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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土著美人和穿二代皇帝》 第24章 第24章她要荣华富贵。
沈美娘回握住宋江江的手,却很快被他手中的温暖激得清醒过来。
她迎着宋江江坚定的目光,注意到他脸上向外不断渗血的伤口,还有他身上浓得有些刺鼻的血腥味。
沈美娘不知道这血腥味是源自少年身上的伤口,还是那些护卫的血。
她问:“你把那些人都杀了吗?”
宋江江早有准备,邀功般笑:“没有!你不是说不要随便拔剑吗?我都没下死手,只是把人打晕了。”
“是吗?”沈美娘语气沉沉。
宋江江这才发现,沈美娘似乎不想要他这个回答。
沈美娘又问:“你不是要去救那些人吗?这么快就救完呢?”
宋江江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我找叶六问清楚了,他近期卖掉的人我都救了!还剩下的人,我后面会拜托别人帮忙。”
他是从宫里偷跑出来的,叶先生发现他不见了,肯定会追上来的。
自己到时候再将这件事托人告知叶先生,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赶回竹屋时,发现你们都不见了。幸好赵娘子告诉我,你是被带回司马府了……我都听说了,叶司马要将你献给贵人,幸好、幸好我赶上了。”宋江江满脸庆幸。
沈美娘看他这般单纯,眼中的情绪越加复杂。
她早就习惯了被抛弃、被背叛,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
可是,为何上天要在这时候,让她遇上宋江江。
宋江江又许诺:“美娘,我们逃吧!我们带着宝儿和青词,一起去我娘的家乡。如果到不了那里,我们就私奔到天涯海角!我会很努力挣钱,帮你脱贱籍,养活我们大家的!”
沈美娘默默不语,被宋江江眼中的真诚感染,有片刻动摇。
她闭了闭眸,再睁眼时,眼中又带上了三分笑意:“不。”
沈美娘笑着将手从宋江江的手中抽出:“小剑客,我要荣华富贵,你一个江湖剑客给得起吗?”
她的目光在少年染血的衣衫上流连,眼中却满是鄙夷和不屑。
宋江江听清沈美娘的话后,不可置信:“沈美娘,你这是又在逗我吗?”
他知道的,沈美娘最喜欢逗他了,总是说些奇怪的话惹他脸红、惹他心弦拨动。
宋江江无比希望,她这次还是在逗弄他。
“我可没闲心逗你。”沈美娘冷笑,“你真以为你娘的家乡存在?你当真以为我们能私奔?别说你那些可笑的想法了。”
沈美娘故意刺激宋江江,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
他是个很好的人……但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宋江江质问:“可是你不是都说了要和我成婚吗?”
“对啊。”沈美娘很是爽快地回答,“我是答应要和你成婚,可我又没说要和你私奔,要为了你放弃荣华富贵。”
沈美娘伸手抚摸宋江江的脸:“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愿意的话也可以陪着我。”
沈美娘娇媚一笑,蛊惑道:“就算我被献给贵人又怎么样呢?我们还是可以做夫妻啊?反正那叶丞相也一把年纪了,肯定不会夜夜找我,他不在的时候咱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江江攥紧她不安分的手,让沈美娘不能继续抚摸他的眉眼。
他像是没想到沈美娘会说出这种话:“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原来从一开始,沈美娘就从没想过真的和他做夫妻吗?
沈美娘眨了眨她好看的眼睛,一脸无辜:“我没有胡言乱语,这样不好吗?贵人花钱养我,我再花钱养你,咱们就不用担心没钱用了。”
她没被宋江江捉住的那只手,柔柔搭上宋江江紧握着的手:“就算我和一百个男人上/床,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又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这句话,终于猛地甩开沈美娘的手。
他总是笑着的眉眼,此刻被暴戾和不解的情绪萦绕:“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你这种人说爱情,根本就玷污了爱情。”
“不。”沈美娘也被宋江江的话激起了怒气:“这也是爱,只是我和你不一样。”
“我的爱不能只给你。我得分一大半给我自己,剩下的还得分给父母,最后再分给荣华富贵和你。宋江江,我已经给了你,我能给的最多的爱。”沈美娘一步步走向宋江江。
她哂笑:“宋江江,你以为你就有多爱我吗?”
“你所谓的心动,所谓的喜欢,十之八/九不过都是我的算计。”
沈美娘笑意愈浓,宋江江却从她的笑容里品出一丝悲凉。
可沈美娘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先开了口:“你说你喜欢我,可是宋江江我告诉你,沈美娘从来就不只有娇媚、伶俐、生动这一面。”
“你喜欢的这些,都是需要荣华富贵滋养的。我就是喜欢权势荣宠,就是爱慕虚荣,就是想要做人上人!”沈美娘拔高了声量。
沈美娘突然将系带一松,扒拉开整件上襦,大片的雪白肌肤暴露在宋江江眼前。
但此刻两个人谁也不服谁,让这个本该充满情/欲的动作,更像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沈美娘用力拽住宋江江的手,贴到她胸口,她那颗满是欲望野心的心脏,隔着肌肤血肉,在宋江江的手下有力地跳动。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沈美娘的“另一面”。
宋江江有些错愕。
不是讨厌,只是他发觉自己真的很没出息。
直面野心勃勃的沈美娘,他居然没那般生气了,还有些许理解她,甚至……他竟然愈加被她吸引。
“新”与“旧”的碰撞和争鸣,像“春/药”般让宋江江沉迷。
沈美娘却将宋江江的怔愣当成了厌恶。
她扯了个嘲讽意味的笑:“宋少侠,这才是完整的我,如果你做不到爱我的所有……”
“那么,你根本不配说你爱我。”
沈美娘将他一把推开,自顾自整理起整理凌乱的衣裳。
“我……”宋江江想要解释。
他能接受乃至喜欢她的另一面,可是他确实给不了她要的荣华富贵。
宋江江不想回皇宫去。
他讨厌那里。
他更不能接受和沈美娘保持她说的那种关系,他做不到看沈美娘偎依在其他男人怀里,卖笑讨生。
沈美娘整理好好衣裳,就看到宋江江转身离去的背影。
看吧。
没人会喜欢真正的她,就算被她的美貌吸引来,就算被她的笑容留住,但只要看清她的真面目都不会再喜欢她的。
不过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她亲手抛弃了不属于她的人。
宋江江却在刚走两步后,又回转过身来。
沈美娘看到他解下了腰间的玉佩。
那块她之前一直很好奇,却不好开口找宋江江要的玉佩。
“我没骗你,我爹确实是当的大官,你拿着这玉佩做信物,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宋江江把玉佩放到沈美娘手里。
将玉佩放到她手中后,他又深深看了眼沈美娘,似乎想将她的容颜刻在脑海里般。
他道:“愿你所想皆可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希望沈娘子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旋即,宋江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美娘怔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落回手里的玉佩上。
这是块上好的羊脂玉,雕的图样沈美娘不认识。
她只攥紧玉佩,像是要将它捏碎般。
半刻钟后,司马府的人才发现院子里的异常。
宋江江却早已离开了司马府。
他这段时间四处奔走救人,时不时往返于黑市,自然也听说了南州要来大官的事。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来人会是叶先生。
他原以为叶先生起码得再过两三个月,才能发现皇宫里那个“病重”的自己是暗卫假扮的。
不过正好,叶先生既然就是叶司马想要笼络的那个大官,那这件事也好办许多。
宋江江到卖书的铺子租了纸笔写下一封信。
他从黑市上打听到了卢刺史安顿叶丞相的地方,趁着夜色潜入府中。
他将信放到房中的书案上,思索片刻后,又解下腰畔的长剑放到案上。
叶先生肯定认识他的字迹,但字迹终究可以模仿,为了让叶先生彻底相信这封信的内容,他必须得留下信物来。
玉佩已经叫他给了沈美娘,那还能证明他身份的,就只有这把父亲在他学武时,命铸剑大师为他所铸的剑了。
宋江江放下一切,翻墙离开。
刚才招待叶丞相的宴会上,叶司马想把叶随推荐给叶丞相,没成想叶丞相考问了他一番,害他丢脸不成,还说他需继续进学。
叶随憋了一肚子气出来散步,没成想正好看到了宋江江一闪而过的背影。
他之前想除掉这人没成功不说,还被沈美娘知道损了他的面子,就连叶六现在也不敢替他再做事了。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叶随又正缺个发泄怒气的人,立刻道:“跟上去!”
他这次要亲自给宋江江一个教训。
宋江江没能如计划那般带走沈美娘,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里烦闷,就想着先出城散散心,他格外想去上次沈美娘带他去的水边。
那里的水很干净,环境也很清幽,而且……只要想到那里,他就会想起沈美娘为他跳舞的夜晚。
那晚的风温柔,月色皎洁,沈美娘看向他的目光也全是柔情。
可沈美娘说那些都是她刻意为之……
不是的。
宋江江终于确信,他的喜欢根本就不是沈美娘说的那般,是被她引诱的。
他就是很喜欢沈美娘,喜欢她的恣意、潇洒,喜欢她得逞的笑,喜欢她轻佻的眉眼,也喜欢她的野心勃勃,她的不服输、不认命。
沈美娘的所有,他都无比喜欢。
他要去告诉她这件事。
他宋江江喜欢她沈美娘,跟什么引/诱、勾引都没关系,他才不是那么庸俗的人。
宋江江刚准备回城,就发觉了周围的不对劲儿。
有人在追他,听脚步声不像是一般人,更像是从小习武、会注意掩盖行踪的人。
宋江江佯装尚未察觉,目光却注意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块石头。
在状似没有察觉地走了几步后,宋江江捡起地上的石头,凭着脚步声判断出来的方向砸了过去。
听到一阵惨叫后,宋江江向深林里跑去。
他眼下手中没有剑,来人有五六人,直接动手恐怕是打不过。
林中树木高大茂密,又有地形可以遮挡,或许还有可能成功。
但叶随这次找了好几个高手,宋江江的石头只打中了其中一个,另外四人很快挡在他身前。
宋江江与他们打斗起来,他赤手空拳,对方手里都有刀剑,难免有些不敌。
最重要的是,宋江江发现他身体变得虚弱了很多。
他从小就这样,身体时好时坏,连太医都看不出来原因。
上次在那家黑店时也是这样,当时如果不是突然变得虚弱,他也不会受那般重的伤。
只是在遇到沈美娘之后,他的身体好像又恢复正常了。
宋江江终究不敌几人,被他们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叶随这才从树后走上前来,像看蝼蚁般俯视宋江江:“上次叫你侥幸跑了,这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宋江江抬眼盯着叶随,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害怕恐惧,更像是全然没将他恐吓的话放在眼里。
这样的眼神无疑更激怒了叶随。
他拔/出其中一个杀手手中的剑,猛地扎在宋江江手上。
看到宋江江疼得忍不住晃了晃,他志得意满地笑了:“不是挺能耐吗?不是仗着你有身好本事,就在沈美娘面前露脸吗?”
宋江江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终于染上愤恨:“你这是要杀了我吗?”
叶随轻描淡写道:“不,那多便宜你。我待会儿就让人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再挖掉你的眼睛,叫你以后只能像条狗一样活着。”
宋江江问:“你做出这种事,你以为你就不会有报应吗?你以为天理昭昭,律法铁条就治不了你吗?”
叶随耸了耸肩:“在南州城,爷就是天理,爷说的话就是律法铁条!”
宋江江听到叶随的话,又想起沈美娘和她说的,叶六敢胡作非为就是因为有人撑腰的缘故。
娘亲果然就是骗他的,那些书也是哄他的。
这世上才没什么C市,才没什么明州仙山,更没有什么公理正义。
他坚持的所有东西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些东西只会让他活得内耗、活得痛苦,让他连想帮助别人都心有余而力不足,让他就算……就算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外,毫无价值。
那些所谓的自由平等、公理正义,都是不该存在的、无用的。
父皇说得对。
这世上,唯有权力才是最有用的。
有了权力,想要的,自然都会得到。
宋江江觉得身体似乎不像刚才那般虚弱,重新有了还手的力气。
叶随没有注意到宋江江的变化,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可就在其中一人举起剑向宋江江的手臂刺去时,他突然挣
脱开按住他的两人。
他反手握住那剑刃,鲜血顺着他握住剑刃的地方不住往下滴血。
他像是感觉不到一丝痛意般,趁着持剑之人怔愣的契机,一脚踢中那人的胸口,将剑夺了过来。
那几个和宋江江交手的杀手也有些意外。
这人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般,出手极为狠厉,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狠招。
内力似乎也深厚不少,几人很快就有些不敌。
叶随见势不妙,趁着几人还在缠斗,拔腿就跑。
宋江江没有去追叶随,想着料理完这几个杂碎,再去追他就是了。
几人很快就被宋江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宋江江提着剑,目光无悲无喜地走近其中一人。
月光短暂地穿过云层和林翳,洒在少年的眼里,将里面的漠然和冷血照得一览无余。
只要他今夜挥下这剑,他就会彻底杀死那个叫“宋江江”的幼稚鬼,存活下来会是更适合这个时代的“姜颂”。
就在他的剑快要挥下时,那人连连告饶:“这位大侠、大人!小的做这行也是为了讨口饭吃,您、您就饶了我吧!”
宋江江的剑在碰到那人脖颈时停下。
那人见求饶有用,又继续哭诉:“小的上有老母要养,下有儿女需要教育,妻子也常年多病需要吃药……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小人吧!”
宋江江过往虽然读了很多圣贤书和那些“札记”,但他对贫穷和底层人其实没有太多了解。
幼年时,和母亲总是改换住所、云游四方,但也从未缺衣少食。
加之他发过高热,早就将那些不太愉悦的记忆淡忘。
直到在南州的这段时间,他认识了沈美娘,才切身明白一碗红糖水的重要性,才知道农家人的生活有多不易……
即使不做“宋江江”,只是做“姜颂”,他也无法再对这种弱者挥刀。
如果他不杀眼前这人,或许他的子女就能念得起书,不会被人笑话白字先生,或许他的女儿就有母亲在她来月事时给她熬红糖水,或许……会多一个家庭幸福。
宋江江将剑掉了个头,没有取他性命,转用剑柄把那人拍晕。
可他的身体又变得古怪起来,刚才受的伤也隐隐作痛,他有些体力不支地用剑撑着身子。
那几个只是被他打伤的杀手见状,立刻重新捡起武器扑上来。
宋江江躲闪不及,身上又中了几刀,就在此时山林里闪出两个黑影。
他自然知道那两人是谁。
宋江江握着剑,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下杀手。”
也许,他们也是别人的父亲,也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沈美娘说过叫他不要随便拔剑。
他果然……还是不能彻底成为“姜颂”-
沈美娘把玩着手里的玉佩,仍就没有丝毫睡意。
她今日说的那些话既是她的真心话,也有她想要逼走宋江江的意思在。
已经过了子时,叶司马和叶随今夜说是去赴什么宴了,今夜恐怕是回不来了。
等到明日她就要被献给叶丞相了,今夜这场宋江江带来的意外不会被他过问。
门被人推开,凉风吹得蜡烛晃动。
沈美娘头也没回,心中早就有了数:“宋江江,已经离开南州了吗?”
她当然不会让宋江江一个人离开。
叶家的家丁刚问完情况,沈美娘就让青词去追他了,让青词一定要看到宋江江平安离开南州城才行。
青词:“娘子,我看到宋少侠进了叶丞相在南州的处所,还把他的剑留在了那里。出来后,宋少侠就出城了,看样子是往芙蓉谷去了。”
“除此之外,还有人跟着他,我瞧着像是黑市上的杀手。”
沈美娘猛地将玉佩揣进自己的袖子:“你怎么不跟上去?”
青词解释:“娘子,您只是让我看着宋江江出城……”
“够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无非是担心我和宋江江私奔,就不能完成答应你的事。”沈美娘打断青词。
“带我出城!”沈美娘用攀膊将宽大衣袖收拢,动作干净利落:“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但宋江江他不能死。”
青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带着沈美娘从司马府上离开。
临走时,两人还叫醒了尚在睡梦中的宝儿,将她送到了赵大郎处。
一路上,沈美娘都在思考究竟是谁会对宋江江下死手呢?
难道是叶六?
她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叶六的事是她让赵大郎和青词处理的,给他的教训够让他躲着她和宋江江走了。
那还能是谁呢?
还有谁那般恨宋江江,竟然花钱去黑市买凶,也要除掉他呢?
难不成是宋江江之前得罪的人?
他不是说他当真是大官的儿子,那说不定是他家里和他争家产的兄弟、叔伯什么的?
