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阿尧接手却未入镜渊的，如今仅剩逝霄一人。


    虽然他早已重塑了肉身，不再是天风海的残识，但他以魔身留在云罗之外本就是逆天而为，倘若他入云罗就能令她功德圆满在无妄台上飞升成仙，那他愿为她做出此等冒险。


    即便有可能，他再也回不来，再见不到她。


    好在还有连羽会陪着她。


    逝霄垂眸看向立于身侧安静的魏宁，笑说：“在送残识入轮回前，引渡人都会为残识满足一个心愿。你想要我为你实现什么愿望？”


    “我没有心愿。”魂魄残缺的魏宁呆滞地看着天风海中的风起云涌，回答他，“你刚才和那位漂亮姐姐说我并不能平安渡过轮回，现在怎又决定送我走了？”


    她缓缓抬起头来，望入他的眼眸：“罢了。我仍依稀记得你同我说过的故事，上辈子的我因你从上神陨作下仙，又从下仙成了凡人，如今你要亲手送我魂飞魄散，倒也合情合理。”


    “该记的不记，这倒是记得挺深。”逝霄轻叩她的脑门，郑重道，“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不会死的。况且我那故事还没讲完，正好就当作你的心愿为你说完吧。”


    逝霄翻手打开结印，将魏宁一把拉入了自己设下的幻境之中。


    二人周围的藤蔓疯狂滋长，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从脚下蔓延至望不见的远方，而远方传来阵阵鸟鸣，不久，那扑闪着翅膀的鸟儿已环绕在他们四周，或立于池边，弯腰浅浅饮用流淌于林中清澈的泉水。


    在这片山花烂漫中，一身着白色羽衣的男子正朝他们翩翩而来。他步履优雅，姿态高贵，每一步似带着花香的清风，拂过林间每一个生灵的心扉。


    逝霄眼眶温热，却与她笑言：“其实完整版的故事里，那只害人的恶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心存慈悲的上神从始至终都得到了她心爱的神君的庇护，在仙界过得平安又顺遂。”


    “阿生！”连羽见到心爱的女子，冲她开心地挥起手来，“我让织羽阁的仙子们去昆仑寻找顶好的雪蚕丝来制成婚衣，再过几天就可以拿来给你瞧瞧了！”


    “是，是嘛？”魏宁无助向旁边望去，却发现逝霄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她还没来得及回过头来，人已被连羽拥进了怀中，吓得她赶紧将他推开去，干咳了几声道，“小羽，男女授受不亲。”


    幻象所织的连羽并未察觉有何不对，只平和笑道：“不日我们就要成婚，都要结为夫妻了，你怎反倒含蓄了些？曾经天天跟在我身后跑的人可还是你？”


    “我……和你？成婚？”魏宁努力在自己残缺的记忆中搜索关键信息，可她只记得自己要和贺怀霖成婚，何时那对象竟变成了养在家里的白鹤仙连羽？


    “是啊，这不是我们一起准备了许久的婚事吗？”连羽牵起她的手将她从万灵岛带离，“今日我来寻你，便是想带你去我们曾经定情的地方再走走看看。你要是不记得了，正好能借此回忆回忆。”


    接着，幻境中的景象飞速变化，连羽带着魏宁来到雷刑台上，仿若过去的痛苦都不存在般轻松道：“那时你是误入此地的引渡仙子，我意外遇见了你，还将你取名唤作阿尧。”


    魏宁略显惊讶：“阿尧仙子。我记得这个名字，原来是你给我取的。”


    连羽笑得温柔：“你本是瑶鹊，我欲唤你阿瑶，可你说那个字笔画太多你嫌麻烦，于是自己改成了阿尧。”


    他又带着她来到蓬莱的飞星台上，将自己的凌霜杖交到她的手中：“我曾亲手为你打造一对灵杵，还教你学会法术，帮你在天风海引渡时得以大展身手，化险为夷。”


    连羽轻打响指，凌霜杖自觉带着魏宁打出无影杖法。这样新奇的体验让身为闺阁小姐的魏宁忍不住浮现笑颜，连带着说话都有了些许温度：“真有意思，当初你也是这样教我功法的吗？”


    “不，你很聪明，那时你只是看着我做了几遍就学会了。”


