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魑魅魍魉皆出场

作品:《春意不晚

    太和殿内茶盏磕碰在茶几之上,发出了一声轻响,李自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殿内众宫女太监见状皆停下手中的差事,深深地低垂着脑袋,仿佛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找着金子一般。


    吴锦婳坐于李自深对面的一方绣凳之上,见之亦随着把正从宫女手中接过来的茶盏静默地放下,不顾滚烫地握在手心中。


    李自深低头,挑眉笑了一笑,“柏珩家的小姑娘,你倒是真能沉得住气!”他朝身边的怀恩招招手,“帮小姑娘把茶盏撤下吧,万一烫伤了小姑娘娇嫩的手心,有人可是要与我拼命的。”


    怀恩忙躬身上前,恭敬地朝吴锦婳,笑着道:“姑娘把茶盏给奴婢,或者奴婢给姑娘拿个小几过来?”


    吴锦婳赶紧起身,屈身行礼之后,双手递上杯盏,“不用麻烦公公,谢谢公公。”


    怀恩笑着后退一步,可不敢受这位吴姑娘的礼,“姑娘客气了!”他双手捧着茶盏,退到一边,众宫女太监亦纷纷随着退到殿内的边角处缩着。


    李自深笑得格外温和,“小姑娘,你再说说今日,你是为何而来求见朕?”


    吴锦婳坐下,“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是请求皇上为我和国公爷赐婚,如果不顺利的话,便就是做与我母亲一样的事,领了您的衣带诏逃出宫去,就看看皇上是不是对如今发生的一切皆有谋划布局,以及对此有多少把握了。”


    李自深挑眉,“嗯,小姑娘说话还是跟以往一样的犀利。”


    她低头浅浅一笑,“可能是因为有国公爷在背后撑腰,所有持宠而娇、有恃无恐吧。”


    “若果真是如此,你如今就该是安然呆在国公府里,安享柏珩的庇佑,而不是今日冒着凶险来这太和殿里,”李自深看着她,“你可能不知道,柏珩在离京之前,只求了朕一道旨意,只为保你安然无恙。”


    吴锦婳摇了摇头,“可是,这个世间,并无任何事是万无一失的,从我进京之日起,我就已经在此局里了。”


    “没错,你今日也只能在此跟着我一起冒这个险了,”李自深笑了,“可会生朕的气,把你拖入这场漩涡之中?”


    “生气,也不生气!您利用我无可厚非,我想要达到我的目的甘心被利用亦无怨可怪,但我不能接受陆懋会因你受害,也不相信你在危机关头会选择护他,所有我来了,我要亲自确认他无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李自深轻声笑起,“我倒是有些羡慕柏珩了。”


    他不再看她,转头望向坐于另一旁的林老太爷,吴锦婳的外祖父林学道,“只是,林祭酒今日愿为英国公与你外孙女的婚事而出林府,来求见朕,确是朕意料之外的事,看来,林祭酒还是疼爱外孙女之人。”


    只见李自深拨了拨茶盏上的茶沫子,轻轻地又递了一句话出来,“《朱子家训》有言: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林祭酒觉得呢?”


    林学道赶忙站起身,微弯着腰回禀,“回禀皇上,皇上说得极是,欲高门第须为善,见穷苦亲邻尚要多加温恤,何况亲戚间,若是一家子人都不懂得守望相助,那便离散落破败也就不远了!”


    李自深微勾起唇角,拿起茶盏,吃着茶,“那看来,林爱卿如今是放下心结了?”


    “回皇上的话,微臣从始至终都未有过心结,微臣无论做什么,都是在日夜盼望着能让皇上安心。”


    茶盏再次被放到桌几上,李自深俯视着看了一眼他,“是吗?原来林家自始至终都是忠君爱国的忠臣。”


    “是,林家从始至终都励志于做为君为民的臣子,无论是家父,抑或是微臣,即便是犬子和孙儿都是一心愿想做利君利民的好官,林家有野心,也曾站在皇上的对立面,可即便我林家野心之余亦从来坚守着心中正道。”


    林学道垂眸,叹了叹气,“微臣如今都还记得孙儿见瑜同我说过,他选择科考,便是要做能为让百姓头上有清天,有冤可诉,有理可讲,无苛捐杂税,无豪横欺霸,无强权统治的好官,使百姓各得其所而尽他所能。”


    李自深微顿了顿,颔首叹道:“倒是朕无此福分,错过了这么一位有才行有包袱的栋梁之才。”


    这话里暗含了一位君王的歉意和愧疚,林学道顿时便明白里其中的含义,他更加恭敬地弯下脊梁,“见瑜临去之前,同微臣说,祖父,如今孙儿深知天底下的事物绝非因我急切便能达成,然我之所求,即便不求达成,我亦无悔。”


    各地官员懒政,各朝官制积弊,每个科考出身的读书人最初做官时,都自认为是可以精简整肃官场,让朝堂之人焕然一新的千古第一人,可每一个做官做久了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变成了自己曾经想要整顿的那种人。


    为什么呢?因为权利从来不能让山河焕然一新,因为钱财和特权最能腐蚀人心,我独有而其他人没有的感觉最美妙,当你跪伏于别人脚下之时,才明白所有人都跪伏于你脚下的痛快!


