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作品:《撷春枝:替嫁家婢青云路》 翌日晨间,自鸣钟响了九声儿,柳枝才倦倦睁眼。
她身上已换了一袭崭新的浅青寝衣,襟前玉簪未开,周身清爽,帐中依稀留着冷香,被褥已换过了。
柳枝想起昨夜荒唐,摸了摸脸,还有点烫。
“夫人起身了?”
含笑擎着铜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着粉衫的小丫鬟。
几人一水儿进来,帮柳枝梳洗,架上是已熏好的衣裳。
那件月缎双喜团纹广袖长衣绣工精细,袖口缀着米珠,行动间定如揽了满怀碎星,搭上红宝头面刚好,正合持宴主母的庄重。
明儿就是中秋了。
柳枝试了试那广袖长衣,挂回架上,换了件姜红小袄,系上间色襦裙,一身清爽娇艳。
花枝叫人支开窗,瞧见院中已开始忙。
两个婆子带着小厮,抬着雕蟾宫折桂的朱漆食盒疾走,裙裾扫过青砖,惊起三五只啄糕饼碎屑的雀儿。
院中周姨娘领着几个姑娘晾晒衣裳,怕吵着她,说笑都压低了声儿,姑娘们穿得都鲜亮,衣袂翻飞。
绳上浮着各色罗裙,妃色衫子挨着艾绿褶裙,叫日头晒出皂角香。
周姨娘踮脚够一件石榴红披帛,石桌上歇着的胖猞狸“咪呜”一声窜上瓦檐,尾巴尖还勾着半片金桂瓣。
秋阳透亮,微风不燥。
更远处的陆柔换了常服,一袭藕荷搭雪青的裙衫,竟把这烈火性子的姑娘衬出几分柔婉。
她身边围着几个锦衣小儿,并一群年轻的丫头小厮,正在廊下写灯谜,涂兔儿爷,绘月饼模子。
那几个锦衣小儿是三房的陆雁,陆钺和陆钰,前两日刚到府上。
三房夫人何缨气体虚弱,年轻寡居,膝下两嫡一庶三个儿女都还小,俱都送往燕州何家开蒙教养,年节回府。
陆雁现年不过十一二,生母是难产早亡的姨娘,又辗转到别家教养。
她跟凡事争先的陆柔不同,性子腼腆,向来沉静,却写得一手好字。
陆雁生得极好,袅娜清丽,眉心一点胭脂痣,举止也娴雅,现穿着一袭白裙衫,被陆柔拽着写灯谜。
一边簇拥的姑娘小子都捧她,也不由露了些许笑影儿。
陆钺和陆钰是双生子,都六七岁的模样,两个圆敦敦的胖小子穿着一式的喜气红袄,神情憨实,趴在石墩上涂着兔儿爷。
俩人刚得了陆柔送的小佩刀,又拿余光瞧姐姐写好灯谜没有。
小儿笑闹声裹在桂香里,一嘟噜一嘟噜地往风里坠。
雨歇云散,果然是个好天气。
柳枝坐在妆台前照了照,镜中人眼波流转,眉梢慵懒,已没有半分病恹恹的模样。
陆钊昨夜小心得很,柳枝摸了摸颈上凸起的疤痕,指腹轻轻摩挲,深思微恍。
几个姑娘过来帮她挽发,明珠月桂长簪正合时令,新摘的玉壶春别在鬓边,越发显得人比花娇。
柳枝摊开账本,忽地想起了什么,眼光扫过卧房,拿了枚小小巧巧的耳挖簪,俯身从砖缝儿里挑出昨夜滚落的珍珠。
那莹白如露的一点,正卡在“舟”字最后一捺的沟壑里,坠在命悬一线的笔锋上。
她将那珠儿随手扔在红木匣里,转身道。
“含笑,把这副‘风雨同舟’裱上,送到西街铺子里头。”
含笑应声取了那幅字送去裱糊,曼菊前去备饭。
柳枝又翻了几页账本,日光映蝉鬓,长簪曳碎金。
不出两刻,早饭就齐备了。
螺钿黑漆方桌上,青瓷碗盛着鸡头米甜粥,银丝卷儿冒着白气,胭脂鹅脯切得极薄。
嫩黄姜芽拌菠菜,银耳羹上还飘着两瓣玉簪花,乌木筷映得柳枝腕上翡翠镯子越发水透。
桌上刚摆开,陆钊就从外头进来,手上提了个食盒,一身墨蓝常服,腰间乌角带勾出劲瘦腰身,眉眼带笑,少了凌厉锋芒。
“爷倒来得巧,回回都能赶上饭点儿。”
“带了什么好东西?”
柳枝笑盈盈瞧着陆钊,叫他坐下,望向陆钊手里的食盒。
“我掐算着,这时候你该起了,来给娘子送点心”
以往陆钊在军营行走,向来都是柳枝为他送饭,今儿倒是反过来了。
盒盖掀开,甜香氤氲,是一碟子金灿灿的栗粉团糕,淋了桂花蜜,上头压出各色秋花模样。
“爷以往总嫌糕饼甜得慌,何时转了性子,弄上这种细巧点心了?”
