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作品:《春声潮落[先婚后爱]

    傍晚,北樗山腰,一座五进四合院尺度方阔,从宅门到后罩房,骤然亮起的灯火以中轴线呈现对称的璀璨之势。


    第四进主院内。


    一个端挺的蓝衣男人坐于太湖石凳,薄唇紧抿。


    月光下,他轻点桌沿的指骨修长而冷白,听着桌边的老程说道:


    “萧总,我叫小方调查过你说的’排烟风口,消防设施,严禁遮挡’这十二个字,它出自于您手术室外天花板的排风口警示贴。”


    “据小方说,太太当时应该是太担心您,所以才会强制自己数笔画,转移注意力。”


    萧砚丞听完,徐徐伸过手。


    老程立刻会意,把手中的手术同意书轻放在他掌心。


    “萧先生,医院那边说当时萧太太签完字后,那份手术同意书已无法确认她的笔迹,只好让她重新再签一份。”


    “所以,我才擅作主张让小方把太太第一次签字的同意书取回来。”


    萧砚丞指尖抚过纸张的右下角,虽然纸张已干,但依稀能辨得几分凹凸不平的水洼痕。


    饱硕的喉结滚了滚,意味不明的情绪堵在喉咙,他轻启薄唇:“她哭得很伤心?”


    老程立在桌边,一身黑西装正襟颔首,空出的双手优雅置于腹前:“是的,萧先生,据陆医生说太太用了整整一包手帕纸。”


    萧砚丞顿停住手,指腹快意割到纸沿,微微的刺疼,他一对平坦疏黑的俊眉条件反射似的锁紧。


    良久,他低低开口:“好,我知道了。”


    “嗡——嗡——”


    老程看着桌上振动的手机,小声提醒道:“萧先生,您有新消息。”


    “念。”


    老程点开微信,字正腔圆地读:“你欺负她了?”


    消息很短,但意味深长。


    难怪先生回到家便一直不高兴,原来是和太太闹矛盾了。


    老程又道:


    “这是裴君湛先生发来的,另外还附有一张照片。”


    “形容。”


    面对于自家先生向来惜字如金的习惯,老程早已练就十二分的默契。


    放大对话框里的照片,他捉住重点,全面而精准地描述着。


    “萧太太神情恹恹,身穿着一条嫩菱粉荷叶边针织裙,坐在玻璃茶几下的羊毛地毯上。”


    “她长长的睫毛耷拉着,左手拖起酡红的脸,盯看着面前的紫色保温杯,右手高高斜握着一罐啤酒,正对准那不锈钢圆杯口,倒出金黄的酒液。”


    话音刚落,底下又一个几秒短视频。


    老程点开,还未来得及说明,外放的声音便不由分说地砸进这宁静辉煌的院子里——


    “臭萧砚丞,竟敢再而三地拒绝我……”


    “哼,要不是为了那百万月薪,我肯定不和他过!”


    “讨厌讨厌讨厌,等我成了亿万富婆就一脚把他踢开,找个黏人狂野的听话小狼狗,嘿嘿。”


    “咦?哥哥,你拿着手机做什么啊?”


    听筒里,一道笑声过后,便是那位裴先生的回答。


    “给那位臭萧砚丞录视频。”


    视频中,少女晕乎乎站起来,伸出两只小胳膊似乎要抢回手机,两片水润粉唇嚷嚷着:


    “不要!”


    “哥哥,你今天也变得讨厌啦。”


    抢不过,少女捞过茶几上的几瓶啤酒罐,踩着一双紫绒面拖鞋,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直到噔声消失,老程才关掉视频。


    一双慈祥的眼睛从屏幕里移开,看着未动半分的先生,心里默默捏了把汗。


    “嗡。”


    又一条语音发来。


    老程只好把嗓口的话压下去,点开语音。


    [萧砚丞,她对你还是还有点良心的,施孟青曾经也受过伤,但她那时只是打电话问了问,从没提过要去他家照顾的想法。]


    时间仿佛被施魔法,硬生生停滞了几秒。


    老程在一旁等得焦灼,看着石凳上纹丝不动的冷面男人,正要好言相劝时——


    男人站起身,习惯性地捋了捋袖口,蒙着纱布的双眼目视着前方,薄唇轻翕。


    “回复他,就说——”


    瞅着这准备行动的前奏,老程握手机的几根粗糙手指也蠢蠢欲动,他一双矍铄发光的眼睛也因男人略停的吩咐声挤皱出几条鱼尾笑纹。


    “先生,您说。”


    萧砚丞的嗓声平静。


    “我现在去接她。”


