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牵挂

作品:《药郎

    镜遥、克古鲁和君少暄早已在餐桌前垂涎欲滴、嗷嗷待哺多时。


    此时天色已暗,流离所内四角四枚夜明珠亮得夺目,金丝楠木的桌椅在光下灿然生辉,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桌上玉盘珍羞,云州八大菜色几十种花样齐聚一堂,金镶玉盘碗酒盏,汉白玉箸,华贵无比。


    终于,玉阑音在温卓的搀扶下,同元宿央姗姗来迟。


    玉阑音的面色是一种极为不健康的瓷白,甚至看得清其下青绿的血管。


    他眼睑恹恹地轻垂,看上去兴致缺缺,露出苍白的倦色。


    镜遥很快便从他们长老的脸上收回了目光。


    他只是一顿,随即便高高兴兴地笑起来:“长老,新年快乐!”


    克古鲁和君少暄见他这副狗腿子的模样十分不悦,当即也不遑多让地说起了吉祥话。


    什么“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全都来了个遍。


    玉阑音因为久病,在一众人中显得过分得安静。


    他温和地笑起来,“怎么一个个都拜起年来了?明初一再说也不迟。”


    “好话不嫌多嘛。”镜遥嘿嘿一笑。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眼前玉盘珍羞,“长老,这一桌都是温兄自己做的嘞,你不来我们都不敢吃。你快尝尝,好让我们也动筷子。”


    玉阑音又笑了,笑意爬至眼底,眼尾和唇角都漫上一层极淡薄的血色。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似乎是自语般,“等我做什么呢……”


    温卓蹙眉看他一眼。


    元宿央更是不客气,直接提起胳膊肘狠狠杵了一把玉阑音,差点没把玉阑音这病号杵得呕血。


    玉阑音弱柳扶风地咳了两声。


    没人理。


    他尴尬地再咳了两声,“快快吃饭吧。”


    一声令下,对面三个小孩子争先恐后地你伸胳膊我送调羹,连个前摇都没有地直往嘴里胡吃海塞。


    元宿央被这风卷残云波及,“呼啦”,脸上溅了一脸汤。


    他垂着眼睛,不说话,那汤汤水水顺着他的眼睫毛往下淌。


    三名罪魁祸首齐齐止了动作。


    “不是我,是镜遥。”


    “不是我,是君少暄。”


    “是克古鲁。”


    ……


    元宿央在桌下的手紧了再松,松了又紧。


    终于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接过温卓递给他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道:“大过年的……不准争,不准抢,要友爱……听到了吗?”


    三人盯着元宿央“友爱”的目光,连连点头。


    玉阑音被他们闹得也有了些精神,笑起来,就着温卓的手吃了个素丸子。


    素丸子刚一入口,他的眼睛倏然亮了几分,“……好吃。”


    温卓见他喜欢,终于也露出了笑意。


    玉阑音这人口味清淡,嘴又刁。


    札布萨那地方,除了牛肉就是羊肉,除了鹿肉就是马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是温卓手上有百般能耐,在那犄角旮旯处也使不出。


    如今来了中原,温卓的厨艺可谓是突飞猛进、步入佳境、再创佳绩。


    他的菜色大多投着玉阑音的口味来,花样又多,即便是每样挨个尝一口都能吃个半饱了。


    “诶!快看啊!下雪了!外头下雪了!”


    镜遥不经意往窗外一扭头,忽然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喊道。


    克古鲁早年在药居就有幸品尝过温卓的手艺,那肉,那汤,之新鲜,之美味,直接让他惦记到了现在。


    他往嘴里一通乱塞,两腮鼓鼓囊囊,活像只人形仓鼠。他不以为意道:“土包子……下雪……这……唔,下雪有什么稀奇的……”


    君少暄睨了一眼克古鲁,尖酸地一冷哼:“还没说你吃没吃相呢……我们这里可是南泽,下雪天很稀罕的好不好啦?”


