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作品:《撷春枝:替嫁家婢青云路

    秋雨叩窗,柳枝正俯身从妆奁里挑拣首饰,忽见陆钊裹着满身潮气立在门边。


    他玄色披风下露出半截《尉缭子》书角,袖口的龙涎香混着雨腥味。


    是李明岚公主府的香。


    柳枝皱了皱眉,这几日,她们的成衣铺刚开起来,李明岚就订下了几套衣裳。


    陆柔升官,陆钊抬爵,府中生意也过分轻易地好起来。


    大公主这是明晃晃地要抬举他们,只是不知道,这抬举背后,得付出多少忠心才够。


    “爷怎的这时来了,伤好了没有?”


    “好全了。”


    柳枝走到陆钊跟前,帮他卸了披风,仔细查看一番,见真好全了,才放下心,慢慢儿给他扶坐下。


    曼菊过来上了两盏茶又退下,屋中一时静默。


    她按下心事,清浅一笑,晃了晃腕上的镯子。


    “我们刚挑完中秋宴的衣裳,林姐姐请的班子也好,你难得休沐,大家一同乐一乐,这场雨下完,十五那天应会放晴。”


    他们养伤这些天,甚少见面,大都是府中仆妇伺候。


    柳枝将几封家信推给陆钊,上头落款是镇守各地的陆家子侄。


    “今儿北境那边的中秋礼到了,雯大姑娘他们两口子掐算得倒准。还有旁的兄弟,也都来了信。”


    陆钊看着那几封来信,目光沉沉,这些信大都辗转了一月有余,才能到他们手里。


    他自己,不日也会赶赴沙场,柳枝在京如此高调,自己又无法时时援护,迟早会出事。


    柳枝是个掐尖要强的,与其以后再因他遇险,不如趁现在,早早离了他。


    他俯视着自己彼时的灵魂,只觉得喘不过气。


    幼时府中压抑,父母严厉,长辈都紧盯着他们习武。


    只有二房的婶子白氏最不拘一格,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豪爽洒脱。


    她会给府中的孩子们做新奇的玩意儿,一有空就带一众小儿出府玩个痛快,还会自己组装火器。


    后来他们出征回来,二叔瘸了腿,二婶入了狱。


    年少的陆钊不知道那个“举止不端,以下犯上”的罪名是怎么扣下的。


    但他知道,二叔护不住婶婶。


    白氏在宫中被废了手,又药哑了,被接回府后,径直送进了佛堂幽禁。


    父亲和三叔埋骨沙场,二叔因腿疾自请隐退,这伯府的爵位,到了陆钊头上。


    二叔当初为了二婶儿费尽心思,二人也算神仙眷侣,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陆钊自认,没法做得更好。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婶婶,现在只能在幽深的佛堂中发出模糊的嘶鸣。


    他不愿柳枝变成疯妇,也不愿她被搓磨成眉目柔顺的模样。


    她... ...自己能立住,应该站在光里。


    忠字压脊,情字剜心,层层压下来,陆钊终活成了困兽。


    这里的佛堂,不能再多一个人了。


    “嗯,中秋好好过。”


    陆钊捏紧了手里柔软的吴棉护颈,指节发白,又慢慢把它搁在方桌上,小心地帮柳枝捋好鬓发。


    “你颈上记得别招风,也别太劳碌了。”


    桌上摆着拜月的鲜果,廊下红灯轻摇,陆钊把推过去。


    “成,我明儿换上。”


    柳枝收了陆钊的护颈,盈盈抽开妆奁底层暗格,将一对软革护腕递给陆钊。


    “这里头缝了决明子,你过两天巡营记得戴。”


    她看着陆钊发红的腕子,支着下巴,从双色小碟里拎出一枚奶枣儿,又指指碟中撒了芝麻切成细丝的牛肉脯,把小叉递给陆钊。


    “这牛肉卤得好极了,蒲稍儿的手艺越发强,爷尝尝。”


    陆钊使银叉捻起一缕牛肉丝,卤香裹着芝麻在齿间爆开,香辣浓郁,带着丝缕药苦。


    “蒲稍该赏。”


    他喉头动了动,咽下最后一丝咸鲜,又含了枚薄荷,待辛辣散尽了,才开口。


    “柳枝,我有话同你说。”


    终究,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摊开袖中的兵书,拿出里头那张放妻书来,默默地推给柳枝。


    “我知道你怕,我没通天的能耐,不能一辈子做谁的依靠。”


    柳枝看着那张纸,眉头紧拧,似在沉吟。


    “我护不了你。”


    心悦一个人,是很沉的事。


    陆钊的伤早好了,却没做好踏足碧霄庭的准备。


    他同这个娇小的姑娘对视,粗糙的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心,低声说。


    “你... ...走吧。”


    柳枝盯着那些字许久不言,眉眼模糊在灯影里,看不清楚,


    “中秋过完,我叫柔儿辞官,再把望春她们几个安顿了,你们... ...都走吧。”


    “将军这是何意?”


