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舅舅送来了不少鲜货，一篓子鲜嫩芥菜，搭了两把肥厚色乌的鲜木耳。


    一袋嫩榆钱叶，还有一些带着泥的菌子……


    前些天下淋过一场夏雨，白芷在城里摆摊还有些发愁，但乡下这些野货都争先恐后出头，反便宜了白芷的口舌。


    这些东西都不能久放，需得赶紧处理了，不然小心放坏丢了香气。


    白芷在相国寺寻到了周午两人，又一起把相国寺里里外外逛了，走得腿脚都酸了才回来。


    买的东西倒不多，就是纯过过眼瘾。


    进了门，几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朝着圈椅过去。白芷先没急着坐下，站在院子里靠着墙先舒展舒展经络才说：“晚些时候自己按摩按摩小腿，泡泡脚再睡觉。”


    周午有气没力的敷衍应下，梅娘在发呆，被白芷又提醒一次才答了好。


    “不是明天还要出摊吗？”哪怕腿还有些软着，梅娘也不太坐得住了，“我现在先去做事吧！不要到时候耽搁了。”


    说完，没敢打量别人的眼色，低眉顺眼地跑进灶房，把她早上收起来的芥菜这些需要处理的蔬菜放进盆里清洗。


    “……你在哪里多费劲啊！到井边来洗啊！”


    这一看就是今日的晚食，周午巴不得有人把事情都给干了，她好坐享其成，语气不知贴心了多少。


    “我记得门后墙上挂了把小刀，用来剖菌子很好用……”


    梅娘操持家务，对这些东西比她可熟悉多了，哪里用得着她来细说？早早就准备好了。


    白芷看着周午坐在椅子上指挥就有些不忍直视，走过去踢了她椅子腿一脚，怕被踢倒的周午紧张地把着扶手，“干嘛！”


    “……起来干活，”白芷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没干活的没得吃！”


    有劳才有得，白芷没有做人老妈子的癖好。


    猜到她要找借口，白芷威胁似的举了下巴掌，在她的淫威下，周午麻溜地起身，从白芷侧边一溜烟蹿到梅娘身边，装模作样帮着清洗菌子。


    山上采来的野生菌子，带来的时候没有经过过多清理，根部裹着泥土，有的还有虫眼。


    大家对虫眼并不忌讳，觉得这些往常讨人厌的小东西至少帮着他们试了试毒，若是一点虫眼没有，艳丽光鲜得过分的菌子，还没人敢吃呢。


    “这几天天气不好，怕是不好晒干呢。”


    梅娘干了会儿活，心里反而静了不少，此时看着天边积蓄的云层忧心忡忡。


    “就这点东西，懒得晒了，菌子过油封了，荠菜包饺子，余下的点了做碗浇头就是。”


    白芷打眼一看就看到几杆虎头菌，黑牛肝菌，鸡枞……


    这些都是上好的鲜货，干货比鲜吃味道差多了，晒干不是暴殄天物嘛！


    白芷做主，三下五除二把这些食材的用途都理得清清楚楚，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吃饭，白芷使唤起周午也是毫不客气。


    “……火别太大啊！”


    白芷叮嘱自告奋勇来烧火的周午，在她震惊的视线里倒空了一只油壶。


    用掌心靠了下油温后，把切成了小丁的牛肝菌放进去油炸，随着油温升高，牛肝菌内的水分渐渐蒸发，一股菌子奇特地香味被激发出来。


    周午守在灶前，闻着这股味道，对以往平平无奇的菌子生出了点以往没有的好奇。


    以前煮着来吃也没这样的味道啊。


    锅内滋滋炸响的动静渐消，此时菌子处于一种韧而润的状态，不干也不过湿。就在这时，白芷把早就配好的足量的一些蒜末，辣椒碎放进去一起翻炒。


    多亏了吴管事，他对外地来的一些货物颇为熟稔，朝他一打听，白芷竟然找到了几家贩卖辣椒的铺子，又到了夏季，一些品种已经上市。


    要做些用得着辣椒的菜品，也不必太过捉襟见肘。


    看到白芷把整整一碗的蒜末还有辣椒碎放进锅里的时候，周午表情就已经隐隐有些裂开了。


    这玩意儿，之前尝过几回，什么味道没感受出来，就只记得吃了嘴巴痛鼻子痒眼睛也不舒服！


    这下方才的跃跃欲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跟淋了雨的小狗一样，眼角眉梢都耷拉着，不理解又没精打采的。


    白芷没顾得上她，蒜与辣椒非常朴素的搭配，一入热锅，便将原本的牛肝菌的香味激发得更上一层楼。


    “唔——”隔壁的朱五郎扒拉着墙角的梨树，整个人神色陶醉地闻着空气里弥散过来的香味，人也不自觉朝着那股香味源头挪动……


    ……挪动，挪动……


    啪叽一下，整个人都贴在墙面上，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隔壁饭桌上去。


    不光他一个人这副不值钱样，脚边还有一只比人脚高不了多少的小狗扒拉着小主人的裤脚，四条小短腿亦步亦趋跟着朱五郎。


    牙还没长齐的小狗叫得还不像样，只把朱五郎的裤脚那块含得黏黏糊糊的，嘴里呜汪呜汪的嚷叫。


    “……”


