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作品:《风陵不渡》 “桓廊他敢?!”谢拂霜的音调一下扬起,像崩断的弦。庾夫人赶紧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小声些,但谢拂霜视若无睹,只转过头来问谢聿,“你也同意了?”
谢聿没看她的眼睛,低了头,不响。
几年前他们还商议着出兵剿乌兰,如今大燕已在长安坐稳江山,上次跟段太后交手,大雍也没有讨到多少便宜。西海那边传出风声,乌兰徵在战场上不输乃父,兀臧部节节败退,大局初定。时局如此,连当初主战的桓廊也不得不承认,眼下最好跟大燕和平相处。
段太后到底是汉人,也不愿意和大雍起兵戈。她此时递来国书求娶公主正是良机,尚书台马上就批示了“准”。桓廊还玩儿了点儿心计,知道太后爱女心切,所以拿去给陛下批,也算是表个态,支持陛下亲政的意思。
没想到陛下连尚书令的面子都驳了,说什么也不肯。
天子不允,那便要重臣们组织廷议,商量个对策出来。但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段太后只求“宗室公主”,倒也未必要长公主这般尊贵。可是坏就坏在藩王接连叛乱,他们的子女都跟着获罪贬谪,眼下宗室之中除了东乡公主已无适龄女子。若是再往旁系去找,那已不姓萧了。若是段太后以为这是羞辱,便有理由出兵犯雍,这可越发得不偿失。最后结论还是那个,只能东乡公主去。
谢聿回太尉府,才刚开了个口,妹妹就不愿听了。
谢拂霜梗直脖子骂他:“你怎么不让你女儿去!”
“我女儿不是公主。”谢聿只道,“若她是公主,我自肯让她去!”
庾夫人朝谢聿瞪起了眼睛,脸色难看,但没敢说什么。谢拂霜看在眼里,冷笑了一声道:“本宫封她个公主又有何难?此事前朝亦有先例——”
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星娥姓谢,不配封公主。”房内三人都是一惊,庾夫人第一个站起来,迎到门边去扶。谢郯吐血后一直卧床不起,昨天才微微有了好转,能自己吃得下饭了,眼下让一个婢女扶着,走得甚为艰难。谢聿见状也上来扶,夫妻两一个一左一右,几乎是把他架了进来。唯独谢拂霜站着,并不肯来扶。
谢郯坐下,说不出话,只是喘。
谢聿:“父亲,我和拂霜在说……”
谢郯抬了抬手:“听见了。”
兄妹两个便都不说了,等着谢郯发话。但他不提这个,只从怀里抽出一封信来,交给谢聿:“把这个发去幽州,让你兄弟回来。”
谢聿低头一看,信是写给他堂弟谢维的。谢郯的弟弟早逝,谢维在太尉府长大,如同亲生。当初北边的陈氏仍在时,幽州是大雍对抗陈氏的前线,谢维奉命领幽州事,已多年不曾回家。
谢聿有些茫然,不明白谢郯为何此时要把谢维召回来。谢郯抬头对谢拂霜道:“太后,长沙王余孽到现在还没找到,足见楚培不堪大用。执金吾卫是国之重器,不能交在这小儿手中。让谢维回来掌执金吾卫吧。”
谢拂霜微微皱眉,脸上仍有疑惑,但还是应了一声:“好。”
谢郯点点头,他似是想咳嗽,但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发出来的就只是难听的喘,胸腔里“呼哧呼哧”地响个没完。谢拂霜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到底还是凑上去。庾夫人给她让了个位置,她跪坐在父亲身边,轻轻地在他背上给他顺气。
“我知道,”谢郯缓过一口气,朝她道,“你舍不得女儿。”
谢拂霜的手停下来,木着面皮,不搭话。
谢郯也没再说什么,口吻变得像下命令:“你亲自写信给段太后,就说东乡公主年纪尚幼,你膝下单薄,让公主在你身边再陪两年。等公主满了十六岁,便送她去长安完婚。”
谢拂霜听到前半句时眼中还闪出了光,但是那光迅速熄灭,成了两抹灰烬。
“父亲……”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谢郯只当没听见:“段太后也有女儿,想必会体谅,不至于两年都不愿等……”
“父亲!”
谢郯终于停下来,谢拂霜看着他,眼中有泪,但她不肯让眼泪落下来。谢郯始终没有看她的眼睛。
“你出嫁的时候,为父也心疼。”良久,谢郯轻声道,“但女儿总是要嫁的,东乡不能留在你身边一辈子。”
谢拂霜下唇剧颤,说不出话。她是嫁了,可是太尉府到宫城路远几何?建康到长安又路远几何!她为何不能把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建康有那么多的名门权贵,选谁不行?——可是谢郯抬起头看着她,目光那么冷,几乎是一个警告。
他就是要把明绰送走,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再给两年已是天大的恩赐,她若识相,就知道此时该妥协了。
谢拂霜突然了然地笑了一声,像是在笑自己。她站起来,低头整了整压皱的裙裾,一滴泪随着她的动作坠下,谢拂霜迅速地用手背擦去。
“是啊,女儿总是要嫁的。”她重新昂起头,“我也早已嫁了人,真不知道为何还要在这里。”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甚至没有跟谢郯告别。庾夫人茫然地看向谢郯和谢聿,但他们父子两个都没有要追出去的意思,她只好提起裙裾,匆匆地跟上去,口中连声唤“太后”。
谢郯阖上了眼睛,似是累极了。
“父亲,”谢聿轻声道,“儿子扶你回去歇息吧?”
