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的隔音很差，外面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但并没有人继续说话。男人靠在门上听了好一会，才悄无声息地转过身。


    刚刚的动作让他的伤口破溃，纱布里渗出鲜红的血迹，扩散开来染红了整个截面，但男人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眼神在屋子里逡巡了片刻，走上前拉开了抽屉。


    那叠泛黄的纸完好地摆在那，男人翻看了两下，眼中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他要报复，他要报复所有人……瞧不起他的，陷害他的，通通都要去死！


    ……


    暴雨很快下了起来，直到晚上都没有减小的趋势，不过雷声倒没有一开始那么密集。


    空气中的湿度直线上升，苦涩的泥土气息顺着门缝钻进来，屋内的墙面也开始凝结水珠。


    这里的生活条件实在是很差，大部分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夜生活，遇上这种天气就更没人出门了。


    下午莫景去药店帮了会忙，简初也趁那段时间在附近逛了逛，她发现衔尾巷的人好像都不太愿意到外头去，甚至看到她往外走都会皱起眉头。


    他们把巷子经营成了一个几乎独立的小社会。


    一旁的莫景睡得很沉，发出轻微的鼾声，她今天很累了，精神上的疲惫要远超过□□。


    头顶有雷声碾过，震得天花板都要塌下来，潮湿的空气让简初难以入眠，只能睁着眼细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男人已经磨蹭了许久，他明显有意控制音量，只偶尔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


    塑料摩擦发生“唰唰”的轻响，紧接着橡胶的鞋底踩在地面上，“嘎叽嘎叽”向外走去。


    锁舌轻轻咬上，他出门了。


    这种天气，还受着这么重的伤，这是要去哪儿？


    简初脑中天人交战，两秒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顺手取下莫景的雨衣套在身上，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男人的脚步声没有完全走远，“啪嗒啪嗒”被暴雨声遮盖了大半，简初随着他迈步的频率跟上，两道脚步声几乎完全融合在一起。


    她贴着墙根缓缓移动，巷子两侧的屋檐都很窄，几乎不能提供什么遮蔽，走出去不远，就有水顺着雨衣的缝隙流进来。


    暴雨在地面砸出半人高的白雾，墙外的霓虹把雨线照得五光十色，微弱的反光提供了少到可怜的照明。简初保持着安全距离，很快就意识到男人究竟要前往何处。


    赌场的牌子在雨幕中散发着红光，热烈喧嚣的气氛从偶尔打开的大门中涌出来。简初躲在拐角之后，伸手扒着墙壁往外看，下一秒却感受到掌心有奇怪的凸起。


    她抹了把脸上，恨不得凑到墙面上才看见手底下是一个涂鸦，和之前见到的差不多，但此刻被大雨冲掉附着的泥土和杂质，露出了清晰的原貌。


    是一条衔尾蛇。


    它盘成一个圆润的环，咬住自己纤细的尾巴，眼睛被人用绿色的颜料涂抹，在漫射的红光中显得相当诡异。


    这条巷子真是很执着于这个名字，连涂鸦都是。


    “哟！看看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出千的老伙计，怎么手断了还来啊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穿透雨幕，简初小心翼翼从墙角探出脑袋，看见几个人聚集在赌场门口，嘲讽着穿黑色雨衣的男人。


    整个赌场几乎没有地面建筑，除了一个形似地下通道入口的大门，最显眼的就是亮着红灯的招牌和一个雕像。


    入口的大门上做了巨兽利齿的装饰，在暴雨中看着确实有几分唬人。


    原来赌场是在地下。


    “还有钱来吗，我看看，手真没啦！”


    年轻人的语调阴阳怪气，凑过去在男人脸上吐了一口烟圈。


    “哎呀，你现在不能抽烟吧，真是抱歉。”他嘻嘻哈哈的，“既然来了，要不跟我赌两把？”


    一道闪电劈过云层，照亮了男人无比平静的面孔。


    “好啊，我跟你赌。”他语气和平时全然不同，但这句话足够让在场所有人狂笑不已，自然无人在意他的异常。


    “真有种啊，走走走！”年轻人伸手想要揽住他，但在摸到一手雨水时嫌恶地皱起眉。


    简初躲在拐角的阴影里，看着他们推开门进去，内心不免犹豫。


    现在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她真的要跟上去吗？


    门口已经空无一人，与人等高的女神雕像安静垂眼注视着地面，她一手提着摆满筹码的金托盘，另一只手紧握着银质匕首，如果不是出现在赌场的门口，怕是会被当做什么正义之神。


    要不在门口等等？


    或者进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


    赌场内部要闷热得多，烟味汗味混杂在一起，又被潮气捂着，发酵成了令人作呕的味道，不过赌徒们的心思都在输赢上，没人在意别的。


    男人的出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大多数人还是专注于自己的赌桌，自然没什么人来注意简初这个生面孔，或者说，他们确信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老莫又来了？”一名管理人员迎上来，脸上堆着笑意，丝毫看不出昨天正是他们亲自砍掉了男人的手。