沈美娘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糊涂了。
她只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让宋江江死。
“再快些!”她催促骑马的青词。
从南州城回芙蓉谷有很多条路,但她前两次和宋江江往返都是走的同一条。
她只能赌,这一次宋江江走的也是那条路。
出城半个时辰后,她渐渐绝望,那些人想对宋江江动手,肯定不会在官道上动手。
定然是将他带进密林深处杀掉,又或是将他杀后抛尸,抛进死水潭、抛进枯井、抛到人迹罕至的深林……
哪里都有可能。
那个爱笑的、正直的少年,会永远长眠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直到腐烂,也可能等不到腐烂,就被鱼虾、蛇鼠、野狼啃食殆尽。
沈美娘眼中渐渐被偏执、疯狂的神色填满。
突然青词勒马停下,沈美娘急忙问:“找到宋江江了吗?”
“这里有好几匹马。”青词道。
谁会大晚上在荒郊野岭放马呢?
两人从马上跳下来观察这片草地。
还好只是刚入秋,南州草木大多也是经冬不败的,地上的草还算葱郁。
虽然看得出来足迹有所掩盖,但青词在这方面还算是经验丰富,很快就辨认出那一队人是往哪里走的。
沈美娘立刻循着痕迹飞奔起来。
她害怕自己去晚了,小剑客万一打不过。
谁知才跑了不到一刻钟,她就和一个黑影撞上。
沈美娘喜出望外:“小剑客,是你吗?”
那人疑惑道:“美娘?”
沈美娘听出来了这是叶随的声音,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仿佛凝固住。
这是她都没想到的,最可怕的一种结果。
叶随最是小心眼,从小也无法无天惯了,他在宋江江身上吃过亏,肯定恨不得杀了他。
这人兴许不只是杀了宋江江那般简单。
他会折磨、凌辱,再叫人虐杀他。
沈美娘强撑镇定:“是我。二公子,这般晚了,还来这郊外做什么?”
叶随反问:“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出城看看风景,就逃了今夜的宴会。美娘,你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我来找人。”沈美娘凑近叶随,抱住他柔声道。
两人隔得近,她就能清楚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叶随:“什么?”
沈美娘笑得更加温柔,不打算继续和叶随虚与委蛇:“叶随,你刚才是不是杀了人?”
叶随没想到沈美娘会突然这般问。
他刚才叫人教训宋江江,怕他们打不过,就自己先跑了。
但叶随肯定不能这么和沈美娘说。
他堂堂一个贵公子,带了五个杀手来,结果还打不过宋江江一个人,岂不是太丢面子了。
叶随笑道:“美娘是知道了吗?就是那个宋江江,你不是打发走了吗?今夜他又冲撞了我,我瞧他不顺眼,就让人把他杀了。”
沈美娘这般爱他,肯定不会就因为他杀了个小剑客就和他生分吧。
“你杀了他。”沈美娘很平静地重复。
叶随觉得眼前的沈美娘变得陌生起来,不知为何有些冷汗
涔涔。
今夜的明月已经躲进了云里,天黑漆漆的,叶随看不清沈美娘的脸。
如果他能看到,就会发现她那张总是笑吟吟的脸、那张漂亮过头的脸,此刻已经被愤怒扭曲,让人见之生畏。
叶随不知道沈美娘的变化,上前揽住她:“你是来找他的?一个小剑客而已,杀了就杀了。美娘,你不会为他和我生分了吧?”
沈美娘笑:“叶公子说得对,一个小剑客而已。”
叶随跟着她笑起来,但下一刻,他就被她一脚踹倒在地。
沈美娘瞪了一眼想上前阻止的青词:“滚远点。”
叶随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小意,没骨头、没脾气的女人,此刻居然会如此可怕。
他挣扎着想起身,就被沈美娘又踹了一脚,膝盖直接跪在地上,膝盖骨像是要碎掉般钻心的疼。
“宋江江是死了,可是我心里不舒服。”沈美娘扯了个笑,“杀人是要偿命的。”
“就算他只是一个小剑客,也得有人给他偿命。”
沈美娘搬起一块巨大的岩石,往叶随的肩颈砸去,连带着把他头上的玉冠都给砸落在地。
叶随痛呼一声,额头和脖颈都被砸得鲜血淋漓。
沈美娘却并不打算就这般放过他。
她拎住叶随散开的头发,就要将他整个人往石块上砸去。
像是不看到他脑髓被砸出来,呜咽着咽气,就不罢休一般。
叶随连连讨饶:“我没杀他!我没杀他!”
闻言,沈美娘在叶随即将撞上石块时,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扯回,俯身逼问:“你说什么?”
叶随:“我、我的人和他打得有来有回,我先跑了。”
“你说真的?”沈美娘问。
叶随举手发誓:“我发誓、我发誓,比真金还真。”
沈美娘这才甩开像滩烂肉的男人:“他们在哪?”
叶随指了个方向:“前面的深林里,不、不远……”
沈美娘几乎刚听到这话,就拔腿往密林深处跑去。
“娘子!沈美娘!”青词跟在她身后的声声疾呼,她都置若罔闻。
沈美娘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宋江江不能死。
他是单纯幼稚到可笑,看事情、做事情都透着股涉世未深的傻劲儿,可是……他不该死。
他什么都没做错,他才不该死。
沈美娘逐渐闻到了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不是叶随身上那种淡淡的,只是经过血腥之地而留下的味道。
是人的血肉被划开、刺破,又躺了许久,才会有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沈美娘靠近那血腥味的源头,看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猛地跪在地上,感觉自己的手脚一个劲儿抖动着,都不听自己的话了。
“宋江江。”沈美娘跪在地上,一具一具尸体地翻找。
这个不是。
这也不是……
等翻到最后一具尸体时,沈美娘才笑出声:“我就知道小剑客剑术精湛,不会有事的。”
她嘴角笑得弧度越来越大,过于诡异夸张的笑容让人看着心惊,又好像她只能用这样才能安抚住自己,不至于发狂。
沈美娘知道宋江江有一线生机后,手脚才重新有了力气,挣扎着起身。
这么多人围攻那小剑客一个人,他就算能逃走,肯定也是负了重伤。
说不定就藏在这附近哪个矮木、灌丛里。
小剑客上次被叶六绑走时的伤都没好全,如今又落下新伤,一定很疼的。
青词检查了那几个倒地不起的人,急忙拉住想要继续往里去的人:“沈美娘!”
“这些人都没死,我瞧着像是出手之人,不愿意夺人性命。”青词解释。
沈美娘听到这话怔愣在原地,然后骂了一句:“蠢死了,我说让他不要随意拔剑,又不是让他不自保。”
这世上怎么会有宋江江这么蠢、这么幼稚,却……又让她喜欢的人啊。
青词在几人当中找出了受伤最轻的那人,按住他的人中,用随身的针包给他扎了几针。
沈美娘见人醒了,立刻问:“你们今夜追杀的那个人呢?”
这人眼神飘忽不定,不愿坦诚相告。
沈美娘揪住他的衣襟:“你再不说,都不用雇你的人惩罚你,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人被沈美娘眼中的癫狂神色吓到,哆嗦着道:“我们原本就要得手了,但不知为何,突然从树林里窜出两个人,将他救走了……”
沈美娘又问:“什么人?”
“不知道,看身手不像是江湖上的人,更像是……官兵?那两人还喊他公子什么的。”这人说完就又晕了过去。
沈美娘松开手。
宋江江真的没死。
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沈美娘终于从刚才的不理智中回过神来,仔细思考如今的情况。
宋江江被人救走,至少性命无虞了。
沈美娘从袖子里拿出宋江江给他的玉佩,突然高高举起,似乎是想将它摔个粉碎。
最后她还是没那么做。
沈美娘捏紧那枚玉佩,直到眼泪滴答滴答打在玉面上,她才发觉自己哭了。
她到此时此刻才发觉,她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喜欢宋江江——却是在此生两人大抵不会再见面以后。
沈美娘没有摔碎玉佩,突然将青词腰间的刀从腰侧拔/出。
青词惊呼:“沈美娘!”
她以为沈美娘这是要为宋江江殉情。
但沈美娘只是将刀一横,割断了她额前的一缕鬓发。
断发代断头。
沈美娘承认她喜欢宋江江,但她还不想死。
宋江江的喜欢太珍贵了,她就以这一缕青丝作为补偿。
自此后,她与宋江江就算是一别两宽、互不相欠。
沈美娘眼中的扭曲情绪,逐渐平息,恢复成往日恬淡温和的目光。
她将刀抛回给青词:“司马府不能回去了。”
叶随今夜出城不归的事,肯定会被叶司马知道。
她把叶随打成那个样子,这司马府肯定是不能回了——不仅不能回,她还得找个新靠山。
青词懂沈美娘的意思,问:“那该如何?”
沈美娘:“叶丞相和叶家关系不好,又颇有佳名,是条出路。我去叶丞相府上碰运气,你把我箱子里重要的东西赶紧拿到赵大郎处。”
“若是事成,明日酉时,我或丞相府的侍女会到当铺对面的成衣店买水红衣裳。若是没有……”沈美娘讲到这里默了一下,“你带着赵家兄妹和宝儿进京去。”
沈美娘冷静至极的语气,丝毫让人想不到她刚才还瞧着丢魂落魄。
她又道:“若是酉时没消息,立刻把当铺关了,进京去投靠谢党——就拿着叶六这些年略人和叶家占地的证据去。”
“谢党与叶党不和,他们会庇护你们的,至于我答应你之事……沈温在谢党,他会帮你。”沈美娘道。
青词看着沈美娘毫不犹豫转身,察觉到她没跟上去,还颇为不解地回头看她:“怎么?你想在这里等死吗?”
青词这才跟上去。
她想从沈美娘的眼里看出不舍、看出悲伤,可是都没有,就好像刚才那个为了宋江江想要杀人的人不是沈美娘一样。
沈美娘看穿了她的想法,抬眼向远处看去,语气平淡:“我和他已经缘尽于此了。”
“他会做他浪迹天涯的剑客,至于我——”沈美娘眼神依旧坚定,“我还是要追求我想要的荣华富贵。”
青词被沈美娘脸上的坚毅震惊,她一直都知道沈美娘厉害,但还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洒脱到这种地步。
月亮已经从阴翳里挣脱,将沈美娘眉眼间不认命的倔强照得一清二楚-
叶丞相暂住的府上,从天将明时就被守卫戒严,府中正房里时不时有人端着血水和清水进进出出。
等到天大亮,随行的太医才处理好
宋江江身上的伤口,又喂了几次药才让他脱离险境。
太医擦了擦脸上豆大的汗珠,觉得自己九族总算是保住了:“回禀丞相,公子已无大碍,手上的伤只要好好用药,不出一月就能痊愈。”
叶丞相颔首,给另外两个守着宋江江的人使眼色。
那二人心领神会,跟着叶丞相出了内室,就跪在地上认错。
叶丞相皱眉训斥:“公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就这样跟着公子胡闹!”
叶明舟知道这两个侍卫见安和知宁,都是宋江江母亲的徒弟,他们如今只听宋江江指挥。
但是就这样纵着宋江江放下江山社稷不管……他们也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见安自知理亏,默默挨叶丞相训,但知宁显然就不是,他嬉皮笑脸反驳:“叶先生,陛、公子不是都安排好了他的‘身后事’了吗?况且,陛下和我们二人说了,我们俩不能动手……”
陛下离京前,给叶丞相留的信里不仅安排好了他“死后”的事,也和叶丞相打了赌——只要陛下不靠旧人帮助,能一路顺利到明州,就算是他赢了。
陛下最讨厌别人胜之不武,要是他们出手相助了,陛下就算是赢了也会生气的。
“但像昨夜那种危急关头,属下当然是立刻出手相救了。”知宁补充道。
上次在芙蓉谷也是,他们见陛下受了重伤,也是想出手帮忙的。
可是谁知道半路出了个沈美娘。
想到陛下这几月和沈美娘的相处,知宁笑得更意味深长:“属下觉得公子挺乐在其中的。”
叶明舟已经知道宋江江这几月的经历了,那位救了宋江江性命的女子,他也大致有所了解。
这二人是宋江江亲信,他也不方便多说,挥了挥袖就让人退下了。
恰在此时,叶明舟看到伺候的丫鬟出来通传:“大人!公子醒了!”
叶明舟听到这话连忙往内室走去。
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拿宋江江怎么办才好。
宋江江和他娘一样,都是十足十的犟骨头,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可能点头的性格。
更何况,这孩子就算这次被他逮回去了,以后也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再跑的。
这次他看了信又正好碰上宋江江得罪人受了伤,在城门口捉住了他,下次可未必有这般好的机会了。
叶明舟隔着屏风,一时踌躇不知进去了该如何说。
宋江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主动开口:“叶先生既然来了,便进来说话吧。”
叶明舟进去,恭敬给宋江江行礼。
他以为他会看到宋江江不高兴,看到他生气发脾气,乃至是怨恨的眼神。
可是宋江江远比他想的更为平静,甚至……
眼前的少年经历了几个月的流离,褪去了从前的青涩,此刻稳重平和的神态,让他想起了先帝。
叶明舟发现他可能不需要劝宋江江了。
果然,下一刻,宋江江就道:“叶先生,你是对的。或许,他也是对的。”
宋江江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先帝。
叶明舟很是诧然。
宋江江除了眼睛像他娘外,脾气和他娘也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先帝当年为了挫掉宋江江那些悲天悯人、优柔寡断的脾气,可没少罚他。
明明只要认个错,先帝就随他去了,可这孩子宁愿罚跪、罚抄书,也从来没和先帝低过头。
叶明舟意外:“公子,您这是……”
宋江江用没受伤的手自虐般地去碰伤口,那夜熟悉的痛感再次涌来,他语气平静:“我会做个好皇帝的,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所谓的公理正义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但权力就可以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毁掉讨厌的一切。
他一点也不憧憬“那个世界”了。
宋江江看向叶明舟,眯了眯眼:“叶先生有个族兄在南州做司马吗?”
叶明舟一时没明白宋江江问这个的意图,迟疑道:“是有这么个亲戚,不过臣与宗族素来疏远。”
宋江江当然知道这点,问这个也只为确定叶明舟和叶家的事,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盯着叶明舟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悠悠道:“叶司马不干净,和略人的生意有牵扯,好好查查吧。”
宋江江好像就跟变了个人般,从前这孩子肯定会直接问他“叶先生和叶司马有关系吗”,或者直接就把事情丢给他了。
但是现在的宋江江更像一个合格的皇帝,更符合先帝对他的期许。
叶明舟本来应该高兴,他这算是完成了先帝的嘱托,可是看到宋江江冷漠的神情,他却有些于心不忍。
就像亲手扼杀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般。
叶明舟想起宋江江给他的信,又问:“公子,您在信中除了这略人之事,还提及了那沈娘子,您……”
“不用管她。”宋江江立刻道。
他刚才还古井无波的眼神就像是被人砸了块石头,泛起阵阵不住的波澜。
宋江江眼中的情绪也不像是怨恨,更像是情人间的……埋怨。
叶明舟心里突然就有了底。
宋江江还是那个宋江江。
“她喜欢荣华富贵,你等她来了,给她点钱打发了就是。”宋江江装做自己并不在意。
叶明舟点头:“是。”
他看宋江江转过头看风景,就好像真不在意沈美娘,又道:“若是无事,臣就先退下了,公子好生休养。”
宋江江应了一声,可叶明舟才转身走了两步,他又开口叫住叶明舟:“别给一点!那女人最喜欢那些东西,得多给她一些,叫她下辈子都吃穿不愁才行。”
叶明舟心下了然,脸上却还是没什么变化:“是。”
他走到门边,手将要搭在门上时,又听到宋江江的声音传来——“等等。”
“她是贱籍,帮她脱籍,不能编假身份,得就是她的身份……就说她捐资修路,钱财从我娘留给我的钱里出。”宋江江又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可以,先生还是收她做义女吧。”
叶明舟听到宋江江的话,故意反问:“可还需要臣按您在信中说的,在京中佳公子里,为沈娘子挑个人品样貌皆上品的。”
宋江江否决:“不行!”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他的脸涨得通红。
可能是为了证明他才不在意沈美娘,又偏过头去:“随便,都行,她爱嫁谁嫁谁。”
叶明舟听到这话,确信宋江江是真的喜欢沈美娘了。
这孩子从小善良,救过的人多得数不清,男的女的都有,他原本还以为宋江江对沈美娘也只是动了“恻隐之心”。
原来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是真的动了心。
“公子、大人。”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有位沈娘子拿了这枚玉佩,自称与叶大人是故交,想与您见一面。”
宋江江忍不住开口:“什么故交,那明明是我送给她的。”
这个沈美娘怎么乱说话,还一点都没提他。
宋江江没有告诉沈美娘叶丞相认得这枚玉佩,他原本的安排里,是叶先生会在看完他的信后,今日主动去司马府找沈美娘才是。
她怎的自己拿着玉佩来找叶丞相呢?
侍女将玉佩呈进来,原本还在因宋江江少年心动觉得有些好玩的叶明舟,看到玉佩的刹那就愣住了。
信中说了是玉佩,但叶明舟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枚玉佩。
宋江江居然将他从不离身,他娘留给他最重要的遗物,送给了那个沈美娘?
