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鹿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枝离开的方向，眼睛中却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哀伤——就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走的太快了，毫不犹豫地就走了，她甚至不愿意回头看一看。甘鹿觉得心里堵的难受。


    甘鹿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心理不太正常，杨枝只是去参加一个家长会，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上纲上线的事情，根本就不至于那么难受。


    可是他看过太多这样的背影了，真的倦了。


    道理他都懂，但很多时候，情绪就是能压过理性，淹没他、吞噬他。


    下山之后，各种事情纷至沓来，他确实焦虑了很多。或许，他应该再去见见柳医生了。


    还好，很快就要离开了。


    这次回去之后，他会让杨枝好好地待在自己的身边，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别人会来打扰他们了。


    导购小姐姐看出来了这位顾客现在的心情极度糟糕，但是生意还是要做的啊，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甘先生，请问裙子要哪几条啊？”


    甘鹿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遗落在一边的各式各样的裙子，然后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就在导购小姐姐以为自己今天这单生意要失败了的时候，却听见了甘鹿的声音。


    “那几件一开始就不要的，给我包起来。”


    导购小姐姐：“……”


    那几条裙子一开始就被排除了，不是因为不好看，主要是过于暴露了。那位杨小姐能接受的都是保守款，她甚至连个胳膊都不想露。


    但现在这位先生居然只要了那几条裙子，他还挺有意思的。


    顾客就是上帝，不管他要什么样的，只要能把东西卖出去让自己赚到钱，那就是好顾客。


    至于其它的，都无所谓。


    导购小姐姐微微一笑：“好的，您稍等。”


    甘鹿留下了地址就自己走了，反正他们会把东西送上门，剩下的也不需要他操心了。


    没有了杨枝，这样的场合简直无聊透了。除了必要的社交，甘鹿整个人就像一个行走的大冰山，还是带刺的那种。


    谁靠近他，谁遭殃。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


    可偏偏就是有人没眼力见，非要往甘鹿身边凑。


    来人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看起来不年轻了，但保养的却很好，既不发福，也不秃顶，是个看起来很有阅历的“精英”。


    这人话未至，却已经笑出了三分虚伪：“甘总怎么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啊，项目做的这么成功，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甘鹿扯了扯嘴角，眼睛中是十足的不耐烦，但面上确实一派和煦的微笑：“哪里，就是酒喝多了，不太舒服。陈叔叔，您的业务范围很广嘛，都做到这里了。怎么，是b市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吗？”


    来人姓陈，是甘鹿后外婆那边的亲戚，相当远房的那种。此人颇有本事，当初靠着顾家一点点起来，倒也自己站住了脚，如今也算是个成功人士了。


    是他那个表哥那边的人，和他一点也不熟，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明显就是来试探他的。


    甘鹿烦得要死。


    不过再远也总归是个长辈，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所以甘鹿已经刻意降低过攻击性了。他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够温柔了，但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这样不留情面地被小辈驳了面子，陈晋水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小甘啊，你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呵，现在又不叫甘总了，攀什么关系，他们很熟吗？甘鹿不耐烦地想。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甘鹿始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陈叔，你忘了，我不爱开玩笑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但陈晋水到底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了，硬是聊了下去：“小甘啊，快过年了，今年该回去看看了吧，你外公老念叨你呢。”


    甘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回啊，当然要回。我还给他老人家带了礼物呢。”


    ……


    同样的时间段，一边是成年人之间各怀心思的社交，而另一边，则是独属于未成年人叽叽喳喳但单纯的烦恼。


    何小花恹恹地蹲在走廊的一角，有些羡慕地看着那些围在父母身边的同学们。


    家长会还没有正式开始，班委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布置教室。但家长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进了学校，然后和自己的小孩等在了班级门口。


    何小花不知道有没有人来给她开家长会。苏荷姐姐很忙，忙着做生意，忙着赚钱，而且她并没有义务来管自己。她现在天天给自己做午饭，所给予到的，已经很让何小花知足了。


    而杨枝姐姐，何小花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杨枝姐姐好像一直都很忙，虽然何小花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何小花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要求这两位大人为她做什么，她已经得到了很多了。


    何小花明白自己应该知足，但此情此景，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委屈。


    这回考试，她进步了很多。只是何小花不知道杨枝姐姐会不会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进步，毕竟大人的世界有那么多的事情要顾及。


