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 75 章

作品:《入画无他[破镜重碎]

    决定回家给白芦补过忌日后第二天中午,愉琛坐上回辽城的飞机。


    上海飞往辽城要三个半小时,好在不需要转机。愉琛拒绝了空乘的服务,靠在颈枕上,望着窗外发呆。


    引擎轰鸣,窗外时而是蓝天白云,时而是倾斜的城市,时明时暗的光晃得他逐渐眩晕,眼睛缓缓地闭上。窗外的日光暗下来,变成一种温热的橘。


    他再睁开眼,日光消失,舷窗外是六年前的夜。


    夜色漆黑,机舱内灯亮着,于是玻璃中映着他,如墨般的漆黑淋着他,融为一体。


    红眼航班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鼾声。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什么消息都收不到。


    愉琛不安地看看时间,再看看安玉兰的消息。


    【你爸没啥大事,我就是想你回来看看他,劝劝他。】


    安玉兰从来是个能压事的人,绝不夸大,甚至报喜不报忧。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事,真没事就不会发消息给他。


    他的焦虑持续到回家推开门,看到胳膊上裹着纱布的愉杰临。纱布渗着血,他反倒松口气。


    “怎么回事儿?”他轻手轻脚带上门。


    安玉兰气声说:“跟小琅吵了几句。小琅她也是好心,想让人来家里照顾他,毕竟他这样也不行。他怎么都不肯,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话赶话就说到......”


    愉琛叹口气:“说到我妈了吧。我姐说什么了?”


    安玉兰没转述,只是说:“没说什么过分的,就是情绪到这了。而且你姐也不是冲你爸,是冲我,亲父女哪有那么大仇?”


    安玉兰是个绝对不拱火的人,她小心翼翼地拿捏分寸,大包大揽地将错都归在自己身上,生怕多说几句再闹起来。


    她不肯说,但他能大概猜到愉琅会说什么。


    愉琛揉揉猩红的眼睛,拍拍她胳膊:“安姨,我跟她说说,辛苦你看着我爸。”


    安玉兰伸头看看他眼睛,半晌才说:“你......累吧。”


    他笑笑,走出去。


    愉琅就在家门口坐着,看她颓废的样子,估计已经在这坐了很久。


    愉琛坐在她旁边,没说话,她倒是先骂:“叛徒。”


    他好脾气地给她递纸巾,依然没说话。


    愉琅眼眶通红,原本精心打理的卷发也变得毛躁。


    “我就是过不去,我就是心疼妈妈。”她攥着拳头,“他们不会觉得对不起吗?”


    愉琛说:“会吧。”


    “哪儿会?”她瞪着眼睛,“你告诉我哪点说明他们会?”


    “愉大律师,下班了。”他说。


    愉琅忽然就松下来,手臂颓废地挂在腿上,垂下来,“我不该那么说,我没说他也不会那么大反应。”


    愉琛拍拍她肩膀,等着她倒苦水。


    “他说,他凭什么不能过自己的日子。我觉得妈肯定会难过,我就问他,那我妈呢?她为什么不能?”她说,“我不是那意思,但他就觉得我在指责他,说他......”


    “说他害死了妈妈。”愉琛默默接上,拍拍她,“我知道,你没这么说。”


    “我总是在想那天。”她说,“他怎么总是那么疑神疑鬼?那天,他为什么非得跟妈吵架,为什么非得咄咄逼人,为什么非得跟妈的车钥匙较劲......我总想,要是不那么激动,也许妈不会开快车,更不会出事儿。”


    重提那天,愉琛觉得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攀上脖颈,一寸一寸扼住咽喉,呼吸变得困难,他只好深呼吸一次,语气尽量平和:“你也是做律师的,你知道不是这么定责归因的。”


    “我也怪我自己。”她说,“怎么劝架劝得跟拱火似的。”


    我也怪。


    怎么躲在屋子里不说话。


    愉琛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楼梯间。


    “我没法不恨他,不恨安玉兰。”愉琅说,“我知道没意义,但我忍不了。”


    愉琛深呼吸几次,问:“那你恨妈吗?”


    “可能吧。”愉琅说,“但我不能细想,除了你,总得给我留个不恨的亲人吧。”


    愉琛没说话。


    愉琅走后,他在家多待了几天,跟愉杰临聊天。


    愉杰临和愉琅不一样,他不是那种有话直说的性格,所以他不说,他也不问。


    愉杰临沉闷地靠在床头,安玉兰会给他削些水果吃,愉琛看着她拿不锈钢小刀坐在床边,只觉得心惊胆战。


    他默默陪了几天,每天都很警惕,最终还是忍不住把不锈钢小刀丢了,买了刮皮器和儿童用塑料小刀。


    安玉兰接过花花绿绿的玩具刀,把他挡住眼睛的碎发拨到一边,又说一次:“累吧?”


    他还是笑笑。


    坐上回上海的飞机,他满脑子都是安玉兰额角细碎的皱纹。他们都走了,家里只剩她,和这个家关系最远的人。


    这让他忽然有种逃跑的羞愧感。


    他眼睛埋进臂弯里,蜷缩在一起。


    只想快点见到她,然后什么也不做。


    她两天没回消息,大概在闭关吧。


    /


    “柏林危机”后,又过了半个月,愉琛和沈棣棠再没有任何联系。关于他们的一切就这么戛然而止。


    他再次坐上回家的飞机,春节已过,连飞机内都冷清,死气沉沉。


    辽城的雪都化了,冰雕残破,满地泥泞,不是好时节。


    他揣着颗空荡荡的心脏,再次面对愉杰临的爆发。可笑的是,他拿的正是他买的那把儿童用塑料小刀,他手腕的皮肉翻起来。


    愉杰临独自站在角落里,神情时而恍惚,时而狰狞。


    愉琅和安玉兰站在一起,叠声劝他放下。


    愉琛挤出一点声音:“爸,你看着我。”


    愉杰临双眼没有聚焦,目光朝着他的方向挪动,但并没看见他。


    “别这样。”他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真明白。你先别这样,行吗?你先......”


