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作品:《风陵不渡

    宫城分内外两门,承天门居内,司马门居外。


    承天门所有值守的校尉都已经被惊动起来,但宫城有宵禁制度,就连皇帝本人在宵禁后出门,也得提前传旨。眼下无诏无令,守门将们跪了一地,就是没有敢开门的。


    “你们!”明绰替萧盈气急,“那方才为何放行!”


    那守门将还想装傻:“长公主说的是何人?”


    “你别装傻!”明绰指着他,气得脸都涨红了,“我们叫那么大声让你留人,你还只当没听见!”


    “臣确实什么都没有听见,”守门将假装想了想,“今夜只有两名城门校尉的弟兄奉命出入,手中符节都验过无误,合规矩的……”


    “什么规矩?”明绰打断他,“哪门子的规矩教你连陛下都敢拦!”


    守门将虽跪在地下,却没有被长公主的声色俱厉吓到的意思:“陛下若有旨意,臣自是不敢拦。”


    明绰简直被他气个仰倒。皇帝要下正式的旨意,就得层层地一道一道往下传,还要被记录在册。说白了,就是小皇帝说话没用,这守门将只认太尉。他隶属殿中宿卫,只是分在执金吾卫下面的一个小营,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皇帝面前说这种话。


    守门将见她气急,又抬头说了一句:“要么,长公主可有太后的符节?”


    萧盈终于开了口:“太后的符节,比朕亲临还要大么?”


    守门将低下头:“臣不敢。”


    萧盈有一会儿没说话,明绰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他脸上还带着方才狂奔而来的血色,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整个人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但是身上太单薄,夜风一吹,唯有披散的长发飘摇。


    然后萧盈抬了抬手,示意守门将起身。他站了起来,萧盈又动动手指,示意他上前来。守门将不明所以,但还是上前一步:“陛下……?”


    他话音未落,萧盈已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明绰只看到寒光一闪,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但也没有阻止得了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守门将已被萧盈一剑穿胸,剑尖极巧地从胸甲下方挑入,从肩上透出。那守门将睁大了眼睛,一时竟未发出声音,两只手紧紧地攀住了萧盈的肩膀,然后无力地跪下去。萧盈抬起脚,在他肩膀上一蹬,借力把剑拔了出来。一串血随之猛溅出,染了他一身。那人在原地晃了晃,这才“咚”地一声,斜着倒在了地上。


    萧盈缓缓地举起了剑,对准了余下的殿中宿卫,血沿着剑尖滴下来。


    “开门。”


    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月下静到明绰几乎能听清血从尸体上流出来,浸入土地的声音。然后有个人第一个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去推门。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将火把扔在地上,上前帮忙。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明绰还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萧盈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明绰感到手心带着粘稠的温热,一低头才发现萧盈握着她的那只手满是鲜血。


    “你叫什么名字?”萧盈问那第一个站起来去开门的人。


    那守卫立刻低头报上了姓名。


    “好,”萧盈点点头,“你就是承天门的守门将了。”


    他说完拉着明绰穿过了承天门,明绰险些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她腿没有萧盈长,只能一直落在他身后跑。眼前只有萧盈被夜风吹起的长发,飘在脑后,一根一根,缠紧了明绰的心。


    皇兄竟然……就这样杀了承天门的守门将。历来杀宫门守将,都只有宫变一个目的。太父会怎么想?更重要的是,母后会怎么想?


    可是她来不及思考要怎么办,只有跟着萧盈不停地跑。从承天门到司马门只有一道狭长的甬|道相接,两门皆筑巍峨宫墙,明绰喘息着抬起头,只看见四四方方都是高高的宫墙,他们好像被困在里面,无论怎么狂奔都找不到出口。然后她的视线突然定住了。


    “皇兄!”明绰停下来,拉住了萧盈,指着司马门高处的那个人影。宫墙上只有有人值守的地方才悬了灯,那人站在暗处,只有一片薄薄的影子。“那是……?”


