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一个修道期的弟子来说，萦绕在心头绕不开的三座大山应当就是发论文、毕业以及未来的发展。


    而每天都在努力打坐修炼、兢兢业业完成仙导分配的课题、搞搞原创，最常见的结果就是搞来搞去好像也就那样；最呜呼哀哉的当然还属于有一个不做人的仙导。


    路昭昭虽然表面天不怕地不怕，是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但对于一手引领自己的仙导可是始终毕恭毕敬，每句话必用“您”来称呼；导师想不到的她想着，导师不愿做的碎活她全权包揽，导师接送孩子她都一手承包。


    到最后——


    导师抢她成果，她声都不敢吭。


    反驳是不敢反驳的，内耗却是从一而终的。于是路昭昭在无数个夜晚的哭泣、崩溃和自我pua后，终于在精神上走火入魔了。


    自前往魔界前，几人聚餐时路昭昭提了一嘴她的顶刊论文被导师抢了一作，后来几人光顾着无情宗那点破门规，迅速把她的困境抛诸脑后；再然后他们又经历了魔界的诸多试炼，连路昭昭自己都快忘了那种“刚生出来的儿子被导师抱走”的痛苦。


    但痛苦从未消失，只是暂时隐藏了起来。


    “我又能怎么办？导师想要就给他吧，他平时对我也挺好的。而且没有导师就没有项目，没有项目就没有经费支持，没有经费我怎么搞研究？唉，也许这就是咱们做弟子的命数吧。”


    曾经路昭昭在魔界跟白十三娘这么讲，说着认命的话，神情却是掩盖不住的灰心丧气。


    白十三娘想劝慰她，面对着这样一个已经被导师pua到骨髓里，自己都燃不起一丝反抗意识的小女孩，她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愤愤骂了几句“这不就是学术霸凌嘛。”


    而压垮路昭昭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终于激发起她“兔子急了也咬人”的意志的，还是那篇投稿给《成仙之路》的论文。


    川派的特色便是无辣不欢，门中弟子最基础的攻击属性也都是围绕着门内特殊种植的火爆小辣椒。


    路昭昭曾有一段鬼修的特殊历史，因此在她入门时，她的仙导便惊喜地发现她曾修炼过的鬼蜮技能能与火爆小辣椒完美融合，其爆炸后威力更大，同时伴随着有腐蚀效果的浓雾、多次叠加燃烧的白烟，以及不惧水的无尽业火；凡此种种，几乎可以说她的出现填补了川派攻击上的bug，将来把这一脉发扬光大也是指日可待。


    在如此卓越天赋的加持下，偏生路昭昭还是个真正吃过苦，能耐得住性子学习研究的好苗子。


    一开始的研究之路自然是困难的：好不容易想出的创新菜，仔细翻翻学校校史记录和之前的刊物，发现十年前就有师兄师姐做过；想对近期工作做个总结，梳理思路，憋了一天也憋不出几行；目光呆滞地读完了七八篇外国美食研究文章，看完不过是过目就忘。


    如果在这种时候仙导又发来消息，询问：今天进度怎么样？主要做了哪些工作？下次组会汇报一下近期主要成果？


    那感觉叫一个酸爽。


    后来路昭昭慢慢摸出了一丝搞研究的门道——也许不必执着于完全的创新，不如尝试一下在前人基础上的进一步进益？


    在细细甄选了川派美食历史展览馆中的诸多菜肴后，路昭昭竟然选择了初代金仙毕业前的课题：川派火锅。


    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大胆又出人意料，最初连她的仙导都不赞同这个想法。


    “越是简单的烹饪，越需要好的技术功底，你修为尚浅，如何能在仙人的基础上班门弄斧？！”


    即便是川派的其他弟子，也免不了在背后猜测讥讽。


    “我看她是想出风头想疯了吧，这不是纯纯班门弄斧吗？”


    “包的呀，她再厉害，能比得过金仙不成？回头毁了仙人的毕业作品，大不敬的锅看她能背得起吗？”


    在这样的压力下，路昭昭还是一意孤行地去找了美食道掌门；经过大半天的长谈，不知她用什么办法说服了掌门。在走出掌门办公室的一刻，等在门外看热闹的弟子们瞥见她手中拿着的那张纸，无一不是倒吸一口冷气。


    她真的拿到了那位仙人师兄的毕业课题秘方！？


    而路昭昭只是淡淡看了众人一眼，便将秘方折好揣进了自己从不离身的小书包里，低着头默默走回了研究室。


    经过三个多月的闭关修炼，在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早晨，川派宁静的小院中忽然冒起了一股淡红色的烟雾，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奇香。