    说话间,愉杰临手上又多了一条口子,新鲜的,血瞬间漫过外翻的皮肉,沁出来。


    愉琛绷着一根弦,满目猩红,要很努力才能吸进下一口空气。


    “烧...了....”愉杰临含糊道。


    他好不容易开口,安玉兰赶忙接上:“烧了的烧了的,你别这样,都烧了的。”


    “她的东西,都......”


    “按你的意思都拉走了,你不信我带你去看。”安玉兰赶忙说。


    愉琛一怔,慢慢回过头:“什么烧了?”


    “你妈妈的衣服还有餐垫......”安玉兰说了一半卡住,瞒不住才继续说,“琛琛,你屋里那箱子被拿走烧了,你先别难受,先.....”


    餐垫。


    她修补过的那些纪念品。


    烧了。


    是的。


    被抛下的人,是不配保留什么纪念品的。


    那根弦绷断了。


    他忽然就理解了愉琅,她每次为什么会被愉杰临逼到崩溃。


    他扭过头,冷脸看愉杰临,轻声问:“有那么难受吗?被我妈丢下。”


    “琛琛!”安玉兰去拦他,但没拦住。


    他一步一步地向愉杰临靠近,掏出口袋里紫色的烟丢到他面前,“这个也烧了吧。”


    “你不是知道吗?她开车出去,是去见谁。”


    愉琅一愣:“你......你说什么呢?”


    秘密压得他心口发痛,他硬生生扯开来,指着紫色的烟盒追问:“还有,这包烟又是谁的,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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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后来发生的事,愉琛基本不记得了。


    只记得愉杰临恶狠狠地捅向自己,他去挡。


    再醒来,手腕痛得不行,医生的话断断续续传来,听不清楚。


    “还是要去看下.......不可能是巧合,一般也不会拿手腕去挡刀子......带他看看......有家族史吗?”


    愉杰临伛偻地坐在床边,医生每说一句,他的背脊便更弯一些,人也苍老一岁。


    叮咚,广播响起,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黑夜,而是冬日的阳光。


    六年前的痛蔓延到今时此刻,还在隐痛,他深呼吸,驱散胸口若隐若现的痛觉。


    舷窗结着薄薄的霜,阳光忽然温柔下来,不再刺目,将霜映成彩色。


    航班即将抵达,辽城。


    下飞机后,愉琛没有托运行李,直接走到B2停车场,下扶梯。


    愉琅站在吸烟点,瞥他一眼,摁灭烟,“真慢啊,等你半小时了。”


    “那你怎么不直接跟他俩回去?”愉琛指着灌木丛似的烟头,“在这躲多久了?”


    愉琅把行李塞到他手里,往停车场走,“你还不如像之前那样,干脆不说话呢。”


    愉琛拎着行李跟着。


    她又回头看看:“营养师不错,你壮回来了。之前跟个骷髅架子似的。”


    “哪有那么夸张。”他笑着说。


    回程的车上,愉琅为了少说话,主动提出要开车,愉琛坐在副驾,侧过头跟愉杰临和安玉兰说话。


    “我做了清蒸鱼,你晚上多吃点。”安玉兰念叨。


    “他不爱吃鱼,小琅才爱吃鱼。”愉杰临说。


    愉琅在直行道按亮转向灯,不吭声。


    愉琛看她一眼,笑着说:“也爱吃的。”


    手机忽然收到某平台的新闻推送,有张照片看着眼熟,像是沈勇。他点进去:【跨境追捕,多名集资逃犯落网!】


    他去公安部官网,果然看到沈勇落网的消息。


    他很轻很轻地叹口气。


    趁着红灯,愉琅凑过来:“看什么呢?这人眼熟啊。”


    他将手机扣过去,没说话。


    第二天,他站在白芦墓碑前,盯着一截一截变窄的香,这环节太熟悉,以至于有些走神。


    这时愉琅忽然凑过来,厚重的羽绒服沙沙作响,她低声说:“想起来了,那男的我认识。”


    愉琛指指面前的愉杰临,食指抵住嘴唇。


    等香烧完,安玉兰从路口走过来,招呼愉杰临去交管理费。


    愉杰临将钥匙塞给愉琛:“这里冷,去车上等。你们先开车走也行,琅琅开。”


    等愉杰临走远,他俩依然站在墓碑前没动。


    “你开车,钥匙给我干什么。”愉琛笑,“你和爸都挺别扭。”


    愉琅不接话,拿过钥匙说:“我想起来了,你高中的时候让我举报那男的聚众赌博,他被拘留好长时间呢。那人谁?跟高中那姑娘什么关系?”


    她很快想起来:“那个小沈!”


    “她爸。”他说,“你记忆力真好。”


    “我真喜欢那姑娘,笔直得像跟甘蔗似的,外硬内甜,好玩儿。”愉琅说,“更早以前,她住咱家隔壁,对吧?”


    “嗯。”


    “走呗,冷。”愉琅说。


    “等下。”愉琛摘掉手套,从口袋里掏出斑驳的紫色烟盒,蹲下去,与白芦四目相对。


    愉琅性格更像白芦,他长相更像。对上白芦的眼睛,他有一瞬间晃神,像在照镜子。


    白芦墓碑扫得干干净净,但雪还在下,盖了薄薄一层,他缓缓伸手拂去。


    接着,将烟盒小心翼翼地摆在中间。


    紫色斑驳褪色,也像落上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