    “阿娘……”明绰听见萧盈突然叹息似的叫了一声,很轻,只有她能听见。下一刻,那片影子就像落叶似的,突然从宫墙的雉堞处翻了下来,完全没入了黑暗中。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里,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人翻下来的地方就在司马门上面,可他们还来不及跑过去。那一声沉闷的“咚”也像是隔了许久才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明绰只感到手上一沉,她马上把萧盈的一条手臂环到自己的肩膀上,可是萧盈就像一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直往下倒。明绰只好抱住他的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撑住他。


    “皇兄……”


    萧盈没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攥住了明绰的衣角,用力到几乎把细软的布料撕碎。唯独他的心跳是有声音的,每一下都像是战鼓,恨不得锤破他孱弱的胸腔。


    “阿娘!”他的声音凄厉地刺破了长夜,如鸣铮,如裂帛,在宫墙之间不断回荡,反而听不清他到底叫了什么。


    明绰更紧地抱住他,试图阻止他扑上去:“皇兄!”


    两道门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火把在黑暗中流动,远远看去,像池中一尾一尾鱼游向刚抛入水中的饵料。


    最先到的校尉已经认出了摔下来的人:“是宋夫人!”


    “快去叫太医!”


    “好像没气了……”


    “别胡说!”


    “陛下就在此地……”


    萧盈挣开明绰,跌跌撞撞地朝司马门奔去。围在尸体旁边的人全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萧盈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抛在地上,双膝一软,跪在了尸体前。


    明绰也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人。那么多的火光悬在她的上方,随着人的移动闪着明明灭灭的光,看起来她好像还是活的,还会眨眼,还会说话。可是那么多的血涌出来,浸透了她身下的一片地。


    萧盈很小声地重复着:“不不不不不……”然后轻轻地伸出手,托着她的脖子,想把她扶起来,但宋夫人的脖子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过来。更多的血因此从她的口鼻和眼角流出来,萧盈吓得一松手,听到沉重而怪异的一声响。好像面前的女人只剩下一个皮囊,里面所有的骨头和血肉都已经砸成了泥。


    那个去含清宫带人的校尉也围在人群中,突然膝行了两步上前:“陛下!臣不知道夫人会……臣……”


    萧盈好像没有听见,他重新把宋夫人的头抱进自己怀里,用脸贴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左右摇晃。他的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有血,分不清是刚才杀人的血,还是宋夫人的血。


    “她的丈夫说好了会在门外接人的,可是臣等出来就就就就……”另一个校尉也跪在旁边解释,急得都结巴了,“我们只是出去寻了寻她丈夫,让她在城门等一会儿,谁知她爬上去……”


    明绰也跪下来,小心地凑到了萧盈身边,不敢碰他,只能牵住他一片衣角,哭着叫他:“皇兄……”


    “陛下明鉴!臣绝不敢!”那两个校尉接二连三地磕头,“臣等只是奉了太尉之命……”


    “杀了他们。”萧盈突然轻声说。


    好像没人听见似的,大家都愣在那里。


    “杀了他们。”萧盈又说了一遍,“杀了他们!”


    “陛下饶命!”


    “是太尉之命,臣等只是——”


    但是他们都没有机会把话说完。方才在承天门已经见识过萧盈手刃守门将的人二话不说便提剑上前,干净利落地抹了两个校尉的脖子。


    “传朕的旨意,召桓湛入宫。”萧盈继续下令,气若游丝,提不起来什么力气,“你们谁要是想去告诉太尉的,尽可以去。”


    一片稀稀拉拉的“不敢”。


    萧盈还是抱着宋夫人的尸体,用无所谓的语气又补了一句:“想去告诉太后,也可以。”


    这下连“不敢”都没人说了。明绰跪在一边,看见萧盈转过脸来,突然对着她笑了一下。他的眼泪此时才落下,冲开了脸上的血迹,沿着下颌滴落下来,滴在宋夫人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脸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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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绰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但他只有沉默,俯身想抱起宋夫人的尸首。可是太重了,他被那重量带得整个人都要摔下去,可是却不愿放开手。有人搭了把手,萧盈站直了身体,避了一下,自己把宋夫人抱稳,然后转身顺着甬|道往回走。鲜血顺着他的脚步流出一条蛇行般的痕迹,蜿蜒着重新伸进了黑夜中。


