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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土著美人和穿二代皇帝》 第61章 第61章死后又会是什么呢?
沈美娘在和李洵风联系上后,就等着青词和宝儿回来。
这两人也在一开始说好的时间前回来了,唯一让沈美娘有些意外的是——还有个陌生的女人也跟了过来。
这女人从看到沈美娘开始,眼睛就跟黏在她身上一样。
宝儿给沈美娘介绍道:“美娘,她就是蜀中那位很厉害的女商人,她叫颜舜华。”
“颜娘子。”沈美娘很是有礼地对面前的女人颔首微笑。
颜舜华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对她道:“见过叶夫人。”
沈美娘却听到了另外的声音——
“啊啊啊,系统,俺见到活的女主了!女主好美好温柔,剧情都崩成这狗屎样了,女主还是按照原剧情当上贵妃了!我靠,这就是强者绝不抱怨环境!”
沈美娘被这声音刺得耳朵疼,有些奇怪地观察眼前的颜舜华。
眼前这人明明没说话,那刚才的话难道是沈美娘的幻听不成?
她又瞧了瞧身边的人——好像真的只有她能听到颜舜华的心里话。
沈美娘面上不动声色,试探问:“不知道颜娘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这个颜舜华是蜀中富商,做的都是大生意,就算她发现了宝儿利用她算计十八寨子的头人,也不至于跟到这里来吧?
她这般闲的吗?
颜舜华面上浮起淡淡微笑:“叶小娘子在蜀中与我谈交易时,提到了叶大娘子。在下很是仰慕您,特地想来见您一面。”
沈美娘点头,但同样,她的耳边还是有奇怪声音——
“系统,就算是度假世界,我也想帮女主……谁不想和漂亮姐姐贴贴呢?”
沈美娘看过宋薇的那些书,也就能听懂这些奇怪的声音。
再结合,沈美娘从别处听说的,颜舜华本是益州颜氏的庶女,但一朝落水后,就性情大变,斗嫡母嫡姐,还经商成了蜀中巨商。
这人提到了系统。
难道颜舜华是在快穿做任务?那她岂不是就是姜颂的老乡?
沈美娘眼里闪过一丝怀疑。
但她还有要事和青词商量,便只能先放下对颜舜华身份的猜测。
沈美娘道:“颜娘子,我和青词还有话要说,你若是无事,我就先和青词进屋去了。”
颜舜华笑着点头。
然后,沈美娘的耳边果然又响起了女声——
“系统,快帮我兑换几个道具,我要帮女主!”
沈美娘深深看了眼颜舜华。
颜舜华显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疑惑问:“沈娘子,看我做什么?”
沈美娘摇头轻笑:“没什么。”
目前看来这个人好像没什么恶意,那沈美娘……也没必要立刻除掉她。
先盯着她吧。
沈美娘进屋后,那奇怪的声音终于全都消失了。
她给青词看了李洵风的画像,道:“今晚麻烦你去月神庙,从他手里把证据拿来。”
她将一匣黄金放到青词手中:“这是酬劳。”
青词也没有推却,点头道:“好。”
沈美娘又叮嘱了青词几句话。
入夜,沈美娘和姜颂在一起等青词回来。
宝儿说要和他们一起等,但将近三更天的时候,她就撑不住睡了过去。
只剩姜颂继续坚持陪沈美娘等着。
她突然又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
“系统,女主怎么会和一个书里没有姓名的路人甲在一起了啊?”
“这个世界剧情崩成这样,男女主家世变动,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路人甲吧?”
沈美娘只能听到在他们隔壁房间住下的颜舜华的话,而那个“系统”的话,她一句都听不到。
她也不知道那个系统是怎么回答的。
沈美娘揉了揉眉心。
姜颂以为她这是担心青词,忙温声安慰她道:“青词武功那般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这才回过神,她看着眼前在烛光的衬托前,显得格外温柔的少年。
窗户半掩着,偶尔有一点点凉风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
不知为何,沈美娘就想到了“岁月静好”这个词儿。
她摇头:“我没有担心青词,她武功那般好,我是……”
沈美娘正准备说出颜舜华的奇怪之处,还可能是姜颂家乡人的事,就听到那奇怪的声音又响起——
“系统,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路人甲,根本就不是这本书本来存在的人?”
沈美娘停下原本想说的话。
她还想听那边还要说什么,可偏偏她又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系统回答了颜舜华的疑惑,她不再追问,沈美娘也不能得知更多的信息。
沈美娘道:“没什么,我就是走神了而已。”
她现在不知道那人的具体来历,还是不要贸然开口为好。
况且,她自己能听到颜舜华的心声,说不定那人和系统也能听到她的话。
“好。”姜颂看了沈美娘一会儿,还是选择相信她。
他又问:“美娘,这么晚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忍不住笑道:“不用啦,我要是饿了,肯定会和你说的。”
姜颂点头,他又问沈美娘渴不渴,困不困。
最后还是沈美娘再三说她不渴不饿也不困,姜颂才终于安静下
来,又默默陪着她等。
不过他等着等着,就靠着沈美娘肩睡着了。
沈美娘看了他一眼——该不会又渴又饿又困的是他吧。
沈美娘听到石板街上打更人的声音传来,已经是四更天了。
门也终于被人推开,沈美娘伸手放在唇间,示意青词别吵醒姜颂和宝儿。
她轻轻挪动姜颂,让他躺在小榻上继续睡。
沈美娘和青词到另一间客房内说话,她接过青词拿回来的证据翻看。
青词道:“李洵风说这上面,都是你离开之后,仙师又以各种借口献给月神的新娘和儿女,还有仙师这些年常来往的商人。”
沈美娘翻看名录,突然看到一个人名,立刻拿给青词看:“你瞧这个人,她是不是就是之前在南州时,被叶家的掠人买卖过的人之一。”
青词在叶司马倒台后,把叶司马这些年掠人买卖还能找得到的人,都梳理了一份名单出来给沈美娘看。
沈美娘还让青词给了那些人中,愿意回家也有家可归的人一笔钱。
青词看着这个名字有些不确定。
事情都过去一年之久了,不记得才正常,但沈美娘向来记性好。
她斩钉截铁道:“一定就是她。”
沈美娘摩挲着纸页。
她知道这人会是很重要的证人,但她并不确定这人是否会愿意替她作证。
沈美娘经历过十二岁的事后,她在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不相信任何真情。
可是她后来又见到了为父母报仇的赵家兄妹,还有为师姐妹报仇的青词,甚至就连她自己……
她的亲人、朋友们也从未忘记她。
沈美娘对青词道:“你去找到她,看她愿不愿意出来作证……不,这件事还是交给宝儿,你先休整一夜,明日立刻动身去思州城找沈温。”
这种劝人的事,交给已经在六尚局待过,懂得人情世故的宝儿会更合适。
沈温按她之前的计划,也应该到了亦或是快到思州城了。
沈美娘攥紧手,眼里渗着几分恨意和期待。
待到下月十五时,人证、物证都有,还有能给她撑腰的大官在。
沈美娘要亲自撕下所谓神灵和仙师的真面目,把他们蝇营狗苟、浸满人血的勾当全摊开给每一个人看。
青词和沈美娘说完话就去睡了,沈美娘却睡意全无。
她倚着窗,望着窗外的弦月,还有点点零落的星星。
秋风吹过,沈美娘也浑然不觉。
“我怎么睡着了……”姜颂猛地一激灵,才看到沈美娘又站在窗前出神。
他忙起身,跑到她身边,道:“美娘你等青词可以,但别对着凉风吹,会生病的。”
沈美娘回神,看姜颂满眼关切,避开这种容易煽情的话。
她故意道:“青词已经回来了,都睡下了。”
姜颂闻言果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但可能是被沈美娘转移话题转移多了,姜颂很快反应过来:“美娘,你别想又逃避!我们是在说你不要吹冷风的事!”
沈美娘也没想到姜颂成长得这般快,都不好哄了。
她只好道:“我知错了,行了吧?”
姜颂不情不愿点头,又听到沈美娘突兀道:“宋江江,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啊?”
姜颂听到这话愣住。
沈美娘望着明月,自顾自道:“道家说人死后会去泰山冥府,佛家说人会入六道轮回,这里的人说月神会保佑你……”
“但都不是。”沈美娘转过头看姜颂,“人死了,就是死了,会变成森森白骨,说不了话,喘不了气。”
那些被仙师以神灵之名害死的人,也都会这样。
这也是沈美娘当年一定要跳出来阻止拜月仪式,阻止那些人献祭新娘的原因。
“日子再长一些,就连白骨都没了,成了泥、成了粪、成了土。”沈美娘轻笑,“王公贵族、贩夫走卒都是如此。”
姜颂也不清楚沈美娘说这个做什么。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过来。
“我当年就不明白,为何要为了虚无缥缈的神灵,杀掉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沈美娘越说眼神越迷茫,“我从这里逃离的那些年,常常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直到……”沈美娘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我遇见了你。”
沈美娘过来抱住他:“宋江江,我其实也很奇怪。我和你一样,我也喜欢多想,喜欢想奇奇怪怪的事,有许多和这个人间格格不入的想法。”
“关于生死的这些道理,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悟出来了。”沈美娘眼里满是惆怅,“可是没人认真听我说,更没人听得懂。”
沈美娘道:“你是第一个。”
姜颂闻言,垂眸看沈美娘。
此刻的她,在月华下,显得温柔、恬静。
或许,在沈美娘张扬恣意、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一直都藏着一颗敏感的心。
这样敏感的她,和同样多思的姜颂,也就难怪会彼此喜欢了。
第62章 第62章不要搞迷信。
姜颂第一次看到沈美娘把她柔软的一面暴露出来。
他想起了沈美娘的那些朋友,问:“美娘,你的朋友们,他们难道也不理解你吗?”
“不理解。”沈美娘有些遗憾,“沈志是相信我才不相信月神,幼安则一直都是相信人有魂灵的,李洵风倒是完全不相信月神……但他也只是在神鬼之事上和我一样。”
沈美娘总是给人精明感的狐狸眼里,难得有几分怅然。
她道:“我小时候,还想过很多很多东西。”
“天为何如此广,地为何如此宽,水为何往低处流,春夏秋冬缘何会更改。”沈美娘的眼里是无穷无尽的好奇,“走在路上为何要贱避贵,又为何都是人,有的人就是奴隶,有的人就是贵人……”
沈美娘有些淡淡失落:“没人会回答我的问题,后来我自己摸索出了一些答案——山川湖海会如此,定然是有我不知道的缘由,但绝不是什么神灵主宰。至于贵贱之别,那不过是权贵们维持地位的小把戏。”
姜颂感受到沈美娘更用力地抱紧他,她轻声道:“没想通这一切前,我很痛苦,想到答案后,我也很痛苦。”
沈美娘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疯子,不然她为何会有那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
直到她遇到姜颂。
原来她不是疯子,她只是比这里的人更早一点醒来。
姜颂和宋薇的存在,让沈美娘相信千百年后,她的疑问会得到彻底回答,她期待的生活能够实现。
“美娘……”姜颂抱住沈美娘,“我们可以一起去我娘的家乡,或许在那里,我们都能够过得很好。”
沈美娘听到这话却笑了:“倒也不错。不过我想我们大抵,这辈子都是去不了的。”
从宋薇的那些日记里,沈美娘大概知道那些美好
的生活,还需要一千多年的沧桑巨变才能达到。
她和姜颂,想必有生之年都是去不了的。
“能有你听懂我的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沈美娘道。
两人用力抱紧彼此,他们都知道彼此是这个世界里,最理解对方的人-
拜月仪式这日,一切都按沈美娘事先安排的那样进行着。
唯一的变数,就是青词那边找到了沈温,他也答应了前来。
但沈美娘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真心答应,以及他会不会前来,又究竟什么时候会到。
不过——沈美娘看了眼身边的姜颂,实在不行,就只能把姜颂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姜颂察觉到沈美娘看他的眼神,道:“美娘,你看我做什么?”
