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被褥之间又甜腻又腥臭，热腾腾一片，闷闷热热催人作呕。


    但江景鸢早已无心理会这些。


    “笙凉！！”


    江景鸢将脑袋埋在被褥间，大半个身子还在被子之外、正努力又慌张地往被褥里蠕动。她脑袋闷在被子里颤声叫唤，“笙凉——”


    红毛狐狸瞬间吓醒，表情惊恐一瞬，大怒，掀飞被子，“啪”地一爪子呼过去！


    它表情狰狞，大叫：“你给我滚下山去！一天天尽不让狐安生！！”


    江景鸢只猛地抱住它，死死抱着。


    笙凉冷静下来，深呼吸，看向埋在自己毛里的少女，想温柔却又难掩咬牙切齿，问：“发生了什么？说，是什么东西又冒出来了？”


    要是没有东西影响你，那就别怪我要你好看……小狐狸面无表情心想。


    江景鸢闻声，猛然将脸从狐狸又香又臭的毛里抬起来，脸色难看，瞳孔轻颤。


    她盯了狐狸好半晌。


    小狐狸面露微笑，用满是鼓励的眼神看着她，柔，声，道：


    “说啊，快，说，啊。”


    江景鸢顿时背后一寒，难看的脸色僵了僵，然后立马倒豆子似的飞快将事情讲了。


    笙凉听了，脸色缓和了几分，瞅了她眼，说道：“要不然为什么咱们都说，先将执念和恐惧消除呢。心有执念和恐惧，就是缘分降临，也不敢伸手去抓、反倒要将其推得远远。”


    它抬起爪子，安慰地拍拍怀里少女的后背，“你先别想太多这些，先好好将……”


    江景鸢突然手一撒，整个人如上岸的鱼般弹跳而起，凭空拿出鞋一踏，在黑暗中飞奔出门——


    “我下山了！！”


    刹那间跑得无影无踪。


    小狐狸一只爪子抬在半空，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好半晌，它表情扭曲，心里咬牙切齿一声“这个令狐糟心的人”，也跳落在地，追了上去。


    …………


    虽说见到了笙凉，她冷静安心了许多，但……她一颗心仍在止不住发颤，不落地的恐惧笼罩了她。


    江景鸢狂奔下山，拿出黄铜圆盘，传送的瞬间，后方飞快扑来一道红白身影紧紧扒住她。


    一人一狐瞬间消失在原地。


    渊国。


    帝渠城。


    深夜里，长生公主府内，红毛狐狸道一声：“我在府邸里等你”，就晃着尾巴走了。


    江景鸢没有听见，没有回应。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心绪不宁，独自一人匆匆进了皇宫，脸上神色紧张兮兮。


    “长生殿下……？”宫人眉眼间神色犹疑，语气间满是纠结，“您这么晚……入宫？”


    匆匆闻讯而来的元时忙咳一声，说：“风寒露重，殿下快先进宫，陛下在休息还不知道，我……”先去禀报一二。


    前方已经是一阵风疾速刮过。


    元时一呆，回神，“殿下！殿下！”慌张转身追了上去。


    江景鸢脑子一片混乱飞快往前，只觉得是一个失神间，再抬眼一看，前方已经出现了那熟悉的宫殿。


    后方，元时赶上，开口道：“殿……”


    他话语骤然一顿，前方的江景鸢抬了抬手示意他噤声。元时抿了抿嘴，小心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夜深了，殿下先去偏殿驱驱寒，臣这就去禀报陛下。”


    江景鸢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宫殿，没有拒绝。元时当即松了一口气，侧身扬手招来宫人来引领。


    忽然，前方的少女头也不回，冷淡说了声“不”。


    元时闻声一愣，随即听清了她的话，脸色微变，什么叫“不”？拿不准她什么心意。


    下一瞬，就见那少女慢慢走到宫殿外，拿出一把椅子放下，自己落座。


    元时：“？？？”


    元时难以遏制地瞪大眼睛、微张嘴，脑子不理解地卡壳，整个人呆滞了一瞬，才慌张上前要劝。


    “殿下，夜里太寒了……”元时一句话未完，无声轻叹，心想着反正陛下也不可能和长生殿下生什么气，于是说，“臣这就去启禀陛下。”就要推门往殿内去。


    “不……”旁边不远处的江景鸢忽然又慢慢说。


    元时愣怔，手上动作随之一顿。


    江景鸢倚靠着椅子，坐在宫殿墙边，望着殿外静谧夜色，脸上神色淡淡，读不懂她的心思。


    元时顿了顿，默默走到一边，静静等着她随时差遣和改变心意。


    江景鸢面色冷淡，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不知何时早已绝望暗淡。


    她是被吓得下意识就要回家找江景渐的，可直到走到殿外，她蓦然想到，这阵子天下不安生，江景渐他们应该很忙，她还是别深夜打扰人了……


    江景鸢面无表情，内心连连叹气，一颗心仍然不安轻颤。惶恐和不安丝丝缕缕，没有惊慌到头脑发晕，她只是满心沉浸在心脏的紧揪中，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元时已经退远。


    她无知无觉，时而定神、时而恍惚，望天。


    就那样独自一人坐在寒风凛冽的黑夜殿外，瞧着孤苦伶仃，满是凄凉……


    黑袍人影轻飘飘走上前，弯腰探头看她的脸，自己脸上神色温柔，轻声细语、温柔地问：


    “哭了吗？”


    难掩阴阳怪气。


    江景鸢恍惚失神间，余光中浮现一团惨白，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但表面，她整个人十分淡定地稳稳坐在椅子上，右手随意一抬。


    血红锁链霎时“欻”地自虚空刺来。


    “江景鸢！！！”