    老程大大地松了口气,多数年年看着小少爷长大成驰骋商场的先生,深谙他处事决绝的态度,不禁竖起大拇指,为这份未有的主动与迁就点了个赞。


    “好的,先生,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马上通知小方。”


    “老程。”


    老程挂断通话,静等下文。


    萧砚丞叠好手术同意书,如平日视力正常一般,不疾不徐地放进衣侧口袋里,然后缓缓吩咐道:“开那辆五座的迈巴赫。你也不必随我去,在家准备好太太需要的所有物品。”


    “好的,萧先生,我先为您备车。”


    萧砚丞颔首,状似无意添了一道话:“太太喜欢紫色。”


    迈出三米远的老程停住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再次迈开的步伐轻快,联系到小方的同时,又笑着给远在中港的明姨发信息。


    [老婆,先生现在要接太太回家了。]


    [你可要守住嘴,不能让老太太知道先生受伤的事情。]


    老婆:[知道,老太太这边我会妥帖安排好,你要照顾好先生。]


    [还有,太太喜爱甜品,记得让后厨多准备些。]


    -


    从北樗山到拂风区,原本一个多小时路程,经过环路时遇见追尾事故,当萧砚丞抵达宋家时,已是三小时后。


    [叮咚——]


    “咔。”


    不到一秒,棕咖色的防盗门从里打开。


    小心扶着上司的方淀一怔,瞄了眼开门的少女。


    少女的肩背薄如纸,波浪型长发披在后面,自然流泻出黑玉清冷的光泽,紧紧拢覆着她裙身贴紧的玲珑腰肢。


    和白日一样的装束,只是脱去了珍珠白短外套。但,感觉一切都不同了。


    方淀默默咽了咽唾沫。


    鉴证完毕。


    此刻给他们开门的不是萧太太,而是酒后清醒的宋助理。


    方淀喉咙发紧,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刚张开嘴,便听见宋助理跑来的一道质问——


    “你来做什么?”


    还好宋助理的矛头直接对准上司。


    方淀不便作答,只好垂下脑袋,但扶着上司的手并未撤去。


    走廊顿时陷入静默。


    方淀的心里也忽然涌现出一词——太监。


    的确,他现在这般垂耳躬身的模样,像极了皇帝身边快要急得跳脚的太监。


    他真的好像做萧帝的嘴替,告诉眼前这位宋皇后:


    [皇后娘娘,我的皇后娘娘呐,皇上想您了,我说我一个人去请娘娘回宫,他说担心你安全,非要和老奴一起来接您。]


    方淀深吸一口气,冒着被辞退的风险,决定开这个口:“太太,萧总是来接……”


    “我来见你哥。”


    男人的嗓声偏冷,与平日无异,让人辨不出此番前来的真实目的。


    方淀:“?”


    不是,尊贵的萧帝我们诚实点,好吗?


    宋暮阮短短地哦了一声,松开门把手。


    转身进入客厅,轻拍了拍沙发上的人。


    “哥哥,有人找。”


    “那我先回房了。”


    “方淀,去车里等。”


    听到大名,方淀浑身一抖,骤然忆不起上司有多久没叫过他大名了。


    毕竟这几年,上司的心境如那太平洋上的海天相接线,向来平和直稳得一批。


    此刻,好像——


    有点崩了?


    方淀不敢轻举妄动,仍托着手。


    “萧总,我走了,您等会不方便下……”


    话声戛然止住,方淀揣摩到话中之意,皱成一团的脸终于绽开美满幸福的笑容。


    萧帝不愧是萧帝,料定了娘娘会和他一起摆驾回宫。


    “好的好的,萧总,”他放开手,愉快应道,“那我楼下等您和太太。”


    “嗯。”


    萧砚丞捋平上缩到腕骨的衣袖,慢条斯理地迈脚,熟稔地踏进宋家大门,转弯侧身穿过做隔断用的清代铜鎏金大花瓶。


    裴君湛起身相迎:“萧先生。”


    又对着自家妹妹下令:“你等会。”


    宋暮阮就知道萧砚丞到来的目的不简单,多或是与她有关。


    坐去沙发上,她回头看着。


    老男人此时一身墨蓝及膝大衣,剪裁得当,面料垂滑,很好地衬托出他的端阔身姿,哪怕脸上蒙着块煞风景的白纱布,但仍不妨碍他与生俱来的矜贵雍雅。


    他很好看。


    战损的他更好看了,好看到激起她想要破坏的欲望。


    脑海里下意识冒出的两句话惊得宋暮阮蓦地转过身去,热意从颈根渐渐升腾。


    一缕缥缈柏香浮来,她视线下滑,落在来人的黑皮鞋上,鞋边沾了湿亮,是化融后的雪水。


    “萧先生,坐这里吧。”


    不容宋暮阮分说,裴君湛扶着萧砚丞坐到她身边。


    离开客厅前,还不忘叮嘱一句。


    “声声,招呼好客人,我去沏茶。”


    “嗯。”


    宋暮阮含糊答应,戳了戳瓷白转桃粉的腮颊,细嫩指尖转而勾起一绺乌黑如玉的长发,放在鼻尖嗅了嗅。


    也是清苦调的雾柏香,这香水的味道还挺持久。


    她算是买对了。


    “宋助理就是这么用沉默招待客人的?”