宋江江看了那玉佩一眼,佯装没看见,随口道:“叶先生去吧。”
叶明舟看出宋江江是故作不在意,实际上手一直在揉捏被子一角——他都担心宋江江等会儿把被子揉烂,又或者把伤口又弄出血。
叶明舟给宋江江递台阶:“公子,不如也去瞧瞧吧。毕竟,这枚玉佩是您的东西。”
“给了她就是她的了,我可不是送了东西还会要回来的小气鬼。”宋江江嘴硬。
想到沈美娘那夜和他说了那些话,他心里就生气。
沈美娘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懂爱情!
更何况……那夜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输出,
他现在又屁颠屁颠跑过去,那他成什么了?
宋江江的手却没再用力揉搓被子。
叶明舟看到宋江江的动作,低眉思索片刻,道:“那公子出去走走也好,您受了伤不方便,就让下人推着您走也好。”
宋江江听到这话“哼”了一声。
叶明舟觉得不对——先帝当年和宋江江她娘吵架,他就是这么给先帝递台阶的。
先帝那种性格每次到这个时候也知道顺坡下驴,怎么陛下如今反而不懂这个理儿?
叶明舟没疑惑多久,就看到宋江江不情不愿起身:“我去看看。”
他再三重复:“我就是去走动走动。”
他才不是想见沈美娘!
第25章 第25章想要荣华富贵一共需要几……
沈美娘被侍女带到偏厅里等叶丞相。
她含笑向侍女道谢,那侍女不过匆匆看了一眼,就不由脸红心跳。
眼前的女人不仅容貌上生得极美,还自成一股妩媚风流,就算是教坊的头牌怕也是比不上的。
沈美娘看到侍女有些踉跄地离开,却没听到她被人斥责的声音。
叶司马一个司马排场就够大了,府上规矩也严,要是司马府的侍女伺候外客如此不端庄,肯定是会被训斥的。
那就说明,这叶丞相要么是比叶府更严,知道教训仆人得背着点外客——这样的话,叶丞相就是个好面子的。
要么就是这叶丞相初到南州城,可能没带什么侍从,这里的仆人都是当地官员给他安排的——那他就是个不够谨慎的。
当然还有种可能,就是这叶丞相对下人不算严苛……
沈美娘回想从她在叶丞相的宅邸外,拿着玉佩拜访时见到的小厮,再到刚才颇为有礼地为她引路的侍女。
还有这一路上对这个宅子的观察。
这个宅院自然不算寒酸,但却连司马府的气派都比不上。
她注视着桌上颜色素雅的杯盏,心里对这位叶丞相有了初步的判断。
是不是好人不知道,但至少是个伪君子。
沈美娘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看到门外有一抹紫色,连忙俯身叩拜:“贱奴见过丞相大人。”
“不必多礼。”她听到一道温润的声音。
沈美娘恭谨地应道:“是。”
她起身跪坐好,头却依旧谨小慎微地低着。
沈美娘头低着,脊梁却挺得很直,像是经霜凌雪的翠竹般挺拔。
倘若不是事先让人查过这个沈美娘,她也自称奴婢,叶明舟都要下意识将她当成那些闺秀淑女了。
叶明舟本就因沈美娘救过宋江江的事,对这姑娘颇有好感,此刻见到她如此不卑不亢,对她愈加满意。
他语气更为温和:“沈娘子拿来的玉佩,我好像没什么印象,我与你也不是什么故交。沈娘子可知道愚弄朝廷官员是何罪?”
叶明舟按照宋江江吩咐的那般回答。
他不知道为何陛下不与沈美娘相认,还要他先装作不认识这枚玉佩。
沈美娘听到叶明舟这种高官,居然会尊称自己为“沈娘子”,心中满是不解。
不过这倒是更让她心里有了确信的答案。
她俯身,猛地给叶明舟又叩了好几个响头。
叶明舟还没反应过来,院中被侍卫搀扶着一直旁观的宋江江,下意识就往这边跑了好几步。
如果不是宋江江腿脚不便,没跑两步就差点摔倒,此刻怕是已经被沈美娘发现他的存在了。
叶明舟回神过来,心里又惊又怕,急忙止住她的动作:“沈娘子不必如此。”
沈美娘停了磕头,屋外的宋江江也才不再想进来,继续默默盯着里面的人。
沈美娘总觉得除了叶丞相,还有人在看她,但她又不能转过头去看。
她只当是伺候的侍女在偷看,继续演戏:“贱奴自知蒙骗大人实在是罪无可恕,只是贱奴实在是不知还能去求谁……”
叶明舟心里更加奇怪:“沈娘子究竟有何事想说?”
沈美娘这才抬头,她双眼噙着泪,眉眼低垂,看起来楚楚可怜却又透着股倔强的劲儿。
她悠悠道:“奴从小是听着叶丞相为官一方,就造福一方的故事长大的,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叶丞相更清正廉明、爱民如子的好官了。”
不管了,先给这姓叶的戴几顶高帽再说。
“贱奴是司马府上的奴婢,背主之事乃是不忠,可奴实在不愿意看着叶家人仗势欺人、占人良田,还给那些略人勾当撑腰的事……奴知道大人心如玉壶,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沈美娘道。
她说完这话,又磕了好几个头:“奴叛主实在该死,大人杀了贱奴也是应该,但还请大人能秉公办理。”
叶明舟听到沈美娘的话颇为意外。
他瞧这人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原以为会是个柔弱的姑娘,陛下才想要将她托付给自己。
可是如今看到沈美娘这般坚毅,倒是让叶明舟刮目相看。
叶明舟对沈美娘的好感又深了许多。
他试探问:“你说的这些事可都有证据?”
沈美娘点头:“贱奴认识一对赵姓兄妹,他们全家皆因叶家占田被祸害得家破人亡,还知道有一名叫叶六的地痞,他和他的手下素来常为叶家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门外的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才意识到她从来就没打算放过叶家。
什么因为得罪主母才被赶到芙蓉谷——沈美娘该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故意被赶出叶家,既能避开叶随的骚扰,也好到芙蓉谷见赵娘子。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她精心算计的结果。
叶明舟:“这些证据你是如何知道的?”
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个奴婢,怎会知道如此多的事情。
沈美娘:“奴看不过叶家屡屡犯下的大错,平日里多留意了一些。”
叶明舟明白这话是沈美娘敷衍他的,也能懂沈美娘这是在暗示她很聪明的意思。
沈美娘是想让他知道她有价值,不论是她这张漂亮脸蛋,还是她的手段。
叶明舟因对沈美娘这块“璞玉”的欣赏,一时都忘了她与宋江江的关系。
他故意试探:“你说自己聪慧,却拿着一块玉佩贸然蒙骗当朝宰辅,这般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
沈美娘不紧不慢辩解:“叶家打算将我献给大人,那样奴就会被打上叶家烙印,来日叶司马获罪,也会连累奴。”
“说不定还会连累大人,若是那般,贱奴就是万死也难赎罪。”沈美娘道。
叶明舟:“你说的倒是有理。”
他又瞧了几眼这人,才反应过来这姑娘的话,不就是默认他会收下她吗?
一时不小心,倒是被她给套进去了。
叶明舟不由更欣赏沈美娘:“可是你这样背主之人,若是来日……”
“贱奴以性命起誓,此生定报大人知遇之恩,绝无二心。”沈美娘难得失了规矩,打断叶明舟的话。
沈美娘说哭就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往下掉:“贱奴本是良籍,是被那叶司马贬良为贱,那种悖逆国法之人,怎能与叶大人相提并论。”
叶明舟不知道沈美娘“变脸”的本事,看她哭了,连忙道:“既是如此,那便……”
他看向远处的宋江江,见对方不太乐意地点了点头。
沈美娘听到叶明舟的停顿,心中疑惑,可她又不能抬头。
下一刻,叶明舟的回答冲淡了她心中的疑惑:“你便先在府中安顿下来吧。”
沈美娘立刻俯身在地上又叩了几个响头:“多谢大人!”
叶明舟被她突兀的动作,吓得不轻,连忙唤来侍女带她下去休息。
他怕自己再和沈美娘说话,她指不定又给他磕头。
叶明舟哪里敢让陛下的救命恩人给他磕头啊。
沈美娘跟着侍女们从偏厅离开。
临走时,她依旧感觉有人在看她,回身向院中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叶丞相眼神颇为慈祥地目送她。
看到她回身,还笑得愈加慈爱。
沈美娘这才压下心中的怪异感。
她原
本还希冀是不是宋江江那小子……不过想想也不可能。
那天晚上她说的话那般难听,稍微有点脾气的人怕是得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了。
更何况宋江江可是要去做他的大侠的,怎么会浪费时间来看她?
宋江江望着沈美娘快步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刚才她转身看过来时,见安连忙拉了他一把,才没叫他暴露。
见安朴实地笑:“公子,我记着您的吩咐,刚才我瞧沈娘子想回身,立刻就……唉哟,知宁你打我做什么。”
更精明些的知宁,打量宋江江有些落寞的神色,压低声音:“就你武功好。”
没看到陛下刚才巴不得被沈娘子发现吗?
宋江江收回目光,叶丞相向他走来:“公子叫我留下沈娘子,不知是打算作何安排?”
叶明舟虽然嘴上是在问,心里却知道宋江江肯定是喜欢人家姑娘。
那依宋江江的性子,这位沈娘子就是皇后都做得。
“以后再说。”宋江江心烦意乱道。
沈美娘说什么她爱自己,可是她的爱情根本就不是爱情。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接受他和别人有牵扯?
宋江江的观念里,人只能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如果沈美娘不喜欢他的话——宋江江才不要和她在一起。
叶丞相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不过他的处世之道有一条就是“不要掺和情人间的事”。
他思索片刻,又道:“这位沈娘子,瞧着倒是十分聪慧,像是读过不少书的样子。”
宋江江听到这话,下意识道:“那当然,沈娘子就是又聪明又漂亮,读过的书也……不是,她读过书?”
沈美娘可是货真价实的白字先生。
叶丞相:“刚才臣与沈娘子交谈,她言谈举止都不像是寻常奴婢,更像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
叶明舟都忍不住猜测,这个沈美娘会不会是哪个罪臣之女了。
若不是言传身教,哪里会有这般学识气度?
宋江江抬眼看叶丞相,欲言又止。
若是他这位平日里看人最准的师父,知道沈美娘是个不折不扣的白字先生会作何感想。
但他没有拆穿沈美娘刚才营造出来的假象,冷笑两声:“她确实不是寻常人。”
寻常人可说不出“和多少人上床,都不影响她只爱宋江江”这种话。
宋江江想到这里更为生气。
沈美娘究竟把他当成什么呢?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宠”,还是真觉得自己真不会生她气?
叶明舟看宋江江一个人站在那儿,脸越来越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劝。
幸好,这时侍女的声音打破了局面:“公子、大人,那位沈娘子说,她想请大人派人去东市给她买衣裳,顺便将她的旧友接来。”
宋江江臭着脸:“这种小事随她就是了,有什么好问的。”
侍女又道:“那位娘子还说……”
“她还说什么?”宋江江语气更为不悦。
沈美娘破了僵局,记得接她的好姐妹享福,却都不让叶丞相去找找自己。
她果然不在乎他。
侍女不知道为何今日这位公子脾气格外不好,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那位娘子让大人将玉佩还给她,沈娘子说……”
“她说,这玉佩是她最重要之人留给她的,是比她性命都重要的东西,希望大人能原谅她今日蒙骗之事,将玉佩还给她。”
侍女说完这句话,宋江江愣在原地。
半晌,他才眨了眨,害羞青涩地低头笑了笑。
他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将刚才叶丞相递给他的玉佩交给侍女:“给她吧。”
可是等侍女离开,他都还是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哪里还有刚才生气的模样。
沈美娘那边拿到玉佩,就从袖子里拿了一粒碎银放到给她送玉佩的侍女手中:“多谢这位娘子。”
侍女连忙推辞。
沈美娘见这人是真不打算收,就笑着将银子放进荷包里,又试探问:“这位娘子是第一次来南州吗?”
侍女不知沈美娘问这个做什么,迟疑着点了点头。
沈美娘了然,那就是叶丞相从京中带来的人了。
以后就能从这人口中探知,京中的形势和叶丞相府中情况。
沈美娘轻笑:“那娘子无事时,可以去东市逛逛,那里卖东西的多,除了南州本地的新奇玩意儿,还有不少西域来的好东西。”
侍女笑着和她道谢。
沈美娘将玉佩装进袖中,原本还想继续套点话,就听到宝儿的声音:“沈美娘!”
宝儿跑进来,用力抱住沈美娘,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沈美娘得罪了叶司马,还敢跑到叶丞相这里来“碰运气”?!
今日,若不是青词把宝儿拍晕过去了,她早就跑到这里来要人了。
沈美娘让屋内叶丞相府的人都退下后,才安慰宝儿:“别哭了,我是有把握才来这里的。”
宝儿将信将疑:“你有几分把握?”
沈美娘挑了挑眉:“三分。”
“三分把握你就敢做?”宝儿拔高声量。
沈美娘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是不是?
“有什么不敢,”沈美娘用手帕帮宝儿擦着眼泪:“三分把握,就要去做,五分把握那就一定要做,七分把握那就是堵上身家性命都得做。”
宝儿撇嘴:“那十分把握,你岂不是得拉上全天下人陪你做。”
“非也。”沈美娘故作深沉,“这世上可没有十分把握的事。”
宝儿被沈美娘的歪理说得哑口无言。
沈美娘又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但若是成功了……宝儿,咱们现在不就成功了吗?”
她拉住宝儿的手:“我现在可是投到叶丞相门下了,良禽择木而栖,我啊,现在可是挑到了这天底下,不可多得一根好木头。”
宝儿皱眉:“什么勤,什么木头?”
“是我挑到了好主子的意思,这可是我昨晚刚找说书先生现学的。”沈美娘得意。
她猜叶丞相这种靠学识,从寒门子弟爬到天子近臣位置的人,肯定也会欣赏同样有学识的人。
她昨晚可是整夜没睡,一知半解地背了好多词儿。
宝儿还是觉得沈美娘这次太冒险:“你别在这儿什么木头了,人家叶丞相和叶司马是一家人,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会不帮家人帮你?”
沈美娘故作神秘:“我就是知道。”
宝儿不信:“我看你就是嘴硬,你怎么知道的?”
沈美娘拉住宝儿的手晃了晃,循循善诱:“好宝儿,你平日里不是也喜欢听传奇故事吗?你难道就没听过叶丞相的故事吗?”
宝儿一脸茫然。
传奇故事不都是些妖鬼神仙,才子佳人的缠绵故事吗?
不是这个姑娘死后给书生托信要见一面,就是那个书生被妓\女抛弃,又重新俘获对方芳心。
还有就是什么梦中做到大官,或者抛弃未婚妻、糟糠之妻,另娶夫人的故事。
沈美娘拿着折扇轻敲了一下宝儿的头,了然道:“你就知道看表面。”
宝儿委屈:“那些故事不都是些假的吗?有什么用?除了你,谁会把他们当真啊!”
“谁告诉你那些故事全是假的,还没用的?”沈美娘反问。
沈美娘掰着手指和宝儿算:“有个叫叶思的书生被狐妖救了,然后中状元的故事,你听过吧?”
宝儿点头。
“那个叶思的原型就是叶丞相。”沈美娘又继续数着,“还有《秋娃传》里头的叶书生也是叶丞相,更别说直接写明了是戏说叶丞相的《叶明舟外传》了。”
宝儿还是不大懂:“可是这些传奇不都是写的人乱编的吗?”
“编也不能完全乱编啊。”沈美娘指着自己,“就像我,等我以后名扬天下了,文人们给我写书,可以说我其实是官员之后,因罪没为奴籍,但总不能说我不是奴籍吧?”
“我生得这般好看,你可以编排我是猫鬼幻化,总不可能说我
丑吧?“沈美娘反问。
宝儿总算是懂了:“我明白了,沈美娘你的意思是,那些故事里是有符合事实的部分!”
“对!就是这样!”沈美娘道。
她仔细解释:“把那些故事里的‘叶丞相’整理整理,就会发现他们都有共同之处。譬如,他们都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都容貌俊美,都幼时家贫……”
沈美娘压低声音:“都和叶氏宗族关系恶劣。”
宝儿恍然大悟:“这就是美娘你今日敢来这里的那三分!”
沈美娘摇头:“这最多占半分,还有半分是那块好玉能唬住门房帮我通传,叶丞相也得想想是不是自己哪位故人的旧物,至于剩下的两分……”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忍不住臭美:“都是仰仗我这张好脸,多亏了它,不然我可不敢来。”
宝儿听到沈美娘的话,嘴角忍不住抽抽。
果然,沈美娘只要脱离险境,就会露出她讨打的本性。
宝儿问:“美娘,那位叶丞相是看上你了吗?”