    不到一个时辰,中书令闻讯入宫,但是遇到了全副武装的桓湛。他带了一小队人马,守住了含清宫。上阳宫早已得了信儿,太后下诏,传谢维入宫。但桓湛不服上峰,硬是顶住压力坚守含清宫,一直对峙到天亮,尚书令终于带着百官到了。


    太尉治罪,说的是宋氏“伪造虎符、矫传圣意”,但又不过公堂,只是暗中把她赶出宫去。如今萧盈偏不要此事暗过,今日本来并非朝会,但重臣齐聚含清宫,干脆就当朝会开。桓湛出来作证,长沙王之乱时,执金吾卫拿到的就是真虎符,听的就是真圣旨。他的分量不够,还把已经赋闲在家的崔挺也召来。反倒是太尉,还是说病着,来不了。


    其实此事没有任何辩的余地,所有人都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太尉要拔掉陛下身边的亲信,故意找了一个由头罢了。至于到底是太尉把人逼死的,还是宋夫人自己想不开,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陛下尚在病中,在群臣面前哭得哀哀戚戚,声泪俱下地讲宋氏这么多年如何抚养侍奉,甚至两度哀痛到晕厥,被群臣劝过来,就扯着尚书令的袖子说,“德不配位,朕愿为诏,逊位于谢公!”


    闹到这份上,也实在叫人看着怪不落忍的。重臣们也不全是铁石心肠之人,虽不敢跟谢家对抗,但谢郯人都没来,嘀咕两句“太尉实在太过分,眼中半点没有陛下”的胆量还是有的。谢郯当日就上了一封奏疏请罪,但天子也没有得寸进尺,称病不批。最后是太后站出来下诏,以宋氏抚育天子之功,封保太夫人,算是安抚了天子。


    明绰原本以为,那两个校尉说宋夫人有丈夫来接是胡诌的,宋夫人一定是在宫外无依无靠,又不愿萧盈为了自己和太尉再起冲突,这才寻了死路。没想到太后说要封赏了,她那丈夫还真来讨赏了。明绰没去瞧,听梁芸姑回来说起,还没说上两句,就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据说宋氏的丈夫姓程,因生了一副好皮相,是个远近闻名的浪荡儿。大雍律法是不允许通奸的,他却在同一年内就两次因勾搭良家女子被人告官。打也打了,关也关了,当年宋夫人散尽家财才把他从牢里赎出来,他倒好,转手就把襁褓里的亲儿子卖了,扭头接着吃花酒去。宋夫人进宫这么多年,他从不在意,只当妻子死了,早已另娶再生。如今宋夫人被封了保太夫人,他竟然腆着脸皮来问太后,是不是这么算来,他也是皇帝的老子了。


    “凭这句话,太后原该把人拖下去,打死不论!”梁芸姑犹自愤愤,“宋夫人也是可怜,我若是嫁了这样的人,我也宁可从城楼上跳下去!”


    明绰皱起眉:“母后没杀他吗?”


    梁芸姑脸色突然变了变,有些懊悔说了这样的话。听说那天晚上陛下亲手杀人,东乡公主就在旁边。梁芸姑总觉得,公主也有些不同了。


    “不知者无罪。黔首不懂规矩,只是说错一句话,打出去就是,哪能真杀了?”梁芸姑温声道,“传出去,要说太后酷厉,会失民心的。”


    明绰闻言便冷笑一声,当年为了一支歌谣杀了多少人?不久前谢维为了抓李姬又杀多少人?到这件事上,太后倒是担心起酷厉的名声了。


    不过,太后这一次的态度很微妙。陛下反抗得如此激烈,因是冲着太尉去的,太后却反而不像从前那般往死了压。对于宋夫人,太后好像也有一些怜悯之意。那泼皮丈夫一走,太后就给京兆尹传了旨。


    “他原配尚在,就敢另行婚配,已是犯了国法。”梁芸姑安抚道,“京兆尹自会去东长巷查个清楚。”


    明绰眉间突然一跳:“东长巷?”


    “是啊,”梁芸姑也是一叹,“也是没有想到,那宋夫人进宫前原来就住东长巷尾……这不就跟太尉府隔了一道后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