    朱大娘子看着这一人一狗，脸色一黑又一黑。


    “朱狗蛋！”朱大娘子撸起袖子把两只腕子捏得咔咔作响，阴恻恻地觑着朱五郎，朱狗蛋对这语气太熟悉了，条件反射跳出一丈远。


    朱大娘子没想现在在家里把他撵得“鸡飞狗跳”的，但语气也没那么好就是了，“明儿你赶紧把这玩意给送回去，家里可养不下了。”


    伺候一大家子就是了，还要伺候一只狗？


    想到方才出门险些踩上去的一坨狗屎，朱大娘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至于朱狗蛋说的他自己养？


    朱大娘子表示这就是个屁话！他自己吃喝拉撒哦自己都好得人伺候呢？她信了那才叫中了邪！


    “……送那去啊！？”朱五郎擦了一把口水，把同样流着口水的小狗抱起来，苦着一张脸。


    还耷拉着耳朵的小狗睁着圆溜溜地眼睛歪在朱五郎的胸前，两只毛茸茸的后腿乖顺地垂下，朝着朱大娘子吐舌头。


    “那里拿来的送哪里去！”朱大娘子横眉看他，不为所动。


    “根本没人要它了……”


    这只小狗是他在路上捡到的，根本没有主人，也没有大狗护着。


    但朱大娘子是铁了心了不许家里再来一个“麻烦”，哪怕朱五郎百般软语求情，也是咬死了必须把这小东西送走。


    朱五郎人微言轻，说尽好话也没叫他娘转圜心意。只好答应这几天找了人家把小狗送走。


    可小狗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被放在地上也是欢快的，无忧无虑地绕着朱五郎跌跌撞撞地追自个儿的短尾巴。


    朱五郎胳膊拗不过大腿，肉身敌不过棒槌，只好瘪着嘴泪眼汪汪地看着它，面苦得宛如地里小白菜。


    朱大娘子看得牙根一阵阵泛酸，但心里也有几分心软，不禁琢磨了下这附近那位邻居能养下这只小狗崽。


    这时，隔壁的香气又一阵一阵扑鼻，朱大娘子心神一动，心头浮现了点打算。


    牛肝菌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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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保存久一点，就得用油将其全浸住了才行，白芷又不是个吝惜的，炒了一锅后就将一只油壶给用空了，这用量基本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用量了，梅娘看她的大手笔用量，先入为主在心里就把这牛肝菌酱给提升了身价——


    肯定很贵了。


    这油钱比这点菌子不知高了多少！


    但……好吃也一定好吃了。


    在案上揉面对梅娘忍不住砸吧着嘴想，手上动作却一点不耽误，腕上施劲，将黏手的面絮便几下便被揉成面团。


    白芷把牛肝菌酱给装进事先准备好的无油无水的陶罐里搁置在柜子里，避免进进出出的把它给带倒了。


    炒了牛肝菌酱，白芷又趁机炸了鸡枞油，其余的菌子都切片和蒜片一起炒了封在陶罐里。


    等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再炒，依旧能保留八分新鲜的风味和口感。


    另一只锅上的蒸笼里也呼呼地冒着蒸汽，一股清甜的草木味氤氲出来。


    灶房里三人一通忙活，成果斐然，满屋子都是食物的香气。


    蹭饭的食客就是这个时候上门的。


    本以为家中无人的周为一进甜水巷就看见了屋顶上的烟道咻咻地往外冒着炊烟，现在还没到晚食的时辰，周围的邻居上空都是干干净净的，显得忙活了半下午的周家格外显眼。


    “欸……”跟着周为闲逛过来的魏三郎眼睛倒利，他挠了挠头，“你们家要吃晚食了啊！”


    那这个时候就不太适合串门了。


    “那我明日再来寻你吧！”魏三郎胖胖的脸上满是丧气，“你真不考虑再来读书啊！”


    说着还幽怨地朝周为投去一眼，他在学塾里没几个合得来的，以前就与周为混在一处倒还不至于形单影只，眼下周为走了，他便觉得自己孤单了，整日被老夫子提着耳朵训斥，真是日子难过啊。


    想到此处，魏三郎就深深叹了一口气。


    “为哥儿，别忘了，明日再帮我稍一张酱香饼，我去铺子里拿了再走。”


    最开始他要吃三张来着，但吃得多了也得换换口味嘛！


    周为点点头，又迟疑着摇头，“你为什么不去同白芷阿姊说，她就在晚照桥那边，你去她哪拿还不用绕路了。”


    而且，周为知道，白芷是能提前预订的。


    魏三郎尴尬地咧嘴一笑：“……我这不是看她太忙了嘛，不好太麻烦了……”


    话音一转，抬头挺肚子，理直气壮，“再者我活动活动又怎么了。”


    到了门口，周为也没多劝，打开门便准备同魏三郎告辞离开了。


    这门离灶房进，诱人复杂的香气从门缝里争先恐后溢出。


    对吃食格外敏锐地魏三郎被这些味道香了一跟头，他的性格就同他的身材一样圆润，原本对着巷口的脚尖转回对着大门，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香味来源的地方。


    他话音又一转，委婉暗示周为，“其实，我也觉得我该亲自同白芷阿姊说的。”


    “说什么？”


    在外头借着天光查看自己腌的酸笋颜色是否到位的白芷抬起头，挑眉看着把斜照日光挡了个差不多的魏三郎。


    她的眼神不闪不避，无端教魏三郎想起学堂里的教书夫子，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干，被人问到脸上就开始莫名心虚。


    “我……我……”他脑瓜子茫茫然，话说得有些磕磕绊绊，脑子转动，忽然灵光一闪，“我是来给你介绍生意的。”


    魏三郎一拊掌，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