    他从飞星台上向外望，台外是骄阳似火，日落月升，斗转星移。那时他陪着阿尧在飞星台习武，陪她度过了无数春秋，而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阿尧，我会在蓬莱等你。”


    “那如今，你可是等到我了？”魏宁虽觉新奇，心底仍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眼前连羽还未答话，温馨的场景突然阴云密布。魏宁置身密林，周遭参天大树林立，乱木横生，湿漉漉的雾气弥漫在阴暗的林间。她不明白故事又要如何发展，只下意识穿过乱木往前走去。


    “阿尧。”


    “阿尧——”


    一阵阵骇人的声音回响在空谷中，她心中不存恐惧，只管大步向前走着，却一不小心踩空，差点落入林中暗穴。好在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快速揽住了她下倾的腰，稍稍一带便将她送入了自己怀中。


    “小——”小心二字，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却生生忍下。


    身形相贴，咚咚的心跳不似幻境的虚无，她猛然抬头，正撞见那张似熟非熟的脸。


    “逝霄？”魏宁似乎有那么一瞬记起了对他的感情，补全了和他的过往，“你何时换了黑衣，我差点没认出你。”


    “谁是逝霄？我叫无拂，我是来杀你的。”他对她的询问不做理睬，转而将她一把推开恐吓道，“你这个在天风海中滥用私权不顾苍生疾苦的引渡人，仗着连羽对你——”


    他还在故作阴冷重现当初与她相遇的画面，她却突然重新将他带入了她的怀中，叫那装腔作势之人未说完的话哽在了喉头，脸上的阴冷也在诧异中一并散去。


    “刚刚我感受到了。”魏宁闭上眼紧紧贴着他僵硬的身躯，“在你的故事里，我听到了心跳声。”


    “什么？”逝霄不明所以，难道刚刚他用连羽的幻象帮她找回了自己的情丝？那她也该是拥抱连羽，抱他这个恶棍做什么？


    “咚，咚，咚，你听到了吗，这是心跳的声音。”魏宁贴在他的胸前喃喃低语，“我的心不会再跳了，可当我们相拥在一起，我仍能拥有你的心跳。”


    “……”逝霄的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可他只能继续狠命将她推离，继而凝起法力，掐着她的喉咙将她升腾至半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潜伏在天风海百年，只为杀了你，杀了你们仙界所有人。”


    被吊在空中的魏宁呃呃啊啊说不出话，久违的窒息感逼得她双目渗出泪来，可她却不惧怕死，仍透过迷蒙的泪水与雾气紧紧盯着站在不远处的逝霄。


    他说他要杀了她，那他哭什么。


    哪有人杀人会哭的。


    窒息到快要昏迷，他终于收回术法，转用七枚定魂针将她四肢牢牢禁锢，接着飞手施诀，将一朵红莲深深烙印在她额间。


    “阿生！——”连羽掐着金丝赶来，一下将逝霄打翻在地，接着稳稳抱过坠下的魏宁，将她安置在了一旁。


    “你这恶妖，留在仙界为非作歹不说，竟还对阿生使用红莲咒术！”连羽对他怒目而视，恰似当年在云筑的皑皑白雪之上，他见到他时目眦尽裂的模样。


    “不然呢？叫你们仙界众人不顾他人死只顾自己活。今日，你们谁都别想再好过。”


    连羽的银杖并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它乘风而来狠狠打向逝霄心窝。本就无意反抗的他没受住这沉闷的一击，鲜血从内脏滚出又逆流而上，一下将他面前的草丛染红了大片。


    “看到了吗魏宁。”逝霄捂着胸口，艰难看向坐在大树边疗伤的魏宁，“上辈子……我和阿尧仙子之间……只有仇恨……”


    他才说了一半，又被凌霜杖一击掀翻在地，鲜血吐出更甚。


    “不可能，不是这样的。”魏宁竟不受控地连滚带爬而来，眼上挂的还是方才未干的泪水，“这故事根本就是你瞎编的。”


    “我没有骗你，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曾经。”


    逝霄撤去了连羽的幻象，无力半跪在地，用手臂抹去嘴角血渍：“阿尧和连羽相爱了百年，是我强行拆散了他们。后来她宁死不屈跳入凡间，我亦为了杀她跟着她来到凡间走了一遭，才让那么多人误以为我和她是仙侣。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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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不知道，后来连羽找到了她，不久之后就将她带回了仙界。”


