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逆旅

作品:《药郎

    “……老头子?咋了这是?你这咋着急忙慌地跑回来了?”


    一个系着兽皮围裙,身材圆润的中年女人闻声看向门口,着急忙慌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是部落里头出啥事儿了?谁家驯鹿又丢了?还是谁家又进来熊了?”


    “出事儿?”


    穿着薄皮袄的山桂匆匆忙忙地进屋,脸上却是一片喜色,“那哪能!”


    “爹!”


    脆生生的喊声从里屋传来,十分嘹亮,紧接着就是“噔噔噔”的脚步声。


    闻声,山桂赶忙扔下小帽子,乐乐呵呵地接住了迎面朝他跑来的不超十岁的小姑娘,“诶!好姑娘!”


    “欠儿的,净打哑谜。”


    马雅笑着推搡了他一把,“瞧你脸上乐开花的样儿哟,到底是有啥好事儿?”


    山桂拿他的胡渣磨了磨怀里小姑娘的脸颊,“阿丽,还记不记得上回来咱家吃饭的那个温叔叔?”


    阿丽被蹭得脸上疼,皱着眉把山桂推开,“是那个穿得薄薄的,长得很好看的叔叔吗?”


    “对,就是他!上回临走,你还缠着人家,抓着人袖子死不撒手。”


    山桂笑呵呵道,“那个叔叔今晚上又来咱家吃饭!高兴不?”


    “温叔叔又要来啦?”


    阿丽听得眼睛倏地一亮,“高兴!”


    马雅在一旁听得一声惊呼,“天,温哥要来?”


    “还有一个我小时候的兄弟,和药郎先生,他们仨一块儿,从中原回来了。”


    山桂一边打量着马雅的脸色,越说越没底气,“来得及,来得及的……”


    不说还好,说完之后马雅手上十分不留情地给了山桂两巴掌。


    “滚蛋!来这么多人你这怎么不早说?这都中午头了,家里没酒没菜,拿什么招待人家?”


    山桂被这巴掌呼得一个趔趄。


    “别给我装!显得我用了多大劲儿似的!”


    马雅气冲冲道,“药郎先生来你还想着晚上饭糊弄?个杀千刀的货。”


    阿丽不解,瞪着眼睛疑惑问道:“爹,药郎先生是谁呀?”


    多亏了这一打岔,山桂终于得以逃出了马雅的魔爪。


    他连忙牵着阿丽的小手到了一旁,脸上又是止不住地乐呵起来,“也是一个叔叔,打你爷小时候就认识他,长得可漂亮了。比你温叔叔还漂亮。”


    阿丽不信。


    她皱皱眉,“我爷小时候?那这叔叔得多老了呀,咋可能长得漂亮……”


    “小小的孩怎么说话呢。”


    山桂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个脑瓜崩,“等药郎先生来了你老实点吭,别逼我揍你。”


    伙房里间歇性地传来一阵阵的叮当哐啷声。


    期间夹杂着马雅烦躁地暴怒,“晚上哪时辰到啊?家里头一点好肉都没得!我得去市集上买去!”


    山桂老实巴交道,“他们这回不是使法术飞来,听着那声音像是坐马车来的,不会到很早的……”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山桂!我是克古鲁!我们到了,快开门!”


    屋内,一瞬间,无边的寂寞悄然蔓延。


    山桂脸色一白。


    他瑟瑟地往马雅那处看去。


    “山桂!山桂!”


    随后敲门声停了一停,甚至能听到屋外头的克古鲁十分纳罕地嘟囔道:“咦?不在家吗……”


    “砰”得一声。


    将将回过头去说话的克古鲁直接被忽然打开的木门推得摔了个狗啃屎。


    “我去……”


    跪在地上的克古鲁龇牙咧嘴地往后看,“偷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里有人,有人。”


    山桂点头哈腰的神情忽然一顿,他直直地盯着这个浅色头发、浅色眼睛的人愣了好久,“……克古鲁?”


    克古鲁拍了拍身上的土,起身后翻了个白眼。


    “是啊,是我啊。不认得了?”


    山桂好一阵没能说出话来。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克古鲁,一双饱经风霜的粗粝的手在克古鲁的白金色袍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认得,认得。”


    他抬头笑了笑,圆圆的脸上尽是皱纹,“就是……变样了,和小时候不像了。”


    克古鲁爽朗一笑,他二话不说,一把搂住山桂,丝毫不在意自己崭新的宗门弟子袍已经黑一块白一块。


    “哪有呢!别瞎说!”还不忘揶揄道,“好久没回来了,想不到你这都做上首长了?听说还娶了漂亮老婆!好风光啊!”