虽然沈美娘大部分时间都挺嘴贱的,但宝儿还是更希望她别被叶丞相看上。
叶丞相一把年纪了,哪里配得上沈美娘。
毕竟,她不讨打的时候……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看上了,但没完全看上。”沈美娘道。
宝儿:“什么意思啊?”
别说宝儿不懂,沈美娘也有些拿不准那个叶丞相的想法。
叶丞相看她的眼里没有情\欲,那就不可能是想纳她为妾的意思。
说是欣赏她吧,沈美娘也觉得不对。
当年叶司马看到她,那简直就跟猫看到老鼠,珠宝商看到上好的美玉一样,可叶丞相的眼神也完全不像那人。
看她的眼神,竟有点像家中长辈看小辈的感觉。
沈美娘也没想到叶丞相居然会真的将她收入门下,原本她想的是讨个叶丞相的庇佑,就觉得不错了……
“反正先住下就是了。”沈美娘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她这人只要不是会杀头的大事,或者下顿吃什么那种急事,从来都不会多忧虑。
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了。
见宝儿还是不动,沈美娘软了语气,安慰她:“反正肯定不会娶我做小,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她可不想和四五十的老东西睡觉,要是叶丞相真有那个意思,她也会另作打算。
宝儿又问:“那娶你做妻子呢?”
沈美娘听到宝儿的话,捏住宝儿肉肉的脸蛋,逗她:“宝儿,你觉得叶丞相那种贵人,会娶我这种贱婢做正妻吗?”
“当然!”宝儿毫不迟疑,“沈美娘你怎么做不得了?你做大官夫人、王妃……就算是做皇后,你都做得!”
“唉哟——”沈美娘急忙捂住宝儿的嘴,“小点声,这里不是芙蓉谷。”
沈美娘知道宝儿说的是自己从前劝她的话。
这小丫头学别的学得慢,学她这种话倒是学得快。
沈美娘抚摸着宝儿的头,抱着她温柔承诺:“放心吧,我没和你玩文字游戏,叶丞相对我就没那种心思,行了吧?”
宝儿盯着沈美娘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好!”
沈美娘将宝儿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把青词喊进来,我有事交代她。”
她如今脱了险境,听到宝儿的话,不可避免又想起了宋江江。
沈美娘握住藏在袖子里的玉佩。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做不到如从前般洒脱。
另一间卧房内,宋江江的目光落在叶丞相刚让人送回的剑上。
他将剑拔\出,对着黄昏时的余光端详着这把剑。
这是他武学开蒙时父皇送他的剑,幼时他还拿不稳剑的时候,就曾许愿此后要拿着这把剑惩恶扬善。
他要像妈妈一样,做名扬天下的大侠。
可是如今还是落了空。
宋江江的手指抚过冰冷的薄刃,目光沉沉。
有侍女求见,宋江江收剑入鞘,才道:“进来。”
侍女说明来意,说叶丞相派她监视沈美娘,让她将沈美娘每日的起居和动向都汇报给宋江江。
宋江江冷声道:“不必了。”
侍女没想到陛下会拒绝。
不论是出于对陛下安全的考虑,还是陛下可能好奇沈美娘的日常,叶丞相让她这么做都无可厚非。
宋江江知道和古人解释“人身自由”是对牛弹琴,只道:“我相信沈美娘,我如果想知道她的事……我是说,如果、万一我有那么一点想知道,我会自己去。”
“退下吧。”宋江江道。
他又像想起来什么般叫住侍女:“你是暗卫?”
侍女点头。
宋江江道:“你是暗卫,难免伺候不周,我会重新派人去照顾沈美娘的。”
侍女这才明白,陛下原来是信不过叶丞相的人,是想派自己的心腹去。
她还说陛下看起来心思单纯——她才是真单纯,能坐稳皇位的人,怎么可能会心思单纯。
侍女走后,宋江江又吩咐知宁:“你挑几个能干的去……不,你挑十几个去沈美娘那里,我这里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知宁小声问:“公子,这暗卫都调走了,您的安全……”
宋江江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不从暗卫里调,只从寻常侍女里调。”
“你们谁都不准监视沈美娘。”宋江江道。
他心里涌起无力感。
和这里的人谈人权,还不如和沈美娘谈真心、谈爱情。
知宁这才连忙领命,他又询问宋江江:“公子,沈娘子似乎让那个青词姑娘在找您的下落,您看……”
宋江江听到这话,睫毛颤了颤,像是不可置信:“她在找我的下落?”
看到知宁点头,宋江江低头浅笑,再开口时话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欣喜:“随她吧。”
沈美娘除了不爱他,或者说给不了他想要的爱以外,她已经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听懂他说话的人了。
沈美娘还会找他。
不如——他原谅她好了。
第26章 第26章在?V她贵妃看看实力……
沈美娘投入叶丞相门下后,就又开始醒了就练舞、练乐器,到点吃饭睡觉的日子。
她好像又恢复了遇到宋江江前的日子。
唯一不同的,约莫就是每日睡前,她都会问青词有没有查到宋江江的下落。
沈美娘迟迟没有得到宋江江的下落,另一件事情却有了结果。
叶司马被下了大狱。
沈美娘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试侍女送来的冬衣。
宝儿看沈美娘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激动,实在不解:“美娘,主君……叶司马将你贬良为贱,叶随以前也总是对你动手动脚,你听到这个消息怎么都不高兴一下吗?”
沈美娘脱下身上的衣裳,又换了另一件:“我很高兴啊,如果能将叶司马腰斩、砍头,我会更高兴。”
叶司马犯的罪不小,但也算不上“大不敬”、“谋大逆”那种罪,最多也就判个绞刑。
沈美娘垂眸,叶司马和裴家、郑家都有姻亲,想来他们会捞一把他。
那他应该只会被判流刑。
沈美娘可不觉得这样的处罚有何可解气的。
“美娘,你……”宝儿欲言又止。
宝儿知道沈美娘人不坏,可是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脱口而出就是这些酷刑——她平日里究竟听的什么传奇故事?
沈美娘知道宝儿心思简单,不再多说,吩咐侍女:“这几件衣裳我都喜欢,就都留下吧……宝儿,你送送这位姑娘。”
宝儿走后,沈美娘才问青词:“打点妥当了吗?”
得到青词的回应后,沈美娘起身:“走吧。”
叶司马对她有“栽培之恩”,沈美娘当然得去好好“谢谢”他才是。
青词已经打点妥了狱卒,沈美娘拎着准备好的点心进去。
叶司马灰头土脸,穿
的衣裳也很是破旧,是她从未见过的落魄模样。
沈美娘将食盒放到叶司马面前,取下帏帽,关心道:“大人,这番可是受苦了。”
她说的话是担忧的话,眼里却毫无波澜,甚至称得上冷漠。
叶司马“哼”了一声:“你这叛主的贱奴,居然还敢到我面前来?”
沈美娘眼里登时便溢满眼泪:“大人,奴不过是择木而栖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叶司马听到沈美娘厚颜无耻的话,冷笑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和叶明舟告发了我的事!”
同叶司马的激动相比,沈美娘显得格外平静:“大人真是聪慧。可大人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好控制吗?”
“不然大人也不会将我贬入贱籍,也不会许我学乐舞礼仪,却唯独不准我念书。”沈美娘道。
叶司马皱眉:“贬你为贱籍又如何?你一个奴婢,我如何做,都是给你的恩赐。”
“我知道。”她笑着将食盒打开,“大人这般恩赐,我当然时刻谨记,才会来看望您。”
沈美娘将饭菜一一摆到桌上:“大人可不要将我的一番好意浪费了。”
叶司马盯着那些饭菜,像是看到洪水猛兽般:“难不成你敢在饭菜里下毒?”
沈美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从前般低眉顺眼,将筷子捧到叶司马面前:“大人,还是快些吃吧,不然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叶司马将饭菜扫落在地,“你不要以为如今我落了难,就会被你威胁。”
沈美娘并不意外他的举动:“大人怎么能浪费这些菜呢?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既然您不收,那我就只能送给几位公子们吃了。”
她在司马府时,府上的公子没少调戏又或取笑她,叶随不过是那些人中最过分的一个。
叶司马也一直都知道这些事。
他却都装作不知。
沈美娘笑道:“您如今还是朝廷命官,杀您确实不够方便,不过几位公子就不一样了。”
“您没被动刑,可几位公子可都被动刑了。就算死了,正好也可以说是扛不住刑死了。”沈美娘起身,“既然大人不领情,我便与大人别过了。”
叶司马紧紧盯着沈美娘,双目猩红,咬牙切齿道:“沈美娘,你也不怕报应!”
沈美娘“噗嗤”一声笑出声,笑得花枝乱颤:“大人、裴夫人,您的那些小妾、同僚,还有他们的亲人,欺压百姓、占人田地、略人贩卖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报应?”
沈美娘收敛了笑意,脸上只剩下寒意:“还有啊,叶大人——”
“我沈美娘,从不信什么报应,什么神佛。”
沈美娘一字一顿道:“我只信,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叶司马看到沈美娘这般冷血无情模样,才意识到她从前那些温柔小意、胆怯无知,全是这女人装出来的表象。
这女人简直就是心如蛇蝎!
沈美娘转身,款款向外走去,叶司马盯着她的背影,道:“等等——”
“我吃、我吃!”
叶司马捡起地上的饭菜一口口往嘴里塞,被噎到岔气,也不敢停下,生怕沈美娘真的给他的儿子们送去有毒的饭菜。
沈美娘负手,好整以暇欣赏叶司马的举动。
这些贵人从前都高高在上,看不起她,可是大家有什么不同呢?
为了求生,不还是可以趴在地上吃残羹冷炙吗?
叶司马将饭菜咽下去,却发觉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他怔然抬头。
难不成沈美娘当真是来看望他这般简单?
沈美娘:“大人,您如今应该是信我就是来送您一程了吧?”
“你想要穿肠毒药?那可太便宜你了。”沈美娘俯身瞧着叶司马:“大人可要很小心才行,若是判了流三千里,到了那南方酷暑之地。这一路蛇虫鼠蚁、瘴气湿热,还有……”
“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亡灵,他们不在了,可是他们的家人都尚在世。”
沈美娘的笑意越来越深,叶司马被吓得冷汗涔涔,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食物如鲠在喉,让人喘不过气。
沈美娘盯着叶司马惊恐的神情,“好心”提醒:“大人,一定千万要小心哦。”
沈美娘提起食盒就往外走,听到身后传来叶司马剧烈的咳嗽声,像是整个肺都要裂开般。
从牢狱里出来后,沈美娘走到一辆马车前,将食盒归还给里面坐着的赵娘子。
她道:“当年答应替你们兄妹二人报仇之事,我如今也算是做到了。”
沈美娘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过去。
赵娘子想要推辞,沈美娘摇头:“你们兄妹为我出力颇多,这是你们应得的,日后我在南州的当铺和田产也还是要靠二位经营。”
赵娘子看沈美娘坚持,只得收下。
她则将一枚平安符递给沈美娘:“这是前些日子,我去庙中替娘子求的,还望娘子岁岁长安。”
沈美娘盯着那平安符,眼神微滞,不自在道:“你不必如此,我与你们兄妹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
沈美娘很早以前就明白,这世上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天下之大,唯有利益和权势金钱,才能拴住人心。
可是赵娘子也格外固执:“沈娘子切莫如此说。”
“当年我重病时,娘子日子也不好过,却愿意花重金为我治病……这么多年,沈娘子也让青词姑娘为我诊治。”赵娘子拉着沈美娘的手道,“我知道,沈娘子是这天底下难得的好人。”
若只是为了拿到叶家的把柄,沈美娘完全不用做到这份上。
赵娘子这么多年过去,都依旧记得初遇沈美娘的那个冬日。
在她和兄长将叶家侵占她家良田,逼死她们父母的事报官,却反被官府的人打了一通丢出城外时,是沈美娘宛如神女般出现,救下奄奄一息的两人。
沈美娘那时眼中的悲悯绝非作假。
赵娘子想起旧事,不由又泪花满溢。
她抹了抹泪,将平安符再次塞到沈美娘手心:“沈娘子,请你一定要收下。”
沈美娘有些不知所措,她盯了那小小的平安符好一会儿,才将它揣进袖中。
她随口道:“谢了。”
她语气看似平淡,耳根却在微微发烫。
沈美娘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种赞美她的话了。
沈美娘又交代了许多事,和赵娘子说好,她到上京站稳脚跟会与他们兄妹再度联络后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美娘手里攥紧那枚平安符,就像是拿着烫手山芋般。
等回叶府时,她发现叶府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沈美娘看这局面心中疑惑,门口的侍卫看到她出现,立刻迎了上来:“沈娘子这是去哪里呢?”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里的疑惑更甚,她虽然是带着青词去的牢狱,但没有想瞒叶相。
出去时,也是和侍女说她去见叶司马,感谢他从前的知遇之恩。
怎么府上还是在找她?
沈美娘的疑惑很快被解开。
宝儿就在不远处,看到沈美娘就哭着跑过来,抱住她:“美娘,你没事吧?我送完送衣服那姑娘回来,就看到你不在了,我还以为你又出事了。”
沈美娘这才知道是宝儿误会了。
她问:“我不是说了,我是去见叶司马了吗?”
“可是我看你这么久没回来,我怕万一你被叶司马的人报复。”宝儿道。
沈美娘听了宝儿的话,知道她是好意,但……
她戳了戳宝儿的额头:“叶司马还怎么报复?他这次落难,是叶丞相的意思,他的那些还没落难的同僚、姻亲谁不躲得远远的?”
宝儿捂住额头,泪眼汪汪:“人家担心你嘛。”
沈美娘看宝儿这样,想着她的脾气是自己纵容出来的,揉了两把她的头发也不再追究。
今夜去送叶司马一程,不带宝儿,和上次去黑市救宋江江一样。
这种复杂棘手的事,沈美娘还是不想宝儿太早掺和,她希望这小姑娘能再多无忧无虑几年。
沈美娘又哄了宝儿几句,但看到叶丞相府上这些人慌乱的局面,心中还是颇为疑惑。
沈美娘自恃美貌不假,但她也明白自己对叶相不会那般重要。
按理来说,宝儿担心她是被叶司马的人绑了,叶相总不至于会信。
更何况,沈美娘说破天了,也就是个美人,是件礼物罢了。
对叶司马来说,她兴许颇为“珍贵”,但对叶相而言,又哪里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呢?
正在此时,下人来通传,说叶
相想要见她。
沈美娘跟着侍女去了叶相的院子,果见他站在庭中等她。
沈美娘很爱惜自己的命,也很宝贝自己的身体,从小她的眼神就很好。
她一进院中,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梅树旁,似乎是藏了个人。
沈美娘记得传奇故事里都说那些王孙公子身边会有暗卫,她只当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了。
不过连她这种一点武功都不会的,都能感觉出这暗卫的存在,看来这个暗卫也没什么厉害本事。
叶明舟不知沈美娘心中所想,只悄悄打量着沈美娘,确信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刚才宝儿和府上侍女说了她的猜测,陛下立即就派了人去找。
倒不是担心叶司马和他同伙的报复,陛下是怕上京的人得了消息动手脚。
叶明舟当然觉得没人敢有那个胆子,可陛下也说什么都不放心。
还好沈美娘这没多久就回来了,不然恐怕又要兴师动众一番。
借今夜的事,叶明舟也更明白陛下对沈美娘的态度,语气更为尊敬:“听说沈娘子去探望叶司马呢?”
沈美娘点头,笑得单纯无害:“叶司马虽然犯下诸多错,但毕竟对奴有知遇之恩,奴当然要去看望他。”
叶明舟听到这话,心中对沈美娘愈加欣赏。
这般善良的好姑娘,也难怪会救了宋江江,还会被宋江江喜欢上。
叶明舟越看沈美娘越满意,这姑娘又聪明又好看,还心肠好,如果陛下和她在一起……
等他百年以后,也能对先帝有个交代了。
梅树那边却忽然传来声响。
沈美娘朝那处看了过去。
这暗卫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居然犯了这么明显的错误。
还没等叶明舟想到为那处动静遮掩的借口,沈美娘就捋了捋鬓发,主动开口:“南州这是要入冬了,风也越来越大,大人要记得添冬衣。”
她把意外的声响,归因于夜风拂动树叶。
这样那个暗卫兴许就不会受罚,就算被罚也会被罚得轻些吧?
也是可怜,这么晚了,还要在寒风里守着主子——沈美娘平日这个点,梦都做好几个了。
叶相颔首,沈美娘才恭谨退下。
等沈美娘离开,宋江江才从梅树后走出来,反驳道:“她才不是好心去看叶司马。”
他刚才就是听到沈美娘的话,心里想反驳,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才会弄出声响。
叶明舟讶然。
这位沈娘子愿意救素不相识的宋江江,又敢于揭发叶司马的罪行,还不忘旧主恩情……
更别说她刚才的话,明显是把宋江江当成了暗卫、侍卫等人,在给他开脱,免受主子重责。
这个姑娘明明如此善良聪慧,怎的宋江江会对她有如此偏见?