    柳枝声音极轻,如雪坠在剑刃上,几乎化进雨声,却让陆钊想起戈壁冰凌碎裂的脆响。


    “中秋宴后,我马上送你走。”


    陆钊定了定神,徐徐说道。


    “你只当此前在帮我做工,一应红利都按期结算,等一切安稳了,咱们若有缘份......再从头来过。”


    他笨嘴拙舌,想这么些话,简直要废了他大半生的学识。


    “我得为你们计深远... ...不能... ...”


    他粗糙掌心轻轻覆在柳枝额上,只能感觉到,她额间是凉的。


    良久,又一声轻笑,打断了陆钊的话。


    “陆钊,你还真是没有长进。”


    他的手被握住了。


    这仿佛是他们成婚以来,头一次在这么安静的屋子里,四目相对,肌肤相贴。


    柳枝的手指微凉,也带着薄茧。


    惊雷劈亮屋中绣样,百子千孙帐旁挂着幅未裱的字,是她开铺那日,从陆钊十几张字儿里挑的一句“风雨同舟”。


    她知道陆钊字儿不好看,可她就要陆钊写,借着看字儿的由头一天遣人去看他五六趟。


    陆钊为难得很,又生出隐秘的甜来,最后倒处翻名帖,给她写了有十好几张。


    他进学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功过。


    柳枝哼笑一声,撒开手,把茶盏往桌上一搁。


    茶汤浸透纸背,隐约露出放妻书上“恐累卿卿”四字。


    “我们都有手有脚的,谁要你计深远。”


    “还有,你字儿忒丑,这书我不要,丢人。”


    她指尖摩挲着盏沿,目光定在未干的墨迹上,又捻起那张纸,丢进炭盆。


    火舌倏地窜起,映得她眼底发亮。


    “陆钊,你别看轻了我。”


    “我们都走到这儿了,现在贸然散了,你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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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头的人会罢休吗?”


    柳枝逼视着他,这话问得陆钊一哽,似是被挑破心事,低低道。


    “你想清了,我不是个好夫君,我日后出征,你会被为难。 ”


    陆钊指头慢拢,又牵着她手,按在自己心口。


    “陆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柳枝向来是理直气壮的样子,稍微使力,按了按陆钊胸膛,满意听着他倒吸一口冷气。


    “你想我走,有问过我么?”


    柳枝目光明亮,盯着他如深潭的眸子,唇边扬起个极明媚的笑。


    “晚荷姐不是说了么,我什么时候待腻了,才能走,你可别忘了。”


    陆钊被按得闷哼一声,心底亦涩亦甜,艰难开口。


    “可,我不能给你全心,若有一日,我护不住... ...”


    他心里装的事都沉得厉害,儿女情能占的地儿,实在少得可怜。


    他怕柳枝不指望他,又怕柳枝太指望他。


    府中姬妾女眷对他的指望有真有假,他知道。


    都是为了讨个活路罢了。


    他陆钊可以待自己房中姬妾和善,却管不了别的。


    万一... ...


    炭盆里最后一角纸被风卷起,陆钊盯着那点残红没入黑暗,喉结滚了滚。


    “谁要你护了?又有哪个告诉你,我给你全心了?”


    柳枝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噗嗤一声儿,乐得更厉害。


    世间这么大,哪来那么多两心相许一见钟情的眷侣呢。


    “当初嫁你,为的是叫晚荷姐安心科考,也让我自个儿攀上个富贵门户。”


    她坐在榻上,指尖描着账册上“北境皮货”四字,带了几分调侃,看向陆钊局促模样。


    “如今倒像是笔亏本买卖。”


    陆钊一愣,苦笑一声:“我知道。”


    “你不知道,”柳枝合上账册,烛光在她睫下投出小片阴影,“我得回本,你不能跑。”


    陆钊回想府中众女谈笑场景,倒释然许多,小心揽柳枝入怀。


    陆钊知道,柳枝是铁了心要留下了。


    他的为难,柳枝都知道。


    可她就是扬着脸儿同他讲——你不能跑。


    柳枝盯着陆钊泛红的耳尖,似在笑他乱了阵脚。


    她几日前的提心吊胆,全在今儿这封放妻书里散了。


    她上辈子一定造了大孽,又积了不少功德,才能有现在这么一遭。


    柳枝释然一笑,指尖悄悄勾住陆钊腰间玉带,发间沉香弥散。


    “不跑,不跑。”


    陆钊手臂微微收紧,掌心小心贴着她后颈,触到新愈疤痕微微凸起,眼眶一瞬泛酸,声音低哑。


    红烛爆了个灯花,嘶嘶响。


    更漏清脆,雨声渐息。灯火映着窗纱上的双鱼,后头的话,熔在了暖光里。


    陆钊帮柳枝拆发簪时,一枚珍珠骨碌碌滚进百子帐褶皱中。


    柳枝“呀”了一声,要去寻,却被按住了腕子。


    “好柳枝,明儿再找。”


    莹白珍珠淌落,将坠未坠,帐上嬉闹童子仿佛都屏了息。


    一夜红浪,翌日菱窗透晨光,陆钊和柳枝睡了成婚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那珠子正卡在“风雨同舟”的“舟”字底下,裹着暖雾似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