柳枝叫人给他添了碗筷,对面落座,懒洋洋调笑道。
“今日的糕不甜,正好。”
陆钊耳根一红,支应一句,又埋头喝了两口粥。
今日一早起身,他想着柳枝昨夜疲乏,特意吩咐灶上蒸了点心带来。
他过来时,远远就听见碧霄庭这边银铃儿似的轻快笑闹,心绪松快,又坐下喝了碗粥。
院中的陆柔写了几个灯谜,还是坐不住,抱着她的胖猞狸,领着两个小子,往练武场打靶去了。
陆钊吃饭向来快,囫囵一碗粥下去,菜没了小半。
他见柳枝支着下巴瞧自己,一副笑模样,鬼使神差地抚了抚她水滑的髻,夹了块糕到她嘴边。
“夫人尝尝?”
柳枝就着筷子张嘴咬了一口,栗粉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是她最喜的枣泥馅儿,桂花气在舌尖萦绕。
她咽下软糕,嘴角笑意更盛。
“是不甜,挺好。”
她慢慢悠悠地给陆钊布菜,今儿灶上料到陆钊过来,还专给他备了酱牛肉和辣藕片。
“将军,夫人,谢家三郎来访,刚给老夫人请过安。”
这边早膳刚毕,陆钊和柳枝夫妻两个漱了口,刚含上薄荷雪津丸,就见外头两个道倩影过来。
洛晚荷拢着已润色誊录的《中秋赋》,并一册戏单子,一边的林姨娘捧个漆盘,里头是要分给明日与会女眷的香包,已经装好了。
含笑挑帘儿,将洛晚荷跟林姨娘两个让进来,二人请过安,接了账册,自顾落座了,香囊跟那篇赋都摊在案上。
“谢家儿郎脚倒快,想来最近道路平静,没耽误事”
柳枝自拎一个香囊在鼻翼嗅闻,只觉清冷醒神,舒服得很。
她扫一眼那《中秋赋》,见上头的字儿多有她不认得的,吐吐舌头,递给陆钊。
“爷,您瞧吧。”
陆钊接过,拧眉看着那文章,也不大懂,干脆只抽出戏单子瞧。
“给雁姐儿再过一遍就是。”
他也知道,这赋送过来给他们两口子,也就是走个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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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他不通文墨,每回年节都不是他主祭,索性叫人直接送去给陆雁,调转话头。
“是不是直隶通铁路了?”
掐算日子,他想起这些天工部在忙着检修京中新筑的铁路驿站。
“正是,说来也奇,那车瞧着乌突突的,一个时辰竟能行上一百多里(1),风雨不歇。”
林姨娘给柳枝捡出一枚打着五色络子,上头绣对月牡丹的香包递过去。
那些个烧煤的稀罕物刚用上不久,谢家地处九河下稍,谢问渊也刚好搭上东风,坐了回“蒸汽车”。
“那咱们得空也得去瞧瞧,若真能风雨不歇,往后运货岂不方便......”
柳枝眼一亮,倒来了劲。
他们正说着,忽听校场处“砰”地一声巨响,众人惊得起身。
陆钊这才想起,陆柔刚调去火器营不久,这几天正鼓捣那些火铳,衣袖一摆,紧着往校场去。
“得,大过节的,你妹要拆房。”
柳枝翻了个白眼,跟着陆钊急步往校场。
廊下鹦哥扑棱着叫唤。
“完咯,完咯——”
“回来再收拾你。”
柳枝戳戳那贼眉鼠眼的圆润白鸟儿,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儿。
他们刚到校场,就见陆柔压了压鼻梁上的烟色护目镜,兔毛护耳挂在颈上,拎着挺半人高的枪跑过来。
“陆柔!火器是该在府中玩的吗?!火器营怎么教的?”
身后俩小子啪嗒啪嗒跟着她,护耳都没摘,乐呵呵地也想摸枪,身后跟着俩惊魂未定的小厮,陆钊赶紧一左一右拎俩人后颈,塞在身后。
“你还敢带钺哥儿他们过来,你知不知道三叔他只有......”
陆钊一阵后怕,万一钺哥儿他们出了事,他怎么跟地下的三叔交代。
“知道啦!‘子时三刻之前上交三千字陈情,详述原委’——放心吧,我知道有这么一遭,早预备好了,已经交了哈。”
陆柔打断他的话,拖长声调,靴跟碾着弹壳转了个圈,耸耸肩。
见陆钊被噎得一愣,陆柔挑了挑眉,掂量着手里的玩意儿,眼睛一瞟,又猛然刹住话头——廊下立着个灰袍青年,正捧着枚怀表测算时辰。
他食指缠着绷带,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方才枪响时未退半寸,倒一直慢条斯理地瞧着陆柔。
“陆监正实在神武,”他抬眼看向陆柔枪口,摘下水晶镜片擦拭,露出眼角一道火药灼痕,抱拳笑道。
“下官佩服,只是,这枪膛线似有磨损,下回不妨试试减半装药。”
“你什么个来头?连我官位都知道,”
陆柔听他竟叫出自己官名儿,哼笑一声,反手把枪甩给身后的小厮。
“津州漕仓巡检,谢问渊。”
“晚辈见过伯爷,见过夫人,刚要去拜望您二位,竟劳动了你们,属实罪过。”
谢问渊谦和一笑,向陆钊和柳枝行礼,自报家门,陆柔却又说话了。
“哦,我还以为你们管漕运的只懂得吃拿卡要呢,想不到你倒有点见识。”
陆柔一向被捧着,说话向来不怕得罪人,这两句话出口,她指尖已摸向腰间弹囊。
“瞧你这么明白,不如... ...跟我较量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