    旁边的江未济脸色骤变，惊叫一声，整个人瞬间消散进夜色。


    是人……江景鸢不动声色，心里松了口气。一顿，她虽然累，但还是下意识提起力气，严谨地心里补充道：“不是人，但当作人。”


    左前方，江未济的身影浮现，满是怨气地说：“我关心你一下，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要打我？”


    江景鸢懒得理他，连无语和阴阳怪气的想法都没有，跟没听见一样，淡淡望着前方昏暗天地。


    江未济“啧”一声，又凑上来，问：“你怎么回来了？有没有好好修炼？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成仙？”


    江景鸢顿时皱眉，心里惊奇地“欸”了声，微睁大了眼睛瞅着他，心说，不是他们说的任她差遣吗？怎么现在变成他时不时来催促她努力了？！


    “我回来自然有我的理由。”江景鸢冷淡地说。


    江未济惆怅叹了声，说：“我是关心你，这都是你受益啊。”伸手要安慰安抚般地去摸她的头顶。


    “啪！”江景鸢一巴掌打飞他的手，眉头拧得更紧了，说：“你有点分寸感吧。”


    江未济安静。


    江景鸢瞅了眼，江未济慢慢抬起袖子掩着下半张脸，低垂眼眸，昏暗中，他整个人笼罩在寂寥中。


    江景鸢叹气，记起了这人的来历，心中的烦闷散了散，想着这人也是太孤单无依，顿时善心泛滥，好声解释：“我是心绪不宁，心绪不宁才下山的。”


    江未济愣怔地慢慢抬眼。


    “轰……”不远，华美宫殿殿门被从内打开，发出一阵沉闷之声。


    江景鸢猛地看过去，心中欣喜了一瞬，又蓦然生出憋闷，自己方才动静太大了，将人吵醒了……


    敞开的殿内亮起烛火摇曳，昏黄中，江景渐走了出来，侧头看来一眼，转身走来。


    “怎么在外面吹冷风？”江景渐看了看她身周仅仅一把椅子，不赞同地说道，“下次去殿里等着，让人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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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景鸢沉默。


    江景鸢慢慢移开目光，她要是敢的话，她还怎么会下山呢……


    “最少也拿些御寒的，别傻傻吹冷风。”江景渐转而叮嘱了声，又牵起她，说道，“走，去殿里。”


    江景鸢顿了一下，顺势起身但没有走，认真地、悲伤温柔混杂很多不明复杂情绪地看了看他，抿抿嘴说：“我觉得我可以回去了。”


    她只是想来见一见江景渐、和江景渐说话交谈上一两句。如此，她才能有一种落地的安心。


    可……不该。


    这是恐惧未化解。


    她追寻的可不是恐惧和虚假。


    江景鸢低下眼，眼中溢满悲伤，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闪过那时候自己挣扎着说“不去”、说“我要回去”。


    江景渐看了看她，侧头瞪了旁边的江未济一眼，又看向她，说：“不急，不差这一天。”手上用了些力，将她往殿内带。


    寒风一点点被挡在殿外。


    江未济不知在想什么，失神了一阵，回神就见殿门疾速合上，他“啧”了声，在殿门合拢的最后一刻闪进门内。


    “别想，别想太多，烦恼都是头脑给的幻相。最后结果如何，都好。”


    走着，江景渐慢慢转身，伸手轻拥了一下旁边低着头的人，抬手安抚安慰地摸了摸少女的头顶，轻声说，“成仙和不成仙，任何事的成与不成，没有好坏区别。都接受，心才能宁静。”


    江景鸢一愣，抬起头看向他，他眼神轻柔认真。好半晌，江景鸢才慢慢回神，心蓦然被奇妙冲刷洗涤。


    该如何说呢？江景鸢想，或许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吧……


    很多很多，从前完全不明白这些的人，忽然，像是火山爆发一般，齐齐能够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


    江景鸢无意间转眼，随意瞥见旁边桌子上的书，自己沉思着没有反应地转回眼，忽然，她猛地睁大眼睛再转过去，语气不确定地问：


    “这本书……你最近找来看的吗？”


    江景渐一愣，也看过去，“哦”了声说：“几年前的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在这殿里找出来了。”


    江景鸢沉默，许久，抿嘴“嗯”了声，问：“你看吗？不看的话，我带走看了。”


    “你看吧。”江景渐说，“我这儿还有笔记给你。”


    江景鸢拿了笔记翻了翻，“嗯”了声，什么都没说。


    她垂下眼眸，心想，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一刻，江景鸢有些感慨，原来哪怕是讲述如此清晰的书，在不明白的人看来，也只会想到与自己有关、与书原意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思。


    后方，江未济走来，抬眼，心中酸溜溜。


    虽说论与江景鸢的情谊，他定然是不能和江景渐比的，但他还是没忍住表情一扭曲，说：“你这脾气还因人而异。”


    江景渐眉头一挑，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少女，脑海中忽然闪过从前无数画面，顿了顿，抬眼不屑地瞥他一眼，转眼默默心想：“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江未济低了低眼，明明他们才是异乡逢故人，他才不信江景鸢会和谁说这事儿……


    忽然，他又抬眼看向前方，慢慢想，也好，不像他和他们。


    啧啧，不想感知都无法做到，后方人的悲伤低落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寒风潇潇……江景鸢一顿，缓缓转身，神色平静地说：


    “我会好好修炼的。”


    ——我会去化解恐惧的。


    “你放心等着。”


    ——我无法保证我何时登仙，只是，我会尽全力坚定的。


    最后，江景鸢仿佛闲聊般问他：“你想好了吗？到时候，你想先回哪里看看？”


    江未济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