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周数是三年前回到北镇的。


    那年他刚满三十岁，二十三岁那年大学毕业，他就进了一线城市互联网的大公司做程序员。七年的时间，他几乎每天都在上班和加班。


    忙起来的时候，通宵达旦是常事。下班错过地铁，一个人打车回家，也是常态。


    好在公司福利待遇还不错，过了晚上十点，打车可以报销。加上在互联网大公司，薪资还可以。


    平常他也没什么大额消费，赚的钱基本上都给了家里。


    周数有一个小他一岁的弟弟和小他十岁的妹妹，弟弟因为早产，患有脑瘫，生活不能自理。家里这些年大的支出，大多都用在给他看病吃药做康复上。


    自他毕业工作后，弟弟的医疗费和妹妹的学杂费都是他给的。


    平常他也没有什么社交。


    就算难得休息，也都宅在家里。


    疯狂补觉。


    醒了就吃外卖。


    平常也没什么物质欲望。


    没有时间运动，也不喜欢运动。


    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电脑面前，不是在修bug，就是在做程序的路上。


    清醒的时候，他找不到其他可以消磨时间的方式。


    只有不停的工作，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努力工作才不会被淘汰，才有被人肯定的价值。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夸张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


    他也感觉不到饿，像是一个无情的机器人，每天重复生活。他没什么情感需求，也不会向外界表达自己。


    所以当身体出现问题，所有的一切开始崩盘时，他发现即便是他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始终都不是他的安生之处。


    一线城市的房租贵，为了省房租，他同人合租。


    四室一厅，他住最小的次卧。房子不隔音，随便一点动静，都会引起室友的不满。


    周数身体最开始出现的反应是，他总呕吐。


    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半夜。刚开始是吐胃酸，到后来就开始吐血。


    面对他出现的身体反应，室友没有关心和询问。


    而是指责他影响到他们休息了，在大城市的生活每一个人，都在拼命的活着。


    每个人身体承受的负荷，都即将要达到顶点。周围出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无法承受。


    周数也知道自己身体出现了问题，但他好像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出现问题，更不知道要怎么打破眼前的局面。


    直到他晕倒在工位，被送往医院抢救。


    才知道他的身体早就破败不堪。


    长期日夜颠倒加上经常熬夜加班，饮食也不规律，他的消化系统早就崩盘。胃黏膜防御能力降低，造成幽门螺旋杆菌感染，胃酸分泌过多，引起了胃部消化性溃疡。同时他的心血管系统状况也不好，身体长期处于应激状态，导致血压升高，心率不齐。


    肝功能好像也不太行。


    还有他的血糖代谢紊乱，出现胰岛素抵抗，有患糖尿病的风险可能。


    他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出现了红灯。


    那段时间，他瘦到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跑。


    可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想求救。


    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表达。


    家里需要钱，而他能赚钱。


    离开了大城市，去哪里还能有这么高的工资？


    他想留下来。


    但透支的身体不允许。


    直到他倒下。


    他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是他妹妹从学校请假过来照顾他的。周数的妹妹叫周望，学习成绩好，从小就知道大哥疼她，平常她也总和周数说，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她也是周数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存在。


    小他十岁的妹妹，乖巧听话，脾气温和。说话的时候，跟个小太阳似的。


    暖人心。


    当初家里那样的情况下，父母还决定要生三胎时，周数虽然只有十岁，但也是极力反对的。


    但他的爸妈哭着说，我们就是想要个女儿。


    在还可以生的，再要一个女儿而已。


    至于为什么一定是要女儿，没有说真实原因。


    周数也只有十岁。


    无权做决定。


    只知道在父母跟他说完要生三胎后不久，小他十岁的妹妹就出生了。她的出生，让众人开心了很久。


    周数年纪小，以为大人是因为有新的生命而感觉开心。


    直到他长大后才慢慢知道事情的真相，当初父母三胎一定要拼一个女儿，不过是为了给他二弟留一条后路。


    又或者说是，试图在解放作为长子的他。


    再说的现实点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后半生。


    当年周母在生完周数后，在月子期间，紧接着又怀上了二胎。


    母体还没有恢复，就接着怀孕，不论是母体还是肚子里的孩子，都有一定的风险。


    但因为认知低，所以并没有把常识当回事。


    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胎儿早产。早产的胎儿因缺氧，导致脑瘫，终生无法自理。


    家里的变故，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周数的性格也越发的内向和自卑，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脑瘫弟弟。学生时代只要有校园暴力，他一定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