    山桂终于在他嬉笑的的脸上隐约见到了当年的影子。


    他不由地眼眶一热,“怎么的?想抢我媳妇儿?那真是谢谢你八辈祖宗,我倒贴些银子送你家去。”


    克古鲁:“……”


    克古鲁:“行啊,签字画押,不许反悔。”


    山桂猛猛地给了他两拳,笑骂:“滚蛋。想要媳妇儿自己讨去。”


    哪知,山桂只是玩闹的两锤,险些给瘦猴儿似的克古鲁干趴下。


    “我去……你这什么牛劲……”


    山桂一边笑着替克古鲁揉着肚子,一边转头朝笑盈盈垂手而立的另外两人打招呼。


    “药郎先生,温哥。”


    玉阑音和温卓皆是笑着一颔首。


    ——尽管他们的脸色并不能算得上是很好。


    也是,马车咣叽咣叽一路将近半个月,谁能笑着从马车上走下来。


    这一切罪恶的源头还要追溯到克古鲁。


    因为三人是在克古鲁强烈且不容置喙的建议下,忆苦思甜,重走来时路——


    其实一开始的计划更为激进,克古鲁的原计划是,三个人,三匹马,“得各嗒得各嗒”地回札布萨,最后到底是被温卓严肃地拒绝了——好说歹说,改成了马车。


    山桂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身上隐隐约约的风尘仆仆。


    “别客气啊,快进屋吧药郎先生,这北塞不比中原,夏天风也凉,你身子骨弱,别吹着风。”


    刚一进屋,马雅便擦着手迎过来了。


    她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哎哟哎哟,药郎先生,一路上风餐露宿了吧?看这脸上黄的,快坐下喝点水歇歇。”


    说着说着,她便想起来了别的事,狠狠地剜了山桂一眼。


    “都怪山桂,也不早点说你和温哥,还有克古鲁仨人都要来,哎呀家里上上下下也没打扫,连口吃的喝的都没有……”


    对于马雅的絮叨,玉阑音丝毫没有表现得不耐烦,他温温和和地笑着,甚至带着两分恰到好处的饶有趣味。


    “今日这也算是我们一行人来得唐突,马雅姑娘不比如此挂心。”


    玉阑音说起话来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况且旧友重逢之宴席,自然是大家一起动手,热热闹闹才好,过会儿我们打下手,还得麻烦马雅姑娘费心指点一二了。”


    马雅被玉阑音这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叫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她连连摆手,“哎呀,这一把年纪了,也就药郎先生还‘姑娘’‘姑娘’地叫……都成糟老婆子啦。”


    玉阑音笑道:“马雅姑娘和我上次见之时无甚区别,依旧光彩动人生机焕发。”


    站在一旁许久的温卓轻轻咳了两声。


    得到不详信号的玉阑音当即话锋一转,“……是和温卓一样,光彩动人,生机焕发。”


    马雅看不出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眉目传情,也没听出这话有任何的不对,只顾着“哪有哪有”地傻乐。


    山桂和克古鲁俩人勾肩搭背地叙旧,也没留意到此处。


    直到无人在意的角落传来小女孩脆生生的说话声。


    “爹,这就是你说的药郎叔叔吗?”


    山桂这才回了神,想起来自己那被遗忘许久的小女儿。


    他连忙抱起阿丽走到玉阑音身旁,“快,叫药郎叔叔。”


    阿丽长得不像山桂,反而更像马雅,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编着小辫子,很可爱。


    “药郎叔叔。”她乖乖叫人,一双眼睛滴溜滴溜地眨,看上去机灵又乖巧,“你真年轻。”


    玉阑音笑了。


    他轻轻牵了牵阿丽的小辫子,声音不自觉地更加柔和下来,笑道:“谢谢,你也很年轻。”


    阿丽忽然一瞪眼睛,猛地扑进了山桂的怀抱。


    山桂吓了一跳,“哎哟,怎么了阿丽?”


    阿丽脸蛋红红,脸埋在山桂怀里。


    “他好漂亮……”


    嗡嗡嗡嗡。


    山桂压根听不见小蜜蜂阿丽到底嗡嗡了什么。


    他凑上前去,“嗯?”


    于是阿丽又小小声说了一遍。


    这回山桂可算是听清了,哈哈大笑。


    随后他笑着同一头雾水的玉阑音道:“阿丽说先生你长得好!她害羞了!”


    玉阑音笑了起来,正当他想要去捏捏阿丽的小手的时候,温卓沉着一张脸走过来了。


    他板着张脸,替玉阑音揪了揪阿丽的小辫子,硬邦邦道:“谢谢。”


    玉阑音“啧”一声,不着痕迹拽了一下温卓的袖子。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是耳语,笑得耳朵发痒,“小孩子的醋都吃?”


    温卓没笑。


    他神色不算很阳光地看了玉阑音一眼。


    玉阑音这才意识到。


    哦,说到小孩子,温卓的年纪……好像也没和阿丽差多少。


    于是在场放声大笑的人除了山桂又多了个玉阑音。


    虽然马雅嘴上说着来不及准备,但实际上真的到了宴席开始之上,那岂是一句饕餮盛宴了得。


    活像是搬空了家里的全部家当似的,冻在地窖里的一年四季的好肉好菜全都端上来了,甚至还有札布萨极为罕见的野苹果,香瓜,脆枣,不分时令的,一应俱全。


    克古鲁看得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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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都要掉下来了,“妈呀……”


    马雅误以为克古鲁是在叫她的名字,下意识道:“嗯?”