但叶明舟又不能直接反驳宋江江。
他便顺着宋江江问:“公子,为何这般认为?”
“我就是知道!”宋江江冷哼。
他盯着沈美娘离开的方向。
沈美娘就是这样最会演了!
谁都会被她骗过去,就连自己都被她骗了、哄了那么多次。
沈美娘才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性子。
她只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她今夜肯定是去落井下石,说不定还好好气了一通那个叶司马。
不过——
宋江江又冷哼一声:“叶祯作恶多端,被沈美娘奚落也是他活该。”
叶祯是叶司马的名字。
叶相原本听到宋江江前面的话,还想着他当真讨厌沈美娘,可一听后面这句话,又明白宋江江可不讨厌沈美娘。
帝王的厌恶可不是这样的。
叶明舟猜测两人可能是闹别扭还没和好,故意道:“既然公子如此讨厌沈美娘,不如就将她留在南州,臣在南州也有亲友可以照顾……”
“不行!”
叶明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江江打断。
宋江江也知道这样显得他太在意沈美娘,愣了一下,编了个借口:“她对我是救命之恩,自当以千金报之。”
叶明舟没戳穿宋江江,追问:“公子的意思,难道是封她做郡主?”
“不够。她救了我,封国公主也是应当。”宋江江道。
他又想起沈美娘刚才还在自称“奴”,吩咐道:“给她恢复良籍的事,你也要再上心些,能快则快。”
叶明舟点头称是。
宋江江欲盖弥彰般强调:“我这都是为了报恩,才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沈美娘都指着他鼻子,说他对她的爱称不上喜欢,把他的一颗真心贬得一文不值了。
他要是再舔着脸凑上去,未免也显得自己太“白给”了。
叶明舟拼命压着嘴角的笑容:“臣明白。”
以前,先帝总说陛下不肖他,想来还是没看过陛下此时的模样。
他们父子俩明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嘴硬心软-
上京,兴宁坊。
今日是谢阁老六十寿宴,府上前来祝寿之人颇多。
酒过三巡,原本坐在宴席中靠前位置的人,却在下人俯身在他耳旁低声耳语后起身离席。
旁边的郑尚书带着酒气,问:“沈大人怎的如此着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不成?”
谢阁老可是谢党领袖,沈温作为谢党人中途离席,说不定会惹非议,他也是好心提醒沈温。
沈温勾唇,语气温和:“无碍,多谢郑兄关切。在下不胜酒力,想出去清醒清醒。”
他生得端正,又一身书卷气,说起话来也满是真切,让人不由相信。
郑尚书点了点,就随他去了。
沈温避开熙攘人群,寻了谢府中清幽僻静的地方,才将探子唤了出来:“南州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叶祯下狱的事发生得太突然,沈美娘在他府上,沈温这些日子一直都担心她跟着受连累。
沈温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
终究,是他亏欠沈美娘太多。
探子将沈美娘转投叶相门下,还颇为叶相看重的事,仔细讲给沈温。
“叶明舟对沈娘子是什么打算?”沈温又问。
探子回禀:“叶相想将沈娘子带回上京,还颇为礼遇。”
沈温听到这话,追问:“当真?”
探子也不知道主子平日里那般冷静的人,怎的会因一个女人就乱了方寸,不明所以点头。
沈温听到这话,面色沉沉,和之前在众人面前如沐春风的温润公子全然不同。
探子见沈温这般表现,想起主子与沈美娘的恩怨,主动提议:“大人,南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属下等可以将沈娘子半道劫走。”
“不可。”沈温毫不犹豫否决了这个方法。
此计不论成功与否,叶明舟定然都会追查到底。
如今,他还不能明面上得罪叶明舟。
沈温揉了揉眉心。
叶明舟不是好色之人,他带沈美娘回京,自然不会是想纳沈美娘为妾。
若是叶明舟也是想学叶祯,那他又会把沈美娘献给谁呢?
宁王那个废物不大可能,掌神策军的裴渡倒是一直在谢党和叶党间摇摆不定,远在西南手握重兵的姜忠也尚未站队……
就算真是这几个人也还算有回旋的余地。
沈温最担心的是,叶相是想把沈美娘献给陛下。
陛下登基以来以守孝的名义,迟迟不肯选秀,后宫空悬已久。
叶相若是想往陛下宫里塞人,也说得过去。
“你让人继续盯着。”沈温冷冷道。
在探子即将离开时,他又叫住那人:“沈娘子——”
沈温顿了一下。
沈美娘从前就脾气倔,爱活动,不服输。
这么多年来,他怕知道她的近况,会忍不住去找她,从来没敢问过沈美娘的近况。
可他很想知道沈美娘的近况。
她可有变瘦,她的眼睛是不是还是笑起来眉眼弯弯,是不是看人时依旧真诚
热烈。
探子在等沈温的吩咐,可是在良久的沉默后,沈温只是叹了口气:“你退下吧。”
如今还没到时候,他便是问了也无用,还不如不问。
沈温挥退探子,又恢复他温和守礼的君子模样,转身回了宴席。
长夜漫漫,有人借酒消愁至天明,沈美娘却安睡了整夜。
她醒得很早,大清早就收拾检点自己的首饰衣裳。
宝儿被她吵到,迷迷糊糊道:“沈美娘,你不困吗?”
沈美娘点数着自己的东西:“不困啊。”
一想到过几日就要动身去传闻中的上京了,她就激动得根本睡不着。
那可是上京!
是天子所居的地方,是到处都是权贵的地方。
那种地方,多的是机遇。
沈美娘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那个地方,如今终于可以亲眼看到了。
她倒要看看,传闻中的上京,究竟有多了不起。
沈美娘把她值钱的宝贝都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宋江江留给她的玉佩放在盒中装进箱子最深处。
宋江江和她说什么这块玉佩,会帮她得到想要的荣华富贵——可是这些日子,都没人来找她。
这天底下恐怕也没几人比叶相更有权势了。
沈美娘只当宋江江是知道她如今捡得良枝,就不来打扰她的安稳了。
至于这块玉佩,她也打算连同和宋江江的这段情一起,埋在心中。封存起来。
沈美娘推开门,吩咐门外的青词:“不必再找宋江江了。”
一段美好的感情,不需要结果,也够她在漫漫余生中,偶尔回味了。
启程离开上京那日,沈美娘亲眼盯着自己的东西都被搬上马车才放心。
临别之际,沈美娘掀开帘子回望南州城气派的城墙。
宝儿看她出神的模样,以为她是不舍南州城,安慰她:“美娘,你不必如此不舍,日后……”
“谁说我不舍呢?”沈美娘打断宝儿的话,一脸兴奋地比划,“好宝儿,你说南州城不过一个中州,城墙就如此气派,那上京的城墙得多高、多大啊!?”
沈美娘憧憬道:“想想就好奇。”
宝儿忍不住道:“沈美娘,你没救了。”
沈美娘这个女人,这辈子都定型了,什么柔软心肠,跟她就不沾一点边儿。
“非也。”沈美娘这些日子跟着侍女又学了许多文雅词,她扇着折扇,“我这叫豁达。”
沈美娘挑眉:“再说,我本来就不是南州人,这里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他乡罢了。”
宝儿总觉得沈美娘这话哪里不对,可又好像反驳不了。
她只能撇撇嘴,指着沈美娘扇风的手:“都入冬了,你还扇你那破扇子,小心着凉。”
沈美娘毫不在意:“没事,这样不显得我足智多谋嘛。”
宝儿被沈美娘的话弄得说不出话,她不再和沈美娘多费口舌——主要是她也是真说不过沈美娘。
南州到上京坐马车最快也得一两个月,沈美娘却一点都不觉得白日漫长,每日都怀揣着对上京期待。
等到真的进京那日,沈美娘好奇地掀开车帘。
她看到了上京的人,也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和她没什么不同。
上京的城楼倒是更大,更高,修得……沈美娘想了很久,终于想起“固若金汤”这个词儿。
不愧是大燕的都城,当真是和南州截然不同。
马车一路穿城而过,没在路上任何一个坊口停下。
沈美娘听传奇故事里说,有权有势的贵人都在皇城、宫城附近住着。
叶丞相这般大的官,想来肯定住得离皇城最近。
不知过了多久,沈美娘看到有人掀开车帘,伸手给她:“沈娘子,请下车。”
沈美娘扶着那人的手,从马车内出来,下一刻就被眼前巍峨的宫殿惊住。
叶丞相这是打算把她献给皇帝?
沈美娘发现只有她一人的马车直接进了宫城。
刚才搀扶沈美娘的人既不是青词、宝儿,也不是谢相府上的侍女,而是一位沈美娘从未见过的女子。
她梳了高髻,举手投足不像寻常侍女。
那人向沈美娘行礼,道:“沈娘子,下官是尚仪局的徐掌宾,请您跟下官来。”
徐掌宾给沈美娘引路,同时给她解释:“谢相是外臣,和您不能一同走,至于您的贴身侍女需要先去尚宫局录下名帖才行。”
沈美娘跟着徐掌宾进了一处宫殿,便有宫女带她去沐浴更衣,收去可能伤人的物件,替她重新梳妆打扮。
就算沈美娘试图打探消息,宫人们也全都恭谨不敢多言,像木偶般毫无生气细心地伺候沈美娘。
等到沈美娘被打扮好,徐掌宾道:“娘子请在殿中等待,宴会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
听到这话,沈美娘第一反应是她饿了怎么办。
从早上用完早饭后,沈美娘就再没吃东西,还要再等两个时辰才开始宴会。
宴会上,她肯定也是什么都不能吃的,她要是到时候饿晕过去,岂不是会被皇帝拖出去砍头。
就在沈美娘想要不要睡会儿,以至于等会儿别晕过去,还是干脆找宫人要饭吃时,就看到有宫人在给她上菜。
好贴心!
不愧是皇宫,就是比在南州好多了。
徐掌宾道:“沈娘子舟车劳顿,可以先垫垫肚子。”
沈美娘和徐掌宾客气了一番,矜持又不住地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
她本来就饿了,更别说这饭菜居然还都很合她胃口!
在看到饭菜里的蟹肉时,她目光略微滞了片刻,想起了宋江江曾给她做过的蟹黄面。
但不过片刻,沈美娘就将异样的情绪抛诸脑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宫里的饭菜真是太好吃了!
沈美娘越吃越觉得宫里就是好,她一定要想尽办法让那小皇帝看上她才行。
不说别的,就看在这一桌子好东西的份上,她也得想办法留在宫里。
等到夜色渐浓,沈美娘就被宫人们引着往另一处宫殿去。
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觉得比刚才她梳妆打扮的地方还要华丽威严许多。
沈美娘逐渐走近那宫殿,里面的乐舞声逐渐明显,又瞬间停下——她猜应该是小皇帝发话叫停的。
她听到尖利的太监声音:“宣沈氏觐见。”
沈美娘听到这声音,提着裙子谨慎地跨过有些高的门槛。
沈美娘觉得她该紧张的。
这般盛大的场合,上首坐的也是这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可是,沈美娘丝毫慌张也没有,她甚至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无比兴奋。
那些血肉里包裹着的野心、欲/望,在跳动和叫嚣。
沈美娘徐徐走到殿中,依着在司马府学过的礼仪,跪下行礼:“贱民沈氏拜见陛下。”
她语气不卑不亢,官家小姐如此很妥当,但放到贱民身上,就显得略有些出格了。
沈美娘又在赌。
她听过关于这个小皇帝的故事。
文人们不喜欢编排他的故事,怕砍头和灭九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没什么好编排的。
和先帝一生大刀阔斧改革,三征漠北,废元后,立贱民做皇后比起来,这位小皇帝实在是太平平无奇了。
这个小皇帝子以母贵,一落地就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先帝给他留下的也是个四海升平的盛世。
这般平顺得没有波澜的人生,以至于文人都不爱编排他。
沈美娘也只能猜测,这般循规蹈矩的人,应该不会喜欢同样温吞的人。
他们更容易被和自己迥然不同的人吸引目光,比如离经叛道,又比如张扬恣意的灵动美人。
沈美娘低头,等着自己放手一搏的结果——
“平身。”
沈美娘听到这声音错愕。
这是宋江江的声音!
他的声音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之间,他的声音很好认,更别说,沈美娘和他朝夕相处了几个月。
原来宋江江是皇帝姜颂。
好啊,嘴上说什么不骗她,其实还不是骗她了!
沈美娘心里的愤怒只有
一瞬间,她又想起了自己那夜指着姜颂骂的那些难听话。
还有她之前说文昭皇后的话,以及对姜颂爹的评价……
她之前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沈美娘不敢抬头,脑子里只想着该怎么破局。
宋江江道:“朕此次微服江南受重伤,多亏了沈娘子相助,来人赐座。”
“多谢陛下。”沈美娘谢恩。
她在席间很靠前的位置坐下,细品刚才姜颂的语气——听着好像没生气的意思。
沈美娘稍微放下心,正襟危坐,也不继续装“胆大无知”的样子。
姜颂看到沈美娘的举动,知道沈美娘没打算继续装了。
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装成任何模样,把所有人都玩弄于掌心。
姜颂心中不悦,故意道:“沈娘子,你说,朕给得起你荣华富贵吗?”
他的语气不算重,再加上姜颂两日前,就把沈美娘在他落难时救过他的事,故意传扬开了。
殿上的人都没往姜颂生气的方向想,只当陛下是在和恩人打趣。
唯有沈美娘知道这小剑客还记她仇。
不就是说了他几句难听话吗?怎么还记仇到现在?
在短暂的怔愣后,沈美娘立刻道:“我信!”
沈美娘俯身叩拜,夸赞道:“陛下冲龄践祚,就能将大燕治理得海晏河清,如此英明神武,前代多少英主都比不上,妾身如何不信?”
沈美娘把自己刚学会不久的溢美之词全用上了。
见姜颂还是没发话,沈美娘继续道:“陛下当然给得起荣华富贵!如果陛下封我做个贵妃,我就信!”
姜颂还想吓唬她?
这小子要真恨她入骨,就不会对外宣称她是他救命恩人,更不会留自己到现在了。
谁是这么恨一个人的。
看《中小学生守则》长大的臭小子,还想跟她演什么无情帝王?
这下好了吧,折了名声又赔位份,还得花钱养她。
第27章 第27章白给哥被套路的一生
沈美娘的话让整个大殿上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知道陛下在江南遇难时被一个农女救了的事,但他们也没往男女之事上想。
小小农女,肯定是粗手笨脚,没什么学识的粗鄙之人。
不过……今日他们见到沈美娘本人生得这般好看,又说了这样讨要册封的话。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相依为命好几个月,一时干柴烈火也说得过去。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也跟其他人一样陷入沉默。
但他的沉默略有不同。
沈美娘前不久才骂了他一顿,不说愧疚心虚,她怎么也不该这么连吃带拿吧?
况且,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说这种话,别人肯定会觉得她是个不检点的坏姑娘。
姜颂心里还生沈美娘气,却也做不到冷眼旁观沈美娘自污名声:“沈娘子是农家女,分不清内命妇和外命妇实属正常。”
他又道:“沈娘子对朕有救命之恩,封赏之事,朕自然不会忘。”
殿中大多数人都信了姜颂的话,一个粗鄙的农女,不知道宫中规矩才正常,陛下看不上她也正常。
想来两人共处那几个月里,应当也没发生什么逾矩之事。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不服气。
谁说她分不清外命妇和内命妇的?
她的传奇故事又不是白听的,她知道贵妃是内命妇。
这个小皇帝居然造她谣。
沈美娘心里不忿,但等姜颂一脸得意看向她时,沈美娘还是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她明白了,姜颂肯定是在报复她,知道她喜欢荣华富贵,故意不给她贵妃之位。
真是好狠的男人。
沈美娘知道贵妃之位没指望了,化悲愤为食欲,她小口又迅速地往嘴里塞着东西。
不愧是宫里东西就是好吃。
特别是这个白色点心软乎乎的,还不黏牙,阿爹阿娘年纪大了,肯定喜欢吃这个。
姜颂看沈美娘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里更加生气,故意咳嗽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臣子命妇都停下动作,坐得离姜颂最近的沈美娘将点心咽下去,才看向姜颂。
姜颂幽幽盯着沈美娘,问:“沈娘子,这些东西就这般好吃吗?”
沈美娘像是没听出姜颂的怨气,直接道:“回陛下,真的很好吃!简直就是玉盘珍馐,妾身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心里更生气。
沈美娘和他重逢,就没什么话想和他说吗?
