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们就这样走了？”谢湄身边婢女愤愤不平。


    谢湄已消了气，冷静下来。


    她转身，掀起帷帽垂帘望了眼锦梦楼，楼檐四角灯笼一排，想必夜晚此地也是繁华美丽，令男子神往。


    这李姑娘好好的太傅府邸不待，为何要来这种地方？


    “今夜找个家丁，来这里打探一下。”她道。


    婢女不解：“一个妾室罢了，小姐为何不直接将她绑回去，任我们拿捏！”


    “想达成目的，要把自己想象成对方，明白对方需求，才能兵不血刃。”谢湄嘴角弯弯，胸有成竹，“我们硬来，只会让她反抗的更厉害，太傅那边也不好交代。”


    她放下面纱重新遮面，“这回……是我冲动了。”


    锦梦楼中。


    谢四娘虽已离去，众人热情依旧。


    “这都什么人呐！什么主母！如此自以为是！”


    “还当大户人家的妇人小姐们跟咱们有何不同呢，不也是这点子争男人的事？”


    “下次守门的那几个伙计看好了！别再放这种人进来！”


    “我们这儿，平日里能来个妇人，多数是来找负心汉的！这些妇人你们都能看住不让进来，怎么来个未出嫁的小姐，你们倒不拦了！”


    红姑在李令宜身边坐下，看她依旧慢条斯理啃着饼，道：“你无事吧？”


    “无事。”李令宜把最后一口饼咽下，侧头瞧着她，“她无理取闹，我既已出来，她的事与我何干？”


    红姑眼底浮上一片担忧：“别家女子失了情郎宠爱，不说寻死觅活，也要伤心些时日，你……你难不成不喜欢你家公子？所以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李令宜怔了怔。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尴尬笑了笑，掩下心虚，“一个婢女而已，不敢奢望。”


    她一直在逃避。


    也许回到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李二，会为了情爱忧愁烦恼。


    而如今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后，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也明白了，为何情爱之于男子，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因为人生远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红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往后她再敢来，我们还帮你把她赶出去！”


    “对，包括你家那公子，他也别想来打扰你！”众姑娘七嘴八舌。


    李令宜眼眶一酸，突然想到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语“仗义多是屠狗辈”。


    她从前囿于宫内，从书上看来许多东西，从未亲身经历过，如今终于深深体会到了。


    蔺如玉从楼上下来，见大堂内众人情绪高涨，不禁问道：“发生了何事？我竟错过了。”


    红姑立即上前，道：“闲来无聊，姐妹们说说话而已，玉娘近日倒越发忙碌了。”


    众人闭了嘴，垂头默默收拾碗筷。


    蔺如玉毫不在意她们的反应，她眉头紧锁：“今晚东家要来。”


    众人手中动作一滞，又继续埋头干活。


    蔺如玉看了看红姑：“若东家没别的要求，还是你作陪。”


    红姑垂下眼眸。


    待蔺如玉走了，李令宜悄悄问身边姑娘：“红姑怎么有些不愿意？”


    那姑娘凑近她耳语：“小声些。东家有些特殊癖好，大家都不爱去……今晚你藏好了，别叫他瞧见，不然……”


    东家虽年龄大了，却也喜欢漂亮的。


    如今这楼里来了个比红姑还美的姑娘，若被他见了，难逃其手。


    *


    太阳落了山。


    锦梦楼今晚的生意似乎格外好，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大家忙得脚不沾地。


    唯有李令宜躲在房中，竖着耳朵时刻关注外头风吹草动。


    她把门开了一条缝，见阿月端着茶水过去，便叫住她：“如何？东家来了吗？”


    阿月指指不远处那间上房：“在里边呢！”


    李令宜又鬼鬼祟祟走近，贴着房门听了起来。


    可惜外头嘈杂，遮盖了屋内声音。


    阿月送完茶水，转头见李令宜在偷听，忙把她拉到一旁：“姐姐不要命了！若被发现怎么办！”


    李令宜看着她的茶盘，打起了主意：“要不让我进去，替你送杯茶？”


    阿月摇了摇头，拉起她的手，将她领进旁边一间屋子。


    “嘘！”她竖起指头放在嘴边，招呼李令宜到窗边去，“这里后窗，我曾意外发现，若隔壁后窗也开启，能听到说话声。”


    李令宜把窗户轻轻开了一条缝。


    果然，那边先是杯盏互撞的清脆声响，后又有沏茶声清晰传来。


    “百两黄金？”一道苍老声传来，“哼，他何止这些？如今朝中盐铁司下七案，哪个不在他手中！”