“到时候要是沈温赶来不及时,我就得借你的皇帝身份一用了。”沈美娘直接道。
姜颂点头:“好啊,只要能还美娘你清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沉默片刻,就挑眉一笑:“还是算了,我自己来就好。”
应该能赶得及,再说就算沈温不来或是来迟了,这次人证物证都有,沈美娘也不会再像十二岁那样被诬陷了。
她要亲手替十二岁的那个沈美娘,洗掉所有泼在她身上的污水。
姜颂和沈美娘到拜月仪式时,到场的人已经很多了,和沈美娘记忆里一样多。
她印象里,不论是丽娘被她搅和的第一次献祭,还是后来她代替丽娘作为新娘来这里,却意外得知所谓新娘真相的那次。
这里的人好像都是如此多。
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这是在看一场谋杀,而全都认为这是一件光荣的事。
“您二位来了,请到这边来。”道童引两人入座。
他们果然给沈美娘留的是最好的位置。
沈美娘和十八寨子每个寨子的寨老,还有四大姓的头人们都坐在一块。
身旁的某位寨老,主动和沈美娘拉近乎:“听说这位夫人是从上京来的巨商,不知可是经营的什么生意。”
沈美娘轻笑:“是些小生意罢了,上不得台面。”
看来她给月神庙捐了一大笔钱的事,在十八寨子已经人尽皆知。
那位寨老又奉承了几句,道:“若是夫人以后有什么生意,尽可以来找我们寨子,我们寨子不比你现在住的那处差。”
沈美娘听到这话眼里闪过一丝轻嘲,面上却还是笑着的:“好。”
那寨老看着沈美娘好看的眼睛,夸赞道:“夫人的眼睛当真生得好看,比最好看的珠宝都还要夺目。”
沈美娘听到这话笑意更深。
她记得当年这位寨老,可是最讨厌她的眼睛的。
这里的人喜欢谈论她的六指,也喜欢议论她像小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
他们都说这是月神降下的惩罚,是她是孽种的证据。
可如今这些人竟然也会夸赞她这双眼睛。
沈美娘不再和这位寨老寒暄,偏过头握住了姜颂的手。
她的指尖还是如往常般泛凉,还好姜颂的手总是很暖和,能够温暖她。
姜颂察觉到她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看过来,下意识就回握住她的手。
他小声问:“美娘,你是不舒服吗?”
今日这些人大多是当年将沈美娘视为“孽种”的乌合之众,她的不幸和这里大部分人都脱不了干系。
她是不是看到这些人,心里不舒服?
沈美娘摇头,和姜颂咬耳朵:“我就是想摸摸你的手。”
姜颂有些脸红,但还是任沈美娘继续摸他的手。
沈美娘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心里也踏实不少。
“来了!”
沈美娘听到身后的人群传来激动的声音。
仙师和他的弟子们终于出现了,而他们身边还带着这次将要被献祭的三对童男童女。
沈美娘的目光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这些小孩的父母。
他们其中不知道祭祀月神真相的父母,脸上大都洋溢着笑容,很是骄傲自己家的小孩能够被献给月神。
就算有人眼里有几分不舍,也没什么难过的心绪——
他们是真的坚信,被祭台上的火烧死不是死,而是去了神仙去的地方,成了仙。
至于当年被沈美娘救下,知道月神真相的那几位“月神新娘”,脸上都几乎毫无血色。
但她们也没人敢哭。
这是祭祀神灵,是为族人求得神灵庇佑的典礼,哭是不吉利的。
沈美娘的目光和冉丽娘碰上,沈美娘也没有丝毫心虚,只微笑着对冉丽娘颔首。
冉丽娘可能是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怪她当年的怯懦,都是自食恶果。
所以,她望向沈美娘的眼里有后悔,有难过,甚至有一丝愧疚,却没有怨恨。
在知道所谓神灵都只是一场骗局,却还是只能看着唯一的亲生女儿赴死后,冉丽娘真正的悔了。
沈美娘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就收回目光,重新落回了祭台之上。
仙师道:“癸酉年甲申月丙辰月,秋,祭月神。”
“拜——”
其他人都起身跪拜,只有沈美娘和姜颂还是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沈美娘当然不会跪这个月神。
她当年被看作“孽种”时,都不稀罕拜月神,更不要说现在了。
仙师看到沈美娘和姜颂的举止,就算心中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
毕竟这二人是外乡人,还出了那么一大笔钱。
“再拜——”
沈美娘看着那些不过五六岁,最大也不超过八岁的孩子,欢欢喜喜走上祭台。
她眼睫微垂,遮掩住眼里的寒意。
那些孩子不会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无比期待着这场献祭。
“兴。”
自此算是礼成,仙师的弟子们将手中的火把丢到祭台下的木堆上,事先泼了石漆的木材很快就燃了起来。
火自下而上蔓延,立刻将整个祭台都包裹住,焦臭味被风一吹就弥漫开来。
沈美娘听到耳边愚人们的欢呼声,仙师和他的弟子们不断的颂祝声,嘴角的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但她眼里的冷意却越发明显。
“沅沅——”冉丽娘还是拗不过心底的担心,哭着向祭台跑去,却被人拉住手脚。
除了她之外,其余几个当年被沈美娘救下来的新娘,也跟着哭着往祭台而去。
沈美娘摩挲着小拇指,那处明明早就不疼了的陈年旧伤此时又疼了起来。
她知道她想要的机会来了。
“诸位这是做什么?今儿是祭祀月神的好机会,你们在这里成何体统?”仙师斥责道。
他指挥弟子,道:“来人,把她们都拉出去。”
冉丽娘拼命挣扎,向沈美娘投来求助的目光,可是沈美娘依旧只是微笑着看她。
在这一瞬间,她才愈加明白沈美娘当年的无助。
明明她说的都是真的,明明她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可是还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她的话。
沈美娘如今给月神庙捐了这许多钱,连寨老们都对她如此礼遇有加。
就算自己戳破她的真实身份,只要沈美娘抵死不认,也没人能伤她分毫,还会让冉丽娘再被仙师数落。
原来,当年的美娘,是这般绝望。
或许,她比自己还要更加绝望——因为不救她,不为她说话的人,是一两个时辰前,她刚刚豁出一切救下来的人。
“这几个疯女人,也不知道是你们哪个寨子、哪家的……”
沈美娘听到身边的寨老、头人们议论纷纷,其中一人道:“怎么跟那个孽种阿怪一样,以前你们天天指责我们沈家出了孽种,但这些疯子可不是我们沈家的。”
沈美娘眯眼看去,是当年沈头人的大儿子。
想来是在沈头人死后,由他顶替了他父亲的位置,成了新的沈家头人。
这人看来还没他爹一半聪慧,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他的幼弟,已经被谢阁老接到上京,去指认沈美娘是在逃的杀人犯了。
沈美娘也得感谢这人不聪明,加上谢阁老做事谨慎。
他为了不被人发现,只是派人偷偷接走了当年第一个发现沈美娘“杀人”的证人。
“阿怪?
什么阿怪?“沈美娘轻声问那几个聊得火热的寨老和头人。
沈头人道:“夫人,你不认识她,她是个古怪的孽种,生下来啊就是六指,被神诅咒受天罚的短命鬼一个……”
“你说什么。”姜颂厉声打断这人的话。
他知道这样有些莽撞,可他就是听不得旁人这样贬低沈美娘。
沈美娘依旧笑意盈盈,问:“你继续说,我还想听听。”
沈头人看到姜颂眼里的杀意,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才道:“她一出生啊,仙师就说她注定要给我们十八寨子带来大麻烦,还是灭族的大灾。”
“要不是她生母沈七娘够泼辣,在寨子里也说得上几句话,那个孽种早就被摔死了。”沈头人说得活灵活现,“可是啊,这孽种就是孽种,后来她才十二岁,就害死了十几个人,连我爹都被她给害死了。”
“你说,这不是孽种,是什么?”
沈美娘眼里的笑意渐深,道:“你说的确实有理……”
“有理什么啊,他有什么……”姜颂忍不住道。
可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沈美娘攥紧手,姜颂只好闭上了嘴。
沈美娘盯着眼前的沈头人,继续问:“不知,那个孽种,如今在何处?”
“死了呗。”沈头人道。
沈美娘缓缓松开握着姜颂的手,伸手将小指上的戒指摘下。
她把戒指,放到姜颂手心,对他笑了笑,像是让他不要担心。
沈美娘的耳边还时不时传来那些人议论的声音——
“死的好,不死等着她长大了,把咱们全都害死吗?”
“早就说她是不干净的精怪转世,就该把她杀了。”
“可惜没找到尸首,不然一定要把她的尸首给剁碎了,扔进池里泡着,叫她下辈子,不敢再投咱们这儿来了。”
……
沈美娘听到那些话,嘴角勾了勾,起身向祭台走去。
火已将熄,灰烬被风吹得乱飞,有的甚至落在了沈美娘的肩上和发间。
仙师以为沈美娘是来沾月神福泽的,让弟子们从还在燃烧的木堆里捧来草木灰,就要给沈美娘兑水叫她喝下。
沈美娘盯着几人的动作,轻嘲:“你们这些哄骗人的技俩,都七八年了,竟然一点都没有改进。”
仙师动作一愣,李振鹤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沈美娘提起裙摆,走到将要被彻底烧毁的祭台中央,火堆的余热有些刺疼和灼烧感,她却好像浑然不觉。
沈美娘走到最中间的地方,踩了踩脚下的地,确信脚下是怎么一回事后,抬眼向仙师看过来:“仙师,当年你说,我若是活到十五岁,就会将整个十八寨子的人全都害死。”
“可是,我今年都十九了。”沈美娘轻笑,“看来,仙师,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嘛。”
仙师总是故作高深的脸上,表情变得惊恐。
他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道:“你、你是沈美娘?”
沈美娘轻轻点头。
“您这般害怕做什么?您说我会把所有人害死,可如今大家不都还好好活着吗?”沈美娘反问。
“还是您怕我把你做过的勾当,都公之于众,比如……”沈美娘的脚尖轻点了点脚下的地,轻笑道:
“这下面其实是空的,刚才所有被献给月神的孩子,就在这下面?”
第63章 第63章我闻神仙亦有死。
沈美娘站在原地,她含着笑意望向眼前的仙师,时间好像被缓慢地拉回到十二岁的那个漫长夏日。
小小的沈美娘坐在用来抬月神新娘的轿子上,她小口小口咬着阿娘给她做的肉饼。
轿子要在月神庙停一晚,让月神先“见见”,等到第二日再献祭给它。
为了平息被沈美娘搅乱第一次献祭月神仪式的月神怒火,这次除了冉丽娘,还多了十二位新娘。
沈美娘看夜已深,四周都静悄悄的,就掀开花轿帘子下来,还去掀了其余新娘们的帘子。
可是她们都睡着了。
沈美娘想,可能是下午让她们喝的那碗符水的缘故。
但沈美娘总是给阿爹阿娘揉肩捏腿,她不识字,但知道哪个穴位能叫人疼,能把人喊醒。
她把其他新娘都摇醒了,还问她们吃不吃肉饼。
可是她们好像都很畏惧沈美娘,纷纷摇头不说,还不解地盯着她。
沈美娘猜想,是这些人都知道她“孽种”的名声。
没人理沈美娘,她也不生气,解释道:“仙师都是骗你们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会成神仙的。”
其他几个新娘子不为所动。
沈美娘又道:“我没骗你们,被烧死会很疼的!”
那些新娘子还是不理她,有人反而对她啐了一口:“阿怪,你是嫉妒我们可以被献给月神吧,不像你,一生下来就不祥,是被月神厌恶的孩子。”
沈美娘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
若是放在平常,她一定要给这人两耳光。
可是现在是救人的要紧时候,沈美娘只能继续苦口婆心劝:“不是的……他们都是骗你的,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
“那你倒是证明给我们看啊。”
“就是,你证明给我们看看再说!”
……
沈美娘听到这话,转头看向被供奉的神像。
她拿起桌上的贡品,就要往神像上砸去,不过身边的女孩子们拖住了她。
沈美娘身形瘦小,被几个姑娘拖着,当然动作不得。
有位年长的姑娘,好心道:“阿怪,你怎么可以砸月神呢?你还活着就是月神大度了,你应该虔诚供奉,好换得月神的宽恕才是。”
沈美娘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被烧死会很疼的,我和幼安见过被烧死的尸体,都难以辨别人形了。”
可还是没人会听她说话,那些人依旧不解地看着她。
又有人道:“我娘见过上一次献祭月神,她说献祭月神后,都是什么都不剩下的,干干净净的。”
沈美娘当时年纪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这些人相信。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奇怪的现象。
不过——
沈美娘从记忆里回神,往后退了退,立刻有一拨人提着铲子、锄头等工具涌了进来。
姜颂也拔剑,站到沈美娘身前,护住她。
她指着刚才站的地方,道:“就挖这里。”
下面众人闻言就要上来,已经反应过来的仙师更是指着沈美娘,直接道:“你这疯子,你这个孽种,你做出这种事,月神会降罪给我们每个人的。”
“月神?”沈美娘轻笑,“你们这里的人格外迷信神灵,不,也许应该说是——”
“你希望每一个人都相信月神的存在。”沈美娘乜了仙师一眼,“不然,你可就没饭吃了。”
这些人都相信月神的存在,所以,沈美娘这次要找不相信月神的来帮她。
比如,这群帮她“掘地三尺”的人,就是她利用小乞丐从思州城找来的乞丐。
就在沈美娘找来帮忙的人与十八寨子的人对峙时,一个细弱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娘……”
这个声音像是某种开关,让骚动的人群都冷静下来。
下面的六个孩子,可能是被刚才大火熏疼了眼睛,一个劲儿地流着泪,声音也有些沙哑。
已经被仙师赶出去的冉丽娘和其余几位母亲,已经趁乱又跑了进来。
她们奋不顾身跑过去抱住自己的孩子。
冉丽娘检查着女儿,发现她除了被呛了几口,裸露在外的脸蛋略微有些发烫外,身上一点烧伤都没有。
她摸了摸女儿身上的衣服料子,又凑上去闻了闻,才发觉她身上的衣裳已经事先浸了醋、涂了蜡,里面还贴着绣了一层南边来的透气纱布。
冉丽娘像是想到什么般,抬眼向沈美娘看过去。
是美娘做的?