    彼时的何小花尚且对大人的世界充满了向往，她依然觉得长大是一个很伟大的词，依然想要成为像杨枝和苏荷那样厉害的大人。


    殊不知，大多数的大人，其实自己都把生活过的一塌糊涂。


    成长啊，是一个袪魅的过程。


    何小花这边还沉浸在酸涩的情绪无法自拔，直到班长拿着花名册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家长还没来吗？”


    何小花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她抬眼看向班长，沉默地摇了摇头。


    班长对何小花家的情况隐隐有些了解，他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塞到了何小花手里。


    “没事儿，我的家长也没来，你也不是一个人。”


    班长说完就继续去忙别人的签到了，何小花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头顶：“愣什么呢，你的座位在哪里啊？”


    何小花惊喜地抬起了头，那一瞬间，杨枝感觉自己好像看到饿了好几天没有吃饭的人，突然看见鸡腿的样子。


    说是满眼放光都有点保守了。


    坐在何小花的座位上，杨枝新奇地看了看四周，各色各样的人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小小的课桌前，等待着老师。


    好陌生的体验啊，这就是家长会吗，有意思。杨枝想。


    老师首先对这一学期的学习情况做了一下总结，然后又开始就期末考试的成绩进行了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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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分析，最后对成绩优异的学生和各科的单科第一名进行了重点的表扬。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成绩分析大会。


    杨枝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无聊了，直到她听到了何小花的名字。


    除了对成绩一向优异的同学进行了表扬，老师还表扬了几个成绩有明显进步的同学。


    而何小花，很荣幸成为了成绩进步的重点表扬对象。


    “学习刻苦、努力踏实，在本次的期末考试中从班级中游一下子进步到了班级前十名，是同学们应该学习的榜样……”


    家里那个小小的课桌上，满是她密密麻麻的计划表，后面跟着的对勾，是一项项完成的任务。


    这个女孩子有多努力，杨枝怎么会不知道呢？


    此刻听着老师不遗余力的表扬，杨枝很骄傲，但又有一点点的心疼，这孩子真的很辛苦啊。


    听苏荷说她1点之前就没有睡过觉，这些进步都是硬生生地熬出来的啊。


    而自己，真的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家长。


    回去的路上，杨枝看着别人家的家长都主动帮自己家小孩拿着书包，杨枝有样学样，让何小花把书包递给她。


    何小花笑着摇了摇头：“很多书，太沉了。”


    于是杨枝只好拖着她的书包，给她减轻一点重量。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何小花的话一向很少，但杨枝就是看出来她现在很开心呢。


    当然了，别的小孩也很开心，因为终于放寒假了。但何小花的开心单纯就是因为杨枝来了。


    杨枝知道，这个小孩很依赖自己。


    她突然有一点愧疚，别人将珍贵的依恋悄悄地挂在了她的身上，可她在决定离开时，却一点也没有考虑过这个从下了山就一直跟着自己的小孩子。


    她总觉得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好好活着就好了呀。但她却忽略了何小花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的事实。


    师父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她从来不会让杨枝伤心，也从来不会把杨枝当成小孩子糊弄。


    杨枝下意识将声音放的很轻、很温柔：“我很快就要走了，换一个城市生活，你想和我一起走吗，我可以想办法给你转个学。”


    何小花原本雀跃的心就像是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冷的彻骨，她再次陷入了沉默。


    一直到进了小区，走到了单元楼门口，她才摇了摇头，回道：“姐姐，我不跟你走了。”


    杨枝无疑是不理解的，她以为就凭何小花对自己的依赖，哪怕自己不提，她也会主动想要和自己走的。


    但是她竟然拒绝了，为什么呢？


    何小花看着杨枝，脸上有不舍但是更多的是笑。杨枝发现，她好像总是在把笑脸送给自己。


    她们刚来这里的时候，没有很多钱，在没正式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前，住的都是环境很差的小旅店


    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每天只吃两顿饭，何小花却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后来搬了新家，楼下有一家花店，何小花每天都会去捡人家不要的花，然后自己打理好，拿回来装点房间。


    她去学校附近找人家不要的课本，去小餐馆里面找兼职，和杨枝稍有不顺心就不干了的随性不同，何小花从来没有喊过苦。


    她真的就像是磨难中颤颤巍巍开出的小花，灼灼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