谢郯摇了摇头:“听说今日廷议,陛下当众申斥了你?”
谢聿眉尖轻轻一跳,意外父亲尚在病中,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萧盈对待朝臣从来温和绵软,善纳谏,常施恩。太后以前常说他无力御下,谢聿也是今年才咂摸出味儿来,萧盈这是知道手里没什么筹码,只能春风化雨,看着绵软,其实都是拉拢人心。想做什么,往往借力打力,从不硬来。唯独今天翻了脸,态度之强硬,谢聿从未所见。
可惜翻脸也没用。此事并不涉及朝中大姓争权,陛下无处使力。反而是群臣都就事论事的时候,就看出来陛下根基之浅了。但凡他威重服人,总会有人帮腔,不至于如此。
萧盈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种局面对他的不利,越发情急,当众申斥了中书令,更像个发脾气的小孩子。
谢聿对此事没再说什么,反倒斟酌着字句道:“父亲,方……那位所言,其实不无道理。”
谢郯眼皮垂着,若有所思。好一会儿,突然问:“他密诏执金吾卫,是谁把那假虎符从宫里送出来的?”
谢聿一怔,倒是让父亲问住了。萧盈授意崔挺在众宗亲面前杀太尉府的人一事,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但太后已经处置了崔挺,假虎符一事也就过去了。谢郯问这个,那无非就是含清宫里的人,萧盈身边的亲信也没有几个。
“陛下也长大了。”谢郯语气淡淡的,“还留着乳母在身边,像什么话。”
谢太尉一句话定了乾坤。鸿胪寺次日便拟诏,由燕国使者带回。月底,谢维自幽州返京,奉太后令掌执金吾卫,楚培仍任右中侯。
甫一上任,谢维便接管了整个建康的防务,先找长沙王余孽。城中原本是五家为伍,五伍为里,设里长治理。但京中多权贵,里长们也多跟世家沾亲带故,都是滚刀肉,楚培镇不住他们。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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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出手便是铁腕,先砍了两颗脑袋立威,然后下令,若是查出窝藏长沙王余孽的,全伍连坐。不过七日,躲藏多时的李姬就被抓出来处以极刑。李姬出身民间,窝藏她的正是她幼时的邻居,眼下一并发落。谢维说到做到,全伍五户人家全部杀光,尸体在城墙上吊成了一排。
这头雷霆手段使完,长沙王那两个儿子倒是没杀。太尉下令,虽把他们都下了诏狱,但连侯爵都未褫夺。此举一行,朝中便都闻出风向不对。陛下能在太后手里争权,说到底是因为太尉的支持。陛下申斥中书令一事,恐怕犯了太尉的忌讳。
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太尉这还没闭眼呢,陛下也太着急了。
含清宫再次变得冷冷清清。
上阳宫外传来异响的时候,明绰正陪着谢拂霜用饭。自从太尉府回来以后,谢拂霜消了气,对明绰的态度好了许多。明绰亦很乖觉,听见宋夫人的声音,先是下意识放下了碗筷,随后又看了一眼母后的脸色,没动。
外面乱糟糟地传进来许多人声,宋夫人被拦了下来。但她不肯走,扯着嗓子,哀泣一般:“陛下犯了心痛之疾,求太后见怜开恩!”
明绰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母后!”
谢拂霜不为所动,好像没听见外面有人,平静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宋夫人还在喊:“太后!开恩哪!”
明绰想站起来,梁芸姑的手立刻搭到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唤她:“长公主。”
“奴婢甘愿万死,只求太后开恩!不要折磨陛下了!”
谢拂霜终于放下了碗筷,眉间似有不快:“病了就去请太医,来上阳宫聒噪什么?”
她抬了抬手,示意灵芝出去问。明绰看着灵芝快步跑了出去,外面的声音稍微静下几分,不多时灵芝便又跑回来,回禀说陛下晌午就不适,但是太医令只让仍旧吃着原先的方子,宋夫人这才来求太后。
谢拂霜听完也只垂了眼皮,淡淡道:“那听太医的就是了。”
明绰突然站起来,重重地甩开梁芸姑,转身就走。
谢拂霜低声道:“站住。”
明绰站住脚,听见谢拂霜在身后道:“坐下吃饭。”
“我要去含清宫。”
谢拂霜的声音冷冷的:“你去有什么用?”
明绰转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是掩都掩不住的伤心责备。
萧盈是这样没有分寸的人吗?平时朝会他都很少开口,又怎么会突然力排众议,激怒权臣?她不信母后也不明白。
“皇兄都是为了我。”明绰说得很简单,“我要去。”
她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梁芸姑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回头去看谢拂霜的眼色。但是谢拂霜没有让人拦,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女儿跑了出去,眼中的神色复杂到难以言明。
梁芸姑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了松动,一种近乎柔软的怜悯。谢拂霜抬头,看到了梁芸姑看着她,突然苦笑了一声,那怜悯竟像是对着自己。
十几年的冷漠与残忍之后,她竟会在今日从那个孩子身上看到“同病相怜”这种东西吗?未免太可笑了。
谢拂霜示意灵芝过来:“你也去含清宫一趟。告诉太医……”
她停了下来。灵芝等着她往下说,可谢拂霜没再出声。已经这么多年了,只这一次,还能有什么用吗?
她垂下眼,低着头,那一瞬间,没有人看得到太后脸上的神情。然后她漠然地重新端起了碗筷,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饭。
灵芝乖觉地退了一步,没有再问太后本来想吩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