对,一
定是沈美娘做的,只有她才有这般大的本事和细致的心思,还有……如此的善心。
“我作证……”冉丽娘颤颤巍巍起身,指着仙师道:“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师,所谓的月神新娘也好,献给月神的儿女也罢,全都是这妖道敛财的工具。”
寨老们有人眼中是惊讶的神色,也有人眼中是害怕与惶恐。
沈美娘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数纳入眼中。
其中一位最年轻的寨老,问:“仙师,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献给月神吗?怎么这些孩子,全都在这地下?”
仙师张口正想解释,却被沈美娘的笑声打断。
众人向她看过去,她才道:“都看我做什么?你们不是都最信任你们这位仙师吗?”
刚才质问仙师的寨老,追问:“阿怪……沈夫人,你可知道其中真相。”
“我知道,当年我就说过了啊。”沈美娘端起刚才仙师递给她的符水,“这符水是个好东西,只是喂给新娘和孩子们的符水里掺了迷药。”
“不过今日,我让人替换了给这些孩子的符水。”沈美娘与李洵风相视而笑,“至于为何要放迷药,当然是因为……仙师要和十八寨子里,最有地位、钱最多的寨老们,用买卖人口和仙丹来换钱。”
仙师还没辩驳,如今十八寨子里最厉害的田寨老先反驳:“买卖人口能赚几个钱,别说是一个月神新娘,就算是把这寨子里所有女人都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我不是说还有仙丹了吗?”沈美娘轻笑。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小命的孩子身上,眼神愈加寒凉:“你们说这仙丹是怎么炼的?”
“若是来了葵水的月神新娘就运气‘好些’,仙师只会给她们喂药,让她们几乎葵水不断。”沈美娘道。
闻言,在场的人都被沈美娘的话震住。
沈美娘道:“为何月神新娘一般是五年一献,因为五年正好是一个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被折磨到死或是不成人形的最大期限。”
等到将死不死时,就可以贱卖得远远的,一个身体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女子,被人伢子领了去,不消多时就咽了气。
既多赚了钱,还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沈美娘看着眼前被请出来的月神像,道:“若是孩童,就更简单些,直接杀了放血,再把小小的尸首埋到这月神庙下面去。”
她说完这话,就将手里的符水泼到月神上,转身看向所有人:“这就是所谓月神福泽的真相。”
“仙师和在场十之八九的寨老、头人想来都清楚罢。”
沈美娘的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原本因为沈美娘破坏仪式的愤怒的人群,在片刻的怔愣后,将矛头对准仙师和高高在上的寨老、头人们:“仙师,她说的可是真的?”
在场的许多人,都有过亲人,亦或是亲人的亲人被献给月神的经历。
他们没什么文化,也易被煽动,在遇到天灾吃不起饭时,仙师就说要给月神献祭。
他们照做了,也确实度过了难关,因此维持着常年的祭祀……
可谁也没想到所谓真相会是这样。
沈美娘没注意身后人群的骚动,从地上捡起一把锄头,想将月神神像的头砍下。
“你做什么!”仙师惊道。
沈美娘却不为所动,又扬起手里的锄头,用力砍了好几下,才听得“砰”的一声,那颗泥胎塑的头就掉在了一地草木灰中。
它咕噜咕噜地滚了好远,直到仙师扑上去像抱宝贝般,将它抱进怀里不撒手,它才没有继续四处乱滚。
仙师瞪着沈美娘,目眦欲裂:“你这个孽种,你怎敢……”
“我有什么不敢。”沈美娘冷哼一声,“你这淫祠破庙,我十二岁时便砸过一次,如今不过是再砸你一次罢了!”
仙师见此道:“你当年杀人……”
“我可以作证,沈美娘没有杀人,当年她只是在沈头人和其他人的符水里下了迷药,我摸了那些人的脉,只是晕过去了而已。”当年的一位选择沉默的月神新娘,在此刻选择站出来帮沈美娘作证。
她是寨中巫医的女儿,她的话,寨中人当然相信。
另外一位还抱着儿子,不住流泪的女人,道:“她确实捅了沈头人一刀,但那是为了带我们逃跑。”
下面的人群听到这话,有人疑惑:“逃跑?什么逃跑?”
沈美娘道:“那夜我没喝符水,还摇醒了其他新娘子……我们每个人都在轿子里,听到了当年沈头人和仙师争吵的话。”
“沈头人不满仙师和他三七分利,两人说话间就争吵起来。沈头人打算给仙师点教训,就在下半夜带了些地痞流氓到月神庙去。”沈美娘眼里闪过嘲讽之意。
“不过他们去时,仙师不在,他们把仙师的弟子们教训了一顿,还端起符水就喝。沈头人可能是知道月神的符水没什么好喝的,也可能是像他推说的那般身子不适——反正他没喝。”沈美娘道。
但沈美娘肯定是要带其他新娘子们逃跑的,其他人也在听到血淋淋的真相后,决定与她一同逃跑。
她和其他人一起把沈头人敲晕过去,还给他腿上来了一刀。
但她也不知道,缘何后来那些人会都死了。
仙师看沈美娘的罪名被洗清,下面的人愈加愤怒。
他对一群寨老、头人们,厉声道:“你们以为,我死了,你们就能活吗?”
“农桑之事本就靠天吃饭,商贾之事也需运气,我用这种法子弥补,有什么错!”仙师道。
他指着下面的人,威胁道:“不要忘了,你们种的是谁的田,得罪了这上头的大人们,你们以为你们还有的田种?有的生意做?”
“寨中大事本就是寨老、头人和族长说了算,你以为凭你们这些小小蝼蚁,就能扳倒我们吗?”
仙师此话一出,下面的人果然全都沉默。
蝼蚁如何撼动巨木。
“是吗?”沈美娘睨了眼仙师,“也就是说,刚才的罪状,仙师和诸位寨老、头人们都认下呢?”
寨老中有人面露嫌恶之色,听到沈美娘的话,从仙师身边悄无声息挪开了。
沈美娘看到最终仙师身边剩下的人,道:“这可是你们自己认的罪。”
“沈大人、陆大人,此人已经认罪,你们还不进来将他们缉拿归案吗?”沈美娘喝道。
下一刻,披坚执锐的士兵和官府的捕快冲进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沈美娘看着仙师,笑意更深:“你不会没发现,一刻钟之前,这里就有官兵埋伏了吧?”
第64章 第64章“三岁看老”不是玩笑话……
仙师被官兵制服,被按在了地上。
沈美娘俯视着这人,依旧笑着:“蚍蜉又如何?就算是不起眼的蚍蜉,也能聚少成多,将你推倒。”
“再说,我从来都不是蚍蜉,我才是那棵大树。”沈美娘眼里满是不屑,“当年我都可以把你给阉了……如今自然也有办法,依律法铁条、名正言顺地杀你。”
沈美娘转过身,不再看这个所谓仙师,示意身边的姜颂把剑收了。
这人怎么还是这样,动不动就拔剑?
算了……就当他是关心则乱吧。
沈温控制住局势,匆匆过来,想要靠近沈美娘,却看到了沈美娘身前提着剑的姜颂。
他压下原本想对沈美娘说的关切话,对姜颂拱手,就听
到他道:“你叫我宋公子就好。”
沈温道:“宋公子,是下官来迟,不知您和夫人可有受伤。”
姜颂摆摆手:“我们都没事。”
他有些不高兴沈美娘把如此重要的一环,交给了沈温来做。
姜颂本就看不顺眼沈温,这下心里越加不高兴。
他上前揽住沈美娘的手臂,还故意蹭了蹭,又瞥了眼沈温。
就算美娘把这重要的一步交给他又怎么样?美娘心里真正在意的可只有他。
沈美娘因姜颂的动作回过神,把目光从被羁押的仙师一众人等上收回,偏过头看姜颂。
她又看了看沈温。
姜颂怎么这般幼稚,不过……
沈美娘亲昵地拍了拍姜颂的手,他看向沈温的眼神里显摆之色更重。
还好在这时,交代完事情的思州刺史陆大人也过来了,他对沈温道:“大人,犯人已尽数收押,我等会尽快将此案审理清楚。”
“只是……”陆大人有些停顿。
西南地方山高岭险,思州尤甚,这边与外界连接少,供奉的神灵多了去了,什么依罗娘娘、密洛陀、王姜兄妹……
这地方祭祀本就是寻常之事,要辨别淫祠邪寺和这些神灵太难,素来知思州的官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陆大人当年未被调任思州刺史前,素来很欣赏沈温的诗才,两人交情不浅。
此次他被沈温着急喊来多管闲事,甚至叫他调了兵,吓得陆大人以为是思州境内有什么民变。
结果,他来了才知道只是管一件小小的淫祠之事罢了。
只是,如今当真要查,也就要涉及给眼前的女子翻案,陆大人也拿不准这女子的身份,更不知道她身边少年的身份。
但这女人看着和身边的公子是夫妻,那就不是沈温的情人,倒也不用太小心。
沈美娘看向陆大人,道:“只是什么?”
陆大人:“这位夫人既然如今疑罪未明,也需要和我们走一趟,将当年的事都说清楚。”
沈美娘闻言点头,倒是没有陆大人想的那般难缠。
姜颂有些不舍地拉着她的手,看向陆大人,下意识道:“大胆,你……”
“没事啦,官差办案肯定得问清楚的,你不用担心我。”沈美娘打断了姜颂的话。
姜颂这才发觉他刚才下意识就想说出真实身份,以权压人。
他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他也不想沈美娘受伤。
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手,像是在安抚他:“我把事情都说清楚就好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你替我先照顾好阿爹阿娘。”
“好吗?”
姜颂哪里说得出个不好,他不情不愿地点头,看着沈美娘也被暂时羁押。
沈温看到两人像寻常夫妻般情比金坚的样子,觉得无比刺眼,他却还是不得不恭敬道:“宋公子,您放心,我一定会命人好好照顾沈夫人的。”
一旁的陆大人听到“沈夫人”三个字才回过味来。
他记得文昭皇后就姓宋,而陛下新纳的贵妃不就是姓沈吗?
这天底下能叫沈温如此恭敬的男人,不就只有皇帝了吗?
陆大人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眼走在前面,不理两人的宋公子。
他指着天,小声问沈温:“那位可是……”
沈温点头。
陆大人感觉全身的血都快凉了。
他、他诗文写得也不错,但在做官这件事上是真的一窍不通,是靠父辈的恩荫才得了官,又一路靠家世走到今天。
被调出京,也是他不想掺和党争,怕哪天就被牵连了。
但也没人和他说过,来了思州城,还能有这般大的风险啊?
沈温看眼前人被吓坏了的样子,安慰他:“沈夫人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她不会与你计较的。”
美娘爱恨分明,是最好的姑娘,她才不会在这种事上与人计较。
陆大人觉得这个好友也是笨,他担心的是这个吗?
他指了指天,问:“他呢?”
沈温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道:“他也不会。”
美娘喜欢姜颂,不就是因为他虽然又蠢又幼稚,但……确实有副好心肠吗?
陆大人还想缠着沈温问姜颂的事,沈温却很显然不想继续这个问题。
沈温默默向不远处,已经又跟到沈美娘身边,为了靠近她,和一群罪犯待在一起都毫不在意的姜颂。
他垂下眼睫,眼里闪过一丝轻嘲。
就这样吧,至少他输给的是,一个真心喜欢美娘的人-
姜颂一路把沈美娘送到官府门口,与她挥手告别后,就转身离开打算去找沈美娘爹娘了。
她今日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她爹娘听说了肯定会很难受的。
他得快些赶回去安慰他们。
沈温看姜颂要走,忙道:“公子,不与我们同去吗?”
“我去不合适,既然美娘无罪,你们该如何判这案子,就如何判就是。”姜颂摇头。
沈美娘就是不想让自己的罪名是靠别人来洗清的,才一定要执着要回这里来。
他掺和这件事,倒显得美娘好像证据不足,得靠他一样。
姜颂和沈温等人道别后,就往寨子外去,路上他碰到了颜舜华。
他也没多做停留,只有礼地点点头,就继续往城外走去。
颜舜华在姜颂离开后,问脑海里的系统:“我让你兑换的道具,你兑换了吗?”
