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夜露

作品:《药郎

    玉阑音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他胸腔里一阵发酸,过电般的暖流穿过喉头和口鼻,险些就要从眼眶夺眶而出。


    玉阑音哽咽一瞬,极轻声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夜风徐徐,搅动一池春水。


    温卓抬头看了会儿月亮,又垂头看了看水面涟漪。


    他问:“值得吗?”


    玉阑音又是一愣。


    他别开了目光,同样转向那千万年亘古不变的月亮,“我不知道。”


    温卓终于侧头看他一眼,“我想也是。”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


    有的时候,世间三两大事,做的时候哪有什么非做不可。


    人生一串,是无数个赶鸭子上架的瞬间。


    两人迎面这未名湖升起的水汽太重了,重得玉阑音觉得眼眶沉热。


    他摸了摸已经潮湿的发尾,轻轻拈成一小束,再用手顺开。如此数次。


    温卓垂眸看着他心不在焉的小动作,“阑音,我在中原的时候,你怎么从不找我?”


    玉阑音一愣,随后松开绕着发梢的手,看起来十分惊讶,“你这死孩子,怎么这么能恶人先告状?”


    “你传声符文都不告诉一个我怎么找你?”他笑道,“我想问问你都只能去找鹤生。你这小没良心的。”


    玉阑音话音里只是调侃,他言笑晏晏,揶揄着,毫无一丝一毫的恼意。


    “对,那你为什么不怪我。”温卓望进玉阑音的眼睛,他眼中一片破碎的月光,“玉阑音,我问,你为什么不怪我。”


    玉阑音眨眨眼。


    “为什么?”他一笑,屈指弹了一下温卓的眉心,“我平日是哪里亏待了你?你何时见我因为这种小事同你置气了?”


    温卓的呼吸一滞。


    “因为达奚恩山的缘故,十方宗也好,宿央也好,明里暗里提醒过我很多次。”玉阑音收回了手,声音轻扬,“可是你和他不一样。我自己知道。”


    “况且现在世道不比当年,人族厌族之间脆弱的平衡岌岌可危,犯忌讳说一句道尽途殚也不为过。”玉阑音笑盈盈看一眼温卓,“我又还能陪你多久呢?这些时间我拿来哄你开心都嫌不够多。”


    温卓忽然别开了目光,眉眼低垂似乎是隐下了某些浓烈的情绪。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咬了牙关,下颌骨绷得紧紧,语气也滞涩了许多,“……阑音,你还记得朵兰吗?”


    乍然听到这么个遥远的名字,玉阑音有些纳罕。


    他挪开在温卓面颊上的目光,在月光下略一眯眼。


    眸底深处,有回忆随着山风一并翻涌而来。


    那是一个夏天。


    那年,温卓只有八岁,仍旧和玉阑音住在札布萨的药居。


    札布萨的夏天不算炎热,但正午附近的太阳也还是很歹毒。


    那时候玉阑音的身体还不算差,没披鹤氅,正在东边森林里采各色野生草药。


    温卓自然是小尾巴似的跟着,在旁边等得无聊了,就蹲在地上拿小木枝掘土玩。


    由于温卓鲜少如此童真童趣,玉阑音不由地多看了会儿。


    “好玩吗?”他温温和和笑问。


    温卓闻言一顿,像是被惊吓了似的,“啪嗒”一声把小木棍扔了老远。


    他遮遮掩掩站起来,脚下一个寸劲,“呼啦”地把地上垒好的房子踢翻,挡在了自己腿后。


    “不好玩。”


    玉阑音探了探头,绕过温卓的小腿,多看了几眼他踢得面目全非的小屋残骸。


    只是这土搭的小破屋……怎么越看越像药居呢?


    ……而且丑得如此胆战心惊。


    玉阑音看得眼角跳了跳。


    温卓暗中观察这玉阑音的脸色。


    他抿了抿唇,掩耳盗铃地又踢了那土堆的废墟两脚。


    玉阑音又是不解地看了看温卓。


    七八岁的小孩儿心思细得很,玉阑音颇为善解人意,从善如流地假装没看到,“别玩泥巴了,过来,我教你来认灵芝草。”


    温卓松一口气,去到了玉阑音身边。


    只见玉阑音所指的一棵倒木之上附着了几株赤红色扁状菌草。


    “灵芝草,菌柄侧生,喜湿,大多附着在枯木朽木之上,因此又被称为木灵芝。”玉阑音朝着温卓娓娓道来,“性平,味干,归心、肺、肝、肾经……”


    明明玉阑音只是刚开口,温卓却已经开始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欲睡。


    玉阑音的话耳边风似的在他耳边绕,他强打起精神,心不在焉地四处乱瞟。


    正当玉阑音打算敲打他不专心时,温卓忽然盯着极远的某处道:“阑音,有人。”


    见他不似胡说,玉阑音停下了念经,也眯着眼往那处看去。


    那是森林的更深处,错落之间似乎的确是有人影闪过。


    玉阑音还顾及着自己如今还是个“不通仙术的普通人”,别开眼假道:“哪来的人,你莫不是为了不学药理唬我?”


    温卓脸“蹭”地红了一片,着急忙慌道:“我没有!是真的有人!”