    起得最早的川派弟子正在院里洗漱，看到袅袅升起的烟，只当是哪个不要命的卷王通宵了，嘴里含着泡沫含糊不清地嘀咕着“疯了吧？这么早起来做饭，谁家导师又在赶项目”，但很快，那股辣到眼睛生涩，却香的仿佛在口鼻黏膜中一路唤醒味蕾的气味，却让他无意识地丢掉了手里的牙刷，向着研究室方向一路跑过去。


    而宿舍楼中打开的窗户，也将这股诱人的香气传进了每一个弟子的鼻子中。


    都是鉴别美食的专家，任谁也能闻出这股气味与平日自己所做食物的差别。


    而在研究室门口聚集了许多人时，那扇散发着神秘香气的小屋被人一把推开门，路昭昭双手端着一个比她自己还大一圈的铜锅，呲牙咧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谁来接一下，烫烫烫烫——”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铜锅在川派美食厅的炉灶上架好，而路昭昭又从屋中源源不断地端出几盘已经码的整整齐齐的食材；此时也有不少仙导闻讯赶来，无不对这锅汤底的色泽、香味啧啧感叹。


    待到路昭昭的仙导终于赶到，路昭昭腼腆一笑，多日没有休息好，熬的蜡黄的小脸上却有掩盖不住的喜悦：“大家坐吧，帮我品尝品尝这火锅味道如何。”


    川派曾有一些弟子品尝过那位仙人师兄的火锅；但如今在路昭昭为他们煮好一些他们从未想过能放进火锅的菜肴时，味蕾上绽放的香辣还是与他们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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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昭昭的仙导在将第一口鸭血送进嘴里时，便激动的热泪盈眶；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拉住还在忙碌的路昭昭的小手，语气中全是兴奋：“昭昭，你是个天才！”


    路昭昭疲惫的大眼睛亦是充满感激地望着导师，像是在感谢他的无条件支持与信任。


    而很快，路昭昭又在仙导的鼓励下，直接向着修仙界的顶级刊物《成仙之路》进发。


    仙导的原话是：“先从最好的投起，不行再换嘛，试一试又不吃亏。”


    但是最好的一定也伴随着最困难。路昭昭知道很难，却没想过这么难。


    即便已经做出了成果，在师兄的火锅创新上走出了一大步，同时发展出了川派前所未有的新分支——辅助流派，弥补了川派弟子只有正面强攻的痛点；但好的成果也需要笔下生花的书写加持，才能生成一篇足以打动期刊编辑的论文。


    又是一轮新的折磨。刚走出研究室的路昭昭每日沉浸在找文献、学习前人笔法和写作技巧、绘制图片、整理实验的过程中，虽然茶饭不思，辛苦到整个人本就瘦弱的体格更加摇摇欲坠，但一想到即将发表的结果，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人不就靠这股信念撑着吗？


    发表论文=离毕业又近了一步=评奖评优名次靠前=更多的奖学金=毕业课题写得更顺利=能继续深造得道期=将来有希望飞升成仙。


    又是一个月的日夜耕耘，当路昭昭拿着自己写好的初稿去给仙导看时，她的眼睛几乎已经因为日夜的辛苦而模糊，眸子却闪烁着一丝兴奋的亮光——曙光就在前方。


    仙导读完，再一次惊叹于她的天赋卓然；为她细心指出文中的几处小语病和应该改进的小问题后，仙导的手指在鼻梁上划了几下，随即不经意般点在稿子上的某处：“这里再改改吧。”


    路昭昭笑着将头凑过去，却发现他指的地方是论文的署名区。


    她心中疑惑，却还是不敢有一丝懈怠，认真将几个名字看了一遍，才敢小心问道：“老师，哪里有问题吗？”


    仙导的目光瞥了瞥旁边办公桌正在看教案的老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把我改成一作。”


    路昭昭眼里的光，熄灭了。


    她努力忍住想哭的冲动，同样低声问道：“老师，可是我不拿一作的话，这篇文章对我就没什么用了，学院评优的时候一作必须是学生才能加分。”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我辛辛苦苦带你这么久，你哪一点进步不是我亲自教的？你做研究的经费、项目都是我拉来的，用的研究室也是我的，除了成果肯定是老师一作啊。”


    “你去问问哪个学生发论文不是仙导一作。”


    “你要是这样的话，这论文你就别发了，我不同意你带我的名字。你自己看着办吧。”


    仙导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丢，身体向后靠在了柔软的座椅靠背上，目光毫无愧疚地与路昭昭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