“已经兑换了!等女主下次入睡,姜颂就会进入她的回忆里,还会再去姜颂的回忆里。”系统有些不解,“可是宿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颜舜华脸上洋溢着笑容:“因为我嗑女主和姜颂啊……我苦命的小情侣,让我帮帮他们好了。”
一个多时辰后,已经将过去的事全都仔细交代完,正在狱中靠着墙休息的沈美娘,隐隐约约听到奇怪的声音——
“【A级回忆镜生效中:将根据被使用者意愿,选择记忆共享点。】”
沈美娘又回到了那个夏日,不过是后面的一些事。
李洵风偷了钥匙放她跑,给了她防身的匕首和迷药,还给了她假过所。
沈美娘却没有直接逃跑,她撕下身上的一大块布料,浸透了迷药在里头。
这迷药和她下在符水里的一样,都是他们家拿来迷野兽的,一小包就能放倒一只大虫。
大抵是心里的愤怒和不甘,让埋伏在月神庙门口的沈美娘,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将仙师扑倒在地,把手里的布料狠狠捂在了他口鼻上。
仙师挣扎了好几下,就渐渐不动了。
沈美娘拔/出匕首,高高举起,想要扎到仙师的喉咙上——
但在即将碰上的时候,她怀里还没吃完的肉饼掉了出来。
沈美娘的理智终于回归。
这个人不能死,他如果死了,她的清白就彻底洗不清了——就算哪日洗清了,她也依旧是杀人犯。
仙师该死,但应该等他的罪行被公之于众,受到万人唾弃后,再弃尸街头。
沈美娘手里的匕首偏了偏,最终落在了仙师下面。
她捅了好几刀,才停下动作。
这是他该受的,那些被他害死的女孩子,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比他药醒后痛苦千百倍。
沈美娘发泄完情绪,攥紧匕首,来到了月神面前。
她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端坐的月神,它是如此慈眉善目。
沈美娘端详许久,猛地拿起贡品就往它身上砸去。
贡品砸完,她就将铜灯往它身上砸去。
最后的最后,沈美娘看着已经变得面目模糊的月神笑了起来,又望着沈头人和那些人的尸体笑得都直不起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拿起蜡烛,点燃了和尸体一起停在庙里的“纸房子”、“纸花”、“纸元宝”……
火越烧越大,沈美娘才满意地拿起匕首,从月神庙逃跑。
她一刻不停地逃跑,跑着跑着,她逐渐和小时候的自己重合,发觉她的六指也消失了,已经只剩下了五指。
直到撞到一个人的胸膛,沈美娘才停下来。
她仰头看到了姜颂。
姜颂也很疑惑:“美娘,这是你的梦吗?我刚才从小时候的你从狱里跑出来开始,就喊了你好多声,你都没有理我。”
沈美娘就像在这之前,都看不见他一样。
沈美娘也不明所以——
类似的梦,她近来做过许多,可,这是唯一一次有姜颂的梦。
姜颂喃喃:“我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都是我胡思乱想的吧……啊,美娘你捏我做什么。”
“不是。”沈美娘手上感受
到真实的触感,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至少不是简单的梦。
她不相信鬼神之说,那这种奇怪的事——难不成是那个叫颜舜华的?
“叶先生,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就在两人还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时,两人身前的宫道上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牵着手走着。
沈美娘只需要一眼,就确定那个“小的”是姜颂。
她拉着姜颂跟了上去。
小时候的姜颂和现在就很像了,不过眼睛还要更干净些。
他眨了眨眼,可能是希望老师能给他一个好的回答。
年轻的叶丞相,弯下腰揉了揉姜颂的头,温柔道:“怎么会呢?太子殿下聪明过人,陛下最疼您了。”
“我不聪明,父皇说了,我蠢死了,根本就不像他儿子。”小姜颂低下头,“叶先生,我不想做他的儿子,他只会骂我。”
沈美娘看着小姜颂肉乎乎的脸。
姜颂他爹也是个厉害的,这么可爱的儿子他都舍得骂。
但听到接下来姜颂的话,沈美娘差点没笑出声。
小姜颂很认真道:“叶先生,你能不能做我爹爹……”
“殿下慎言。”叶先生连忙捂住小姜颂的嘴。
沈美娘也在旁边捂嘴偷笑,她凑到姜颂耳边道:“你小时候这么‘孝顺’?”
姜颂红了耳朵:“小时候不懂事嘛,你不许笑!”
“我不笑、我不笑。”沈美娘连连摆手认错。
沈美娘确实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小姜颂每天都子时睡、卯时起——小时候常常睡到大中午才醒的沈美娘,着实被他吓到了。
他每日几乎只要醒着,除了吃饭就是读书。
小姜颂好像只有在翻看诗词类的书时,才会面露放松之色。
沈美娘问身边的姜颂:“你小时候真这样?”
姜颂看着眼前的小孩,点了点头。
“嘶——”沈美娘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小姜颂前面说话那般“孝顺”,他爹确实是把他当仇人在整。
小姜颂手里拿着新写的策论,说什么都不愿意进紫宸殿去:“叶先生,我不想见父皇。”
“殿下,说了多少次,您应该自称‘孤’。”叶先生替小姜颂正了正衣冠,“殿下这次的文章写得很好,陛下不会责备您的。”
小姜颂被叶先生推了一把,才拿着文章进了殿。
沈美娘看到坐在上方的先帝,终于明白姜颂是在宫外被认回宫里的,但却从来没人怀疑他血脉的原因了。
姜颂和先帝长得有七八分像,除了一双眼睛不一样外,其余地方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先帝看了姜颂的策论,从头到尾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变化。
老实说,先帝才符合沈美娘小时候听传奇时对皇帝的想象。
姜颂和他爹一比,简直就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冒牌皇帝一样。
半晌,先帝把策论放下,吐出两个字:“尚可。”
小姜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先帝又道:“你年纪不小了,朕想给你相看门婚事,左仆射家的长女是个好性子的,朕打算给你定下来。”
“我不要。”小姜颂下意识道。
沈美娘感觉整个殿内都因为他这句话沉默下来。
殿内侍奉的宫人们,忙不迭跪在地上。
小姜颂眼里有害怕,但他还是跪下坚持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不愿意。”
沈美娘捅了下身边的姜颂,调侃他:“你从小就这么勇啊?”
姜颂强调道:“这是原则问题,谁要包办婚姻?”
他要是真古人,兴许就认了——可他又不是。
在漫长的沉默后,先帝才开口,道:“小小年纪,别的不会,顶嘴倒快。”
“你爱跪就跪着,跪到你想通为止。”先帝起身拂袖离开。
沈美娘见状,心里很不赞同姜颂他爹的育儿方法。
这哪里是教小孩子啊,简直就是熬鹰。
沈美娘软了几分语气,问身边的人:“你当时跪了多久?”
“不知道。”姜颂垂下眼睫,“后来好像跪晕过去了,醒来被我父皇罚抄了五遍《孝经》,还被禁足了一个月。”
沈美娘听到这个话,心里对姜颂又多了几分怜悯,但又总觉得他爹和他小时候的相处透着股奇怪劲儿。
她觉得继续和姜颂看他小时候受虐的样子,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沈美娘就拉着姜颂从殿内出来了。
两人绕了绕路,却在紫宸殿的后殿听到一阵猛咳声。
可以说是咳得撕心裂肺。
沈美娘拉着姜颂往声音的源头走去,就看到后殿里,先帝扶在桌上,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陛下,您何必这样呢?太子殿下,又不是愚笨之人,您这样,您难受,殿下也难受。”叶先生道。
先帝又咳了好几声,手帕上都见了血。
他喝了药,平静几分后,才道:“叶卿,你又不是不知道,朕根本就活不了几年了。”
叶先生:“臣明白,陛下是想让太子多些明辨是非的能力,最好再有位可以暂时借力的岳丈……您何不好好和殿下说清楚呢?”
“连朕的几句话都承受不了,连罚跪都受不住,日后,还指望他把这山河社稷给挑起来?”先帝冷声道。
他闭了闭眼:“朕如果也能活到花甲之年,他现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就算他捅出天大的篓子,朕也能给他收拾,但……”
沈美娘看姜颂也一副意外的神色。
她小声问:“你以前不知道?”
姜颂摇头,失神道:“我从前真的以为他很讨厌我。”
即使是父皇病逝那晚,他也只是和他交代朝中大事,反复和他说刚即位不要急着改弦更张,做任何事都要徐徐图之。
姜颂一直以为,他父皇只是只有他一个继承人,才迫不得已重视他,最多就还有一点因母亲而来的爱屋及乌。
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手:“其实你潜意识里应该早就知道了。”
见姜颂一脸不解地看她,沈美娘解释:“不正常的家庭,是养不出来正常人的。”
姜颂听到这句话轻“嗯”了一声。
小姜颂跪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
他饿了快一天一夜,跪得膝盖都快麻木了,先帝才过来看他。
先帝问小姜颂:“想通了吗?”
沈美娘看到小姜颂饿得神情恍惚,却还是坚定摇头:“我不要。”
先帝皱眉:“为什么?”
“我不喜欢左仆射家的大娘子,我才不娶她。”小姜颂依旧坚持。
“那你喜欢谁?”
小姜颂恶狠狠道:“我都不喜欢!我讨厌死你们这个时代的每个人了!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们这里的任何人!”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看向身边的姜颂,挑眉问:“你以前真这么说的?”
姜颂摇头又点头,解释道:“我小时候又不知道会遇到你。”
要不然,他当时就说他喜欢沈美娘了。
那样的话,美娘就能少吃好多好多苦,多享好多好多福了。
第65章 第65章有人在查案,有人在煮饭……
第六十五章
梦境如烟般消散,沈美娘眨了眨眼,才发觉周匝还是狱中湿冷的环境。
天还是亮着的,和沈美娘刚才睡着前并无差别。
但沈美娘很确定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境,至少不是简单的梦境。
这事肯定和那个好像是姜颂老乡的颜舜华离不开。
沈美娘原本想躺下睡会儿,却听到隔壁牢房传来的声音:“美娘,你原谅我了吗 ?”
她听出来了这是丽娘的声音。
沈美娘起身,走到靠近隔壁牢房的边角,道:“没有。”
没有人能替十二岁的她原谅任何人,即使是现在的她也不可以。
冉丽娘愣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美娘,我对不起你,你恨我也是应当的。”
“我已经不恨你了。”沈美娘望着墙上的蛛丝。
她好像回到了当年被诬陷,被族人关起来,等待第二日动用私刑处置的那个夜晚。
唯一不同的是,她在外漂泊七年有余,心绪和从前已然不同。
沈美娘道:“我不会原谅你,但我也不恨你。人生太短了,我的时间只会花在见识这广阔天地,和爱值得我爱的人身上。”
叶司马、李守义、冉丽娘、仙师、“沈温”……他们都是沈美娘迟早要除去或是报复的人,但她确实也不恨他们。
她从小好像就在恨人这件事上不太擅长。
小时候是因为她听七娘的话,想要做个善人,长大以后则是觉得没必要。
爱人需要时时记挂在心上,恨一个人也是。
沈美娘要留更多的地方来爱人,至于碍着她路、和她有仇的人,她只要静待时机,报复回去就是了——何必要去恨他们?
“丽娘,你知道吗?我去了你说过的地方了。”沈美娘眼里浮起清浅的笑意,“我逃灾的时候,路过了荆楚之地,你说错了,楚地已经没有云梦泽了。”
“那里只剩下小小的湖泊了,星罗棋布,太阳出来时,光就洒在湖面上,和蜀锦一样,亮闪闪的。”沈美娘道。
她回忆完从前见过的美景,道:“我感谢你小时候给我讲云梦泽,念中原的诗歌给我听。”
在沈美娘小时候天生六指,没有先生愿意教她读书识字时,冉丽娘是唯一一个愿意和她说这些的人。
“丽娘,你诬陷我,也会受到你该受的惩罚。”沈美娘的眼底结了一层寒霜,“你以为我给你的惩罚是你即将面临的刑罚,但……”
“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比起肉/体上的痛楚,你的魂灵会受到更大的痛苦。你永远都只能被困在这重重山岭间,而你曾期待的人间风光,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了。”沈美娘道。
在冉丽娘选择缄默的那一刻,她就注定只能和深山里绝大部分人一样,继续被桎梏在这里。
但沈美娘和她不一样。
沈美娘走出去了,她见识到了冉丽娘永远都没机会见识的天地。
“美娘……”冉丽娘闻言喃喃,却什么多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美娘不再说话,想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这几日她忙着策划这一切,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狱卒却在此时来给她开门。
沈温和陆大人都站在门口,尤其是陆大人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沈夫人,您哪里能在这里躺着呢?这案子已经确定和您没关系了,还请您与我去厢房休息。”
沈美娘轻笑:“那便多谢陆大人了。”
陆大人:“不敢不敢,都是沈大人的功劳。”
沈美娘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沈温,他眼下淤青明显,可知他从思州城一路赶来的辛苦。
她道:“沈大人辛苦。”
沈温摇头,多看了她一眼:“不敢,能为您做事,是臣的福气。”
陆大人察觉出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但也说不上究竟何处不对。
去厢房的路上,沈美娘问起了陆大人审问的进程,陆大人吞吞吐吐不大愿意说。
沈温却全都交代了:“沈头人的尸体,我等已经命仵作查验过了,确实如您所说并非中毒而亡。至于被卖至南州过的证人也已经接来了,按您交代的,她身体不好,也让她住在这厢房里等明日再审。”
陆大人看沈温说这么细,给他使了个眼神——这要是陛下问起当然得一一交代,可沈美娘一个后宫的妃子,这些话哪里需要和她说。
况且,就算是说了,她一介妇人,她能听懂什么?