    玉阑音拿着调羹的手停了停。


    他眯着眼睛往外看去——


    窗外呼啸的风不止,但是随着风,一些晶莹的,洁白的雪点翻飞,这学不知道下了多久,落在门外的天井、树梢薄薄的一层。


    树梢上,一匹海东青,一匹金雕,身上落满了雪。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南泽的雪了?


    “阑音。”温卓忽然低声唤他一句。


    玉阑音回了神,歪过头去看他,“嗯?”


    温卓抿了抿唇,他似乎是斟酌了好半晌,转向玉阑音的目光略微一避,“你是……怎么知道这金雕的名字的?”


    玉阑音看着温卓这不好意思闪闪躲躲的模样,心里喜欢得紧。


    他摸摸温卓桌下的手,又没忍住摸了摸他的眼眉,笑道:“你猜猜。”


    温卓难得的羞惭。


    他捉下玉阑音的手,“不猜。”


    玉阑音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这金雕今年……可是得有八十多岁了?也就比你小一些。白祺呢?你猜猜它多大了?”


    温卓一顿。


    玉阑音好笑地看他一眼。


    “怎么?发现不对劲了?”


    普通的金雕寿命不过六七十岁,可如今那站在天井树上的阑音——


    它正阖着眸子,一如壮年遮天蔽日,眸如星察,和身旁的白祺一样,活生生地活出了“我能把你们修仙人熬死”的长寿相。


    特别能活是挺喜庆的,可是这……对么?


    一旁的元宿央古怪地看他一眼。


    “你那金雕是太嵇分了一缕神识化的,和他那只海东青一样,难不成你……不知道?”


    温卓又是一顿,随后磕磕绊绊地摇了摇头。


    闻言,元宿央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哎哟,可别给我笑死了。北塞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上哪给你抓这么只金雕?还有那海东青,哎哟老天爷,玉爪海东青哎,毛色又好,他是得有多大本事啊,能弄只真的来?”


    他揶揄道:“温卓啊,太嵇他就是一普通人,你就是太崇拜、太轻信他了,他没那么通天的本事,就是一普通人。”


    玉阑音剜了元宿央一眼,“就你话多。”


    随后他往身旁默不作声的温卓身边一靠,“没和你说过,你不知道是应该的。那神识离体太久,同我的联系时断时续,我也没听见些什么别的。是我的错,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次吧……”


    “那你都听见了什么。”


    温卓这话语气平平,唇角也抿得平平,眉尾平平,眼尾平平,但是——


    “咦?你慌什么?”


    元宿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问道,“爱听见什么听见什么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总不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吧哈哈哈……”


    不过很快他的“哈哈”就变得越来越慢,最终终于“哈哈”不出来了。


    因为温卓和玉阑音的两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极为怪异。


    玉阑音甚至看着他,眯了眯眼。


    元宿央在他杀人似的目光下悻悻地闭了嘴,假装很忙地搓搓手,揉揉脑袋,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温卓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金雕也叫‘阑音’的?”


    不知道是真的嗓子痒还是尴尬使然,玉阑音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就是……你给他取名字的第一天。”


    温卓抿了抿唇。


    玉阑音又道:“那天正好山桂来拿药,我在屋子前的药房里给他包草药,忽然就听到你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很清楚,把我吓一跳,但是我应了一声你又没再说话。之后才发现你那时候在正厅喂鹰——才知道的。”


    温卓不知是自暴自弃了还是尚在负隅顽抗,总之神色依旧十分怪异,“那其余的呢?”


    玉阑音斟酌了一番措辞,看着温卓紧绷的下颌线,尝试着开口道:“还有……再就是你闭关的时候……”


    刚才可能还不太确定,但是此刻,听到这句话的温卓明显是已经自暴自弃了。


    他沉默着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向玉阑音。


    纵然是如今两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但温卓还是对闭关那段时间十分讳莫如深。


    当时他神魂不稳,半人半鬼,去识海抱抱金雕,叫叫他的名字,迷迷糊糊念叨两句“喜欢”、“爱”都是含蓄的了。


    他当时……


    温卓不愿再想下去,紧闭的唇终于和他本人一样丢盔弃甲,终于一句不自觉的呻吟破开唇缝,嗫嚅似的,闷得听不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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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单手抵住了额头。


    “怎么还骂人呢?”玉阑音嗤笑一声,“好了,好了,我……”


    温卓闭着眼做了个止声的动作,“嘘,阑音,别说话。”


    玉阑音嘴角一勾,“啧”了一声。


    “现在什么时辰了?”