    蔺如玉的声音传来，小心翼翼道：“那……依主人看，我们是卖，还是不卖？”


    “当然要卖！他的钱，哪有不要的道理！往后举大事，招兵买马哪样不要钱！”


    “主人已下定决心？”蔺如玉问。


    那老者沉沉道：“皇帝活不了多久，他的毒虽已制住，可行事日益疯癫……边关战事，他竟出动什么道法布阵，简直胡闹！如今他又与太傅离心，我们坐山观虎斗，到时坐享渔翁之利……”


    蔺如玉沉默片刻，又道：“可主人的身份……他言语中好像已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先把百两黄金弄到手，这锦梦楼的生意就交给他打理。”那人阴笑道，“我们传递消息这条暗线，不能断，亦要瞒好，决不能让他知道。”


    “是。”蔺如玉冲红姑道，“红姑，还不过去，给主人倒酒？”


    屋里一阵静默。


    李令宜只觉得这老者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这么多时日未见，红姑又美了几分。”只听那人哈哈一笑，又有身体倒地声音。


    红姑被他一把搂住腰肢按在怀中，她反应不及摔了下去。


    蔺如玉道：“主人今晚可要在此过夜？”


    那人似乎兴致很好：“过夜……是不成了，就让红姑陪我玩玩便可。”


    “求东家放过我！”红姑声音微弱，似乎带着屈辱。


    那人立刻冷声道：“哼！玉娘是如何打理这锦梦楼的？若姑娘们都如此招待客人，何时能有起色？”


    “红姑！”蔺如玉呵斥道，“能侍奉皇室，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莫要再任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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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如晴天霹雳，劈得李令宜呆立当场。


    皇室……那些姓符的，除了远在各封地的藩王，只有宗室那位老宗正一家在京城！


    难怪她听这声音熟悉，原来是老宗正！


    他是锦梦楼背后的主人？


    一种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他竟也要起事谋反！


    “对了，你说太傅是为一个逃跑的婢女，才要买下这产业？”老宗正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令宜忙捂住双唇，差点惊呼出声。


    锦梦楼的买家是崔寂？


    蔺如玉恭敬道：“正是。”


    “怕不是什么障眼法，他不日就要大婚，娶谢家女为妻……”老宗正深思片刻，道，“连谢家女他都不放在眼里，怎会对一个婢女上心？”


    况且谁人不知，他和宫里那位年轻太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蔺如玉道：“千真万确，那谢家小姐晌午还来了一趟，是吗？红姑？”


    红姑微微颔首：“是，谢小姐身边婢女亦叫嚣，要替主母教训妾室。”


    “此事恐怕有诈……”老宗正眼珠转了转，像只老狐狸，“莫不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才派个女子来这儿打探消息？”


    他目光倏地发亮，“那女子此时在何处！”


    “主人可要见她？”蔺如玉问。


    李令宜心中大喊不好，忙轻手轻脚把窗户合上。


    黑暗中，小月拉着她的手蹲下，示意她不要出声。


    红姑的声音隐隐传来：“主人有了红姑，还要他人作陪？这春宵苦短，还要及时享乐才好。”


    “哈哈……”老宗正笑声猥琐，“罢了！一个婢女而已，我还是陪红姑吧！”


    蔺如玉低头，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隔壁传来一道道凄惨呻吟，透过薄墙声声入耳。


    李令宜伸手捂住阿月双耳，一行清泪从眼角流出。


    她何尝不明白，红姑是为自己免受欺辱，才主动留下的。


    她抬起胳膊擦去眼角泪水，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动手杀人那一幕。


    头上还有银钗。


    老宗正既要谋反，便是她的敌人！


    不如她现在就过去，如上回那般对着他的脖颈扎下，结束了他的性命，好让这些姑娘免受苦难！


    李令宜缓缓松开捂着阿月双耳的手。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将暗室照亮了些。


    阿月疑惑转头，见她目光中透着滔天恨意，忙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姐姐稍等，我去看看，若玉娘不在，我偷偷带你出去。”


    李令宜克制住心中怒火，逐渐冷静下来。


    还不到时机。


    若此时动手，连累阿月不说，恐怕自己还未逃出锦梦楼大门，便被蔺如玉等人抓住。


    方才他们商议，几日之后便要在此当面交易……


    李令宜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她不得不再利用崔寂一回。


    若当着他的面揭穿老宗正谋反之事……


    就算她当场动手杀了宗正，他也会保下自己，网罗宗正谋反罪证递于御前，替她隐瞒。


    她欠他良多，却不知该如何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