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
作品:《等我有空把你们全杀了》 地下室陷入一片黑暗,周志的视野迟钝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看不见了。
他站在台阶上,耳朵里是发电机最后的嗡鸣。嗡鸣声渐渐低弱下去,旋转的风扇像关了开关,呜呜呜降速停止。
慢慢的,整个地下室都没声音了,变得异常寂静,静得人发慌。
周志抓着楼梯的扶手,手心的汗将扶手上的锈迹浸了下来,沙沙地黏在掌心,难受得腿脚都有些发软。耳朵除了能苍蝇的嗡嗡声,什么都听不见了,连最应该出现的老鼠都没有——他知道,这个地下室完全封死了,他出不去了。
他摸手机,裤兜是空的,才想起手机在房间里。擦着漆黑,凭着记忆,摸索到货架边。视野逐渐适应黑暗,能昏昏糊糊地看清一些模糊的影。他在模糊的影子里找工具,钳子、撬杆、锤子……看起来能用的工具都挂到身上,再慢慢摸回楼梯上。
用撬杆撬地下室的门,撬不开,一点缝隙都撬不开。门和墙壁嵌得很死、很牢,密不透风。
他拿着铁锤,一寸一寸地敲墙,意料之中又有点意料之外,每寸墙返回给他的回音都是闷而坚实的,说明这些墙壁是实墙,很厚的实墙,他用一把小小的铁锤是砸不透的。
他扶着墙,爬到楼梯的最顶端,敲天花板。天花板一向是最薄弱的,但凡能开一条口,他就可以出去。
咔——突如其来的闪光灯闪烁,刺痛了他适应黑暗的眼。抬头挡眼睛的时候,身体倾斜,整个人从栏杆上掉了下去,砸在地上。
半米的高度摔不出什么伤,但因为猝不及防,还是摔得很痛。
他缓过脑袋的晕眩,站起身用视线搜寻闪光灯劈过来的方向,如果有闪光灯,说明那是一个可以突破的口。
咔——又闪了一下,在他的正前方。周志不适应地眯了一下眼。咔——继续闪,这一次周志强行睁着眼,看清了那闪光灯是怎么回事。
那是挂在墙壁顶端的一台相机,开着定时拍摄模式,正对着他,每隔三秒拍摄一次,因为他在黑暗里,相机自动开启了闪光灯,每次拍摄会自动捕捉他的位置,启动闪光灯拍摄。
周志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咔嚓声,看见一道接一道刺白的闪光灯,是他曾经的每一次拍摄,他拿着摄像机或相机,对准采访现场,咔咔咔咔狂拍。每次都要拍百来张,只为了选取其中最好的几张。有时候甚至能拍上上千张,回到电视台把相片导入电脑时,能把人选疯。
其实这种拍摄更像那晚,2012年1月4日,车祸现场那晚。因为路灯太暗了,他又是新手,又想赶着时间在第二天发表这篇报道,于是狂按快门键,闪光灯疯闪。
周志坐在地上,任由它拍。像当初,那个小女孩坐在车上,任由他拍。
拍到相机没了电,也许是内存卡爆满,周志的眼睛都被闪糊了,闭上眼时,无数黑色、金色、白色的虚线在视野里乱飞,像看多了太阳,强光晃花了眼,连脑袋都在发晕。
“不拍了么?”
