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黑暗退散，江景鸢猛地睁开眼睛，匆忙将“灾异”二字写下，这才松懈下来。


    在黑暗中得到答案再写，经过一遍头脑，肯定更清晰明确，但这也只能用于几个字的短词短句。灵感是不容她决定长短多少的，太长的话语，她记上句忘下句、记下句忘上句。


    倒不如直接写。


    写与黑暗自问也有不同——也可能只是她觉得不同。


    写的时候。一种是她感觉到的一团感觉闪过，她去努力回想那个感觉，从感觉中转化为字。还有一种，自然而然写下来的，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或是多数是写到一半的时候反应过来。


    而她分不清黑暗中有没有感觉。


    “也只有写下来，才能放心啊，不然心绪不宁总怕忘了什么……”江景鸢倒在椅子上，疲惫心说。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什么般，懒洋洋想：“也是个相当好的方法。”促使她隔三差五就明白些事情。


    虽说从前她变得也挺快，但那怎么也得按月来算，这阵子可谓是实实在在的隔三差五。


    房间外，忽然传来笙凉的喊声：“收拾好了！”


    江景鸢伸手将桌上的纸张按顺序拢了拢，收起到储物手镯里，慢慢起身，往外走，回应道：


    “我们下山。”


    …………


    冰天雪地之中，有人影披着毛绒斗篷往前走，忽然，后方匆匆追来大片人影。


    “霜浮！”“霜浮不要走！”他们追着呼喊，眼睛含泪。


    前方孑然一身的人影顿了一下，转身看去。


    “霜浮！”梦旗云满眼悲伤地喊道，“霜浮不要丢下我们……”


    梦霜浮安静地看着他，脸上常年的腼腆羞赧消失了，神色只是如雪茫茫的轻又淡，没有说话。


    “霜浮！帮帮我们……”众人哀求，“不要丢下我们，带着我们一起吧。”


    梦霜浮很轻很淡地扫过他们，安静一阵，忽然抬手掀开脑袋上的斗篷兜帽，抿着嘴腼腆一笑。


    “好。”


    她答应道。


    众人霎时面露激动，流下欣喜的泪水，不禁低低欢呼“霜浮，霜浮……”


    梦霜浮抿着嘴浅笑，没有解释，也没有应答。


    她不是他们的神。


    只是路就在这里，不是她走了别人就不能走，也不是她没走过的路就是错。


    她不是他们的领路人，她和他们只是可能长久、可能短暂的同行人。


    可能她最后最大的善意就是……梦霜浮看着他们，忽然轻轻地浅笑说道：


    “不要信仰我，不要相信我。”


    梦家众人热泪盈眶，一遍遍呼喊着“霜浮”，笑容满面。


    他们喜欢将他们自己投影到她身上，不想听、也听不见她解释——这是他们自己的业，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她为什么要走进他们的相中、为他们化解呢？


    她言尽于此了。


    梦霜浮笑笑，不再多说，转身继续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她的身后，众人欢呼流泪。


    …………


    “神仙是尽头吗？天地是尽头吗？”


    江景鸢倒在干净雪地上，望着天地，安安静静，听着脑海中的声音。


    “仍然是轮回的相。”


    祂道。


    江景鸢没有动作和言语，好似什么反应都没有，知道祂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祂说：“神仙的道，仍然是在追寻一个‘道’，将‘道’安放在自己身上。”


    所以……江景鸢没反应地想，所以她在山中这段时间，要的成仙已经不是去成为她见到的天仙神仙。


    成圣成仙，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走，一层一层剥离眷恋，并无错。只是，她，想试试另一条路。


    忽然，远方奔跑来一团烈火般的身影。


    红毛小狐狸在她身旁刹住脚，皱了皱脸，眯眼斜着她，颇为无语地说：“就算你下山了，你好歹也每天修炼一会儿吧！”


    江景鸢倒在雪地，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有一张嘴慢慢开合：“我在修炼啊……若能在寻常中修炼那就在寻常中修炼，平日无法进入状态，才用功法辅助。”


    “我信你个头！”小狐狸表情扭曲，“你还能听懂我的话、回应我的话，你哪里修炼了？”


    江景鸢噎了一下，小声说：“我今天状态不好。”


    笙凉冷笑。


    江景鸢恼羞成怒，“看看天地说不准还能找到修炼的状态呢！本来就是嘛，忘我投入还能维持更久，只修炼不过两三个呼吸就跌出来了，你说怎么办！”


    “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多修炼都好了。”笙凉不以为意。


    江景鸢撇撇嘴，道一声“你不懂”，说：“平时修炼，好的半炷香可以找到状态，差的时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都才两三个呼吸……一个时辰以上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没有一天修炼那么久过，还不如……”


    她话音一顿，转头。


    小狐狸表情狰狞，满眼毫不掩饰的羡慕嫉妒，阴阳怪气道：“那你一定很快就能成仙了吧？”


    江景鸢：“……”


    江景鸢脸上一点点浮现无语的神色，说：“你好酸啊。”


    她又回归正题说：“但是！我昨天突然有了更长久的经历！忘我地投入一件事，可能是吃饭、可能是看天，忽然就会进入那种类似修炼的状态，但这时候还是不完全的……”


