媚，不过瞧不起又如何，最后还是就这么结束了。”


    这样感慨完，殷红梅看向苏梦枕，笑道：“虽然我先帮了雷纯，不过我也没忘记给苏公子留一份礼。我已经差人送回金风细雨楼了，苏公子回去便可以见到。”


    自觉话已说完，她朝雷无妄和雷逾招了招手，便离开了这里。没人阻拦她。


    苏梦枕看着活着的王小石和死去的白愁飞，最终收回视线，扶着苏濯枝，让他的大半身子靠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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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对何小河说：“派人去请树大夫。”


    “是。”


    他又问道：“一百零八公案为什么没有跟出来？”


    “出来了，但梁统领有令，他们一小半早些时候便去了别处，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的都在这里，就在无法无天之后。”


    “白愁飞死的时候，他们没有动静？”


    何小河摇了摇头，虽然刚才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但想到一些事情，仍叫她嘴角浮现笑意。


    “没有，小磨把他们教得很好，他们说自己能有今天，是金风细雨楼的功劳，是金风细雨楼给了他们容身之处和提升自己的能耐，既然白副楼主已经选择背叛了楼子，那他们就不是白副楼主的队伍了。”


    “好，都是我苏梦枕的兄弟。”


    这样说着，他不由得视线再度看向已经昏死过去的苏濯枝。


    “我们再加快些速度，早点回到楼子里去。”


    “是。”


    天泉山，金风细雨楼。


    雷贰带着魂不守舍的孙鱼来到金风细雨楼外时，并没有被人拦住，特意等在门口的金风细雨楼子弟请他进了楼里。


    “我就不再多前进了。”雷贰说。


    “替我转告你们楼主，梁何死了，咽喉一击毙命，是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杀的，我只来得及带回孙鱼。现在人已经给到了，我该走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


    那人请孙鱼继续往里走。


    他跟着走去，却被引去了黄楼，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果不其然，孙鱼见到了文雪碧。黄楼中带着单边耳坠、文人打扮的青年。


    “你……莫非你早就料到了？”


    孙鱼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


    “如果你说的是白愁飞有反心一事，小苏公子早就知晓。”


    “梁大哥死了。”


    “我很遗憾，请节哀。”


    孙鱼的嘴唇动了动。


    接着，他说：“为什么要专门央人去救我们？那是泉台堂的雷贰吧，你竟能使唤得动他？”


    “炮打双灯雷贰，我哪里有那么大能耐遣动他，自然是小苏公子，公子算无遗策，只可惜依旧晚了一步。”


    “既然我们、我背叛了金风细雨楼，小苏公子竟还愿意用我？”


    孙鱼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他本想笑，用笑来面对一切，可他实在笑不出来。他的衣裳上全是血，有他自己的，有被苏濯枝杀死的人的，还有梁何的。


    “为什么不？你们为楼子做出的贡献是实打实的，并非虚假。”


    “你也愿意？”


    “是我向小苏公子提议的。”


    “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如果单关于你孙鱼的话，我就说其中的一条大概就够了。”


    “你知道火虎吗？”


    即使魂不守舍，孙鱼仍毫不犹豫地说出了答案，快得像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一般。


    “见龙在田。”


    “这便是原因了。”文雪碧微微一笑。


    文雪碧轻声说：“我需要你继续研究对付它的方法。”


    孙鱼悚然一惊。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知道……”


    他笑了，柔声道：“我知道，你是大口孙家的子弟，对雷家堡的火药颇有研究，对不对？留在金风细雨楼对你而言没什么害处，你依旧是一百零八公案的统领之一，还可以有时间和资金去研究自己擅长的东西。”


    孙鱼定了定神。


    别看文雪碧现在说得这样好听，实际上如果他拒绝了，便只有死的份。对背叛者，苏濯枝可不似表面上那样宽和。那些死在遇仙楼的同僚就是下场。


    他当然想活，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发问。


    “为什么要对付火器？是为了六分半堂还是……泉台堂？”


    “都有，雷家的火器不得不防，不是吗？六分半堂是一个，泉台堂也是一个，别看雷贰这次帮了我们，可下次若是他们能得到足够的利益，定然会毫不犹豫对付我们的。”


    “我明白了，你需要什么时候用上它。我需要……需要时间，我知道怎么做，我知道它的原理，但是还差一点。”


    孙鱼这样问了，他已经下定决心，但还是有些紧张。


    可他并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


    孙鱼下意识抬头看去，却怔住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否有听到他的话，青年露出了忧郁的神色。


    此前孙鱼从未在青年脸上见到类似这样的表情，他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的，是微笑的，温和的，而非像现在这般如绵绵细雨一般忧愁。


    孙鱼又问了一遍。


    青年叹了口气。


    “我只希望用到它的时候能够再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