    克古鲁吃了个痛快,根本没注意他们的厨师大人此刻奇臭无比的脸色,如今正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打饱嗝。


    “戌时一刻,雪也停了。”镜遥也探着头往外看,估摸道,“我们去放鞭吧?”


    君少暄耳朵一动,“放鞭?”


    “成啊!走呗!”克古鲁翘着的脚一放,“药郎先生你们也一起来啊!响鞭!热闹!”


    玉阑音笑着同他们一颔首。


    “走吗?一起?”随后伸手拽了拽以手遮面的温卓,“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语罢,他还半真半假地又咳了两声。


    果然,一听到玉阑音咳嗽,温卓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


    顾不上没脸见人了,连忙顺手摸出了两个新的小暖炉塞进玉阑音的怀里,又给玉阑音整理了整理衣袍才作罢。


    元宿央看他们俩腻歪得起鸡皮疙瘩,嘴里嘟囔着什么,抬起脚便先出门去了。


    等到温卓和玉阑音来到天井的时候,克古鲁已经挂好了鞭炮,镜遥屁颠颠地递来了一支香,君少暄已经面无表情地退到了八丈远,堵好了耳朵——


    不过撅着屁股点鞭的克古鲁是迟迟没有动作。


    君少暄等得不耐烦了,把手一放,嗷一嗓子:“磨叽什么呢!”


    克古鲁拿着香的手颤颤巍巍,“啊,那什么,从前其实我也没点过几次鞭炮……”


    他习惯性转头求救:“药郎先生……”


    玉阑音一哂,朝他一颔首,示意他将手里的香送过来。


    可是当克古鲁真的屁颠颠送过来的时候,先他一步地,温卓伸出了手截住了他,接过了这支香,“他也不敢。我来吧。”


    玉阑音略微一愣。


    “怎么了?”温卓回头看他一眼。


    “没怎么,”玉阑音忽然笑了,“你还记得呢?”


    温卓没再看他,“有关你的,我都记得。”


    等到玉阑音再回神,温卓已经拿着点燃的香站在了鞭炮的信子旁了。


    他稍稍提高了音量,“捂好耳朵,三——”


    玉阑音早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温卓这小子对他动了别的心思。


    刚得知之时的思绪已经回忆不清了。


    或者是有震惊,或者是有恐慌。


    他怕这孩子走了弯路,甚至是有过“再也不见”的念头。


    “二——”


    晓星夺指示三年之期的时候,不管别人怎么想,玉阑音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自己这条贱命终于要到头了,总算是能还好多人一些清静。


    身后世界再如何也不归他管了。


    这一生……大概也对得起一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


    他没由来地想到了温卓。


    没打声招呼地,直接一个缩地千里缩回了十方宗。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却是再也没舍得离开。


    “一!”


    温卓点燃了长长的引线,扔了香,几步就炮灰了玉阑音的身旁。


    玉阑音的眼眸在月光下亮得出奇。


    温卓来不及愣神,只来得及笑着低头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随后像多年前的玉阑音一样,伸手捂住了玉阑音的耳朵。


    鞭炮声就在这个瞬间如平底炸雷,噼里啪啦。


    空气中猛地腾升起硝烟的迷雾,震得玉阑音胸腔闷闷作响。


    他其实在最一开始是不打算回应温卓的。


    毕竟他一个将死之人,说爱,这不是害人么。


    可是。


    可是……


    玉阑音偏过头看了一眼温卓,却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线。


    他深深地看过他,随后再看向身旁也捂着耳朵大笑的那帮孩子们。


    可是,时间越短,牵挂却越多。


    当他终于发觉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时,却已经悄然行至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