比如问问他的伤好没好,问问他为何之前没有告诉她关于他身世的实情。
一开口就是讨要封赏也就罢了,在她眼里,难道几块破点心都比自己重要吗?
姜颂起身,殿中人不明所以跪送,沈美娘也跟着他们跪下。
姜颂在她身前停下脚步,冷冷道:“跟上。”
沈美娘也不知道姜颂这是发什么疯。
她还有点没吃够……
算了,先把小皇帝哄好再说。
殿内的人更加弄不清情况,陛下说是为感谢她的救命恩人,给她设宴接风洗尘,把京中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了。
可是怎么这宴会还没半个时辰,两人都提前走呢?
郑尚书低声问关系亲近的沈温:“沈贤弟,你说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温却置若罔闻,紧紧盯着远处提着裙摆,匆匆追上皇帝的少女。
郑尚书不知道他与沈美娘的纠葛,以为他也觉得这女人背景蹊跷。
郑尚书道:“我听说,这女人可不是陛下什么救命恩人……”
他声音压得更低:“这女人其实是叶明舟那个老东西献给陛下的。”
郑尚书注意到沈温眼中的不甘和袖下攥紧的手,连唤了他好几声:“沈贤弟、沈贤弟!”
沈温这才反应过来,蓦然温和一笑:“没什么,酒饮得有些多了,头昏得很。”
郑尚书觉得刚才肯定是他看错了,沈温这般温润的人,怎的会露出那般凶狠的样子呢?
“说来,我记得你也是南州人?沈贤弟可认得这沈娘子?”郑尚书问。
沈温笑着摇头:“不曾。”
另一边的沈美娘,已经追上了姜颂。
她在姜颂身后约莫四五步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姜颂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沈美娘有些无聊,就悄悄观察这个皇宫。
可惜她没什么文化,想来想去,还是只想得出“好大”、“好高”和“好华美”的赞美之词。
姜颂突然转身,捕捉到了沈美娘走神的瞬间。
他叫沈美娘跟着他,沈美娘怎么都还要走神!
姜颂挥退跟着的侍女,垂眸看她:“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沈美娘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姜颂现在不是已经好好站在她面前了吗?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
但沈美娘知道姜颂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小声试探:“陛下,希望我和您说什么呢?”
“当然是希望你关心……”姜颂说到这里停下话头,偏过头去,“算了,你爱说不说。”
他才不要看起来太上赶着。
沈美娘这种得寸进尺的人,他要是稍微软下态度,她能直接贴脸捉弄他。
姜颂已经在她身上栽过这么多次,才不会继续犯蠢。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瞧着他撇过头故作生气的样子。
这次他好像是真的有点生气。
沈美娘垂下眼睫,很快就想出该怎么哄他了。
“我看陛下光顾着喝酒了,都没吃什么东西,不如还是吃点东西垫垫吧。”沈美娘从袖中掏出用帕子包好的点心递到姜颂面前。
她踮起脚,仰头笑着看姜颂:“就算陛下再怎么生我气,也得先吃饱呀。”
姜颂看沈美娘都这样了,再不拿的话就有故意拂她面子的意味了。
他正想不情不愿拿一块点心吃的时候,沈美娘已经主动把点心怼到他嘴里。
沈美娘歪头笑了笑:“陛下,这个点心又甜又软,真的好好吃。”
姜颂将点心咽了下去。
他也没吃出这点心和别
的点心的区别,只觉得这点心可能是被沈美娘的手帕包过,上面也沾染了她身上的浓郁香气。
姜颂不喝酒,素来都是以茶代酒,此时此刻却好像有些醉了。
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沈美娘奸计得逞,憋不住笑意:“陛下,还要再来一块吗?”
姜颂这才发觉他又被沈美娘转移话题,逗弄了一番。
他冷声道:“不必了。”
姜颂想要扳回一城,故意道:“你刚才又在席上打包东西。这里不是南州,别人会笑话你的。”
“不会啊。”沈美娘凑近姜颂,眨了眨眼,“我可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哪个不长眼的敢笑话我?只要陛下在,我就算把别人桌上的点心都打包走,都没人敢说什么。”
姜颂忍不住笑出声,才发觉自己又输给沈美娘了。
这辈子在耍嘴皮子这件事上,他是没机会赢她了。
姜颂被沈美娘逗了这几下,原本的怨气散了许多,可他这次实在是做不到低头。
那夜的争吵,用他妈妈那个世界的话来说,两人吵的是对“爱情”的定义。
就算这辈子只能做“姜颂”,他也绝不可能认可沈美娘的爱情观。
可如果不低头,沈美娘肯定也不会迁就他……
“陛下,”就在姜颂纠结时,沈美娘伸手主动环住他的腰身,“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沈美娘和他细数:“人生不过七八十年,到现在,妾身已经活了快二十年了,至多也就只能陪陛下六十年。我们何必去纠结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呢?”
姜颂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沈美娘扎进姜颂怀里,抱得更紧:“把光阴浪费在内耗上太不值得了。陛下,我们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才对。”
“我分得清外命妇和内命妇,我就是想做贵妃,想日日陪在陛下身边。之前差点和陛下错过,我想往后余生都再也不要和陛下错过了。”沈美娘闷闷道。
姜颂听到沈美娘这般剖白内心的话,不由软了心肠,哪里还记得什么怒气和幽怨。
在短暂的怔愣后,他回抱住了沈美娘:“嗯。”
姜颂察觉到入冬的寒意,将宫人带着的大氅披到沈美娘身上,他温声道:“上京的冬天比南州冷得多,你一定要注意身子。”
沈美娘笑着点头。
姜颂又道:“我等会儿就宣礼部尚书进宫,贵妃册封的事,一定能快尽快。”
沈美娘闻言,用力抱住姜颂:“宋江江,我最喜欢你了。”
在姜颂看不见的地方,沈美娘松了口气。
她终于把姜颂的毛顺好了。
姜颂叫人送沈美娘去拨给她住的宫殿,沈美娘拉住姜颂的袖子问:“陛下不去吗?”
姜颂听懂沈美娘的言下之意,耳尖绯红,强撑着道:“朕、朕……还没满十八。”
沈美娘“哦”了一声,又踮起脚凑到姜颂耳边,暧昧道:“那陛下一定要快点满十八哦。”
说完,她轻笑一声,带着宫人走了。
姜颂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捏着还在发烫的耳朵,像是还在回味什么。
沈美娘这个人……这种事要是能快,他也想啊。
把姜颂弄得不好意思的“罪魁祸首”沈美娘,不仅没有一丝心虚,此刻她正站在宫人口中,姜颂安排给她住的“关雎宫”前被惊得张大了嘴。
沈美娘问引路的宫人:“这真是给我住的?”
这么大的宫殿,只住她一个人会不会太浪费呢?
领头的宫人点头:“自然是给娘子住的,这关雎宫历来都是宠妃所居,娘子这可是好大的造化。”
沈美娘听到这话,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递给这宫人:“不敢,往后还得靠你们多上心才是。”
那宫人接过金钗,眉开眼笑,更加热切地给沈美娘介绍。
这关雎宫还真是大,正殿、侧殿都很大就不说了,这关雎宫还有两个园子,里头还种了不少竹子和牡丹,还带了个好大的荷花池。
宫人注意到沈美娘的目光,继续道:“娘子有所不知,这荷花池是关雎宫始建时便有的,这竹子和牡丹却是陛下前不久特地叫花房的人种的。不知可是娘子喜欢的?”
沈美娘看着那些翠竹和还没到花季的牡丹。
大冬天叫人种花草,也就姜颂这种没种过田,不知时节的贵公子才想得出来。
沈美娘都能想到花房的人,是怎么骂姜颂的了。
但终究是他的一番心意。
沈美娘点头:“喜欢,我最喜欢牡丹了。”
宫人刚给沈美娘讲完宫殿布局,宝儿就像一只鸟儿般扑进沈美娘怀里。
她眼泪汪汪:“美娘,你可算回来了,我才知道那个小剑客他居然是……”
“嘘。”沈美娘示意宝儿先别说话。
等进了殿,沈美娘让其他人都退下,只剩下她们二人和青词后,沈美娘才开口:“你放心,宋江江就算是皇帝,我也有拿捏他的办法,”
宝儿点头:“美娘我相信你,可是,那个小剑客今晚真的没有为难你吗?”
“没有!不仅没有,我还找他要到了贵妃之位。”沈美娘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贵妃的俸禄同丞相,一年可是有足足五百石。”
宝儿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和他当真和好呢?”
“和不和好重要吗?”沈美娘不在意道。
宝儿:“当然重要,你不是喜欢他吗?”
沈美娘听到这话捂住嘴,原本是想憋笑,实在是憋不住,还是笑出了声。
她道:“宝儿,我喜欢的是宋江江,不是姜颂,更不是那个皇帝。”
宝儿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沈美娘耸了耸肩,“谁要是喜欢皇帝,我笑话她一辈子。”
连叶随那种高门子弟的爱,沈美娘都不相信,更不要说是皇帝了。
见宝儿还想说什么,沈美娘直接打发她出去:“你去给刚才领路的那几个大宫女给点金子,顺便问问宫里的事。”
宝儿被一打岔,忘了原本还想问沈美娘的事,点头出去了。
宝儿出去了,青词却还在屋内,她看向沈美娘欲言又止:“你是为了我的事,才决定进宫来的吗?”
沈美娘和青词都心知肚明两人说的是哪件事。
沈美娘勾唇浅笑:“你的事,确实得我进宫大抵才做的成……但我也喜欢这皇宫,这般大,这般华丽,叫我待一天就死掉,我也心甘情愿了。”
青词听到这话,眼里还是有些歉意。
沈美娘不喜欢在感情上拉拉扯扯,直接道:“咱们在京城站稳脚跟,比我想得还要快很多,你和赵家兄妹尽早联系上后,叫他们盯着点叶六略人的案子。”
她道:“若是官府救下的姑娘没有银钱回故里,又或是没有去处的,你让他们帮衬一下。”
沈美娘这人万事先保自己,但如今她既然有余力,那做点好事也未尝不可。
青词点头:“是。”
沈美娘走到青词身边,道:“南州的事这便算是彻底了了,你的事总该给我个开始的机会了吧。”
青词神情变得严肃,有些不忍:“你真的想好了吗?我的事,比赵家兄妹还难得多。”
“我们当年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你护我性命平安,我替你叫那人血债血偿。”沈美娘悠悠笑道,“我要是不信守承诺,以后谁还给我卖命?”
青词听到这话,从怀中取出被用绸布仔细包裹好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被包裹的像碎璧的玉佩。
沈美娘问:“这是什么?”
青词解
释:“‘龙凤双首珩佩’,是块古玉,原是组玉佩的一部分,其余的不知何处,这对珩佩就到了夫人手里。”
“夫人后来将双佩,一佩给了她的夫君,另一佩便给了亲生女儿贴身佩戴。”
沈美娘抚摸这块玉,道:“你替我戴在腰间吧。”
青词还是有些迟疑:“沈美娘,你当真想好……”
沈美娘打断青词的话,不屑道:“自然。就算是神仙,我也能将他拉下神坛,偿人性命。”
“杀人偿命”这种道理,她这种白字先生都明白,那些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们,合该比她更懂吧。
沈美娘的神情在半昏半明的殿内,显得亦正亦邪,深不可测-
姜颂说了要封沈美娘做贵妃,当晚就召了礼部尚书李守义进宫。
李守义听到姜颂要册沈美娘为贵妃,建议道:“陛下,这沈娘子于您有救命之恩,乃是大功一件,可是她毕竟出身贱籍……”
李守义顿了一下,坚持道:“臣以为,您不如先册她一个才人的位份,来日待娘子诞下皇嗣,再位列‘三夫人’也不迟。”
姜颂好脾气地听李守义说完,才道:“李卿,难道救命之恩,还不值一个贵妃之位?若是叫天下人知道,救了皇帝却连个‘三夫人’的位置都得不到,日后还有谁会忠于皇家。”
李守义明白姜颂的言下之意,跪下磕头:“陛下说的是,臣定会将贵妃娘娘的册封礼办妥。”
姜颂这才叫李守义退下。
姜颂还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注意。
李守义是谢阁老的女婿,他这么做不就是在替谢党试探他对沈美娘的态度吗?
他们既然要试探,那他也把态度亮出来,他姜颂就是偏袒沈美娘。
他们党争之事,父皇和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斗去了,但谁要是敢对沈美娘下手——
姜颂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父皇当年立母后时是如何敲打那些人的,他也不介意再来一次。
李守义离开后,姜颂就寝时,他才觉得很疲惫。
他不喜欢这种生活……
可他既然选择了做“姜颂”,那他就得一直做下去,不可以抱怨,更不可以反悔。
姜颂躺在空落落的殿中,越发希望快点满十八岁。
那样他就可以和沈美娘躺在一起,和她悄悄说不被其他人理解的话。
想着沈美娘白日调戏他的话,姜颂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白天沈美娘抱着她那番“诉衷肠”,直接就把那夜两人吵架的锅全甩给他了。
他和沈美娘说她过去做得不对,沈美娘和她谈未来和人生苦短。
沈美娘就是故意用岁月静好的美满一生,来忽悠他忘记两人还有矛盾没解开。
姜颂猛地坐起来。
他原来又被沈美娘耍了。
姜颂问守夜的宫人:“如今什么时辰了。”
宫人:“回陛下,刚过子时。”
姜颂听到已经这般晚了,不情不愿躺回床上。
这么晚了,现在去找沈美娘肯定会打搅她休息,她又喜欢早睡养颜。
姜颂暗下决心,等明日早朝后,一定立马去关雎宫找沈美娘要说法。
他这次决不让沈美娘再“套路”他!
第28章 第28章《中小学生守则》还在发……
沈美娘在关雎宫睡的这一夜睡得很舒服。
不愧是宫里,有地暖,即使外头比南州冷多了,屋里头却如春日般温暖。
沈美娘醒来后,光着脚在地上踩了两下,越发觉得这里可真好。
等解决了青词的事,她一定要让阿娘和阿爹也住上这样的好房子。
宝儿听到沈美娘殿内的动静,抱着她今日要穿的衣裳进来,看到她的动作惊呼:“沈美娘,你也不怕着凉!”
“不会。”沈美娘这才穿上鞋,“地上是暖的,不会着凉的。”
宝儿不知道沈美娘刚才的想法,道:“你还关心这些,刚才太后娘娘宫里的女官来说,叫你立刻动身去她那里。”
沈美娘问:“女官?女子也可以做官吗?”
比起太后,沈美娘显然对这个东西更感兴趣。
宝儿初来乍到也不懂这个,殿中省拨给沈美娘的大宫女韦阿宜给二人解释:“六尚局和宫正皆设女官,太后、皇后和九嫔以上妃嫔宫中也设女官。”
沈美娘听到这话,看向宝儿:“既然如此,那宝儿你岂不是也可以做女官。”
宝儿显然不太自信:“人家女官肯定得要会识文断字的,我哪里行……沈美娘你快别说这个了,小心去迟了!”
沈美娘也觉得宝儿说的有点对,不识字确实太吃亏了。
她先让宫女给她换衣裳,等换好衣裳,她也想出了办法:“那咱们就从头学,咱们一起学!”
宝儿还是觉得这事不大能成,读书那可是贵人才有机会的事,就算是寻常人家,也得是很有闲钱的人家才会供儿子去求学的。
她是奴婢出身,又是女儿身……怎么可能嘛。
沈美娘像是看透宝儿的想法,道:“那些士族垄断文脉传承,我偏不信,我就要学。”
“既然都是要吃饭睡觉,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的人,凭什么他们学得会,我们就学不会?”沈美娘反问。
沈美娘拉住宝儿的手,盯着她:“宝儿,你说是不是?”
宝儿一直都知道沈美娘很会蛊惑人心,很会三言两语挑拨人。
此刻被她这样盯着,宝儿咽了口口水,跟着用力点了点头:“嗯!”
沈美娘揉揉宝儿的头:“好宝儿。”
安慰完宝儿,沈美娘在去太后住的寿康宫路上,又问了韦阿宜一些关于这位谢太后的事。
韦阿宜道:“太后乃是先帝元后,显庆四年被废,迁居东都行宫。当今陛下即位后,尊其为太后,将其迎回宫中。”
传奇故事总提到这件事,但沈美娘一直都不理解这件事。
谢太后和文昭皇后母子应该算是政敌,按理来说,姜颂继位,那就是文昭皇后母子彻底赢了。
若沈美娘是姜颂,定会杀了那谢太后,永绝后患,谁知道姜颂却把人接回宫,还尊为太后。
沈美娘从前都觉得这是姜颂为了平衡谢阁老与叶丞相的势力,也可能是他在和谢家权力博弈时输了,只好退了一步。
可她现在才知道姜颂可不是什么傀儡皇帝,所谓的谢叶党争好像也只是他故意放纵的。
想来想去,沈美娘突然产生一个念头,问:“谢太后和文昭皇后关系好吗?”