    当你的家族荣光系于你一人之身,当身后子孙的将来都在你一手掌控之下,什么精简整顿官场还重要吗?


    当你踌躇满志、一展拳脚之时,别人一个巴掌把你打趴在地上,当刀剑驾于你的脖颈之上时,你还能不能坚持精简整顿官场?


    当你终于付出了所有的代价终于击倒了你认为的那个让官场破败不堪的那个奸臣之时,发现你没有改变任何现状,当你满怀理想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党派之争的其中一人时,当你发现你所效忠的君王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愚蠢之人时,我该如何做这忠臣良将?


    以往,他的父亲林谦和如今的这位内阁首辅商骆都深信,若是他所面对的那个君王做不到他们想要的河清海晏,那他便该换一个,由他来教导这个君王该如何做一个君王!


    可他的孙儿曾告诉他,祖父,世间之抉择无对无错,我们尽我们之所能,只为了还得世间一个可能,即便我们证明了那条路走不通,那我们不是也证明了,这条路后来之人不必走,这便足矣。


    是的,当他父亲试图决定着天下人的命运之时,没错!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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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败之路时亦没错!可其实你所认为的君王和江山是什么样子的一点都不重要,命运无常,世间从来容不得你操控。


    没错,他也曾深深地认定了李祯祺才是他林家心中的明君,为此他与父亲愿付出一切亦在所不惜,女儿、儿子、孙子都可以牺牲,只因那心中的抱负和信念是为万民之生计、江山之稳固,可世事终究难料!


    还是他的孙儿点醒了他,为官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保证国无战争,让百姓能安居乐业,做他们想要做的事,我们官之于民,就如同父母一般对待子女,过多的干预是控制欲,是对权势的渴求!而我们人啊,总是爱用大道理来掩饰或是用借口来修饰欲望,不过是看不清自己的心罢了。


    权利到底是什么?我又何德何能决定我这一方百姓的生死存活?我又不是圣人!我也希望我是神,我也希望我的国家繁荣昌盛,可我该如何做才能做到?


    我们自认为的好不一定是好,所谓爱民如子,最大的爱不过是默默守护和适当放手,民之想为官之想,民之乐为之乐,而非反过来,认为愚民需要被教化,那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蔑视!


    而在这一层而言,他觉得他眼前的君主做得已经很好了,不是吗?那么他便愿意相信他!


    有时原谅是一种可能,他的孙儿会希望他原谅这位君王夺取了他的性命,只为了换得他孙儿所希望的那个江山稳固、河清海晏的可能性。


    “皇上,来这之前,锦婳与我说,可叹这世间对女子如此不公,一身只能系于家世、父亲、丈夫,无关自身风貌才华,若她用自身去挑战这个规则和约定俗成,只会粉身碎骨!微臣觉得,既然我们决定了她们的一生,那是不是也该护住她们的一生?”


    在面对女儿时,他没有做到,难道面对外孙女时也要因恐惧而再次躲避?此次外祖父愿万事皆应你所求。


    李自深敛下渐渐温和的眼眸,轻声道:“林祭酒,你近日倒也该回国子监当值了,清闲了这许多年,有些事情该好好上上心了。”


    林学道顿时便明白了李见深的意思,他敛衣垂首,躬身回禀道:“是,微臣谨遵圣令。”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真的还想再回国子监,看看那一群朝气蓬勃,满身抱负的学子们。


    殿内和风细雨谈笑晏晏,殿外却是风声鹤唳,一群绯红官服在夕阳的照映之下艳红如鲜血,领头之人衣角飘扬而起,他们面对着殿门,对峙着一群兵甲持刀而立的御前侍卫,满脸坚定而肃穆。


    林学道朝李自深躬身行礼,而后往殿门而去。


    “外祖父,”吴锦婳骤然起身,情不自禁地两步朝林学道走去。


    林学道转头,朝她微微一笑,“外祖父去去就回。”


    片刻后,殿门打开,王直回头望去,眯着眼睛看着林学道,他让侍卫让出一条路来,他拱手,“林祭酒,许久不见。”


    林学道点了点头,“王督公,许久不见,”曾经他们是被囚之人与看守者,如今却又变成了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