    言语上嘲讽他，还上什么学，回家给你弟弟换尿布之类的话。不单单是被同龄人欺负，就连家里的长辈和亲戚，只要看到他在玩，都会说他，为什么不去照顾弟弟。帮父母分担一下。


    好像从他弟弟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他厌恶过他的弟弟，当然，也讨厌过他自己。


    讨厌自己为什么那么胆小，自卑和懦弱。


    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只知道忍。


    所以他拼命地念书，在校期间就努力拿奖学金和助学金，空余时间就做兼职。考大学选的专业，首选热门好就业，以及工资高的。他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只想赚钱。


    毕业后回老家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想留在大城市。


    在一个无人问津，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的地方去谋生。


    对。


    谋生。


    或许是因为太想挣脱了。


    反而回到了起点。


    -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后，周数的身体，不允许他再持续高强度的工作。


    没有工作，是无法留在大城市的。


    加上父母年纪也大了，家里也需要人照料。


    无奈下的选择，周数回到了老家。


    刚开始从大城市回到农村，周数奔溃了很多次。


    尤其是他平常习惯了独来独往，不与人社交，但在农村，是不能完全做到不社交的。


    到处都是人情往来，人情世故。


    盘根错节。


    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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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逐渐佝偻的腰，还有需要人照料的弟弟，周数即便再崩溃，也要让自己站起来。


    周数对他妹妹是温柔平和的，但对他弟弟，他似乎做不到心平气和。所以周母鲜少让他照看，但他弟弟却很喜欢粘着他。


    每次见到他，都会喊他哥哥。


    心情好的时候，周数会理他。


    但大多时候，只是看他一眼，然后就去忙自己的事情。


    只要周数搭理了他，他会特别兴奋。


    激动地和周围的人炫耀：“我的哥哥叫周数，我叫周希，我还有一个妹妹，叫周望。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这话在周数病倒时，他妹妹也一直在他耳边反复提及。


    那年周望，年满二十岁。


    她很优秀，考上了一本的大学。当初父母并不同意她去念大学，是周数拍板，不管家里发生了多大的事情，他这个妹妹是一定要念书的。


    砸锅卖铁都要。


    在面对父母的指责和抱怨时，他将自己的妹妹挡在自己的身后，和所有人说，她周望所有的学杂费，都由我这个当哥哥的来承担。谁都不能阻挡她去念书。谁要是不让她去念书，这个家，我也不回了。


    已经毕业出来工作，可以赚到钱的周数，终于有了话语权。


    所以在他倒下时，周望在他的病床上，哭着稀里哗啦，一遍遍告诉他，哥哥，我们是一家人，是一家人，所以，不要什么都是你一个人承担好不好。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咱们回家，或者是去我学校附近，我来照顾你，我可以照顾你的。


    哥哥，我要你活着。


    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我不想失去你。


    哥哥。


    我们好好地活着，好不好。


    ……


    -


    那之后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周数也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回了老家。在经历过漫长的挣扎和转变后，周数总算是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地方扎根了。


    他会修电脑、手机，以及其他各种电子产品。便开了一家数码维修店，再附带卖一些电子产品，日子也能过得去。


    念大学时，他就做过类似的兼职。当时只是因为感兴趣，也没想过会以此谋生。


    不过他也没有放弃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没事的时候会写写代码，然后做游戏的小程序。


    最近他在做一个可以开发智力，能动脑动手的游戏。


    打算给他弟弟消磨时间。


    这些年，他的脾性也改了很多。


    家里人是不用让他过于担心了，但他自己，最近却因为的脱发问题，备受困扰。之前身体出现的状况，都调理的差不多了。


    唯独这个脱发问题，他是真的很无奈。


    现在每天只能盖一顶帽子。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毕竟他才刚步入中青年，才三十三岁。


    就要秃头了吗？


    周数没办法接受。


    上次他姑姑说给他介绍一个女孩相亲，结果人家看到他后，微信都没有加上。


    生物学生说，秃头是会遗传的。


    就在他为此备受困扰时，某天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关于治疗脱发秃头的广告。


    作为程序员，很多链接他都不会点进去。


    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于是，他的人生，又开始了另外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