韦阿宜摇头:“奴婢入宫时,文昭皇后已然崩逝,此事奴婢也不知,但想来先帝偏宠文昭皇后,二人应该多有不睦。”
也就是说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二人不睦。
沈美娘心里有了个猜测。
她不了解权力斗争,但她了解姜颂——至少她了解宋江江那个人。
也许,姜颂尊谢太后,并不涉及权力斗争,很有可能是他与谢太后当真有母子之情。
若是这般,那今日谢太后宣她,大抵就不是试探她和立威,很有可能是当真作为长辈,想见见儿子新纳的妃子儿子。
沈美娘脑子里已经预想好了等会儿谢太后可能会问的问题。
沈美娘最害怕见这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在她的认知里这些贵妇人,最瞧不起她这种以色事人的歌姬舞妓,都觉得是她们这些人把她们的好儿子带坏了。
可等沈美娘进入殿中,正欲行礼,却听到了一道很温柔的女声:“不必多礼。”
沈美娘发现这位谢太后可能不是她以为的那种贵妇人。
谢太后让沈美娘坐下,又道:“不必拘谨,哀家就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
沈美娘这才抬头,看清谢太后的模样。
谢太后生得很美,快四十的岁数,看起来却像是只有三十岁。如果不是眼角有细纹,说她只有二十几岁,沈美娘都信。
更别说,谢太后的眉眼生得温婉,举手投足都很优雅。
沈美娘也不知道该怎么
形容这种感觉,她只觉得这谢太后一看就是读了很多书的样子。
“对,沈娘子不必拘谨,往后若是无事,也可以常到寿康宫来玩。”谢太后身旁的女子道。
沈美娘看过去,只见是个同样很漂亮的年轻姑娘。
谢太后皱了皱眉,好像是有些不满意那人插话。
但她还是先笑着给沈美娘介绍:“这是我侄女谢颖,往后你们也可以一起说说话。”
沈美娘点头,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好,民女也一瞧这位姑娘,就很是喜欢。”
谢太后听到这话笑着对沈美娘点头,又偏过头对谢颖道:“你去帮哀家问问太医院,怎的今日的安神汤还没送来?”
沈美娘听出谢太后这话是在打发谢颖。
果然等谢颖离开后,她也叫其他伺候的人都退出殿外。
谢太后这才继续问沈美娘。
都是些很简单的问题,包括她是哪里人,什么出身,家中是做什么的。
沈美娘一一回答:“民女是绵州人,家中世代务农。十二岁那年蜀中大旱,民女家中人陆续都饿死了,为了活命,民女就一路逃到了南州。”
这是沈美娘早就编好的说辞,不同的人听到也会有不同的反应。
而谢太后听到沈美娘的话,眼里居然隐隐有了泪光。
谢太后握住沈美娘的手,拍了拍她的手:“你受苦了。”
沈美娘这套说词和身世是她编的,这里面除了那年“蜀中大旱”和“世代务农”是真的外,没一个字是真的。
她心生负罪感。
原来谢太后也这么好骗。
姜颂的心软和好骗果然都是有迹可循的。
沈美娘被谢太后的眼泪感染,也跟着眼泪汪汪,半真半假道:“太后娘娘,您真好……您是第一个这般温柔安慰我的人,就跟我阿娘一样好。”
谢太后听到这话,更加疼惜沈美娘。
她握住沈美娘的手,轻声道:“你从前吃过很多苦,或许会因皇帝对你好,就把感激当成了喜欢。但若是哪一日,你发觉自己不喜欢他了——”
“只要哀家还活着,你都可以来找哀家,哀家会想办法帮你的。”谢太后道。
沈美娘眼泪都被惊得猛地憋了回去。
谢太后这是在说什么?
沈美娘以前觉得宋江江就够离经叛道的了,怎么谢太后好像还更胜一筹?
宋江江全家不会都是看《中小学生守则》长大的吧?
谢太后以为沈美娘是不理解这话,继续柔声解释:“你不必害怕,哀家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哀家知道,你喜欢陛下很有可能是因为你没得选……”
她也曾这样,被所有告诉她该喜欢先帝,她也以为自己该喜欢先帝。
直到有一天,谢太后才知道她也可以喜欢别人。
“况且,”谢太后垂下眼睫,遮掩眼中的怀念,“这也是哀家答应陛下生母的事情。”
她答应过那个人。
如果姜颂有一天喜欢上了哪个姑娘,她一定要好好照顾那个姑娘。
毕竟姜颂这孩子多思敏感,说不定会比他父皇还容易走极端。
沈美娘听到这里已经快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她都快分不清到底这谢太后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故意引她上钩。
谢太后说的话,可是实打实的大不敬和秽乱宫闱。
沈美娘此时无比希望姜颂出现,她一点都不希望回答这种可能会掉脑袋的话。
“沈美娘!”
沈美娘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和他急匆匆的脚步声。
想姜颂,姜颂就到!
沈美娘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喜欢姜颂沉不住气的性子。
她立刻松开被谢太后握住的手,跑到刚进殿的姜颂身边:“陛下,你来了,妾身在和太后娘娘闲话家常。”
姜颂握住沈美娘的手,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有事后,才对谢太后行礼。
他问:“母后,您今日怎的突然叫美娘来?”
谢太后轻笑:“哀家就是听说你从江南带回来一位美人,想问问她在京中可有什么不适应之处。”
姜颂点头:“多谢母后关心。若是母后无事,儿臣和美娘就先退下了。”
得到谢太后许可后,姜颂拉着沈美娘的手就往外面走。
等出了寿康宫,姜颂问沈美娘:“你来寿康宫,怎的不派人先去问问我?”
沈美娘刚才一路被姜颂拽着手,手都被他拽疼了。
听到姜颂这话,她撇嘴:“谢太后是长辈,难不成还能吃了我吗?”
“母后当然不会。”姜颂压低声音又道,“但她背后的谢党就不一定了。”
谢太后平日里深居简出,潜心研究道学,姜颂都快把她忘了。
她今日早早唤沈美娘来寿康宫,姜颂当然害怕她会对沈美娘不利。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派几个暗卫保护沈美娘。
想到这里,姜颂试探问:“我要是派几个人暗卫守着你,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啊。”沈美娘摇头,“陛下要派人保护我,那当然是好事!”
姜颂不解:“你不会觉得那是在监视你吗?”
沈美娘这才知道姜颂在纠结什么。
原来皇帝姜颂也会和剑客宋江江,一样重视“自由”这个问题啊。
沈美娘道:“那有什么不好吗?用一部分自由换来安全,我觉得还挺划算的。”
反正姜颂派来暗卫,她也能找到背开他们的办法。
姜颂听到这话却像是松了口气,笑道:“好,那我会派几个人去保护你的……你放心,只是保护你,绝不会探听你任何别的消息!”
他再三承诺:“就算那些暗卫偷听了,我也绝对不听!”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盯着他泛着傻气的脸,又注意到他身上还没得及换下的朝服。
看得出来,今日姜颂是一下朝就往寿康宫赶来的。
沈美娘觉得眼前的皇帝姜颂,好像和那个剑客宋江江有些重合。
她微微晃神,又眨了眨,才抱住姜颂:“那就多谢陛下了!”
她信誓旦旦和宝儿说她分得清姜颂和宋江江,可是她真的分得清楚吗?
第29章 第29章滴~好人卡~
沈美娘觉得自己是被姜颂傻气又好看的笑容晃了眼,居然都开始认为他依旧是那个单纯好骗的小剑客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继续乖乖跟在姜颂身后。
姜颂好像不喜欢她这样,问:“沈美娘,你不是最喜欢牵我衣袖吗?怎的今日不牵我衣袖呢?”
两人在芙蓉谷的时候,沈美娘知道牵他手,他会害羞,就总是牵着他的衣袖。
但沈美娘现在都不牵他的衣袖了。
沈美娘解释:“如今您是陛下,妾身再那样就于礼不合了。妾身要是那般做了,文臣们肯定会说妾身是红颜祸水。”
沈美娘拎得清撒娇的度,她又不是只想要一时风光。
她听了那么多传奇故事,当然知道古往今来,最不缺的就是被宠爱一时,却在失去皇帝圣心后,下场凄惨的美人。
更何况,男人嘛,爱你时千般好。哪天不爱了,就该数落你不懂事,不守礼了。
沈美娘才不会给姜颂将来万一不喜欢她了,治她罪的机会。
谁知道,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居然主动把他宽大的袖子递到沈美娘手中。
他偏头,笑得眉眼弯弯:“不怕!是我叫你牵的,要骂也是骂我荒唐,不会骂到你身上。”
沈美娘盯着姜颂的脸,眸色深了深,还是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姜颂有些失落,想要讪讪收回手的时候,沈美娘却伸手主动握住了姜颂袖中的手。
她握住姜颂的手,还故意捏了捏,娇声道:“那陛下可要说到做到哦,不然妾身会难过的。”
姜颂被沈美娘指尖泛着寒意的手陡然握住,在短暂的怔愣后,脸立刻变得通红。
他害羞却坚定回应:“嗯!”
沈美娘闻言,又忍不住捏了姜颂的手好几下。
姜颂可能是因为练剑的缘故,身体好不说,手也总是热乎乎的,
摸着可舒服了。
两人牵着手,漫步在宫道上,路上的宫人都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雪恰合时宜地落下,姜颂从宫人手中接过伞,给沈美娘撑开。
他欢喜道:“这可是今年上京下的第一场雪。”
第一场雪,他就可以和沈美娘同撑一把伞在雪中漫步。
看来老天爷也很眷顾他们这对有情人。
沈美娘也对这雪很感兴趣,伸出手接住缥缈的飞雪。
姜颂看沈美娘对雪如此上心,得意道:“你在南州肯定没怎么见过雪吧?就算见过,南州的雪肯定也不及我们上京一半大。”
他骄傲道:“这么小的雪,我一般都不打伞的。听说只有你们南方人,才会在下雪的时候打伞。”
沈美娘瞧姜颂炫耀的样子。
他像是终于找到能在心上人面前露脸的小孔雀,开始胡言乱语,想到什么吹什么。
沈美娘见此,也就将她到嘴边反怼的话咽了回去。
譬如,沈美娘在家乡时,一到过年前后,就会有雪将大山覆盖。
她就会跑到雪地里,和最好的朋友们打雪仗,等把手指都冻成一节节的“小山药豆”,才会回家边烤火边挨阿娘的骂。
沈美娘掐着嗓子奉承:“陛下可真厉害。”
姜颂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揶揄,挑了挑眉:“那当然!”
沈美娘被姜颂的“单纯”弄得无话可说,想了想选择继续捏他的手。
两人撑着伞,牵着手,恍惚间,沈美娘想起两人曾经在芙蓉谷的田埂上漫步的日子。
沈美娘心里涌起一股很陌生的情绪。
是只有小时候,和阿娘阿爹在一起才有的安稳感。
就在此刻,沈美娘听到姜颂道:“沈美娘,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姜颂说完,才想起来她学识不多,正想解释,却看到沈美娘点头:“应该是吧。”
沈美娘猜出了姜颂说的这两个词的意思。
姜颂得到沈美娘肯定,笑意更甚。
如果不是碍于现在在外面,他又撑着伞,他真的很想抱住沈美娘,在她怀里蹭蹭。
两人一路上还遇到了帮谢太后端安神汤回来的谢颖。
谢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生得比谢颖还要漂亮得多。
即使沈美娘自诩“天下第一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容貌和她一样出挑。
沈美娘还注意到这女人和那日引她入宫的女官打扮略有相似。
但这女人的发髻梳得更高,衣着也更加华丽,想来恐怕是宫中哪位官位更高的女官。
谢颖和那女人一齐给姜颂行礼。
姜颂颔首,对谢颖道:“谢娘子伺候母后费心了。”
谢颖不敢邀功:“陛下盛赞,臣女惶恐。太后娘娘是臣女姑母,臣女尽心是分内之事。”
她看向身边的女人:“倒是苏尚仪对寿康宫一直格外上心,事事妥帖。”
沈美娘才知道这女人居然是尚仪。
也不知道尚仪是多大的官,不过能和皇帝、谢颖他们说上话,想来应该是很大的官了。
苏尚仪谦恭道:“这是下官应尽之责。”
沈美娘看到这个苏尚仪偷偷看了姜颂一眼。
这一眼里全是对姜颂的倾慕之情。
但姜颂好像并不知道她的喜欢,只微微笑道:“谢娘子说的在理。苏尚仪这么多年做事得力,等开春,朕是该给你封个郡君的诰命以作嘉奖。”
苏尚仪磕头谢恩,没有半分逾越规矩。
若不是沈美娘刚才注意到了她的那一眼,都不会猜到她居然对姜颂有意。
等沈美娘和姜颂离开后,苏尚仪看向谢颖:“谢娘子,你不是说新进宫的沈娘子有些住不习惯,太后娘娘唤我来交代事务的吗?”
谢颖明显就是撒了谎,故意让她撞到沈娘子和陛下的相处。
谢颖微笑:“苏大人说什么呢?我也没想到陛下会来……”
“谢颖,”苏尚仪打断谢颖没说出口的挑拨话,“你觉得我会嫉妒沈娘子?那你也太看不起我苏云卿了。”
苏云卿冷冷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太后娘娘你假传懿旨,也请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这话就拂袖而去,留谢颖一个人在原地。
谢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盯着苏云卿离去的背影。
这确实不是谢颖的本意,她原本是想让苏云卿见到沈美娘,知道沈美娘不过是个卑贱至极的女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如尘泥般的女人,却能得到苏云卿心心念念的人。
谢颖也不知为何皇帝会来寿康宫。
但两人如胶似漆的画面,恐怕更能刺痛苏云卿吧。
谢颖可不信苏云卿不会嫉妒。
若沈美娘是哪个高门贵女,苏云卿当然不会嫉妒。
可若是她知道沈美娘只是个低贱的农女,大字不识几个呢?容貌、品行、才学皆不如她苏云卿呢?
那头的沈美娘和谢颖二人别过后,就加快了步伐。
既是因外头的雪有越下越大的势头,也是沈美娘想问关于苏云卿的事。
但刚进殿,沈美娘就看到姜颂很是熟稔地吩咐人把姜汤端上来。
他还帮沈美娘解开披在外面的披风,怕她把寒气带进屋着凉。
姜颂好像一点都没在意刚才的碰面,对谢颖和苏尚仪好像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沈美娘刚才就觉得姜颂对苏尚仪没有别的意思,这下不由更确信了几分。
还没等沈美娘开口,姜颂却先注意到沈美娘腰间的玉佩,问:“美娘,你怎的不戴我送你那块呢?”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问这个,只好先回答他:“陛下送我的那块,我舍不得戴,怕摔坏,就让宝儿收起来了。”
她总不能告诉姜颂,她以为两人缘分已尽,把玉佩压箱底了。
感觉说出来,姜颂肯定会不高兴,到时候她又得花时间哄。
姜颂听到这句话,又道:“没关系的,那块玉佩本来就是我娘让我长大以后给心上人的……就算碰坏了也没关系,玉佩就是拿来戴的。”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这样说,只好娇声道:“哎呀,还是怕摔坏嘛,妾身可舍不得陛下的心意。”
听到沈美娘最后一句话,姜颂才点了点头,认可她的话。
他有些好奇:“美娘,你这块玉,瞧着像是前代的古玉,从哪里来的?”
这块玉明显就是前代贵族间流行佩戴组玉佩时候的东西。
前代以玉别贵贱,玉是只有贵族才能用的装饰。
到了本朝虽然平常人家也可以用玉,大多数人却都欣赏不来这些古朴过时的古玉,更别说拿这玉佩送给心上人了。
姜颂想知道沈美娘是从哪里得来这块玉的。
该不会是别的男人送她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呆瓜给她送这种笨拙东西。
沈美娘没回答姜颂的问题,反问:“这块玉很打眼,很好辨认吗?”
姜颂道:“自然。”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里更加放心。
既然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就好。
沈美娘就担心这块玉不容易被看到,尤其是被该“看见”它的人看到。
姜颂追问沈美娘:“美娘这块玉……”
沈美娘见姜颂穷追不舍,喜欢捉弄他的坏心思又起来了。
她随口瞎编,眼泪说掉就掉:“陛下,其实妾身的爹爹是尚书大人,母亲是他的原配发妻,当年阿爹留了这枚玉佩给我娘。他却在高中状元后,另娶谢家女,我娘叫我长大以后凭此佩来认亲……”
沈美娘说着说着,就看到姜颂——他居然又红、了、眼、眶。
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被骗一次后,还会被原封不动地骗第二次。
沈美娘急忙把眼泪擦了:“陛下,妾身是哄您开心的。”
在竹屋那次骗了就骗了,现在再骗姜颂,一个欺君之罪,可就是诛九族的事了。
姜颂听到这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角的清泪:“哄我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沈美娘这是讲传奇故事的瘾又犯了,又张口就来地编瞎话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问:“那你怎么知道尚书大人,还有谢家女的?”