沈美娘点了点头,又问:“仙师呢?他可认罪?”
“他把那些仙丹是如何通过商人卖予高官、巨贾都一一交代了,待过几日我会让他写一份名单出来。至于被他买卖的妇人,我会尽快命人去寻。”沈温说到此处顿了顿,“但有一事,他没认罪。”
沈美娘抬眼看过去。
“他说当年月神庙那些人不是他杀的,他说,他当真以为是你下了毒,杀人潜逃了。”沈温道。
陆大人在旁边捧道:“肯定是那厮说谎,本朝律法仁慈,以他现在的罪,最多也就是判他个绞刑……可若是那十几人是他杀的,定会判他个身首异处。”
这个仙师虽害死了许多人,但说到底都是些底层人,其中许多都只是小小贱民。
贱民无足轻重,死了就死了。
可那在月神庙里死了的沈头人,不仅是这十八寨子里最大寨子的前任寨老,还是这十八寨子整个族人的前族长。
那可是这里从前最德高望重的人。
仙师把他给杀了,逃不了依《大燕律》和《圣明律疏》判罪的斩刑不说,等他死了,这里的族人还肯定会把他的尸体挫骨扬灰的。
沈温也没反驳陆大人这话。
他也认为仙师别的罪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只有杀沈头人算是有些过了。
再说,沈温对真相不感兴趣,他只想要能让伤害过沈美娘的人去死就好。
沈美娘听到这里不置可否,先问了另一个问题:“仙师的那些弟子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都说不知此事,仙师从来不让他们随意走动,更别说和他们说这些事了。”陆大人道。
沈美娘问:“李振鹤呢?”
“他也说不知。”
“动刑呢?”
“上刑了,他还是说不知。”
沈美娘听到陆大人的回话,垂眸深思了许久,肯定道:“那些人不是仙师杀的,是李振鹤。”
“明日再稍微审审李振鹤,他要是再不招,就把他先放了,还有其他仙师的徒弟也都放了。”沈美娘道。
陆大人还没反应过来,沈温却已经明白沈美娘的意思了:“是,臣马上就去办,臣会派人把他们每个人都盯紧的。”
沈美娘应了声。
她瞧了眼沈温,心里也明白这人为何在谢党里升得快了。
他这个人没什么心肝,但倒是很会体察上司的心思。
几人终于走到厢房前,陆大人语气谦恭:“沈夫人,此处简陋寒微,还请您将就住一晚。”
沈美娘点头:“多谢两位大人了。”
另一边的姜颂也悠悠转醒,他睁开眼,就看到沈美娘爹娘就站在他床前看他。
沈七娘看他转醒,看向沈文:“看吧,我就说没事。”
她压低声音道:“他是爬坡爬累了吗?怎么快到咱家了,却在家门口睡着了。”
这人之前看着勉强还像是个有一把力气的,结果现在走个几步路就倒头大睡——这样的男人,哪里能照顾好他们美娘。
姜颂彻底清醒后,忙起床站得直直的,紧张道:“请七娘、沈伯见谅,我刚才是有些头昏。”
沈七娘嫌弃归嫌弃,闻言却还是皱眉道:“身子不适吗?等会儿沈文你去给他抓点药。”
“我没事……我就是突然头昏,歇一会儿就好了。”姜颂哪里敢劳烦二老,忙不迭拒绝。
沈七娘盯了他一会儿,看他确实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就问:“美娘呢?”
姜颂把路上早就编好的说词讲出来:“幼安最近接了个大案子,去验了尸,回来难受得吃不下饭,就想让美娘给她做几顿饭,陪她睡几天觉。”
美娘应该就在大狱里蹲个一两天就会出来,他编的这个谎,肯定没问题的。
沈七娘像是信了这话:“这个幼安,小时候胆子就小,干干净净一女子,偏要去做仵作的脏活……算了算了,既然如此,那你来做什么?”
“美娘原本这些日子,每天都回来用饭,她怕她突然不来,二老担心她。”姜颂笑了笑。
沈七娘“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转身出去择菜,姜颂也跟着她去。
姜颂拿过她手里的菜盆,对她笑道:“七娘,您去歇歇吧……沈伯您也别劈柴,我把菜择了就来劈。”
沈七娘看他这样,指了指厨房,又道:“等会儿把饭也煮了。”
“嗯!您二老好好休息,等全都弄好了,我会喊您们来吃的。”姜颂道。
沈七娘也不客气,还把在劈柴的沈文
拉起来。
两人就靠在门边看姜颂勤劳的样子。
沈文小声道:“你何必为难这孩子呢?我瞧他也是个富户家出来的,那双手娇生惯养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那这些活,你以后要叫美娘干吗?”沈七娘质问。
沈文闭了嘴。
他当然也舍不得女儿干活。
沈七娘望着动作还算干净利落的少年,道:“从小我和你不也是一点活儿都舍不得让美娘干?她那双手和官家小姐都差不多……我可舍不得。”
这孩子不差,但她的美娘更好……
就是便宜这傻小子了,也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得到她家美娘的青眼。
姜颂不知道沈七娘和沈文的对话,他只是择完菜,就又去劈柴了。
他还想着等会儿该做点美娘爱吃的给她送去。
西南入了秋湿冷,大牢里肯定更甚,他还得再做点祛寒的去。
第66章 第66章月色真好。
沈美娘打发走沈温和陆大人就躺床上睡觉去了,但等入了夜,她睡够了就又醒了过来。
今儿是十五,窗外的月亮格外圆,沈美娘望着一直铺到她脚边的月光,托腮沉思。
难怪姜颂家乡那边那个叫“李白”的诗人,要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真的就像是铺了一层霜,有些恍惚的沈美娘,还觉得这月光有些颗粒感。
她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她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大大的食盒出现在眼前。
姜颂的头从旁边探出,笑道:“你是不是饿呢?我给你做了点吃的,你尝尝?”
还有些没彻底睡醒的沈美娘捂了捂肚子,才发觉她确实有些饿了。
姜颂体贴道:“我做的口味清淡,吃了不会长胖的。”
他知道沈美娘最在意自己的形体外貌,也担心她吃了睡不着,做的一点也不油腻。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又盯着那食盒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那我就吃一点。”
姜颂立刻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摆到桌上:“都是你喜欢吃的,还有这个……”
姜颂把羊肉汤放到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以为你会住牢里,牢里湿寒,就给你做了羊肉汤。”
姜颂给她盛了汤,沈美娘接过,尝了一口,就很捧场道:“很好喝,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
“你不吃吗?”沈美娘疑惑道。
姜颂摇头,他撑着下巴看她:“我吃过了。”
他看到沈美娘吃东西,尤其是吃他做的东西,就很高兴。
沈美娘边吃,边问姜颂:“我今天在狱里做了梦……”
姜颂听沈美娘说完她做的梦,惊得嘴都合不拢——原来他不是在做梦啊。
沈美娘看姜颂的反应,愈发确定白日的不是梦,而是两人当真一起进入了彼此的回忆里。
姜颂不解:“怎会这般呢?”
沈美娘认为这事肯定和那个古怪的颜舜华有关,但她如今还不清楚那人底细,她也不知道那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厉害……
“兴许是当真有神灵呢?”沈美娘开玩笑道,“再说,你娘都可以穿越,那发生点别的奇怪事,不是也可以理解吗?”
姜颂也相信了沈美娘这套说词。
“对了……”沈美娘更关注另一件事,“梦里,我看先帝身体不大好,宋江江,你还记得先帝身体大概是哪段日子开始不好的吗?”
姜颂仔细想了想,道:“我父皇对外称病,命我监国时,我都已经十三岁了。但昨日梦里,他好似是在我九岁时就已经病得很严重了。”
那就对了。
那时间就能和“沈温”父亲祝羽“谋反”的时间大致对上了。
沈美娘心里关于“沈温”的许多疑惑终于迎刃而解。
姜颂疑惑问:“美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美娘轻笑:“是有很重要的作用,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姜颂看沈美娘不愿意说,也没追问,只让她先好好吃饭,别让菜凉了。
沈美娘吃东西很快,姜颂知道她吃不了多少,给她做的东西量也很适中,除了剩了点羊肉汤外,别的都正好被吃完。
姜颂给沈美娘递手帕,一脸得意:“我知道不要浪费了,你看我这次做的菜就不多不少。”
沈美娘看姜颂一脸“求夸奖”的样子,擦了擦嘴道:“宋江江,你真厉害。”
虽然沈美娘就是简单夸一句,但姜颂听到这句话格外开心。
沈美娘看他这样给点甜头就乐开花的样子,故意亲了亲他的脸,又道:“多谢夫君啦。”
姜颂听到沈美娘对他的称呼,又被她亲了一下,脸立刻就红了:“不用,是我应该给夫人做的……”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觉得他进步很大——虽然还是很容易脸红,但不至于会接不住她的话。
姜颂又问了沈美娘明日想吃什么,说他给她送来。
沈美娘摇头:“你跑来跑去多累啊……”
“不累。”姜颂难得打断她的话,“我这次帮不上你什么忙,能够给你做饭就很好了,看你吃得好,睡得好,我就很开心。”
姜颂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美娘哪里还有拒绝他的道理。
吃完东西,沈美娘坐在窗边赏月,姜颂也安静陪着她。
“赏月是件很浪漫的事。”沈美娘仰起头,月光洒在她的眼里,“即使天各一方,也能看同一轮明月。”
姜颂点头:“是,我也喜欢看月亮。我们看过的月亮,千百年后的人依旧可以看到,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沈美娘“嗯”了一声。
月色太好,沈美娘不想浪费,她起身摘下一片树叶,放到唇间吹奏。
虽然听过沈美娘说过无数次“以叶为媒”,但直到沈美娘用木叶吹起歌曲,姜颂才确信木叶竟也能吹出动人的声音。
木叶声缠绵,哀而不伤,还带着几分悠然意味。
沈美娘还是更喜欢跳舞,吹着吹着,她就忍不住随着乐声又跳起舞来。
姜颂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直到吹完最后一个音,沈美娘将手里的木叶丢下,揽住姜颂吻了上去。
吻完姜颂,她才在他耳边,轻喘气道:“宋江江,你不会吹情歌也没关系,我来吹就好。”
她的指尖摩挲着姜颂身手腕处的刺青,握着他的手撩拨开她的衣裳,露出她肩颈处那个相似的刺青。
“我会学的。”姜颂坚持道。
十八寨子别的小娘子有的,他的美娘也必须有。
沈美娘轻笑,没打击他的信心,贴在他耳边问:“好,我等你……那别的呢?江江,别的该学的,有进步了吗?”
姜颂耳尖红得能滴血,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明显。
他没有回答沈美娘的话,只用力吻上沈美娘,不许她再说这种故意捉弄他的话了。
姜颂选择用实际行动回答沈美娘的这个问题。
月光照着的另一边,沈温刚把今日审问出来的所有东西汇总完。
这寨子的官府很少来这么多大官,厢房不太够他们一行人住。
被迫和沈温挤一个屋子的陆大人,睡了一觉,醒来看沈温还点着灯,着实吓了一跳。
他凑过去看,发现沈温还在翻阅当年给沈美娘定罪的卷宗,叹了口气:“却寒,我是真佩服你,难怪你这官能升得这般快。”
这案子事关沈贵妃,办好了,那确实是在陛下面前露脸了。
可是这再上心,也不该是沈温这种上心法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温这是在给自己妻子翻案……
陆大人想到这里,突然想到之前听过关于沈贵妃的出身,还有白日所见沈温与沈贵妃之间的关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吓得脸色都白了。
沈温听了陆大人的话,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夜色,问:“几更呢?”
“三更了,你再不睡,也不用睡了。”陆大人神色复杂地盯着沈温。
沈温道:“沈夫人下午和晚上都没吃东西,可有派人去问过?”
“不用咱们去,公子刚入夜就给夫人送饭食
来了。“陆大人道。
沈温:“我怎么不知?”
陆大人看沈温这样,更确信他的猜测:“你那时候还在审犯人,你忘了吗?”