    周围幻境渐渐消散而去，逝霄和魏宁狼狈跪坐在穷尾屿入口，二人伤痕累累的模样仿佛刚从一场劫难中逃出。守屿天兵见状害怕得紧，却又不敢贸然上前询问，只能将自己遁入隐身，装作没看见。


    “但我也骗过你，我和你从来没有什么前世情缘，我要杀阿尧，只是因她是我爱而不得之人。”逝霄说的句句肺腑，毕竟他对映生，素来都是爱而不得。


    逝霄将她轻轻扶起，然后带着她一路往岛屿深处的无妄台走去：“那时她是引渡仙子，是下仙，下仙想要嫁入蓬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所以在她与连羽成婚之前，她必须完成一万次引渡的任务飞升成为上仙。”


    “也是在这时候出现了阻碍她飞升的恶妖。”逝霄一步步走得缓慢，奢望将最后陪伴她的时间无限延长，“正如刚才幻境中所见。”


    魏宁不明白为何他这样无所谓地称自己为恶妖，又不明白所谓的恶妖怎成了如今的魔神。她只看他大费周章设下幻境，又听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心中却仍是一潭死水。


    骗不骗她的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既然他说他有办法令她不死，她便可以放心重来一世。


    反正听过的故事也迟早成为过眼云烟，那到时候再同他续写前缘便是。


    一旦这样想，她反倒没那么在意真假，只顾着装作好奇地应和他：“你说她被小羽带回了仙界，那她后来有成功飞升吗？”


    “她啊……”逝霄停下脚步，揉了揉她的头，眼眶泛红道，“她当然完成了一万次引渡任务，飞升上仙入了蓬莱，嫁给了心心念念的神君，成了蓬莱最让人艳羡的太子妃。”


    “既然已经做了蓬莱太子妃，她怎又变成了凡人？”魏宁指指自己。


    “因为那只恶妖因爱生恨入了魔，她为护天下苍生，牺牲自己以解开禁锢在他身上的神印，让他从此成为了魔神。”


    “哦。”魏宁越听越觉得离谱，越离谱越想听他还打算怎么编，“你曾经说那恶妖在百年前害她触犯天规被贬为下仙，后来又拆散她和小羽的婚事，结果她还反将他封为了神？”


    “……”逝霄沉闷道，“成神是什么好事吗？”


    “不然是坏事吗？”魏宁看他窘迫，继续顺着他问：“那除了这个，他可还受了什么别的惩罚？”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穷尾屿深处，逝霄将魏宁带至将临飞升的无妄台上，向她留下最后的告别：“当然有。那只恶妖知晓自己罪大恶极，于是自愿吞下噬心丹堕入云罗，从此再不现世。”


    不对！魏宁浑浑噩噩听了一路故事，直到此刻才终于意识到逝霄所谓的“办法”是什么。


    她欲从无妄台上跑下，脚却像被绑了千斤铜铁如何都挪不开步。于是她只能对着逝霄大喊：“你是魔神，你不是恶妖，你不可以这么做！”


    “小宁……”逝霄望着她额间闪闪的红莲，已是彻底下定决心，“你的残识并不稳定，我没时间再找其他残识来助你飞升。而我是蓬莱认定的恶魔，也得到过你的救赎，如今引渡我一人便能给予你数十成的功德，这已是最好的办法。”


    “我没有七情六欲，活着也是苟且，死了又如何？”魏宁丧失的情绪似要一点点萌生起来，也正因如此，她残缺的魂魄开始变得愈发透明。


    可即使濒临飞散，她仍在大喊：“从来没有人能从云罗活着回来，你若去那，无异于死路一条！”


    “阿生，可是没有你，我早已经在千年前就死了。”逝霄泪流满面地站到崖边，将护心鳞中的神识送入到无妄台上，接着与她微笑告别，“逝霄这条命，如今算是赔给你了。”


    “逝霄！——阿霄！！！”


    逝霄闭眼坠下悬崖，却在被汹涌潮水包裹的瞬间见一只金色飞鹊自上方鸣叫而来，而后将他于翼间牢牢环抱——


    他忘不了，当然也永远不会忘，那是来自映生独有的温柔：


    “阿霄，你若去云罗，我便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