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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土著美人和穿二代皇帝》 第51章 第51章生日,礼物,花
沈美娘在生辰前,又召见了谢明安一次。
谢明仪想起谢党这次为难沈美娘的事,有些忐忑:“娘娘,臣妇不知家父会揪着您昔年的事不放,不然臣妇定然会提前告诉你。”
自从她在李守义倒台后,谢绝了父亲的几次邀请,父亲大人已经对她这个从前最听话的好女儿失望了。
她与谢阁老没有来往,不然她一定会将父亲的打算告诉沈美娘的。
“本宫知道此事你不知,没有来责备你的意思。”沈美娘轻笑,“我今日是想问你,你可知二十年前蜀中的局势?”
沈美娘还记得李守义死前说,陈家被灭门一事是谢阁老叫他做的。
她原本是打算等李守义的事情过去段时间,再去谢阁老那里试探的。
如今谢阁老已经算是与她撕破脸了,她恐怕在谢阁老那里是试探不出什么来了。
但谢明安不论怎么说都是谢阁老的女儿,她兴许会知道点什么。
谢明安想了想,道:“当时蜀中士族力量不小,先帝害怕旧士族和南边的蛮夷搅和在一起,割据西南,就将蜀王的封地封在那里了。”
沈美娘注意到了谢明安话里的蜀王。
她追问:“蜀王和谢阁老私下有来往吗?”
“没有,而且蜀王很讨厌家父。”谢明安压低声音,“从前有过传闻,说姜忠与文昭皇后有私情,此事虽不知真假,但……蜀王确实一直处处与家父做对。”
谢阁老是先帝元后的父亲,当年最初也是最反对先帝更立皇后的几人之一。
沈美娘听到姜颂他娘的名字,感叹他们上一辈的恨海情天的同时,又问:“那蜀王当时和叶丞相关系想必不错?”
谢明安摇头:“姜忠与叶丞相关系也不好。”
沈美娘这下是真的觉得奇怪。
绵州陈氏在蜀中也算是能叫得上的郡望,陈盈家又是他们族中比较显赫的一房。
如果沈美娘是那个蜀王,自己治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是绝对会彻查,而不是草草以一个“天灾”结案的。
沈美娘原以为可能是蜀王和谢阁老之间也有勾结,可谢明安却说他们二人并无往来。
谢阁老远在上京究竟为何要灭一个西南小郡望满门呢?
况且,他又是如何做到灭了人满门,却还能将这件事轻而易举结案的?
陈家又不是后来陈盈待的道观,可以轻松瞒下。
谢明安见沈美娘深思不语,问:“娘娘还有什么别的想问吗?”
沈美娘摇头,又问:“没什么……姮娘近日还好吗?”
“那孩子很好,这些日子比从前面色红润多了,她的身子有娘娘派去的太医诊治,也一日比一日好了。”谢明安笑道。
沈美娘笑得真切:“那就好,本宫让尚服局给她裁了新秋衣,你等会儿带去给她吧。”
她又给了许多赏赐,让谢明安捧着东西欢喜离开了。
沈美娘还在想陈家的案子,就听到宝儿嘀咕的声音:“美娘,你怎么总是赏赐李姮东西啊?”
“怎么?你吃醋呢?”沈美娘促狭道。
宝儿摇头:“我才没有!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大方,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那可是钱,还是那么多钱!
“李姮是我女儿,做娘的多给女儿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沈美娘轻笑,“还有……”
沈美娘解释:“从利益上说,李姮和谢明安就是我的一块招牌。”
宝儿不解:“招牌?”
沈美娘点头:“对,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沈美娘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让他们都知道给我卖命是件稳赚不赔,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说不定啊,哪天谢阁老的夫人,甚至谢颖都觉得与其跟着谢阁老,不如投靠我。”沈美娘轻笑道。
宝儿这下明白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沈美娘就听到宫人通传,说是陛下来了。
沈美娘刚站起身,姜颂就从殿外跑进来,抱住她。
他贴着沈美娘,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这些日子查案的辛苦都好像瞬间消失了。
真的是好神奇。
沈美娘有些无奈地抚着姜颂,道:“陛下,也不怕被人笑话?”