    于是——墙头草了一辈子的克古鲁立即从善如流地从了。


    “妈!”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妈”,直接把妈本人马雅喊得呆愣在当场。


    她眨眨眼,直往山桂那处瞧,“……这……不合适吧?”


    山桂连连摆手,“合适,合适。”


    随后他笑眯眯地朝克古鲁一颔首,“好孩子,叫爹,爹给你包大红包。”


    克古鲁立即收起了那副恭敬的嘴脸。


    他不阴不阳地扯了扯嘴角,“滚,行吗?”


    桌上当即哄堂大笑。


    笑够了,山桂终于清了清嗓子。


    澄黄的煤灯让他的脸看上去有几分萧瑟的刻薄,与两分释怀的柔和。


    “那我今天也不客气了,尽地主之谊,举杯,提一个。”


    玉阑音恍惚之间,眼前总闪过故去已久的,鲁尔迈的身影。


    他小时候倔强地仰着头,他腼腆的笑,他病床上的憔悴……最终之时,棺材里,安静地双手交叠。


    一一闪过。


    不过最终那回忆里的身形最终还是逐渐散去,却又有谁的身形在逐渐清晰。


    “……我也不会说漂亮话,我打小便认识我温哥和克古鲁,这俩兄弟。和我玩得好的那帮狗小子,如今若不是赶上逢年过节影儿都见不着……所以呢,这第一杯酒,敬重逢的我们,敬我们的友谊。”


    是山桂。


    玉阑音愣愣地随着大家举手,碰杯。


    第一杯酒。


    “这第二杯,我单独敬我温哥一个。小时候我们那一帮人觉着温哥可清高了,整天不说话不知道在装什么……诶诶诶,温哥别嫌我话说得粗啊,我们当时真这么想的。”


    山桂喝酒上脸,他哈哈笑着,一杯酒下去脸上已经泛了红晕。


    他揽过温卓的肩膀,第无数次地提起那老黄历的故事。


    “……那年围猎大赛,就是我温哥,送给我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围猎大赛的头奖!那年我爹真是老高兴了啊,当晚饭都多吃了一碗……哎哟,可算是给我良心不安得,一整个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提着一盆果派给药居送去了——对吧对吧!药郎先生笑了,药郎先生也还记得!”


    玉阑音看了看尴尬地不知所措的温卓,笑着一颔首,示意山桂他的确还记得此事。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温哥,就是闷,但真的是特好一人!来来来,不废话,敬温哥,干!”


    温卓苦哈哈地举杯。


    把一旁玉阑音逗得好一番乐。


    举手,碰杯。


    第二杯酒。


    “这第三杯酒,敬药郎先生。”


    山桂身上的酒气似乎忽然间散去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却很亮,但只是瞬间,他身上有些锐利的锋芒就悉数散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不会说漂亮话,但是……又总觉得,说到药郎先生,话就是得漂亮点才行……”


    马雅看着自己那无用的男人,白眼一翻。


    “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吃的,就你还提词呢。”她嘟哝着骂一句,“来来来,药郎先生来提一个怎么样?药郎先生最有文化!来一个!药郎先生亲自来一个!”


    玉阑音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笑,但是却很久没出声。


    温卓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一旁,克古鲁忽然笑着站起身。


    “喂,山桂!你敬我大哥,也敬药郎先生,那我呢?怎么不单独敬我一个?是活得皮痒了?”


    山桂原本是想两个“滚”伺候的。


    但是张嘴的瞬间他就改了心意,“成啊,也敬你。都来敬我老大不小没出息的儿子一杯吭,哎哟这孩子打小就……”


    克古鲁当即就要一脚踹过去。


    温卓深深地看了一眼克古鲁。


    也终于得了空当,他捏了捏玉阑音的掌心,“阑音。”


    玉阑音摇了摇头。


    他没有看温卓,只是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各位。”


    桌上嬉闹的人不约而同地就安静下来了。


    “我不过是一介郎中,来此处也只是身兼重任不得已而为之,若真要敬酒,敬我恐怕还是太自命不凡。”


    玉阑音没有丝毫醉意,声音清冷却温润,“这最后一杯,我敬生命,敬云州大地,敬万物轮回,敬天道昭昭。”


    山桂眨了眨眼,随后他一低头,飞速地抹去了眼角晶莹的什么。


    他举杯,“敬天道昭昭。”


    “敬天道昭昭。”


    “敬天道昭昭!”


    温卓是桌上五人中最后一个举杯的。


    他故作无意,轻轻将杯子往玉阑音的酒杯上一磕。


    “敬天道昭昭。”


    举手,碰杯。


    第三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