沈温有些错愕地点头,却也没再说什么。
陆大人面色如常地又打趣了沈温几句,就去睡了。
他可不能让沈温看出来他察觉出什么东西了。
沈温这人的诗风柔婉清丽,但做人、做官那可不是一般狠辣。
陆大人也不觉得两人的关系好到,沈温不会对他痛下杀手。
沈温则将卷宗合上,握着笔的手忍不住又用力许多。
许久后,他才平静下来,继续翻看。
沈温一晚上都没睡多久,第二日他出来去找沈美娘时,正好碰到提着食盒离开的姜颂。
他恭敬道:“公子,昨夜休息得可好,有不便之处尽可与臣说。”
姜颂原本不太想理沈温的,但他想了想,还是道:“床太硬了,你们怎么给美娘睡这种床,你记得让人多铺几层被子。”
姜颂说者无心,沈温听着却觉得姜颂这话像是故意炫耀。
沈温却还是只能道:“是,臣会吩咐人立刻去办。”
姜颂这才点了点头,还道:“早饭我已经借这儿的炉灶,给美娘做了吃了,后面午饭、晚饭我也都会给她做了送来,你们不必操心她的饭菜。”
沈温点头。
他看着姜颂拎着食盒欢喜离开的样子,眼里的嫉妒却淡了几分。
他没想到姜颂会愿意为了沈美娘做到这份上。
圣人言“君子远庖厨”,沈温当年逃灾时都没自己动手煮过吃的,现在更不可能给人做吃的。
可是姜颂竟然会愿意为沈美娘做这种事。
沈美娘梳洗好,看沈温伫在门前,问:“沈大人,你来做什么?”
沈温这才回过神:“原是想来问夫人可要用早饭,却听公子说夫人已经用了。”
原来沈温是撞上姜颂了。
沈美娘就说这人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沈大人为我的事忙前忙后辛苦了。”沈美娘宽慰了两句沈温,“你今日再审审仙师的那些徒弟,若是没事,就先把人放了,派人悄悄盯着就是。”
沈温应下就想离开,沈美娘却又多问了一句:“沈温,你一路爬到现在,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最好别说些假话,你知道的,我不好骗。”沈美娘提醒道。
沈温沉默片刻,才道:“沈夫人有您想洗刷的冤屈,我当然也有我要做的事。”
“你是说,祝将军根本没有谋反,是被谢阁老构陷之事吗?”沈美娘道。
沈温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美娘。
她是如何知道的?
第67章 第67章关于守寡后再婚问题讨论……
沈美娘从得知沈温的真实身份起,一直都觉得他很奇怪。
他是罪臣之子,若他是个胆子小的,那就该占着“沈温”这个身份苟且偷生才是。
若他是个胆子大、有血性的,那他就该蛰伏为父报仇才是。
可沈美娘观察了很久沈温对姜颂的态度——怎么都不像是对杀父仇人之子的态度。
直到她从姜颂的梦境里,得知当年西南民变前一两年先帝的身体就不大好了。
先帝病重,叶党当年也远不及今日,若是忠心耿耿的蜀王再被拉了下来……
不论谢党是继续拥立姜颂登基,还是直接暗中除掉姜颂,拥立宗室幼子登基,新帝都必须倚仗谢党。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你父亲是蜀王麾下大将,与蜀王出生入死多年,我想最初谢党的目标并不是祝将军。”沈美娘语气无比确定。
沈温没有反驳沈美娘的话。
沈美娘继续道:“我猜想,谢党应该是想和祝将军合作。蜀王乃胡人,蛮夷也,谢党人自诩清贵,可看不上他那种人。祝将军就不一样了,益州祝氏,可是蜀中一等一的好门第,更别说祝将军的夫人,也是出身于清河崔氏最显赫的一房。”
“我猜,谢阁老当年肯定和祝将军说——‘将军世之盛族出身,如何能久居蛮夷之下,不如与我联手,将其诛之。’”沈美娘道。
沈温的眼里闪过惊愕,但还是默认了沈美娘的话。
沈美娘道:“后面的事就很简单了,祝将军不仅没有答应谢阁老的话,他还打算将此事告知蜀王,上达先帝。”
“于是,谢阁老只能先下手为强,将祝将军除之而后快。”
沈温回忆起旧事,眼里是无比浓烈的恨意:“你说的,一字不差。”
沈温终于撕下他装出来的那副“温和”模样,警惕地盯着沈美娘:“你是如何猜到的?”
“这个说来话长……”沈美娘挑眉:“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你为何要把我献给叶司马。”
如果只是为了向上爬,沈温大可以把她带到京城,送给京城那些更厉害的大官们,而不是一个小小司马。
“我也想过兴许是你太蠢,又或许这是你当时最好的选择——可若是如此,你为何如今要屡屡帮我?”沈美娘反问。
更何况,这次他跟着姜颂来西南,他原本可以皇帝和谢阁老两头吃,却偏偏还是选择了帮她。
沈温愣了一下,面不改色道:“您如今是贵妃,若将来您能诞下皇长子,兴许臣也能和叶丞相一样,混个帝师的名头。”
“是吗?”沈美娘轻笑,“兴许,还有一种可能。”
“那年知贡举的是谢阁老,你去上京应试,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借投卷,亦或是及第后的曲江会杀他,不是吗?”沈美娘道。
沈温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
他没想到沈美娘能全都靠自己,把这真相全都拼凑出来。
沈美娘看沈温的神色,更确信自己猜的没错:“叶司马在谢党、叶党两边都不讨喜,但与此同时,他也是在你刺杀谢阁老后,最可能不太会受波及的官员。”
沈美娘眼里有些嘲讽:“你当年把我送给叶司马,其实是在保护我。”
就是沈美娘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让沈温最后放下了直接的报仇的计划,而选择隐忍蛰伏。
沈温到此不再辩驳,问:“您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人。”沈美娘毫不掩饰她的动机,“你知道我其实不是叶党推出来的人,他们将来不会站在我这边,我需要给我做事的人。”
虽然沈美娘觉得沈温不够聪明,但勉强用用也够了,再说他有把柄在沈美娘手里,用起来也放心。
沈美娘见沈温迟疑,又道:“作为交换,我答应你,我会替你平反,替你全家都平反。”
沈温愣了片刻后,点头应下。
他道:“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帮你……”
“我不是要你帮我,我是要你和我做一条绳上的蚂蚱。”沈美娘紧紧盯着沈温的眼,“你想要杀谢阁老你自己就能做得到,我说的是,我,能帮你们全家平反。”
沈美娘在“平反”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沈温这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他家的案子当年几经审查,最终是由先帝定夺的,即使是陛下都不可能去翻案——哪有为人子的人去否定父亲的。
沈美娘的意思难道是……
他看着沈美娘的眼睛,第一次发觉,他从一开始就全然误解沈美娘了。
她才不是什么柔弱的需要人细心呵护的娇花。
她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
“那陛下呢?”沈温问 。
难道沈美娘不喜欢姜颂了吗?
她闻言默了片刻,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我会让他活命。”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声音,沈温连忙过去查看,发觉是一只狸奴趴在墙上,将瓦片弄到了地上。
他松了口气,沈美娘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等到中午姜颂来给她送饭时,沈美娘悄悄看了他好几眼。
姜颂把菜都摆在了桌上,看她不吃,道:“你再不来吃,菜就凉了。”
“来了,来了。”沈美娘忙端起碗。
以姜颂的性格,他要是今天在外面听到了她与沈温的谈话,他肯定会直接问她吧。
想来中午的动静应该不是他弄出来的。
沈美娘边吃东西,边偷偷看姜颂,发现他还是如往常般捧着脸,用“星星眼”看她。
她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姜颂等她吃完,又问了她晚上想吃什么,沈美娘也把想吃的东西都告诉他了。
“好。”姜颂笑得眉眼弯弯。
他起身想提食盒,却忽然踉跄了几下,沈美娘忙扶住他。
她伸手摸了摸姜颂的额头:“你怎么呢?是生病了吗?”
“没有……就是站起来得太急,有些头昏。”姜颂摇头,“这很正常的,你坐久了突然起来,难道不会吗?”
沈美娘确实也会。
可那不就是有瞬间的不适,哪里会像姜颂这样站起来差点站不稳呢?
沈美娘盯着姜颂,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宋江江,你要是得不治之症了,你可得提前告诉我,不许装没事人。”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姜颂确实好久以前就不太对劲儿。
在南州的时候,他受那般重的伤都能很快好起来,可自从回了上京,他的身体就好像越来越差。
之前在玉泉观遇刺的伤,还没他在南州被她捡到时的伤重,结果他躺床上养了那么久的伤。
前段时间两人熬夜等青词,宝儿睡过去能理解,可姜颂在南州时熬夜都能驾车,他怎么也会睡过去?
更别提,刚才这人差点栽倒在地上。
他该不会……是瞒着她什么事吧。
就像宋薇书里写的,有的小说里,男女主得了一种叫“癌症”的东西,就会故意隐瞒和对方分手,让对方没那般伤心。
姜颂立刻摇头:“没有!我真的没事了,我的身体就是时好时坏。”
沈美娘还是不太放心,让沈温带来的大夫给姜颂把脉。
可是大夫也说姜颂没事。
“你看吧,我真没骗你。”姜颂道。
沈美娘这才稍微放心一些。
她让大夫退下后,才看向姜颂:“你没事就好,不过……”
“宋江江,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沈美娘顿了一下,“就算是不治之症,你也要告诉我,不然……不然我等你死了,我养八百个男宠,一天换一个都不重样。”
“不行!”姜颂难得生气,“我不准,不许,不可以!”
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脸,和他四目相对:“那你答应我,你得长命百岁,不许死那么早。”
姜颂撇嘴:“你别把死啊活的挂嘴边,多不吉利,而且……又不是我说我能活多久,我就可以活多久的。”
他父皇身体不好,三十六岁就去世了。
他从小身体也时好时坏的,谁知道他能活多久。
“好。”沈美娘也没逼姜颂,她摸了摸姜颂的脸,“那我说——”
“姜颂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姜颂没想到沈美娘会在这件事上格外认真,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片刻后,他有些幽怨:“我要是早死,不正好方便你找第二春,第三春嘛……”
“原来你把我这话当真了啊。”沈美娘挑眉,“宋江江,你怎的这般喜欢吃醋。”
姜颂正想辩解他没有吃醋,就听到沈美娘道:“我答应你。”
“只要你活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等你死了,我就不找情人。”沈美娘道。
姜颂轻“嗯”了一声。
他想到早晨因为忘记沈美娘,说的肉饼到底是要羊肉哪个部位的肉做,折返回来时听到的话。
其实,他不在意沈美娘觊觎皇位。
反正他本来就不适合当皇帝,也不喜欢做皇帝,如果美娘来的话……肯定会比他做得好千倍万倍。
姜颂只是介意沈美娘不和他说,反而和那个沈温推心置腹。
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话来:“美娘……你、你要是真的寂寞,也可以。”
姜颂知道沈美娘是个很重欲的人,不论是权欲,还是情/欲。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本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但是沈温不可以,他不可以。”姜颂斩钉截铁道。
如果有天他不在了,美娘得找个爱她的,很爱很爱她的人才可以。
他才放心。
第68章 第68章第二次掏心掏肺。
沈美娘一直都知道姜颂他有些……她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个人。
说他“恋爱脑”的话,这个词其实不算个好词儿。
在姜颂向往的那个未曾谋面的家乡,“恋爱脑”好像是拿来骂人的。
沈美娘不想这般说姜颂。
他只是有些天真幼稚,只是对爱情赤诚热烈,他才不是恋爱脑。
沈美娘沉默许久,才用力抱住姜颂:“我不会。”
不会有人比姜颂更爱她。
爱到可以为她生,可以为她死。
姜颂原本没指望能得到沈美娘确切的回答,但她竟给了。
他呆了片刻,才连忙道:“好、好!”
“不过——”沈美娘还是坚持道,“你还是得长命百岁,我说你可以就可以。”
她目光灼灼,即使是正午时的明媚骄阳也逊色许多:“就算是上天偏要你死,我也能叫你活。”
姜颂就算身体不好又怎样?
沈美娘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用心养会养不好的病。
还别说姜颂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有病。
她捧着姜颂的脸,格外认真:“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
姜颂愣愣点头。
他有些得意地抿唇,但还是沉不住气小声道:“美娘,你是不是,现在心里最在意的人,是我啊?”
“不是。”沈美娘道。
她见姜颂有些失落,又补上一句话:“你是我心里,除开我阿爹外,最重要的男人。”
姜颂听到这个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笑着抱住她。
能在沈美娘心里排到这个位置,他已经很满意了。
那个沈温下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取代他,到这个位置。
沈美娘被姜颂抱着,被他的笑意感染,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秋风吹动两人的衣袂,原是泛着寒意的风,但在此时此刻,没人会感受到它的存在。
那日推心置腹的话后,沈美娘也不再认为,姜颂有偷听到她与沈温的话。
在她的认知里面,权力、金钱这种东西,是这世上的人最不能舍弃。
更别说姜颂是皇帝了。
他要是听到她有不臣之心,他肯定会让人除掉她的,哪里还会那般爱她?
沈美娘心底的疑虑打消,沈温一直盯着的仙师那些弟子那边,也有了动静。
她让沈温放出了仙师不认当年杀沈头人罪的消息。
沈温问她:“这样真的能逼李振鹤动手吗?”