    身侧人冷不防的一句问吓得宋暮阮手指一颤,发丝柔软,悉数从指缝滑落,如一截贴身的绸缎姣好地修饰着她曼妙傲人的胸脯曲线。


    她一双柳叶眸瞪了眼说话人,两瓣未抹唇釉的粉唇惫懒懒地张合着:“你是来见我哥的,又不是我的客人。”


    “上次与你哥聊到你今年就业的事情,”顿了顿,萧砚丞自然拖出第一个目的,“下学期毕业后,打算进公司还是去留学?”


    宋暮阮倒是没料到他会关注到这个问题,看了眼书房,说:“留学暂时不考虑,应该是先工作吧。”


    他给出建议:“进萧氏。”


    宋暮阮摆了摆铺陈在腰后的发尾,直言拒绝道:“不要,跨行取钱都要手续费的,别说跨界演小助理了。”


    萧砚丞薄唇扯开一丝缝,含弄着这个新词:“跨界?”


    她翘出两根食指,拉开半米的距离,做出恰当的比喻。


    “资本家和社畜。”


    “一个天界,一个地狱。”


    虽看不见少女的神情,但他也能想象得到她嫣丽脸蛋上毫不掩饰的嫌弃。


    萧砚丞哂笑:“宋助理,你似乎对于社畜这个名词释义有什么误会。”


    “看微博养蜗牛,偶尔帮元秘书在会议室放几只水杯,哪一项工作让宋助理觉着萧氏没把你当人?”


    宋暮阮言简意赅,回出四字:“总是加班。”


    萧砚丞侧过头,看着声源方向。


    一隅幽甜散淡的柏香径直浸入鼻间,他愣了愣,平直的唇弧不动声色地松弯。


    “嗯?”


    她把胸前的发丝撩到后背,添出一句解释:“你总是让我加班做萧太太。”


    萧砚丞面色恍惚生出一丝理解的包容:


    “萧太太,萧氏会为你预留位置。”


    “你可以考虑它作为你毕业过渡的中转站,或者排在你心仪offer后的第二条退路。”


    宋暮阮也偏过脸望向他,对这位萧氏独裁者的决定表示怀疑。


    “这不太好吧?”


    萧砚丞的唇角依然挂着淡笑。


    在少女的注视下,他缓缓靠在中古绿布艺沙发背上,头部微微后仰,右手准确搭在黑胡桃木扶手。姿态,一如既往的从容松弛。


    “众所周知,萧太太打破的萧氏常规,可不止这一条。”


    宋暮阮看着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她的家,软了抻得笔直的腰肢,她学着他的姿态,后脑勺靠在沙发背上,没有扶手在侧,两只小手只好随意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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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裙边。


    “我还有打破的常规?”


    萧砚丞的视觉暂时被屏蔽,此刻听觉和嗅觉变得异常灵敏。


    少女应该是挪近了几寸距离,他甚至能清晰闻见她唇中的酒息。


    淡淡的,有饱满的麦芽甜味。


    “集团员工禁止养宠物。”


    宋暮阮单手撑在他俩中间,掌心压着他翻卷在沙发面的大衣,上身微微向他倾,一双漂亮水瞳灵动着好奇的盈盈波澜,打量着男人那俊美跋深的侧鼻梁骨:“那你上次还说我养蜗牛和元秘书养盆栽是一样的道理?”


    萧砚丞闻声偏过眼。


    依着前几日的习惯,他想要衔上她的视线,得俯收下颌才行。


    于是,他微微降低高度。


    “这只能算身为萧太太的福利,小小宋助理可不……”


    话声未落全。


    薄唇忽而撞上一丛柔滑。


    他闭上唇。


    眉间塌陷一道皱痕。


    “呀。”


    少女的嗓音,明显的幸灾乐祸。


    “萧生,这次可是你主动亲我头发哟。”


    “有监控为证,你无法抵赖。”


    萧砚丞的面色骤然绷紧,挪开一段距离,径直站起身来。


    此时,袖口覆上一抹小小的力道。


    “不要走嘛。”