    江景鸢坐起来，满脸认真地说：“这个时候，相会消失。可虽说很投入了，但其实是在忘我投入自己的杂念。”


    “我当时想。”江景鸢说，“在这个忘我投入的基础上，灭思绪，感知自我，是不是就可以长久地存在于消失的相中？”


    小狐狸本是满脸又羡慕又恨铁不成钢，沉浸在自己的酸涩中不以为意，忽然一听，愣怔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我昨天体会到了挺长一段的‘相消失了’的感觉。”江景鸢也看着它，“从前只有几个呼吸的感觉太短了，我只隐约感觉相消失了。可昨天，我是看到了‘消失的相’！”


    “相还在，相没有改变，而我看到的是‘消失的相’。”江景鸢说。


    她思考斟酌措辞，努力解释道：“从前，我忘我投入也只能感觉到忘我投入，不会看到这时候的相是什么样的。现在，我能看到消失的相，然后我昨天就在相中反复出入——很简单就能做到！”


    江景鸢有些兴奋地说：“我感知到了‘消失的相’，就是我仍然看到、听到了相，但相是已经……”她皱眉思考，试着形容：“就是……”


    形容不出来，她只能叹气道：“‘消失’二字不太对，但只能称为消失了。”


    她最后说道：“然后，我自己再选择落进相中的时候，相的一切，声音、画面、事件，就瞬间都涌了上来——这些其实一直都在，但那个感觉就很像是涌来。”


    小狐狸听了，沉默好半晌。


    就在江景鸢以为它要一直一动不动沉默下去的时候，小狐狸忽然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到一边，窝下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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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炼！


    江景鸢：“……？”


    不是，我这么高兴的时候，你好歹回应我一下啊……江景鸢心说，但也没打扰它，自己继续倒在雪中望天。


    …………


    雪地浅薄，灰蒙蒙天上点点飘雪，少女一身简洁白衣，撑一柄红底金纹小伞，走在其间。


    她身边，红毛狐狸边与她同行，边时不时绕着她走两圈，仰头看她，嘴里囔囔问：“你那时候到底是怎么进入那个状态的？”


    江景鸢目不斜视，嘴里叹一声，失望道：“我错了，我发现那种状态也讲究一个缘分，这两天我都没有再进入过那种状态。”不禁说：“可我那时候，三番五次入相破相，都可以瞬间做到啊……怎么隔天就不行了。”


    “先别管这个，你先说说那时候具体情况。”笙凉催促道。


    江景鸢收敛悲伤，平淡说：“晚饭的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笙凉震惊。


    江景鸢说：“我那天很累本来不想吃饭，想想还是出来吃饭了，吃饭的过程中忽然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然后专注地……”江景鸢面色纠结，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顿一下，直接道：“反正就忽然做到了。”


    笙凉若有所思，沉吟。


    “那时候，什么声音景象都没有了，只有自己面前的碗筷。”江景鸢回忆着，说，“周围就变成了一片……罩了厚厚一层白茫茫？”


    笙凉忽然嘴角上扬，“都是我煮的饭太好吃了，你才吃得那么忘我是吧……”


    “？？？”江景鸢呆了一下，满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吃的过程中，不自觉的，吃到的每一口味道都很清晰。”


    在她的理解和感觉里，味道没有被放大，只是每一种味道和口感都清晰了。


    她转眼，旁边的狐狸一脸洋洋得意，又默默移开目光，转开脸小声道：“腥味也很明显……”


    笙凉脸上笑容一僵，慢慢收起，面无表情。


    “但隔天就做不到了啊！”江景鸢忙回头道，“这两天我只能做到接近那种状态，但在我看来两者还是有很明显的不同。”


    “所以我觉得，还是回归原本的修炼之法好了，这种也只能算个小惊喜。”江景鸢说。


    笙凉面无表情，往前迈步，看都没看她一眼也不发一语。


    “都是风景，就算我们看到的不一样，那又如何？那又能说明什么？”江景鸢弯腰，一手将旁边的狐狸搂了起来，眯起眼睛，说道，“笙凉笙凉，不要纠结了。”


    小狐狸猝不及防被她抱起来，吓了一跳，脸上表情扭曲，一爪子抵着她的肩膀，没好气：“不要随便抱狐！”


    “可是笙凉，我喜欢你啊。”江景鸢收起伞，双手抱着它，一人一狐脸对脸，江景鸢满眼认真地说，“我想抱你走。”


    喜欢……小狐狸尾巴不自觉晃了晃，满脸通红，眼神躲闪，扭扭捏捏地道：“嗯……嗯，也，也不是不……”


    “咚！”


    它眼前一花，猝不及防摔进雪里。


    “？？？”笙凉震惊地抬起头。


    它前方，白衣少女也微微仰着头，不自觉睁大了眼睛，望向它身后远方。


    笙凉瞬间正色，猛地从雪坑里一跃而起，在半空转了个身，站在她身旁，跟着她的目光方向望去。


    远方的城楼上，坐着一道白衣身影。那白衣身影之后，一道艳丽高挑身影不疾不徐走过去，站定。


    那是谁啊！！！小狐狸顿时吓得炸毛呲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