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符文

作品:《药郎

    不过大概还是吃了年纪大的亏,玉阑音很快就败下阵来。


    他再度拽着温卓的发髻把他拽得离自己一臂远,微微喘息。


    “好了,好了,快快饶了我吧。”


    温卓压根没有反抗,一拽就拽开了。


    他乖乖任由玉阑音抓着,只一双眼睛沉静又汹涌,像夜晚的深海,一瞬不瞬地盯着玉阑音的唇。


    两人此时的姿势算不上舒服。


    玉阑音慢悠悠地挪蹭了两下,换了个后背不太受力的角度。


    “今晚就要走了?”


    温卓好久没说话,半晌,才将目光从玉阑音水润又浅红的唇上离开。


    “我想亲亲你。”


    玉阑音当即就被气笑了,“滚蛋。我不舒服,你先放我下来。”


    温卓“哦”一声,不情不愿把玉阑音抱到了床上。


    他没头没尾闷闷地道:“原本是。现在不想走了。”


    玉阑音把脚塞进被褥紧紧靠上了汤婆子,这才满足地叹息一声。


    他好笑地看一眼垂头丧气的温卓,声音依旧温和,“不想去那就不去了。”


    温卓摇摇头,没再说话。


    “离我近一些,”玉阑音拍拍床侧,“你头发散了,我替你束发。”


    温卓眸光一闪。


    他坐到床侧,将有些凌乱的头送到了玉阑音手底下。


    玉阑音看他看得心里喜欢,没忍住两手并用囫囵着蹂躏了好一番,彻底把温卓的脑袋揉成了鸡毛掸子。


    “玩够了?”温卓也不恼,甚至是笑了一下。


    玉阑音神态自若,“嗯,玩够了。”


    玉阑音这人平日不太给自己束发,一来是因为犯起头痛来不舒服,二来则是嫌麻烦。


    连温卓都没想到,他给自己束起发来居然能如此模有样。


    温卓透过镜子看着认真拢发的玉阑音,眼里的笑几乎要盛不下,“嗯,还挺像样。”


    玉阑音冷哼着拧了他一眼。


    “怎么和师尊说话呢。我穿金戴银、头上龙帘凤钗的时候你怕是还没出生。”


    “哦,”温卓笑着点点头,丝毫不提他手劲儿大得出奇,拽得自己头发吃痛,“只是很可惜没能见过了。”


    听了这话,玉阑音终于满意了,“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一边仔细地给温卓缠着发带,玉阑音一边慢慢开口道:“一一,北塞我了解,到底还是我去更稳妥。”


    温卓压根不理睬他这话,佯装没听见。


    平日的温卓很少显露出这种刚愎自用、极为固执的特质——至少在玉阑音面前是如此。


    玉阑音看着镜子里“我自岿然不动”犟种模样的温卓,极轻地叹了口气。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玉阑音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山高路远,天寒地冻,你自己去我如何能放心呢?”


    “可是之前你也是一个人,”温卓道,“你可以,那我就可以。”


    玉阑音再度想要说些什么。


    温卓当即截住了他的话口,“阑音,此事不必再劝。我是不会让你再去的。你知道我。”


    头顶又是传来一声叹息。


    “那你把我灵犀灯的传声符文背来听听吧。”


    温卓几乎是想都没想,“波若无照,万法皆空。”


    这下反倒是提问的玉阑音惊讶了。


    “居然还记得呢,”他道,“你从前不传声来,我都以为你是要忘了。”


    “记得的。”温卓道。


    “咔哒”一声,玉阑音将金包玉的发扣替他扣好。


    “那如今还是不能告诉我你的传声符文么?若是我在家想你了,你又迟迟不来信呢?”


    玉阑音的声音透着夜晚特有的倦怠和低缓,含着笑意。


    听得温卓直接麻了半边身子。


    温卓看了一眼玉阑音屋内铜镶玉嵌着的夜明灯,声音同这夜色一般轻,“‘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我的传声符文。”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玉阑音眯了眯眼,手上动作都一顿。


    良久,他才拍了拍温卓的肩头,“收拾好了。”


    温卓低声“嗯”一声,正当他要起身之时。


    “我想亲亲你。”


    温卓一顿,“嗯?”


