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鸷野其三
作品:《白荷种植指北》 齐遐将盛心筱平躺在慈幼局地上,脱下件外衣给她垫着上半身。
乐擎枝惊异过后,倒并不慌张,蹲下,轻轻整理着娘亲衣衫。
虽说地府有规“禁止干涉阳者死生”,却还有另一条规矩,留有后路。
如若阳者死生被其他阴者干涉至死,且该阳者阳寿未尽,各司职有权以各形式复其阳生——地府官吏守则,第二条。
可齐遐一个大活人在这儿,他们不能使灵力立马让盛心筱活蹦乱跳,不然暴露身份,结局还是被吊地狱。
齐遐步来,也蹲下,侧过盛心筱的脸,看看唇舌、瞧瞧目色,边察边道:“你们方才说什么怪东西?我被什么负心婆?”
你被厉鬼缚了心魄。
“你,你……”敬木大侠犯结巴,“是个负心的破人!”
齐遐呆呆偏头看他,一脸茫然,微微张嘴,似要落泪。
乐擎枝避开脸双手抱膝讪笑,盯着盛心筱,心道:唉?这么说来,他方才就说漏嘴了呀!
好在这家伙似没听清楚,没问半分,更没追问,齐遐察完起身后只道:“如若不出意外,她是因体虚而晕,只得等她自己缓缓,过会儿血脉流通,自然就醒了。”
乐擎枝蹲太久脚麻,也跟着站了起来。
在一旁靠墙看了半天的贺年好:“在这里面等她醒?”
齐遐颔首:“探子估计得许久才发现,就算探子看到了,城里的官兵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这来。有无甜食,”
闻言,贺年好掏出个小麻袋,是先前买的那袋芝麻糖,还剩几块。
贺年好用手肘碰碰乐擎枝,掏出一块来。
乐擎枝伸手去接,却被齐遐抢过,看了两三眼,再递给他。
他眨巴眨巴眼,疑惑望着。
“多谢。”齐遐平着脸向贺年好,继而笑看乐擎枝,“你不怕有毒?”
擎枝歪头伸手:“既然阁下不着急,那方才为何着急就想走?”
“其实现在也着急回京禀报,喏,这不,遇着个麻烦的家伙,带着你娘。”齐遐把糖掰成两半,再尽放去他手上,“一整块太大了,易滞住呼吸。”
贺年好:“谁麻烦?”
齐遐向贺年好挑眉。
一人一鬼间生出了种奇妙的火焰。
这奇妙火焰一旁的乐擎枝蹲下,轻掰开盛心筱口唇,将糖塞进去,不耐烦道:“烦请两位大人一边去谈天说地。”随后转头,淡淡瞧他们两眼。
他言下之意是:吵。
齐遐即向后退。
贺年好滞留原地,向他摆个口型:“厉鬼。”再给齐遐拉到旁边去。
厉鬼气息从四面八方传来,若隐若现,极为紊乱。
贺年好腰上的止水镜照盛心筱,无事发生。
齐遐靠墙斜眼,上下打发贺年好:“你是他友人?何时何地结识?”
“三年前,牢里。”贺年好磨蹭磨蹭自己的黑长指甲与满手的首饰戒指,张口就来,“三年前我路上打了个有家底的混混……”
其实这是乐擎枝编留下的说辞,以便解释他脸上的青色莲花鬼纹。
“他呢,搁那最贵的餐馆点了俩最贵的菜,结果一掏荷包没银两付饭钱,喏,逮进去了。”
齐遐重重锤一下墙:“他既身无分文,为何不找人帮帮?”
贺年好:“帮?我哪晓得他的关系,他说自己是个卖茶的小贩,有天倾家荡产买了堆名贵茶叶,车上装的尽是,准备拿去卖,结果呢,走一半被劫,报官也抓不到。”
“总之,你们是狱友?”
“嗯哼。”贺年好的止水镜清楚映着擎枝背影,“你又……”
你又是谁?
“我是他相好。”齐遐压低声音,最后俩字微弱到听不见,语罢自己还笑了。
贺年好整理戒指的手顿住:“你是他?”
齐遐咳一声,把笑压回去:“至交。”
贺年好摇摇头:“啧啧,咋认识的?”
齐遐望擎枝背影:“你可以问他。”
贺年好顺他目光看去:“真扫人兴致。”
齐遐莞尔:“正有此意。”
贺年好:“有没有人说你穿得像乌鸡?乌鸡,乌鸡!”说罢离开,自顾自去院里别的房间探探。
齐遐驻留原地,盯着眼前的碧绿色背影发呆。
“我能继续问吗?”浑身碧绿的人忽侧头向齐遐开口,故作生疏,“请问阁下可有乐家千金乐澈漻小姐的消息?”
齐遐步过去:“不知道她去哪儿去做什么了,你远兄似是和她偶有书信财务往来,可惜目前面见不了他。”
“远兄初入朝时皇上所赐的那枚玉佩?”