周志疲倦地问。
回答他的是漫天飞下的纸张,哗啦啦从天而降,落在他头顶、身上、周边。他伸手抓了一张,是照片——范明胜的断腿。
再抓一张,余有为含满血沫的嘴。
是他拍摄的照片,这些天游走在房子里,拍摄的所有死掉的人的照片。
从他第一天到这里,他拍下的房子全景——玻璃铸造的房子落在草坪中央,四周树冠茂密。一楼的客厅,二楼中空走廊,一间间房门上挂着的铭牌。平月、悦凌凌、陈宇南、周志、梁威、张情、赵淑萍、钱晓文、余有为、范明胜。
范明胜……对,周志是第一天来的,和赵淑萍一车来的,最早到的。赵淑萍人老了,来了就去休息了,他一个人将房子里里外外都转了一遍。房子里有什么,房子外有什么,他全知道。
二楼楼梯口左右两间房,一间平月,一间范明胜。周志来的第一天就看见了,门上有范明胜的铭牌。后来没有了,在平月的手机掉了之后。梁威问他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铭牌,他说有,可是看着平整光滑的门扉又不确定了。回到自己房间,在相机里看见了铭牌才肯定是有人把铭牌摘掉了,故意摘的。
事情变得很有趣,不是简单的学习那种。他没有第一时间揭穿,是因为他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能发展到哪一步。后来,范明胜死了,梁威说是谋杀,他却不敢说了,也有一半原因是不想说,因为他掌握了很多看似关键的证据,还拿着数不清的第一手现场照片,等他回去,这些东西都是成就他的底牌。
人在一个行业做到一定年龄,要么是闲着养老,要么是咬牙往上爬。周志,从认清自己不是一个报道真实新闻的记者开始,他就是那个用尽一切办法往上爬的人。
他在电视台还有空间,还能爬更高。
一个人死了,是一桩新闻。两个人死了,是一桩新闻。三个人死了,是一桩大新闻。十个人死了,是一桩特别大的新闻。而十个人被谋杀了,是一件会惊动全国的大案件。
他手里就捏着一桩能惊动全国的大案件,他甚至想好了标题,想好了从哪里着手报道,想好了如何营销能让他的报道火爆全网,也想好了台长会叫他去谈话,要么是上面想压新闻,要么是夸他这次做得好。
网络飞速发达的时代,电视台愈发不好做了,这种大案件的第一手新闻会给电视台带回一批大流量,这是创收,是升职的好机会。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会升到哪里,偏偏……遗漏掉了那个人,平月。她会杀死这个房子里每一个人。他拍下的照片,一张都带不出去。曾经兴奋到睡不着觉的想法都变成了幻想,注定无法实现。迎接他的不是流量变现和升职,是因为休假结束而没有去上班被辞退,或者成为失踪案上的一员。妻子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父母没了儿子。
“想报吗?”
平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从那台相机处透过来。
“手机在楼梯背面。”
周志爬过去,手往楼梯背面摸,摸到了用胶带绑在上面的手机。他撕掉胶带,地下室终于有了一丝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
视野还有些花,看字带着重影,但能辨清是什么字。
有网,有信号。
周志问:“报什么?”
平月说:“随你。”
周志打了110,报警。
电话通了,一个男警员接起电话。
周志的心跳很快,心脏很慌,手在抖。他只是随便一拨,没想到真的能拨出去。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救命。”
“救我!”
“有人死了,有人要杀我!”
人的理智在报警电话接通的瞬间彻底崩塌了,他像一个不成熟的孩子,慌得脑袋糊了浆,有很多话想说,出口的却只有救命,似乎只有“救命”两个字才能将他的境地淋漓尽致展现出来。
对方用标准的普通话问他现在在哪里,情况什么样,谁要杀他,为什么杀他。
周志终于体会到了网上的绝望——紧急情况之下为什么有这么多为什么!
他怕电话在下一秒被切断,就像张情的那个电话。他赶紧报出地址,“我在巴斯镇的山上,快救我,已经死了八个人了!快!”
“哪座山?”对方这样问他。
周志气疯了,拿着手机大吼:“你定位啊!”
对方说:“你叫什么名字,死的八个人分别叫什么名字,你们为什么在山上,怎么死的,我这边登记完会核实情况,情况属实立刻派人救援。”
周志:“核实什么情况?人已经死了,你怎么核实?”
对方持续问他的名字。
周志只好报出所有人的名字。
对方说:“好的,我这边登记了,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周志说:“平月。”
对方:“她为什么杀你们?”
周志:“因为……”
周志挂掉了电话,主动挂断的。他终于回味出了不对劲,报警不应该是这样的,尽管他没报过警。
像是知道他的怀疑,平月笑了,问他:“你怎么知道不是真警察?”
周志:“果然不是。”
平月说:“是真的。”
她的话刚说完,周志手里的手机响了。一个座机号码,手机显示的归属地来源于平城三江公安局。
真的是真的。
周志有一瞬间的懵。他刚才挂掉了真警察的电话……
就是这瞬间的错神,电话被切断了,陷入了无信号。
平月说:“好了,给你的机会用完了,要写报道吗。你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
写报道……她的目的,只有让他写报道。周志很清楚的意识到,她想知道他这一次是会如实报道,还是像曾经那样选择性报道。
也许,他如实报道,她就会放了他。
可是如实报道……他把一张张犯罪现场的照片贴到网上去,说是平月杀的,为什么杀,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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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18年前,这些人杀了她的父母让她变成孤儿?那八个人怎么杀死她父母的?开车撞死的?八个人都开车撞吗?他当年不报道,现在出来报道,他在这些杀人案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同谋?包庇?