    玉阑音可由不得他反应,直接拽着温卓的前襟强迫他逼近,几乎拽得温卓一个趔趄。


    不是一触即分地轻吻。


    玉阑音用了很大的力气,温卓只觉得他撞得自己牙好疼。


    就在他心下轻笑,要转守为攻的时候,玉阑音却已经是大手一挥将他推开了。


    推了将近一臂远。


    “亲完了。你走吧。”


    这个吻时间短到温卓甚至没尝出味道。


    他就站在床边,舔舔有些痛地嘴唇,不明所以。


    “告别结束,你的传声符文我也记住了。”


    玉阑音看都不再看温卓一眼,直接翻身盖好了被子,一副就寝的模样,“快走吧。”


    因为……


    ……再待一会儿,他怕他就要反悔,要舍不得这小崽子走了。


    玉阑音闭着眼。


    他听到温卓应该是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随后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


    他感觉到温卓的俯身靠近,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和他的笑声一样轻的吻。


    “照顾好自己。晚安。”


    随后是替他掖了掖被角,熄了夜明灯,再然后是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掩门声,离去声。


    一片黑暗中,玉阑音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窗棂之外,一轮爬至树梢的圆月。


    居然也同那年正月十六别无二致。


    北塞苦寒,但是札布萨药居应有尽有,于是温卓身上需要带的行李不算多。


    他简单在屋里转了一圈便打算上路。


    临行时。


    怀里那百年从未响过的灵犀灯忽然亮了。


    而他的传声符文只告诉过一人。


    温卓深色的眸子柔软得仿佛要滴下水。


    他轻叩两下灵犀灯,带着笑意,“嗯。怎么了?”


    对面没有回话。


    紧接着,只一个停顿,对面便掐断了传声。


    温卓笑出了声。


    他重新将灵犀灯塞回怀里。


    正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1]


    若是你念这句词来找我,那便是你在想我了。


    你知道,我也知道。


    我们心照不宣。


    温卓此时正站在流离所之外,他抬头去看云下半明半暗的圆月。


    “我也想你。”


    温卓离去的动作是极轻的。


    不过玉阑音却依旧是未能得一夕安寝。


    夜里子时。


    流离所的门被人叩响了。


    门外,来人的声音很低,但是算得上清晰。


    “长老,是我,我是镜遥。您开开门。”


    玉阑音睡眠本就很浅,又因为这段时间身体状况一般,睡得更加不安稳。


    他几乎在镜遥的脚落到虚空山上的一瞬间便有所察觉,睁开了眼。


    他正欲翻身下床去开门,但是忽然就又想到了温卓临走之时“照顾好自己”的嘱咐。


    思量片刻,玉阑音应该是嘟囔了句什么,老老实实地披上了披风才出了里屋。


    换上了十方宗弟子服的镜遥正恭恭敬敬矗立在门外,站得极为笔直,活像一棵松。


    门刚一开,这棵松便化成了一条泥鳅,“出溜”地滑进了屋。


    “唔,好暗。”镜遥被流离所内的黑灯瞎火蒙瞎了眼,“长老你在睡觉?”


    玉阑音闻言,手一动,掌上了屋内所有的夜明灯。


    “嗯,小憩片刻。”


    “哎呀,那不会是打扰到……”


    镜遥笑嘻嘻,看清整个屋内后,忽然哑了声。


    若是说十方宗奢靡成性,那么玉阑音的这“流离所”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陋如茅草宅的名字,却是打眼之处尽是金银玉色,品类繁多的名贵木材瓷器只配镶边。整个屋子明晃晃得简直要晃瞎了镜遥的眼。


    ……怪不得要熄灯呢。


    夜明灯亮起来,晃得眼睛好疼。


    他偷偷去看面前的玉阑音。


    身上没有一丝金银珠宝,穿着朴素长衫和披风。多么仙风道骨,多么朴素无华。


    镜遥略迟疑地开口,“长老这屋子……”


    玉阑音顺着镜遥的目光四下一看,道:“哦,我平日喜欢这些东西,这些年走南走北得多了,收集了不少,这些日鹤生看我回来又给我添了些。你若是有看顺眼的随便拿去玩就是。”


    镜遥大跌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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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想到了十方宗那“一脉相承”的铺张浪费。


    难不成这脉的源头……


    他瞥着眼连连去看玉阑音。


    ……人不可貌相啊。


    玉阑音手脚又发了凉,便招呼镜遥进里屋,自己则是舒舒服服重新倚回床上了。


    “先说说吧,这么晚来是有什么急事了?”


