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何的死似乎只是一颗投入水面的小石子，一波涟漪后便再无动静。


    但实际上不仅孙鱼在意，雷纯听了此事后也蹙起好看的眉。


    她一皱眉，便叫人怜惜心疼，好想赶紧抚平她的眉，叫她重新展露柔柔的笑意。


    “可是那小子说谎了？”雷雨发问。


    “不，他看上去并非知情人。只是想来有另一个人要灭梁何的口，叫他说不出来话。”雷纯摇了摇头。


    她本想最差也能留着梁何作为长空帮一事的人证，日后还能与有桥集团方小侯爷做个顺水人情。只是没想到六分半堂的人还没接到梁何，他便横死街道，只留了一个对长空帮内情半点不知晓的孙鱼活着。


    看来参与长空帮一案的人，不止有白愁飞，他还有至少一个共犯与他们共同犯下了这桩惊天血案。


    这人究竟是谁，或者说谁最有理由做出这样的事。雷纯思索着，脑海里浮现出不少人名，随后一一被她排除。


    她在思量人选的时候，仍旧是蹙着眉的，可她不论是愁眉不展也好，面带笑意也好，哪怕只是柔柔地看一眼，都是美的，比霜更艳，比雪更清，霜意中自有暗香，雪里更风流。


    而且她还温柔体贴，说出口的话无不妥帖，叫人听着心里舒服。


    雷雨着迷于她的容颜，喜欢她的性格，对她的智谋佩服至极，甘心被她驱使，为她摆平一切烦忧。


    他心里一直觉得雷纯要比殷红梅惹人喜爱。


    殷红梅漂亮是漂亮，美得同样叫人移不开眼，可性格却被雷抑和她兄长雷卷纵得不成样子。明明泉台堂不过是江南霹雳堂派往京城的前驱，与六分半堂也没什么区别，可殷红梅却整得好似泉台堂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所有人都要听她的话，依照她的吩咐做事。


    雷无妄更是不知道究竟脑子里装了什么，明明是比他年轻、令他忌惮、与他和雷逾齐名的金腰带，却真的把自己放在下属的位置，听从殷红梅的安排行事。


    其实依她的吩咐做事也没什么，这与雷雨在六分半堂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可是殷红梅却不如雷纯温婉，叫人能不由自主升起怜惜之情。而且她可从没来亲自拉拢过雷雨雷逾，不像雷纯，亲身来笼络邀请，给足了诚意，也给足了面子。


    雷雨并非不喜欢殷红梅的容貌，只是有雷纯珠玉在前，他自然向着雷纯。


    何况话又说回来，他虽渴望雷纯，以一种贪婪的渴望注视着雷纯，可他难道真的敢对雷纯动手吗？在六分半堂对六分半堂的总堂主动手？


    他不敢，至少目前不敢。


    就像他当年也不敢在江南霹雳堂对受雷抑纵容喜爱的殷红梅动手一样。


    “梅姐姐！贰哥哥！”


    “是小佩呀。”


    听到小佩的声音，殷红梅抬眼朝她望去，笑着回应道。


    快到冬至，天气愈发寒冷，习武之人有些仗着有内力在身，仍旧身着单衣行走，一如雷贰。殷红梅倒是早早就夹袄上身，不仅衣裳换了季节，头饰也随之从精致的花果发簪换成了缀有小白团子的发带。


    “今天有排队打到水吗？”


    “有的，已经带回家了。而且昨天小苏哥哥过来了，奶奶很高兴，特意捏了甜丸子送给他。小苏哥哥还帮忙补了屋顶。”


    小佩的脸冻得红扑扑的，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棉袄，她走到殷红梅面前，看着殷红梅蹲下与她平视，随后小佩扯了扯殷红梅的袖子。


    她低声道：“梅姐姐，我有事想跟你讲。”


    “好，你讲吧，你贰哥哥会注意着周围的。”


    得到殷红梅的许诺，小佩还是很紧张，她环顾四周，然后小小声说：“我找到夕娘姐姐了。”


    “我想带梅姐姐去看看，夕娘姐姐不睁眼，也不说话，浑身冷冷的，我猜她是不是染病了。夕娘姐姐之前一家都失踪了，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


    “好，我们过去看看。”


    殷红梅由着小佩拉着她的衣袖一角，一边走一边问她其他情况。


    “夕娘是做什么活计谋生的？”


    “是侍女，她去了神通侯府当侍女，因为夕娘姐姐很漂亮。”


    “然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吗？”


    “见过几次，因为神通侯府给的待遇很好，夕娘姐姐很高兴，但是前几个月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忽然都消失了。夕娘姐姐的母亲擅长缝补，是个好人，经常帮我们免费缝衣裳。我攒了布料想找大娘帮忙缝个小荷包，但是找不到人，问其他人，大家都说没有这户人家。”


    “可明明大家之前一直是邻里邻居的，小佩记性很好，不会忘事的。”


    “小佩回家问奶奶，奶奶也让我不要多管，就当没有这事。小佩听话，但是前天我找到了夕娘姐姐，所以偷偷来找梅姐姐。”


    “怎么不找你小苏哥哥？”


    “小苏哥哥跟奶奶关系很好，我不想让奶奶担心。”