“兴许不能,但不是还有你吗?”沈美娘看向沈温,“你就也得让人宣扬宣扬你为官如何刚直不阿,如何清正廉明了。”
沈温听出来沈美娘话里的讽刺意味,道:“您说笑了,臣何以爬到今天的位置,您能不清楚吗?”
先不提当年他献美讨好地方官员的事,他在朝堂上也是以“菩萨面、修罗心”出的名。
刚迈入仕途的那些日子,为了得到谢阁老的青眼,沈温为他做过不少脏活。
他的名声可不算好。
“这里的人被这群山阻挡,他们哪里知道外面的官老爷们在斗些什么。”沈美娘指着官府门口的行
人,“这里的人连皇帝是谁都未必清楚,更别说什么谢党、叶党。”
比起这些晦涩的人名,他们会更在意的,只是皇帝遇到喜事、祥瑞,可能会抽中下辖十八寨子的县,免去今年的税。
至于你皇帝是病死了,丞相被刺杀了,尚书侍郎是黑是白——辛劳一年都未必能温饱的百姓,可没闲心去关注。
可惜,沈温这样的贵公子,下辈子恐怕都弄不明白这些道理。
沈美娘的目光淡淡落在沈温身上:“沈大人不要把你想得太厉害了,这里的人,连你吏部侍郎的官和寨老,究竟谁更厉害可都拿不准。”
沈温明白沈美娘的用意,点头:“臣明白夫人的意思了。”
沈美娘又提醒:“也把狱卒们都盯好了……”
沈温:“这个臣明白。”
布局的人自然对棋局熟稔无比,但身在局中的人却未必知晓。
李振鹤陆陆续续听到了他师父不肯招认的消息,又在路上听人闲聊,说那位沈大人是京中来的大官。
那些人都说他是一等一的好官,才能年纪轻轻就坐到如今的位置。
李振鹤听到这些消息,原本在被放出监狱后松了几分的心,又猛地被揪住一团。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局。
沈美娘那个女人能够蛰伏这么多年,才回来报仇,她的心计谋算绝非常人能比。
沈美娘以为这样就能激他去杀仙师灭口?好叫她拿到把柄?
那这个女人也太看不起他了。
李振鹤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他根本不畏惧沈美娘继续盘查下去。
又如此平静了十来天,可在某个清晨,李振鹤家却闯进来一队官差。
他看向为首的沈温,质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温像看蝼蚁般,目光轻扫过这人,只道:“带走。”
李振鹤被官差按住,他挣扎道:“你们这些人仗着自己是官差,就可以随意绑架良民吗?”
他大声嚷嚷,在大街上引来路人频频关注。
沈温转身,盯着他冷冷道:“都听好了,本官奉命查案,来抓你定是有了文书和证据。”
“若有疑虑者,尽可上官府询问。”
官差将李振鹤带回官府,坐在上首的人是陆大人,他见沈温来了,起身给他让位。
沈温拱手,退了一步:“您才是思州的父母官,这案子自然得您来审。”
陆大人点头,让人给沈温搬了凳子,叫他也在上首坐下。
“李振鹤,你可知罪。”陆大人质问道。
李振鹤依旧故作不知:“大人可是说小的被那仙师……妖道蛊惑之事,可是诸位大人不是说,我等也是被蒙骗,将我们都放了吗?”
陆大人呵斥道:“你竟还敢装傻。”
他看了眼堂上隔着一道屏风,坐在那里的女人,见她微微点头。
陆大人才叫人将证据呈了上来——这是一份账簿。
“仙师说,日常庙中弟子的开销,还有祭祀月神的许多杂事,都是交给你来做的。”陆大人让人将这本账簿上的某处指给他看,“这里的账目明显有问题,少的那三桶石漆,不知去了哪里?”
李振鹤也没就因这简单几句话就自乱阵脚,他不疾不徐道:“那妖道平日里抠搜至极,我从采办里贪点……大人,我时不时贪点而已。”
陆大人见这李振鹤的话,和沈美娘说的话一点都不差,对这位贵妃娘娘佩服的同时,心里也对这人来气。
他猛拍桌子:“事到如今,你竟还在狡辩。”
“石漆乃是攻城拔寨才会用的军用物资,朝堂管得颇严,你要买三桶这东西——怕是你得跑好几个黑市,才买的来。”陆大人道。
李振鹤之前就被这个陆大人审过,他知道这人和沈温不同,他就是个草包而已。
那他这番话恐怕也不是他所说。
李振鹤向陆大人时不时看的屏风看过去,只见那里影影绰绰像是坐了个女人。
他几乎立刻确定那人就是沈美娘。
李振鹤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这局他不论怎么走都是死局。
但他还是垂死挣扎道:“大人您说得对,所以我才从这里头贪来,想转头再寻个好价卖出去啊。”
“够了。”陆大人让人将一卷卷宗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五年前,城中有位姓冉的巫医家中房屋被雷劈中,全家七口人,除了在外行医的小女儿全都死了。”陆大人又指了指那账簿,“可那小女儿后来回来时,明确说,那晚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这味道可与给月神献祭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夜风雨大作,那户人家的火却扑不灭……你们仙师却说,他家是被月神降罪才会如此。”说到此处陆大人都不免动怒。
这样整整七口人,最后的死因,竟草草以一个“神灵”作结。
李振鹤额头上有薄汗渗出,他确信这些话都是沈美娘教这个陆大人说的。
这就是那个女人会说的话。
他却还是不得不继续狡辩:“大人,这都是仙师说的……小的确实不知道。”
“是吗?”陆大人反问。
他让人将那巫医的女儿带进来——她是上次月神献祭时,某个孩子的母亲,也是七年前被沈美娘救下的月神新娘。
她看向李振鹤道:“七年前,你曾向我父亲买过毒药,当时我和父亲都不知道你的用途。”
“直到前几日陆大人找到我,也才知道当年沈头人和那十几位头人都是被毒死的。”
女人轻笑:“你以为我父亲只有一份记录,放于家中存放,却不知像毒药这种东西,我父亲都是做两份买卖记录的。”
“一份以大燕文字存于家中,一份用我们本族文字写好随身携带。”
父亲最看中她这个天赋异禀的女儿,所以那份用本族文字写在帛上的买卖记录,都是由她随身携带。
李振鹤听到这里终于不再狡辩。
陆大人指着他道:“你这人买了毒药,在沈夫人那晚离开后,将毒药给沈头人们喝下不说。竟还为抹去痕迹,对巫医一家也痛下杀手……你这种畜生,竟还堪为人?”
李振鹤没将陆大人的话听进去一句,他只知道这一局,他就是被沈美娘算计死了。
他对屏风后的女人,吼道:“你竟算计我至此?”
沈美娘见这件事已经审完了,她也从屏风后走出来,道:“这可不叫算计,你算什么东西,也需要我花心思算计?”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局,最多——也只能说是个捉弄你的游戏罢了。”沈美娘道。
她慢慢解释:“你如果当年灭了口,那就不会去动杀你师父的念头;你若是没灭口,那就肯定会杀他。”
但不论李振鹤选择哪一条路,他都暴露了可以查的地方。
沈美娘就是故意引他,自己将当年他犯的错全都暴露出来。
她看到李振鹤双眼猩红,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愈深:“和老虎搏斗久了,逗逗小老鼠玩,也挺有意思的。”
沈美娘也曾觉得她太蠢了,会被李振鹤当年的几句话煽动,还会想不清楚这人的目的——
他不过就是想借她的手除去他师父。
李振鹤以为杀了和仙师有合作的沈头人,能轮到他顶上去,却没想到只要有利益在,一个沈头人死了,还会有无数个“沈头人”顶上来。
李振鹤可没他师父德高望重,能得到头人、寨老的支持。
于是,他故意让李洵风偷走钥匙,放沈美娘离开——他希望借沈美娘的手除掉仙师。
奈何,他没想到沈美娘只是阉了仙师,却没有杀他。
沈美娘微微俯身:“你能赢十二岁的我,全是因为你胜之不武。”
李振鹤比她大了两岁,本就比她多许多阅历。
何况,沈美娘那时候虽然和爹娘日子过得清苦,但也得到了他们全部呵护。
单纯的小姑娘,热烈赤诚,又怀揣着善意待这个世上的人。
她会输给李振鹤可太正常了。
现在的她,不能苛责从前的她。
沈美娘奚落完李振鹤提起裙子,就想从这里离开。
她看到门外来给她送饭的姜颂。
沈美娘今日为了李振鹤这事还没吃饭,姜颂也等了她快两个时辰了。
他知道沈美娘不想他掺和这件事,也没进来,就乖乖在门外等着。
沈美娘见姜颂一看到她,眼里就有了笑意,立刻向她跑过来。
可他却忽地脸色一变。
沈美娘被姜颂抱着,往旁边摔去。
她没摔疼,却看到姜颂身后的那根簪子。
好像是李振鹤用来束冠的玉簪,只是做了机关,好像只要按动,就可以如刀般锋利。
发簪就像一把匕首般插在姜颂的后背。
沈美娘还没反应过来,姜颂却先一步开口安慰她:“没事的……我原本想拔剑的,可是我身体好像真的越来越差了。”
他以后可能保护不了沈美娘了。
“美娘,如果我以后越来越废物的话,你还是找一个能和你实现霸业的人吧。”姜颂柔柔笑道。
他呕出一口血,即使他连忙伸手挡,却还是无济于事,血依旧从他的指缝间流下。
沈美娘这才意识到。
原来姜颂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野心,知道她的欲/望。
可他还是选择爱她。
第69章 第69章病因。
沈美娘感受到怀里的姜颂,失力地晕了过去。
她喊了他好几声“姜颂”,却都没得到他的回应。
“大夫呢?叫大夫!”沈美娘伸手摸到姜颂的手腕处。
还好。
他没有死,只是他的脉搏并不似往日般有力,反而就像下一刻就要逝去般。
大夫匆匆赶来,替姜颂诊治,可从他们的脸上,沈美娘知道姜颂的情况肯定不太好。
大夫道:“这伤并未伤及要害,本不要紧,但、但……我也不知道为何这位公子的脉搏会如此无力,竟好似……”
“好似什么?”沈美娘追问。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竟好似气若游丝,恐怕、恐怕……”
沈美娘知道大夫未尽的话,她攥紧被人用担架架起来,要往厢房送的姜颂的手:“你给我听好了——”
“你不许死,你要是敢死,我就讨厌你。”沈美娘盯着姜颂毫无血色的脸,恶狠狠道,“我最讨厌被人背叛,你若是敢抛下我一人离开,我以后绝不会思念你片刻。”
沈美娘看着姜颂被带进厢房,又看着大夫们给他处理伤口。
大夫们请她先到屋外等候,她也仍旧痴痴盯着紧闭的门,没有什么反应。
“你哭了。”
沈温的声音刺破默默出神的沈美娘,她这才反应过来。
沈美娘抬手擦了擦眼角,摸到一片冰凉。
她立刻掩袖擦去了脸上的眼泪,她恢复平静,问:“李振鹤呢?”
沈温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让人将李振鹤带到她面前。
他看沈美娘眼眶泛红的样子,嘲讽道:“没想到你就挑中这么一个不中用的男人?不过就是用簪子……啊!”
李振鹤的话没说完,只见沈美娘抽出官差身上的剑,插在他的右手上——也是他刚才攥着簪子,刺向姜颂的那只手。
沈美娘又迅速将长/剑拔出,她用还沾着血的剑刃,将李振鹤的脸挑起:“你最好祈祷姜颂没事,不然……”
沈美娘嘴角笑意愈深,眼中却尽是寒意:“本朝律法素来宽和,可前朝是有腰斩之刑的。”
“被施此刑的人,听说不会当时就丢了性命,可是直到被斩成了两截,上面有头的那截都是还有知觉的。”沈美娘边说边比划。
李振鹤的眼中终于露出几分畏惧之色。
沈美娘:“不过腰斩也便宜你了。你且听好,宋江江若是活不了,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李振鹤从来没在沈美娘眼中见过这种情绪。
别说李振鹤没见过,就算是沈温都从未见过。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沈美娘这样冷静到冷血的人,原来竟也会为另一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沈美娘让人将李振鹤带下去,门内的大夫也终于推开门出来。
沈美娘立刻迎了上去:“大夫,他怎么样?”
大夫眼中也满眼不解,他道:“公子的身上的伤口并不深,但我也不知他为何身体会如此孱弱。”
沈美娘听出来他未尽的话,问:“您的意思是说?”
“这位公子如今还在昏睡,但依他目前的脉象来看,他能不能醒来,何时能醒来,我等也拿不准。”大夫道。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又道:“大夫,您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大夫也很是无奈地摇头:“这位夫人,就算是华佗在世,都未必能治好这位公子……还请您自己再另寻高人吧。”
沈美娘听到这里,也没有继续缠着大夫不放,她不由思考姜颂如今身体异样的原因。
她想到了颜舜华。
那人如果真是什么“快穿者”的话,她可能就知道姜颂身体时好时坏的原因,她又会不会知道救姜颂的办法?