    镜遥闻言立即正色,甚至能称得上是愁容满面。


    他略微一顿,“长老,汀芷村那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闻言玉阑音一挑眉。


    当时他还以为镜遥只在纳闷海棠奇高无比的个头,没想到他居然是极为心细地注意到了。


    镜遥仿佛是猜到了玉阑音所想,苦涩一笑,“当时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明所以,只是今日才……”


    三个时辰之前。


    镜遥因为离开宗门游历已久,同玉阑音一行人告别之后,自然而然地前去学堂去寻他的师尊青木。


    可是他学堂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愣是没见到他师尊的身影。


    他有些纳闷,正逢路上遇见了几个师兄,便问他们最近有没有见过师尊。


    那几位师兄有些时日没见过镜遥了,乐乐呵呵你来我往地先是寒暄了半晌。


    最后才道:“师尊最近闭关了,最近学堂都是善玄长老来代课。不过善玄长老神出鬼没的,平日几乎见不到人影。师弟是是有急事找师尊?”


    镜遥对青木无缘无故的闭关有些纳罕,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抱了抱拳,“谢各位师兄告知,也不是什么急事。”


    随后他又问:“不知师兄最近有没有见过原佰师兄?最近灵犀灯联系不到原佰师兄,是回了宗门了吗?”


    这话一出,反而是那几位师兄愣住了。


    “原佰?原佰很久没回来了,和你一样,云霄大比之后就下山了,至今未归。我们都以为他是同你在一起呢。”


    其实这一番对话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奇怪之处,但是镜遥不知怎地总觉得有些不安。


    “原佰师兄并未同我一路,大概是师尊派他去了别处吧。谢过各位师兄了。”


    几位师兄好脾气地笑着说没事。


    作别后,镜遥总觉得难安,便动身前往药谷去寻善玄。


    原本以为善玄这种闲散仙人,不是下山喝酒就是听戏,恐怕找他要费些功夫。


    没想到他脚刚一落到药谷便碰到了善玄。


    善玄正急匆匆地不知要往何处去,步履匆匆,头发更是一窝乱草。


    镜遥连忙开口唤住了善玄,“善玄长老。”


    善玄这才注意到来人,他驻足好生辨认了一番,“哦,你是……”


    “长老,我是青木长老门下弟子,镜遥。”镜遥很上道地接过话开始自我介绍,“我近日刚回宗门,没见到师尊,又听说是长老您在代学堂的课业,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善玄从听到“青木长老门下”几个字后面色就微微一变。


    “哦……青木啊……”善玄道,“青木他闭关了。有什么事你同我说吧。”


    镜遥察觉到善玄的脸色不对,心下更是纳罕。


    “近日我同温卓温兄、君少暄君兄和无上长老一起去了琼州汀芷村,正欲为此事前来汇报。”


    “嗯?”善玄脸色又是一变,“师尊也去了?”


    镜遥愣了愣,好半晌才知道善玄口中的师尊正是玉阑音。


    “是的,长老这些日一直同我们一起。”


    听了这话,善玄忽然有些愁眉苦脸起来。


    他烦躁地抓了抓鸟窝似的头发,嘟囔道:“那可真难办,掌门和我原本是不打算同师尊说的……”


    镜遥不解地看着善玄。


    善玄这才道:“你先简单说说吧,在汀芷村你们发现了什么?”


    于是镜遥三言两语但是十分声情并茂地简单复述了全过程。


    只是善玄从头到尾都似乎对此并不惊讶。


    他看起来依旧苦恼万分,思索片刻才说:“阿遥,汀芷村一事我们已经知晓。你若是方便,替我同师尊转告一句,‘内鬼已找到。’”


    镜遥又是一愣:“内鬼?”


    善玄似乎是有急事在身,对此不愿多言,只摆摆手,“对。你只替我如实转告这句便是,师尊会明白的。”


    他急匆匆地转身,两三步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