    殷红梅又温声软语同小佩聊了几句，很快到了小佩藏夕娘的地方。她松开殷红梅的衣袖，跑去从垃圾和污水中拉出来了一个人，那人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薄的布，堆着些枯枝，破烂不堪，但已经是小佩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暖措施了。


    小佩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殷红梅。


    “这是夕娘姐姐，她太冷了，小佩问她，她也一直不说话，所以小佩把她藏在这里，梅姐姐你看看，她的病需要喝些什么药？”


    雷贰见了被小佩带出来的人，他的脸色不可避免地变了变，下意识偏头看向殷红梅。


    “堂主……”


    殷红梅摆了摆手，走上前，蹲下身，抚摸过夕娘的脸。小佩就蹲在旁边，很是期待地看着殷红梅。


    夕娘的身体已经冷透了，皮肤浮肿，隐隐有绿色浮现。她已经死了不少时日。


    她的眼皮被人缝起，细细密密的针线连接着眼皮和下眼睑，口鼻和耳朵也被这般缝住。而这些缝合的痕迹都显示她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便已经成了这样。


    “小佩，她不同你讲话，是因为她睡着了。”


    “睡着了？”


    “对，她睡着了，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所以不愿意醒来。”


    小佩皱起眉头，思索着殷红梅的话。


    “冬天冷，我确实也喜欢赖在床上不起来。”


    “所以夕娘姐姐睡着了，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等北京天安门上升起旗帜，她就会醒来了。”


    “北京在哪里，很远吗？小佩到时候也想去看。”


    “稍微有点距离，要等小佩再长大一点才行。”


    “好。”小佩认真地点头。


    “夕娘姐姐的事情，就不要再告诉别人了，她不喜欢睡着的时候被人念叨，万一她醒来听说你一直在叫她，可她没醒，岂不是很愧疚？”


    “梅姐姐说的没错，夕娘姐姐对不起，小佩会乖乖等你醒来的。”小佩立刻向夕娘的尸体道歉。


    “好了，小佩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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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吧，不然奶奶该等着急了。”


    “好！”小佩点点头，露出了笑容，朝殷红梅道了别，又跟雷贰挥了挥手，往自己家跑去。


    殷红梅蹲在尸体前没动，雷贰也站在原地不动。


    “夕娘家里听着也算有些余钱，一家子平平安安不愁吃穿，可还是就这么消失了，而且没人敢再提起他们一家，你说，这是为什么？”


    殷红梅偏头看向雷贰，好像是在问他，但很快她又自己回答了自己。


    “因为方小侯爷权势通天，是官家面前的大红人，又左右逢源，对哪方势力都不吝啬钱财，所以没人会在意他府里侍女一家的死活，就像没人会在意阴影之下的蚂蚁究竟死于泡水还是被踩死。”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能入京城权贵大官眼中的，大概只有这样的景象。”


    雷贰走了过去，低头凝视着死去的夕娘的脸。


    他的牙齿在打颤。


    “大家都在杀人，只要活在这世上，就在杀人，这就是江湖。可似夕娘这般女子又并非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江湖人，又凭什么由他们来定生死！”


    “没道理只有他们能肆意杀人，其他人不可以。自我们来京，方应看已被我们发现了这么多恶事，罪行罄竹难书，可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杀了他！把这种败类除个干净！”


    “想要刺杀狗皇帝的都被诸葛神侯挡了去，凄凉王也不例外，想杀蔡京的义士要么被蔡京身边的拱卫走狗杀了，要么因为诸葛神侯的不赞同而按耐不动。他说如果杀了蔡京，大快人心不假，可朝廷人心浮动，蔡党手下各自为政，国家又将大乱……我承认诸葛神侯所言非虚，可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就这么看着吗？”


    “难道蔡京活在这世上，就不会造成恶事吗？就不会有无辜者受害吗？堂主，我真的要受不了了，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将那群蝇营狗苟的东西杀了。”


    “下雪了。”


    听殷红梅此话，雷贰一怔，也感觉到落在身上的凉意。


    殷红梅抬手，雪花悄然落下，落在她的手心，化成了水。


    “昔日六月飞霜因邹衍，如今飘雪漫天，约莫上天也希望尸骸能入雪为安。”


    “我们先寻个地方将她安葬吧。”


    “好。”


    葬了这可怜人后，殷红梅看向雷贰。


    “冷静下来了吗？”


    “……冷静下来了。”


    “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们，我，还有你雷贰，难道我们来京的目标是荣华富贵吗？亦或者是重振雷家堡的威名？”


    “决不是。”


    雷贰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就是了，昔日汉室倾颓，大贤良师教化人心，举旗起义，其初衷和我们如今又有何区别？不都是为了不再有无辜枉死的百姓吗？”


    “方应看是一定要杀的，但在杀之前，还望你稍做忍耐，莫要复前车之鉴，叫人看出端倪来，像大贤良师一般被弟子唐周告发了才是。”


    见雷贰真的听进去了，殷红梅继续说道：“整个泉台堂里，只有你最清楚我们的目标，虽然同为雷家子弟，但六分半堂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同路，但并非同路人。”


    “雷逾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擅长掩饰情绪，不过他师弟雷雨在六分半堂，二人不至于互通有无，他们没有那个本事和眼色，但你仍要注意他，省得六分半堂在关键时刻给我们致命一击。”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