而且,平月……哪怕他把她的照片放到网上,谁会相信一个瘦弱的女生能在半个月之内接二连三杀死他们九个人。梁威是警察,余有为像一座山一样庞大,而他自己也是一个强而有力的男人。或许她能杀死行动不便的赵淑萍,但怎么能杀掉他们这些男人?连钱晓文或者悦凌凌发起疯来都能将平月打翻的,谁会相信。
网友们自认为很聪明,他们会猜测是他杀了所有人,嫁祸给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学生。不然为什么18年前不报道真相,18年后反而说出真相了?时隔18年,谁还会信当年的新闻是真是假,他们只会认定平月就是一个背锅的。
他怎么解释,他们九个人很巧妙地聚集在这里?夏令营吗?对啊,夏令营,夏令营和平月是一伙的。夏令营帮平月将他们聚集在这里——除了他,没人会信。人们只知道,夏令营什么身份,平月什么身份,他们之间划不上等号。
夏令营帮平月将他们聚在一起。夏令营会帮平月扫除一切障碍和嫌疑,因为夏令营不会将自己卷入一场接一场的死亡案件,夏令营的社会地位不允许。
他报道不报道实际上没什么意义,假设如实报道了平月放他离开,他还会惹上一身的麻烦,比如为什么所有人死了只有他活着回去了,为什么他有那么清晰的现场照片,为什么现场有他的痕迹,为什么他毫发无伤……什么“平月为父母报仇”这一句话根本不成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平月的父母是被他们杀死的,也没有证据证明平月有报复心理,一直以来,哪怕死了人,她除了最初害怕之外,一直平平静静——周志是现在才意识到的。
回去,平月身上有伤——她伤过脚,能验出来。她杀过人,心够狠,找人往她身上捅两刀,她简直就是量身打造的受害者。而周志自己,是完美的犯罪者。
报道,只会给自己给电视台给家里惹麻烦。而他悄无声息失踪,电视台会补偿他的家人。慰问金和各项福利。
如果刚才打通的电话真的是警察,那也算是给平月留下案底了。平月回去后,应该会被警察查。至于查过之后的事,他也不想知道了。
权衡利弊后,周志放下了手机。
30分钟是很快的,特别是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像沙一样从指缝里漏走了。
手机在断掉信号之后,网络也断了,电量也告急了。
周志放下手机,背靠着楼梯,坐在那儿。
黑暗里,他的呼吸平稳,像睡着了。也是真的睡着了,他最近太累了,要踩着点去拍照片,不能被人发现,要猜忌谁是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们,睡觉提心吊胆,从来没睡好过。太累了,当一切事情想通之后、放下之后,更累。
心底涌上来的疲倦将他淹没,他感到痛苦,还有松了口气的感觉。18年前,他为了留在电视台,选择了轻描淡写的只报道车祸,报道完之后他就后悔了。人是有梦想的,他也想当那种实时报道的记者,什么事都敢报道的记者。可在选择的道路口,他没有勇气去选那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他害怕。
他明白师父为什么会那样,很多事情不是记者不报,是大部分会报的记者都去牢里了,于是越来越少的记者报道,市面上开始充斥着大量的明星花边新闻、小区租户和物业因为下水道堵塞而吵架、广场舞大妈震耳欲聋的音响到底合不合法、某某地方的油菜花开了是春节出游拍照打卡的好地方……什么占地没有赔偿款、防护措施不到位导致工人开化粪池爆炸致死三十多人村书记不管不问、税务局私收红包破额开出两亿发票、工厂为压缩成本循环利用回收材料等等,根本没法报,一报,就会知道这个社会早已腐败破烂,那些报道除了给人的头顶添加一笔乌云外没有任何意义。人们要的,是海晏河清,是平稳社会里的平稳生活,是朝平稳幸福发展的平稳社会。
他学会了当一个圆润的记者,报道人们希望看见的,而不是将真实的垃圾展现给他们,也无法展现,垃圾只能待在阴暗角落,等待被人掩埋处理。
地下室的空气稀薄了,周志在睡眠里感到窒息,呛醒了。他张大嘴,大口大口喘气。人往最低洼的地方爬,去找有风的地方,挣扎着想要呼吸空气。
那是他最后对社会的挣扎,本能地挣扎,挣扎着死掉了,被二氧化碳闷死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