齐遐很轻地“嗯”了一声。
两炷香不至,贺年好还没回来,盛心筱已颤抖了四肢。
她握拳的手松开,一颗黑珠子落出,嗒嗒落地,滚至乐擎枝脚尖来。
齐遐捡起地上的。
乐擎枝侧过身从袖里掏掏掏,也掏出个黑珠子。
转头凑过脸去看齐遐手上的,对比对比。
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
三年前,引魂者乐擎枝初次当差。
慈幼局。
那乌鸦飞走后,眼角余光见房檐上,什么东西泛着光。
乐擎枝垂眸去寻,见一颗黑曜石珠子,串着红绳,似是从何人身上断裂。
阴间鬼触摸不到阳间事物,正如方才远兄的玉佩,他伸手去拾,指尖穿透白玉,看得见摸不着。
而这珠子竟是能有实感,乐擎枝捡起来,揣进袖子。
他心里生出一个答案,也只有这一个答案——那人影那乌鸦,是行鬼道者。
精通民间流传的通阴邪术。
*
乐擎枝见盛心筱醒了:“阿娘?”
“不要过来!”盛心筱大叫着迅速起身,而后奔离。
齐遐即刻追上去。
雾不知何时又起了,两人三两步便没了踪影,乐擎枝看不见、找不着。
一侧传来女子尖叫:“啊!”
“阿娘!”他循声而去。
又见齐遐站在一旁,没做任何事,看着盛心筱脸朝地自己绊一跤,慌忙站起身,继续向前奔逃。
乐擎枝被齐遐拽去,匆匆跟上。
追至一杂草丛生之处,盛心筱不见了踪影。
拨开高草,竟是有条隐蔽小路。天太黑了,乐擎枝探查时没发现,错当前方是围墙,瞄一眼就离开。
他俩一前一后,沿夹道行十几步,开阔后,只有隔了天井的一间堂屋。
雾大得诡异,冻得乐擎枝难受。齐遐一跨过天井,拿出火折子拔盖吹燃用以照明。
火光照出前方的瘦小身影,有一人背对着他们站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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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呀!”那人被突如其来的他俩吓一跳。
是贺年好。
此堂很小。
堂中无桌无椅,唯设一祭台,香烛早熄,几滴蜡油凝在台上,碗里供果腐烂化水。
隐约可见祭台墙上挂幅挂像。乐擎枝夺来齐遐火折,伸手照去,方见画上女子,水绿裙盖过脚,衣浅绯,姜黄披帛,翠绣金粉,盘好的墨发间别着丹花,身姿曼妙,脸却被一簇干透的红血糊抹遮掩,难辨妍媸。
仍在探查的贺年好:“啊?那女的不见了?她也没来过我这儿啊。”
小十八司语罢,下方忽有凄惨女声,正是盛心筱。
“啊!救命!”
黑灯瞎火,乐擎枝探出手,祭台下,是一个地道。
三人二话不说,一起下去了。
地道内,阴暗潮湿。
乐擎枝与贺年好并排窃语,齐遐走在后头。
乐擎枝:“怎么样?”
“止水没反应,”贺年好摇头,“或许……”
齐遐偷偷探过头来,乐擎枝把住他脸往后一推。
贺年好:“或许还在上面。”
“说完了没。”齐遐终是从后方掰开俩人,推开贺年好,站在他俩中间。
贺年好明显给这怪人惹恼,看看自己腰间止水镜也无异样,怒道:“谁想和乌鸡一块儿待下去?我上去守着!”
贺年好走路太快,卷了一阵风,阴凉湿冷,乐擎枝打了个喷嚏。
地道很长,似无尽头。
齐遐:“你不怕吗?敬木大侠。”
走了一段路后,道两旁排开门扇。
整排共四个门扇,没有雕花,朴素至极,无人护理,腐朽不堪,厚厚的蛛丝挂在上头,风吹过,卷起一层灰,声音还吱呀吱呀,渗人得很。
齐遐一手举着火折,一手紧紧拉着敬木大侠。
进去,尽是血迹,空荡荡,别无他物。
第二个房间,血。
第三个房间,血。
……
第七个房间门口。
齐遐用火折照亮漆黑的里头,里面很小,也很简陋。一张只有四只脚的木架子床,床旁边一衣柜,衣柜旁边摆着个书案,书案上一支笔,一盏拳头大小的砚台和堆积着的发霉烂透了的宣纸。全蒙尘了。
看样子应该是卧房。
“与其他血光冲天花的房间相比,这间房却没有丝毫血迹,”齐遐牵着他跨过门槛,火光照得愈透。
“……那是什么?”
乐擎枝闻言,向房间左边看去,顺势抽开被拉住的那只手,有点小麻,心说这人劲怎么这般大,他讪讪地抽抽嘴角。
除开齐遐说的那前半句,他什么也没看到。
齐遐用手托住他的下巴,一把偏过他的头,再把火折往里探了些:“大侠请向右边望——”
差点被扯下面纱的大侠这下看到了,破四脚床的右边,夹在和墙之间的过道,有一条松木制品,斑驳着岁月的痕迹。
棺材。松木棺材。半敞着盖。
和屋内其他物件不同——其他物件不是蜘蛛结网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就是给灰尘蒙了里五层外五层,而这棺材呢,撇去霉斑不谈,从上至下,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躺在那格格不入,突兀得很。
太诡异了。
就好像每日有人过来打扫,只打扫这个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