沈美娘:“我一直都知道尚书是很大的官,来了京城就更明白到底有多大了。谢家女则是今日刚从宫女口中知道的。”
姜颂闻言沉默了。
他被沈美娘这一逗弄,决定以后绝对不会再轻易相信沈美娘半句话了。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传奇故事入脑了,一秒钟编一个故事那种。
就在姜颂被逗了,有点挂不住面子的时候,沈美娘却主动抱住他,柔声哄他:“人家就是想让陛下开心点嘛,毕竟……”
“陛下,不是觉得这块玉佩是别的男人送我的,正在吃醋吗?”
“咳咳——”姜颂咳嗽两声,狡辩道,“谁说我吃醋呢?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沈美娘和姜颂对视:“陛下当然不是,陛下是天底下最大度的男人了。”
“何况,”她的红唇微张,格外认真道:“我喜欢陛下,自然只会戴陛下送我的玉佩。”
到这里,姜颂哪里还记得什么玉佩的来历,更别提他昨晚想的今天要来追问沈美娘,绝不被沈美娘套路的事。
如今他满脑子只剩下沈美娘刚刚说的话。
沈美娘说她喜欢他!
姜颂脑子已经完全宕机,沈美娘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他不会再追问玉佩的来历。
她问出了另一件事,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陛下和这位苏尚仪可是旧相识?”
正把姜汤递给沈美娘的姜颂“嗯”了一声:“你快喝姜汤,小心着凉。”
沈美娘把姜汤一口气喝完,继续问:“不知陛下和苏尚仪怎么认识的?”
他随口道:“有年乐坊编了新的曲目,在父皇的寿宴上表演。她当时是领舞,舞鞋被别人动了手脚,出了差错。我觉得她可怜,就开口找父皇讨要她,把她保了下来。”
姜颂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眼里,继续皱着眉和姜汤做斗争。
他催沈美娘喝姜汤,但他其实才是从小就讨厌喝姜汤的那个。
沈美娘琢磨着姜颂的话,像是想通了什么,提议道:“陛下可对她有意?若是有意,不如给苏尚仪一个名分……”
“你说什么?!”姜颂惊道。
他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把姜汤饮下,听到沈美娘的话,差点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谁说我喜欢她了。”姜颂像是生怕沈美娘误会,“我才不是烂/黄/瓜!额,就是我没喜欢过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的意思,反正你别乱说!我就喜欢你!”
沈美娘:“那您为何要向先帝讨要她?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那也是一条人命啊!”姜颂直截了当,“我父皇脾气不好,我当时要是不出面,她肯定会没命的。难道叫我见死不救吗?”
沈美娘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继续试探:“可是您在先帝的寿宴讨要一个乐伎,对您的名声不是也不好吗?”
姜颂用手帕擦着嘴,很理所应当道:“名声哪有性命重要!”
沈美娘这下不再说话,她深深看了眼姜颂。
她在传奇故事里听过这件事。
说书先生们都说,这事证明当今陛下是个风流的,是个没出息的。
可是……原来不是这样。
沈美娘又抱住姜颂。
姜颂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下。
沈美娘这次没有笑吟吟,她很平静道:“陛下,你是个好人。”
姜颂才不是没出息,他是最好的人。
姜颂也明白沈美娘这是认可他那样做。
他就知道。
就算父皇、叶先生都觉得他幼稚,就算天下人都觉得他荒唐,但沈美娘肯定不会。
她把自己当人,也把所有人当人。
这个封建时代里,沈美娘是唯一理解他的人。
第30章 第30章没文化真可怕。
姜颂回答了沈美娘关于苏云卿的疑惑,终于想起他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
他屏退宫人,试探问:“你就不关心关心我吗?”
姜颂其实还想问,沈美娘究竟爱不爱他,又究竟爱他几分。
可是姜颂不敢问出口,他怕问出后面的问题,得到的会是和那夜一样的答案。
沈美娘听到姜颂这般执着于这个问题,也知道这次肯定躲不过去。
她拉住姜颂的手,贴到她的心口处,眼里荡漾着万分柔情:“自然关心,妾身心里装的可都是陛下。”
“美娘的这颗心,能够给别人住的地方,都给陛下了。”沈美娘坦然道。
姜颂想起沈美娘的“灵肉分离”炸裂发言。
有时候姜颂都不明白,明明沈美娘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怎的会比他还有更多“超前”的想法。
但姜颂知道沈美娘起码没有像骗叶随那样,随口说谎话骗他。
这是不是说明,在沈美娘心里,他还是比别的男人要特别一些。
姜颂无奈又不甘:“沈美娘你就不能再多爱我一些吗?”
沈美娘听到姜颂近乎有些卑微的语气,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宋江江说这样的话,沈美娘不会意外,可皇帝姜颂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吗?
沈美娘默然片刻,偎依进姜颂怀里,娇柔道:“可是那样沈美娘就不是沈美娘了。”
她就是这样,她有活泼伶俐、娇俏灵动的一面,也有野心勃勃、欲壑难填的一面。
沈美娘早就和姜颂说过了,喜欢她,就必须喜欢她的所有。
也必须接受,她这辈子,都没办法给姜颂他想要的那种爱。
殿内如春日般暖和,让沈美娘都有些头昏脑胀了。
她真是糊涂了,居然没有说些好听的哄着这小皇帝,偏偏说了心底的真话。
就在沈美娘思考如何不着痕迹,让姜颂觉得自己很爱他的时候,他却先一步开了口:“沈美娘,你就是个‘坏女人’。”
他捻起沈美娘褪去金钗,散开的一缕青丝,放到鼻尖轻嗅。
上面有熟悉的令人沉醉的香味。
姜颂摩挲着发丝,自嘲妥协:“可我就是喜欢你。”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抱住他的腰身,他身子僵了一下,才道:“那夜我有回来找你,我想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复杂的你。”
沈美娘知道姜颂那夜被叶随为难,却没想到姜颂原本是打算回城找她。
姜颂继续道:“我方才说的也不对,沈美娘你不是坏女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不能因为沈美娘不爱他,就说她是坏女人,
沈美娘听姜颂说到这里,把他抱得更紧,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可能是今晨去寿康宫跑了一趟有点累了的缘故,也可能是殿内太过于温暖,沈美娘放下戒备,在姜颂怀里沉沉睡去。
姜颂让宫人拿来薄被,披在沈美娘身上。
他怕如果把沈美娘抱到床上去的话,会吵醒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敢动一下。
姜颂垂眸盯着沈美娘的睡颜,就算只是这样默默看着她,他也觉得很满足、很放松了。
偶尔,睡着的沈美娘蹭了蹭他,他又会有些紧张,但还是强撑镇定。
他不能吵到沈美娘睡觉。
等沈美娘睡醒,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她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自己在姜颂怀里躺了很久。
沈美娘连忙起身:“陛下,妾身不是故意的,您……还好吗?”
想想也不可能没事,姜颂他这样坐一个时辰,应该是腰酸背痛,腿也被她压麻了。
姜颂却道:“无碍,无碍。”
他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急忙站起身,却差点一个踉跄儿摔倒。
沈美娘扶姜颂坐下,他缓了一会儿,就借口说要批折子,得先行离开。
这次沈美娘没留姜颂——他刚丢脸,肯定不想继续留在她面前,她当然得放他走了。
沈美娘也得重新花时间考虑她和姜颂的关系。
她还没想好,究竟要把姜颂划进哪种关系。
垫脚石?青云梯?
又或者,还是把他和“宋江江”一样,划进自己人的范畴。
沈美娘垂下眸,还没想清楚这件事,却听宫女通传说有人造访。
那位苏尚仪居然派人,邀她过两日去她府上赏梅。
沈美娘有些好奇,问韦阿宜:“苏尚仪不是女官吗?怎的不住在宫里?”
韦阿宜道:“五品以上的女官可以在上京城中置办宅邸,住在宫外。”
“还
有这等好事。“沈美娘有些惊讶。
做女官可真好。
沈美娘又问:“你可还知道什么关于这苏尚仪的事?”
韦阿宜想了想,道:“苏尚仪名云卿,乃是贱籍出身,舞艺卓绝,被特召进教坊。后来,先帝将她赏给了尚是太子的当今陛下,陛下即位后,又到尚仪局做了尚仪。”
沈美娘有些欢喜:“她也喜欢跳舞?”
韦阿宜:“这是自然,苏尚仪的舞可是满京城出了名的,许多当世文人都给她写过诗。”
沈美娘满脸敬佩:“好厉害!”
她又问了些关于苏云卿的事,得知苏云卿还颇有才学,不仅舞艺出众,还通诗赋,擅书法。
沈美娘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
她欣然答应了苏云卿的邀约,打算明日就和姜颂说一声,她想过两日出宫的事。
宝儿却格外反对沈美娘去赴约。
沈美娘问她为何这般讨厌苏云卿,宝儿反而瞪了一眼沈美娘:“你还说!难道你不觉得她是个隐患吗?”
宝儿数落她:“你居然还帮她找陛下要名分,万一陛下真和她有什么,你怎么办?”
原来宝儿是担心她啊。
沈美娘笑出声,拿起她那把破扇子转了转:“那正好卖苏尚仪一个人情呗。”
宝儿还是不理解:“沈美娘你就不怕她把陛下抢走吗?”
沈美娘不在意:“姜颂是皇帝,他三宫六院本来就正常。”
宝儿的话正好点醒了沈美娘。
姜颂是皇帝,她才不会喜欢皇帝,成为她最讨厌的那种蠢人。
沈美娘看宝儿还想说什么,又道:“好宝儿,苏尚仪如果能成为咱们的人,可比姜颂虚无缥缈的爱有用多了。”
一个能从民间舞姬,做到正五品尚仪的女人,不管是本事心性、人脉势力,都绝对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沈美娘就喜欢这种有能力的人。
她揉捏宝儿圆嘟嘟的脸,哄道:“如果拿下苏尚仪,我到时候把你塞进六尚,就有人照顾你了。”
宝儿听到这话,脸微微泛红:“沈美娘,你说什么啊!”
她现在还是个白字先生,离女官还远得很。
沈美娘却很确信:“肯定可以!你先和青词从最简单的字认起,等有点基础了,你就去习艺馆继续学,还能交新的朋友。”
宝儿听到这话,怔怔点头。
她从前喜欢江瑞那个黑心书生,就是因为他有学识……
她原来也可以变得和他一样有学识啊。
沈美娘不知道宝儿心中的期待,她只是有点担心姜颂不会答应她出宫去的事。
她听以前教导礼仪的女先生都说,越是高门大户规矩就越多。
想来像是宫中这种地方,规矩肯定会更多吧。
沈美娘也从来没有听谁说过,宫里的妃子能够随意出宫游玩的。
但她没想到,她和姜颂说起这件事,他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姜颂有点得意:“你总说你喜欢荣华富贵,你看吧,宫里就是有荣华富贵也不好玩。”
沈美娘倒也不是觉得宫里不好玩,她解释:“是苏尚仪邀我去府上一叙……当真没有问题吗?”
“没事,只是在长安城内走动罢了。”姜颂不太在意这件事,“我会多派几个暗卫跟着你的,你记得宵禁前回来就好。”
姜颂仔细想了想:“可能有老古板会参几本折子,我随便批两笔就是了。”
他拍了拍沈美娘的肩,难得有些君王的可靠模样:“你好好玩就是了,别的事有我。”
再说他和沈美娘这才胡闹到哪里。
本朝民风奢靡就是上行下效来的,他和父皇与有几位先祖比起来,也就是在爱情上专一了点。
还没那些先祖一半荒唐。
沈美娘这才放心。
等到出宫那日,姜颂再三吩咐她宵禁前记得回来,还有吃的东西一定要让试膳太监试过才能吃。
沈美娘用力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她凑到姜颂耳边,小声逗他:“管家公,话真多。”
说完,沈美娘就转身上了马车,用力和姜颂挥手:“陛下,妾身会好好玩的!”
姜颂揉了揉耳朵,看向沈美娘颔首。
这里人多,他得装得沉稳一些。
他身边素来胆大的知宁道:“陛下,不若与沈娘子同去好了。”
也就不用这般眼巴巴地目送对方了。
姜颂听到知宁的提议有些心动,随即拒绝:“朕今日折子还没批。”
年关将至,事情本就多,更不要说他之前逃出宫那几个月耽搁了不少事……
他既然选择了当“姜颂”,就要肩负起“姜颂”应该肩负起的责任。
但他确实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沈美娘。
等沈美娘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姜颂立刻就转身往紫宸殿去。
他决定了!今天白天一定不能在批折子的时候走神,一定要效率爆棚,晚上他再熬个一两个时辰的夜。
这样他肯定就可以去接美娘了。
还在马车上的沈美娘不知道姜颂已经决定要来接她,她有些好奇地掀开车帘,看上京的风景。
她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人,还有很多高鼻深目的异域人,更别提南州也有的胡人了。
沈美娘越看越觉得上京就是繁华,不愧是从小行脚商人就常念叨的地方。
等快到苏尚仪府上时,沈美娘才放下车帘,故作守礼。
苏云卿亲自到门外来迎接的她。
沈美娘踩着凳子从马车上下来,和苏云卿寒暄:“苏尚仪,上次匆匆一面,没细看,如今仔细看,才发觉苏尚仪当真是生得很美。”
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沈美娘直接上来就逮着苏云卿先夸了。
苏云卿垂首,谦卑道:“娘子谬赞,下官蒲柳之姿,不敢与娘子相较。”
沈美娘压根就不知道“蒲柳之姿”是什么意思,但她猜苏云卿应该是在自谦。
她便抿唇轻笑:“苏尚仪不必自谦,你的品貌宫中谁人不知。”
苏云卿还是那副微笑,嘴角弧度都不带变的,沈美娘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真的开心,还是讨厌她。
苏云卿可能也觉得两人继续在外面聊这些场面话没意思,侧身给沈美娘让路:“娘子,请。”
沈美娘又看了苏云卿几眼。
她现在还不太确定这人究竟有多喜欢姜颂。
但如果苏云卿很喜欢姜颂,还是能面上保持平静的话。
那沈美娘就更欣赏苏云卿了。
苏云卿在沈美娘身后半步的地方道:“下官最喜梅花,府中红梅、腊梅都种的有,今年的腊梅开得格外好,您瞧,站在这儿都有暗香。”
沈美娘闻了闻,果真嗅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腊梅香。
她笑开,称赞道:“果然好香。”
苏云卿听到沈美娘只能说出“好香”这种词儿,确实有瞬间觉得沈美娘有些粗鄙。
可是……眼前的女人笑起来太过明媚好看,以至于苏云卿又实在不能将这种词语加到她头上。
苏云卿保持微笑:“不知道沈娘子喜欢什么花?”
沈美娘:“最喜欢牡丹。”
苏云卿笑道:“可是因为牡丹雍容典雅、娇艳欲滴?”
沈美娘觉得她也有必要多读点书了,这苏云卿一句话,两个词儿她都听不懂。
想必上京的人,应该人人都喜欢拽这些词儿,可是这些人又不像姜颂一样会给她解释意思。
沈美娘听不懂苏云卿的意思,直接道:“不是,我就是觉得牡丹一眼就能在花丛中被看到,而且卖得也贵。”
苏云卿差点没保持住常年仿佛刻在脸上的笑容。
这个沈美娘实在是……苏云卿想说她粗鄙没文化,可是这人又实在是太坦诚了。
沈美娘的坦诚,让苏云卿根本生不起什么轻蔑和嫉妒之心。
苏云卿垂首,调整了一下表情,才继续和沈美娘道:“沈娘子说的也有理,牡丹确实是别的花不能比的。”
两人走到梅园外,沈美娘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她循声看去,发现是个穿红色衣裳的小姑娘。
她有些带着病气的清瘦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踮起脚和丫鬟在折梅花。
小姑娘察觉到沈美娘和苏云卿两人,转过头来,看向沈美娘:“臣女见过沈娘子。”
就在沈美娘好奇小姑娘身份的时候,沈美娘听到身边的苏云卿道:“这是礼部尚书李大人家的大小姐李姮,她听闻下官府中的梅花开了,也吵着要来赏梅。”
苏云卿在沈美娘耳边压低声音,补充道:“李大人是谢党人,娶的是谢阁老的小女儿。”
沈美娘听到这话仔细又瞧了瞧李姮的脸。
她也笑吟吟回礼:“李娘子好。”
李姮原本还想继续折梅花,却在看到沈美娘腰间的玉佩时,眼神滞了滞。
她抬眼,错愕地和沈美娘对视。
沈美娘没躲避她惊讶的目光,眯了眯眼,笑意更深。
她反问:“李娘子,这是怎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