    玉阑音好整以暇地把灵芝采下来,“哦。”


    温卓见他似乎还是不信,也顾不上什么仁义礼节了,拉起玉阑音的袖子就往那里走去。


    边走边低声辩解着:“我没说谎!那里是真的有人声……”


    玉阑音被他连拖带拽,也不恼,从容地一边抽着空收拾草编篮子里各式各样的药材。


    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玉阑音止了动作。


    “嘘,”他敛了笑意,作了个止口的手势,“有声音。”


    温卓不疑有他,当即停下了脚步,猫下了腰。


    只听前方传来一阵十分笨重的拖拽声,时不时有一些碾压过枯枝乱石的“嗤啦”的动静,还有人粗重的呼吸。


    温卓蹙眉道:“好像是……一头熊?有人在拖着一头熊。”


    “熊?”玉阑音一愣,“那可真是好大的力气。”


    两人复定睛一看,那拖着熊的人,穿着红黑织锦罗裙,大约是嫌热,小袄子解下来系在了腰间,编着一头细细的小辫,额上垂着银链,被小麦色皮肤衬得熠熠生辉。


    是个十分阳光健壮的女子。


    这女子很快就注意到了玉阑音和温卓这两位旁观者。


    她笑出了一口白牙,嗓门儿十分响亮,“嘿!二位!”


    玉阑音见状,遂迈着款款的步子从树后走了出来,温卓紧紧跟在跟在玉阑音屁股后面。


    玉阑音行了一个中原对女子的正礼,浅笑道:“在下玉阑音,多有得罪。”


    温卓像模像样地学着也拱了拱手,“温卓。”


    那女子朗声一笑,“那有什么得罪的!我叫朵兰,你们好!”


    朵兰说完又哼哧哼哧搬起熊,玉阑音和温卓本想帮忙,一伸手就被朵兰两个巴掌拍上来。


    “你们俩,一个中原人一个屁大孩子,细胳膊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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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掺和什么?去去去,我自己来!”


    玉阑音和温卓两人细皮嫩肉,直接被天生巨力的朵兰抽得手上红了一大片。


    于是二人只得看着朵兰独自一人给黑熊开膛放血,拿着个有她半个人高的大锯刺啦刺啦割肉,深觉自愧不如。


    那天也是二人人生中第一次吃到熊肉。


    烤过的肉硬且柴。


    玉阑音吃不惯,温卓也咯得牙疼。


    不过两人不约而同地面上不显,假扮得十分欢快。


    “你们两个,中原人,怎么会到这种偏远地方?”朵兰吃相很彪悍,边吃边问道。


    玉阑音礼礼貌貌,“我们住在札布萨,来采草药,逢巧遇到了姑娘。”


    “札布萨?”朵兰道,“没听说过。”


    玉阑音笑一下,“那姑娘是哪里人?又为何来到北塞?”


    “我啊?”朵兰吧唧吧唧嘴,“我是蒙西人,不过不怎么待在蒙西。我是森林的女儿,住在森林里,各种各样的森林里。


    “我平日就打打猎,到处走,走到哪里睡到哪里。我太喜欢森林了,你们知不知道,不同的森林有不同的味道,四季的风味道不同,简直是……太美好、太美好了。”


    玉阑音笑着点点头,“嗯,听上去的确很美妙。”


    玉阑音听人讲话的神情总是很专注,莫名其妙叫朵兰羞惭起来。


    她拘谨地擦了擦手,坐有坐相了一些,“在森林里很容易受伤,生病了也只能自己扛,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死在森林的怀里,然后化成风,化成雨,怎么样都很好。”


    玉阑音看着朵兰,轻轻笑起来。


    朵兰看见玉阑音笑,误以为自己是说了什么笑话,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哎呀,我也没学过书经,说话不如你们这种文人好听,”朵兰尴尬地摸摸耳朵,“我不忌讳说死啊活啊的,我做事情也不太愿意考虑以后。一直活在以后里,那这一辈子该多么憋屈?今日快乐,那今日就是我的。”


    玉阑音眼中映着面前的火光,窸窣闪烁。


    他笑道:“我家这位小先生不让我饮酒,不然我今日定是要敬姑娘一杯。”


    “酒?”朵兰耸了耸鼻子,“我不爱喝那玩意儿,喝多了在森林里太危险,你也别敬我。”


    玉阑音笑着说是。


    这一年秋天。


    玉阑音照例带着温卓在季末进山采摘。


    还未走深,在一棵松树下。


    他们见到了朵兰被啃食得残破的尸首。


    回忆里一片血色,玉阑音费了点功夫才从那断遥远的过去中抽身出来。


    “嗯,朵兰。我记得她,非常,非常美丽的一个姑娘。”他略一抬眸,“怎么忽然提到她了?”


    温卓点点头,“最近时常想到她说,人不必为没有到来的事情忧虑。”


    玉阑音听得笑起来,“你倒是把她那些话美化了不少。”


    “意思都一样。”温卓道,“我过去总是担忧很多事情。担心太小的事情没有结果,重要的事情又没到时候。”


    今夜温卓的话是罕见的多,玉阑音觉得很意外。


    他一副哄孩子多说话的模样,说话也拖腔带调,“嗯,没到什么时候呀?”


    温卓屈指弹了一下手边的新草叶,叶片之上的夜露被弹甩出一道弧线,在月光下粲然。


    在最后一滴露珠滴落之时,玉阑音听到温卓轻声开口:“说爱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