    简初扯扯嘴角，在门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装作旁观新开的赌局。


    “我来了。”男人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声线有些颤抖。


    周围的人哄笑开来，纷纷说着恭维他的话，但语气中的轻蔑丝毫不加遮掩，眼中更是流露出讥诮。


    真是个疯子，手没了还要赌。


    管理人员呲着牙笑：“不是我说啊，你现在还有钱吗，虽然昨天用你的手抵消了前账，但今天再来的话……难不成用昨天给你的医药费来赌？”


    周围人笑得更大声了，他们的表情离奇地一致——大张着嘴几乎能看见鲜红的扁桃体，连发黄的牙齿都差不多一模一样。


    “怪不得没把手安回去，钱都省下来赌啊！”


    男人还套着他那件黑色雨衣，眼神直勾勾的：“我有东西赌的，就是不知道你们陪我玩不？”


    “玩！怎么不玩！”


    “那太好了。”老莫抬起头，露出激动到涨红的脸，“那就先把你们的命都交给我吧！”


    片刻的沉默之后，人群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疯了吗？我们昨天可没打到你脑袋……”管理人员扬着下巴，笑出眼泪来，“还是说，你今天是来耍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心口一凉，有什么东西带着风穿过，紧接着是旋转的视线以及迟来的疼痛。


    黑色骨刺从雨衣中冒出，一下戳穿了他的心脏。巨力将人顶起，猛然甩向发黄的水晶吊灯，尸体戳进吊灯的金属架中，“噼噼啪啪”和碎玻璃一起砸落在地，就连吊灯的电线也从天花板垂下，带着电火花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下方的人被血肉扑了一身，甚至滴滴哒哒顺着发梢往下淌。


    “一个。”老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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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得沙哑，和沉闷的雷声一同响起。


    “啊啊啊——”


    人群爆发惊呼，骨刺陡然飞出，一下穿透了好几个人的胸腹，他们被串在一起，手脚还在无力地扑腾着，下一秒却随着骨刺灵活的甩动，“啪啪啪”飞出去，糊满了赌场的墙壁。


    周围的人终于被惨叫声惊扰，从赌桌上抬起了尊贵的脑袋。


    “异种？！”


    “为什么中央城区会出现异种！！！”


    回答他们的是拦腰切过的骨刀，断口处血液和脏器喷涌而出，将整个赌场染成血红的地狱。


    [快跑！]


    [不能跑！]


    简初大脑中有两个声音疯狂交战，硬生生让她僵在了原地。


    “第十七个！”雨衣已经被凌乱尖锐的骨刺撑破，男人志得意满地看着全场的尸体，或是血肉，又或是蜂拥着想要逃离的人群，“都是……养分……嘻嘻嘻！”


    他的笑声变得尖利，两条镰刀般的手臂在空中乱舞，可逃跑的人们已经开始互相踩踏，根本不需要他动手，就争先恐后地将别人的性命踩在脚下。


    [不惜一切代价，撕碎他的心脏。]


    这个念头在脑中浮现的瞬间，黑色的骨刀就带着凛冽的破空声，一路撒下稀碎的血肉，直直向简初砍来。


    她一把撕掉碍事的雨衣，猛然翻过身后的赌桌，还没站稳就听见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简初下意识抱头在地上一滚，半扇赌桌就擦着她头顶飞过，卡死了逃跑的出口。


    嘶，竟然还挺聪明？！


    简初已经没空去想自己的身手何时变得如此敏捷，怪物已经注意到她躲开了攻击，他现在还要留着一只胳膊对付其他人，如果等他解决完，自己就更没有胜算了。


    不能拖。


    简初下定决心，从裤腰里抽出一把匕首——这是她刚刚从门口雕像手中“借”来的，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但只是靠匕首，很难打得过这玩意啊……


    赌场中央的“人”已经看不出人形了，它的嘴唇变成长长的口器，不断吸食地面的血肉，简初可以清晰看到有东西顺着口器进入他的身体，紧接着它的“心脏”就会剧烈地鼓动一下。


    心脏……


    她狼狈躲开怪物甩来的攻击，身上难免沾到地面上的血液，腥臭的气味环绕着，让人几欲呕吐。


    吊灯的电线还在空中摇晃，完全吸引了简初的目光，她咬咬牙，反手又把匕首插回裤腰，一个助跑踩着不远处的赌桌高高跃起。


    电线被猛然扯住，原本摇摇欲坠的吊灯整个掉下来，劈头盖脸砸中下方的怪物，简初如同使鞭子一样，猛地甩出电线，紧紧缠住了它。


    怪物身上爆出刺目的电火花，但不到两秒，电线就伴随着它的怒吼整个崩开。


    没发挥什么作用，但争取到了时间。


    简初已经来到它的背后，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嗤！”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匕首深深没入怪物的心脏，刀尖从另一头穿出来，甚至连简初的手指都陷入一片泥泞的温热里，触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与此同时，黑色骨刀穿透了她的腹部，温热的鲜血从巨大的豁口涌出，滴滴答答落进满地血污中，疼痛开始侵蚀她的意识，眼前冒出大片黑色的马赛克。


    简初一张嘴，口中就喷出汹涌的鲜血。


    ……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