沈美娘对沈温道:“照顾好宋公子,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她叮嘱好沈温,就转身向客栈跑去,还好官府离客栈不远。
沈美娘到客栈找到颜舜华,也没有和她寒暄,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是快穿者。”
果然,她又听到了颜舜华和系统谈话的声音——“系统系统,女主知道我是快穿者,我该怎么办?”
“我也能听到你和系统说话的声音,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沈美娘又道。
这次颜舜华不再和系统交谈,她转而看向沈美娘:“我当然对你没恶意,我可是你的粉丝!”
沈美娘知道“粉丝”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颜舜华什么时候成了她的粉丝。
但此事并不重要,沈美娘更关心姜颂的性命问题:“你可知道姜颂的身体为何时好时坏?他今日受了一点轻伤就昏迷不醒——他过去从不这样。”
颜舜华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因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是你的粉丝,我也很乐意帮你和姜颂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我也是上次帮了你们之后才知道,姜颂在这个世界连路人甲都算不上,他本就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颜舜华解释。
沈美娘还是不懂:“什么叫‘他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颜舜华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姜颂。”
“在原本的故事里,先帝掉落山崖后就死了,先帝死后,他的宗室弟弟被拥立为帝。但内有权臣,外有敌国群狼环伺,新帝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颜舜华讲道。
“即使是男主姜佑,也就是现在的宁王登基为帝,他也依旧只是权臣的傀儡。直到——”颜舜华眼里是对沈美娘的敬佩,“你入宫,陪他斗权臣,打压世家,扫蛮夷。”
“但现在这个世界,先帝掉落山崖没死,还莫名其妙多出来了一个姜颂。”颜舜华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沈美娘皱眉:“你的意思是说,姜颂他抢了男主的位置,才会无可避免地身体越来越差。”
颜舜华摇头:“不是这个原因。这个世界是因女主而生,男主的更改不重要。”
“他会身体时好时坏,是因为,他不属于这个时代。”颜舜华道。
“他越和这个时代的人有一样的思想,就能越被这个世界接纳。”
“反之,就会被抹杀。”
沈美娘又指了指自己:“可我有那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
“那不一样,你是女主,就是因为你拥有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思想。再说,你的思想都有它生根发芽的原因,姜颂的想法却是被强行灌输的。”颜舜华道。
沈美娘猛地攥紧手,问:“你的意思就是说,姜颂他是不是……必死无疑?”
颜舜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残忍,但还是不得不点头:“对。”
第70章 第70章三段论(bushi)……
沈美娘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想过姜颂身体这般奇怪,可能是被下了什么奇毒。
传奇里不是很多吗?像那种可以日积月累才会让人中毒身亡的毒药,而且几乎不会被察觉。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不是中毒,却是这种糟糕许多许多的结果。
她问:“就没什么能救他的办法吗?”
“有的!”颜舜华顿了一下,“要救姜颂还是有办法的,只要他和这个时代的人稍微像一些就好。”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反而愈加沉默。
她忘不了姜颂和她说“他永
远不要被这个时代同化“的样子。
如果让他得被这个时代同化才能活下去的话,姜颂肯定宁愿去死。
沈美娘摇头:“他不会愿意的。”
再说——被这个世界同化的姜颂,就不是“姜颂”了,更不是“宋江江”了。
他会和沈温、叶随、李振鹤,和这个世界的所有男人都一样。
沈美娘喜欢的就是和这个世界的人不一样的姜颂。
颜舜华沉默片刻,又道:“还有一个办法!”
“我可以把姜颂送回她娘的家乡。”颜舜华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你们还可以一块去。”
“好。”沈美娘点头,“不过——”
“我就不去了,姜颂一个人去就好了。”沈美娘道。
颜舜华不解:“你是担心我送你们两个去会不方便吗?还是你害怕适应不了那边?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可以把你们都送去的,再说你是女主,拥有许多进步的思想,你肯定可以适应的。”
沈美娘摇头:“都不是。”
她抬眼看着颜舜华,解释:“我就是想留在这个世界,我不想去那个世界。”
颜舜华听到这里,也没再追问沈美娘。
也是。
姜颂的母亲在那个世界,可沈美娘的家人、朋友们可都在这里。
她当然不会为了和姜颂在一起,就放下这里的一切同他离开。
颜舜华和系统兑换了道具,只见桌上出现了一个小瓷瓶。
她将瓷瓶放在沈美娘手里,道:“这枚药可以让姜颂暂时躲过世界意识,不过时效最多只有三个月。你给他服下,他很快就会醒来。”
沈美娘接过药,又问:“这道具恐怕十分昂贵,你开个价吧。”
“不不不……”颜舜华连连摆手,“能够给偶像做事,我求之不得!你不知道,我进快穿局的时候,就在想能不能穿到有你的世界来。”
沈美娘虽然看过宋薇的许多书,但她还是对那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不太了解。
比如,她对此刻颜舜华的话就有些不解。
偶像?
难不成颜舜华在做任务前,就已经认识她了吗?
颜舜华看出了她的疑惑,道:“我穿的世界大部分都是小说之类的,但你这个世界不是小说,是一个文明里真实存在过的王朝——姜颂他娘不是这个文明的人,我才是这个文明千年后的人。”
而姜颂的阿娘生活的那个世界,是属于另一个文明的现代。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你的粉丝!在我们那里,你可是封建王朝里的第一位女帝。”颜舜华道。
沈美娘这才明白过来。
颜舜华生怕沈美娘误会:“总之,你真的不要有心理负担,能给你做事情,我求之不得!”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颂他娘的存在,这个故事线崩得有点太厉害了。
快穿局让颜舜华穿过来把剧情线扮回历史线。
但她也没想到她穿过来,刚把事业经营起来,打算去帮女主,女主就靠自己在原本的时间点当上皇帝的贵妃了。
就是皇帝换了一个人。
快穿局就让她先把这个世界当成度假世界,如果后续女主的历史线再崩,再去修复。
沈美娘听完颜舜华的话,道:“多谢。”
“你这次的恩情我记下了,你若是需要庇佑,我会帮你。”沈美娘依旧坚持。
沈美娘拿了药回去让大夫检查是否有毒,又让宝儿给颜舜华准备回礼。
宝儿问:“送什么呢?”
“我带的东西里捡最珍贵的给她送去,还有我在宫里常戴的那组步摇,也送过去。”沈美娘道。
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她不想欠别人这种东西。
沈美娘隐去“快穿”这部分东西后,也对陆大人说了颜舜华献药救姜颂的事,让他以后要多照拂她。
陆大人连连称是。
沈美娘做完这些事,才将大夫看了之后,确定无毒的药给姜颂服下。
她握着姜颂的手,垂眸默默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沈美娘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姜颂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她攥紧他的手,轻声唤:“江江,宋江江……”
姜颂在她的声声轻唤里,缓缓睁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美娘用力抱住。
“美、美娘……”姜颂原本想说沈美娘太用力了,都抱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儿来了。
可是说着说着,他就停下话来。
他发现肩头和颈肩一片温热。
沈美娘哭了。
意识到这件事后,姜颂不再说话,只静静地任沈美娘抱着他。
他如果说话的话,沈美娘就需要回答他,但那样沈美娘哽咽的声音,就会暴露她哭了这件事。
姜颂知道沈美娘好强,最不喜欢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她的柔软。
他不会说话的,他要照顾沈美娘的面子。
沈美娘发觉姜颂没说话,闷闷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一看到美娘你,我就好开心。全身上下就跟吃了灵丹妙药一样,什么毛病都好了。”姜颂笑道。
“你就会说好听的。”沈美娘原本想状似生气地拍姜颂的肩,又想起他身上有伤。
她转而捏了捏他的脸,红着眼道:“你下次再不要命地给我挡刀,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不行,我得保护你!”姜颂在这件事上说什么都不肯让步。
沈美娘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眼中神色黯淡:“你想保护我,以后怕是也没机会了。”
她把颜舜华讲的姜颂身体不好的原因,还有可以将他送回他一直都很向往的家乡的事告诉了他。
姜颂却没有沈美娘以为的欢喜,他问:“你不和我一起去我娘的家乡吗?”
沈美娘摇头。
“为什么呢?”姜颂认为沈美娘肯定是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好处,给她细心描绘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真的很好,那里人人平等……或许也有你说的不平等的地方,但大体来说,是平等的。吃不饱饭的人官府会给他们饭吃,没有人照顾的孩子会被放到一块照顾,那些孩子也能上学……”
姜颂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总结道:“那里真的很好的。”
沈美娘坐直:“我相信你,我也知道那里很好。”
她看过宋薇的那些书,她当然知道那个地方是个怎样的地方。
沈美娘也曾想,若能叫她到那个世界活一日就死,她也很满意了。
但那只是想想而已。
“那里很好,但它不属于我。”沈美娘道。
“我可以去那里,可是我的爹娘可以吗?我的好友可以吗?就算他们都可以……那这天底下其他受苦受难的人呢?”沈美娘问。
不同于对颜舜华的有所保留,在姜颂问沈美娘这个问题时,她才愿意把她的心里话说出来。
沈美娘继续道:“宋江江,我和你说过,我从小就知道人都是会死的。我小时候……约莫是十岁的时候,我就想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答案她一直想不明白。
活着的每一日都有滋有味,令人眷恋,可正因如此,沈美娘很小的时候就无比害怕死亡,害怕被埋在土里。
后来,她倒是不害怕死亡了,但她依旧不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沈美娘道:“我也曾幻想,或许有一日,世上会没有良贱之分,没有贵贱之别。”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是无尽的展望。
“我曾觉得这都是我的幻想,也许我真的是个疯子,但那天——我听到你说了你的家乡。”沈美娘转过头看着姜颂道。
“你勾勒出的那个世界真的很美好。可是它不属于我。”沈美娘顿了一下,“现在的这个世间我很讨厌它,但总得有人去改变它……”
沈美娘垂眸看姜颂,眼里是细碎的明光:“人生不过百年,肉体凡胎也过于脆弱,但我还是想做一粒历史的尘埃。”
“我做不到废除良贱制度,但我可以保证贱/人们更多的权益。我的后人们,他们也会无限向这件事上靠拢。”沈美娘语气坚定。
她拉住姜颂的手,笑靥如花:“就算只是尘埃、沙砾,想必日积月累,也终究可以铺成一条大道,供后人踩踏。”
“我想,人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此。”
姜颂这才明白他和沈美娘差了多少。
在他还在因为完不成课业烦恼的时候,沈美娘就能在大字不识的情况下,想到这些复杂的问题。
她还能在寻常无趣的日子里,找到它们的答案。
“美娘,你确实比我更适合做皇帝。”姜颂道。
叶先生和父皇在他小时候都和他讲过许多的大道理。
什么“民贵君轻”,
什么“社稷忧患”,什么“爱民如子”……可姜颂很不喜欢这些东西。
因为他的父皇和叶先生他们自己都做不到。
他们位居高位,不都是为了敛财弄权吗?听他们说这些东西,姜颂只觉得讽刺。
但沈美娘——她好像真的可以做到。
“宋江江,你说什么啊……我才没那个本事。”沈美娘才不会认下她有这种野心,“我那日是故意逗沈温的。”
她也觉得这谎言很是拙劣,正担心骗不过去姜颂,就听到他道:“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沈美娘松了口气,也不管姜颂说的真话假话,只把话绕回最初的话题:“所以,我不能陪你一起去那个世界了。”
姜颂这次格外爽快:“好。”
但他又道:“我也不去了。”
这次轮到沈美娘不解:“你之前总挂在嘴边说要去那个世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你怎么能不去?你知不知道,你不去,会死的!”
“我不去。美娘你从前说得对,兴许那里也并没有我想的那般好。虽然那里是我娘的家乡,但或许也不会很接纳我。”姜颂道。
姜颂从前也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更不觉得“皇帝”是什么高尚的职业。
姜颂只觉得这个位置很恐怖。
他父皇几句话,就可以要了一家人,乃至一族人的性命。
御笔轻轻一点一勾,可能就是一场会死几万人的战争。
他才格外抗拒“皇帝”这个位置。
但在沈美娘的身上,他看到了皇帝另一种可能。
兴许他和沈美娘可以留下来,用这世上最大的权力,去尽可能做一颗有用的“尘埃”。
姜颂知道他做不到,但沈美娘可以。
沈美娘被姜颂握紧手,听到他一字一句道:“我要留下来,陪着你。”
“你做历史的尘埃,那我就做你身边比你还小很多很多的尘埃。”
他也想这个世界,能早日和他阿娘的世界一样。
他多撑一日,就能多帮美娘一点。
沈美娘默了片刻:“你会死的。”
姜颂抱住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浓郁的脂粉香,闭上眼:“那就去死。”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