    是她,在撒娇挽留他。


    面色霎那松弛,他薄唇动了动,一个好字即将成形,却听见下方的少女说——


    “你得先把那副耳机赔偿给我。”


    “否则,我也请律师给你发函。”


    萧砚丞:“……”


    薄唇沾染的发香馥郁,配上它主人的司马昭之心,像一株致命吸引的曼陀罗。


    指骨冷然抹去香气,他唇角勾出一抹浅显的讥诮。


    “收到律师函,萧氏法务部自然会处理。”


    宋暮阮也站起来,一双柳叶眼因怒而炯炯发亮,像是两个翻涌滚溢的泉眼,此刻正盯着男人腾腾灌出委屈又潋滟的水波。


    “你不可理喻,萧砚丞!”


    “你这个万恶的资本家,我今晚要把你绑在我屋,让你求走不得,求我不能。”


    萧砚丞冷笑:“萧太太是想和我朝夕相伴。”


    然后,着重咬出后四字:


    “日夜相处?”


    没听见她反驳的话语,他又道:


    “萧太太就是这样讨厌一个人的?”


    “那我该不该说——”


    他转而换上玩味的语气。


    “关于今日被太太讨厌日夜捆绑这一事,萧某心有余幸。”


    宋暮阮顿时哑了声。


    战损的资本家还能这么厉害的?


    好吧,是她忘记了,眼前这位是豹子。


    是顶着一张有匪君子脸,却生得蛇口蝎心的食物链顶端!


    短暂的静默过后,萧砚丞从大衣左侧口袋里拿出一只豆蔻紫色羊毛手套。


    “萧太太,我目前只带了这个。”


    说着,他朝前试探伸出手。


    如愿触到少女的胳膊,他轻握住,缓缓向下圈住她纤弱小巧的腕骨。两根略微粗粝的指腹确认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才掸开掌心处的手套,开始笨拙地为她戴手套。


    宋暮阮被他这一系列盲人行为刺激得破了功。


    噗嗤一声,她绽开了笑呵呵的嗓调,捏住手套,问:“这是你打算赔我的?”


    “不是,”萧砚丞并未放开手,“是今日惹太太生气的歉礼。”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宋暮阮掀开眼睫,目光上倾,凝着眼前这个暗自与手套作斗争的老男人,慢慢松开了握手套的小手,任他那份高自尊与它斗。


    裴君湛端着沏好的热茶从书房出来时,入目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男人微侧着身,高大端方的身影完全笼罩着少女娇小的身躯。


    他原本深邃的眉眼蒙着一条白纱条,纱条中央,峻拔的鼻梁骨撑拱出一个高度。


    此刻,他并未说话。


    屋顶通澈透亮的水晶灯自上而下安静拂落,照映出的脸部线条从山根鼻骨起再到唇窝下颌,有如山势起伏,饱折成熟男人的深沉凌峻。


    而一旁的少女乖乖伸着手,挺直着软腰,白玉似的下巴尖儿朝着男人扬起。


    发上那只镶了碎钻的发箍各角度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似一顶精致打磨的王冠,衬得她此刻如同一位颐指气使的女王。


    “啧。”


    裴君湛摇了摇头。


    这女王显然还不够傲慢。


    毕竟那两瓣翘弯的粉唇,明目张胆地盈满了满意的笑。


    裴君湛重返书房。


    一刻钟后,客厅再度传来谈话声,他看了眼冷掉的茶水,两手空空走出去。


    “声声,听萧先生说你打算去他家照顾?”


    不等自家妹妹开口,他又道:“去吧,时间不早了。”


    于是,一道逐客令。


    轻松逐出了一位主人和客人。


    “砰——”


    门利索关了。


    宋暮阮呆懵地杵在自家大门前,低头瞧了瞧荷叶边裙摆和脚上的紫丝绒面拖鞋,又瞄了眼没失任何风度的完好贵客。


    “萧生,你不会生气吧?我哥这几天连轴做手术,可能是太累了。”


    “不会。”


    他的声音温沉,自携几分体谅。


    “那我现在真要去你家?”


    她有些犹豫。


    萧砚丞低了低身,精准捉住垂放在裙侧的软绵小手。


    手套尺寸很合适。


    至少比那日的戒指更合手。


    唇边的笑痕初显,他把掌心里的小手往他的方向拖了拖。


    下一瞬,少女的娇躯贴近,两道雾柏调的香气撞击、缓融,她腰侧的长发也不依不饶地交缠到他的手背青筋。


    一切,按目的圆满达成。


    他接她回家。


    喉结愉夷滚落。


    在流畅性感的颈部曲线中央折出一道锐利角度。


    萧砚丞嗓声轻柔,更正她的措辞。


    “太太,是回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