“谁笑话我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有老婆可以贴贴。”姜颂道。
沈美娘被这话逗得唇角笑意更深。
姜颂看到沈美娘如她所愿笑了,在心里得意。
他又道:“美娘,明日就是你生辰,我白日里还得继续审问那人,等下午我们就可以出宫去玩了。”
“整个下午和晚上,我们都可以待在一起!”姜颂看起来比过生日的沈美娘还要激动。
沈美娘应道:“好。”
她看着姜颂即使很疲惫,却还是要强撑活力满满的样子,垂下眼睫。
沈美娘知道姜颂这案子查得慢,没有线索是一回事,他没让对那人动刑也是原因。
姜颂讨厌刑讯逼供,他说什么那违背了“法律精神”。
沈美娘若是从前会觉得姜颂又在发癫了,但……看了宋薇的书以后,她其实也能理解姜颂的很多想法。
他做不到下令更改燕律,让大燕也成为那个世界那样。
但他至少自己不想做用“屈打成招”这种手段的人。
正因姜颂的性子,沈美娘才必须按她自己的想法,去查当年的事。
不然姜颂说不定会投入更多成本还不见效,到时候他肯定会被文臣和后世诟病……
更何况,沈美娘也不希望她当年的事,是借助姜颂的权力才得以昭雪的。
“美娘,你想什么呢?”姜颂问。
沈美娘道:“没什么,就是我也很期待明日的生辰。”
虽然她计划在明日离开上京,但在那之前她好歹要和姜颂好好过一个生辰。
姜颂信了沈美娘的话,继续想着明日下午出宫要吃什么、玩什么,还有晚上要给她的惊喜。
沈美娘则继续想着陈家的案子、自己的旧事,甚至还想起到了“沈温”顶替他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可能是想的事情很多,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日。
沈美娘按之前的安排,让宝儿在白日先出宫去了。
姜颂下午来找沈美娘,看宝儿不在问她去哪里了。
沈美娘按想好的回答:“那姑娘说是在玉泉观给我求了什么平安符,今天早早地就出宫去
了。”
姜颂没有怀疑,带着沈美娘就出宫了。
沈美娘进京也有大半年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姜颂如此悠闲地在上京漫步。
之前上元节那次不算——当时几乎是人挤人,她大半时间都在担心和姜颂走散。
但这次不逢什么年节,街上行人不多。
他们就像上京最寻常的一对有情人。
沈美娘如今也不用担心她的美貌招惹祸端,不用像之前在南州那般得戴着帏帽。
她仰着头看天上的太阳,可太阳还是有些太刺眼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挡。
姜颂以为她是被晒得难受,连忙打算给她撑伞。
沈美娘摇头拒绝:“我没事,我喜欢晒太阳。”
姜颂还是有些担心:“可是上京夏天的太阳很大的……”
虽然和南州比不了,但可能还是会很难受。
沈美娘笑着解释:“我真的喜欢……而且,这个太阳才哪儿到哪儿啊,公子知道我家乡的夏日的太阳有多大吗?”
姜颂:“有多大?”
“能把你皮都剐一层下来!我家呢,住在黔和巴中间那块地,可是啊,既不像巴蜀那般富庶,也不像黔中般凉爽些许。”沈美娘道。
她提起家乡,眼里尽是怀念之情:“有点热又有点贫苦……不过呢,我还是很喜欢的,我们那个寨子乃是交通要地,行脚商人特别多。”
当年沈美娘就是从他们口中,才知道山的外面是哪些地方,往北走能到哪里,往南走又能到哪里。
姜颂看沈美娘这样,有些意外:“原来美娘你不讨厌你的家乡啊。”
他还以为,沈美娘被家乡人诬陷,又没人愿意为她证明清白,她会讨厌那里的。
“我当然不讨厌啊,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沈美娘忍不住期待,“那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做梦都想回去。”
“我想从前的朋友,也想屋前招展的山茶,还有下了雨后,就如仙境般云雾缭绕的山间。”沈美娘眼里都是深深的思念,“还有七娘做的豆花,阿爹给我打的木秋千,我以前那些好看的衣裳……”
这一切的一切,都叫沈美娘才那般执着于出人头地,能够再回家乡去。
沈美娘看着姜颂道:“总之,我就是很喜欢我的家乡。”
姜颂这才知道他有多狭隘。
原来在沈美娘心里,那些坏的人和事根本不会在她心里占太多位置。
她总是更在意那些美好的东西。
沈美娘就是被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填满的,难怪她叫“美娘”啊。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为何又用“星星眼”看她,和以前寨子里的人拜月神差不多。
她不知道缘由,心里却很受用。
就像沈美娘喜欢被人夸漂亮、聪慧一样,她也喜欢被人仰望,被人视若神明。
沈美娘和姜颂闲聊在上京的街上漫步了很久。
她讲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其实都是些很无聊的小事,但姜颂就是听得很认真。
姜颂也讲了点小时候的事——他八岁前的记忆几乎没有,所以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他父皇的不是。
两人讲来讲去,讲得喉咙都有点疼了,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出来。
姜颂看天快黑了,就带沈美娘去了一处宅子。
他给沈美娘准备的晚饭是她家乡的饭食,不过路途遥遥,有的食材实在是运不到上京来。
但姜颂还是尽他所能找了。
沈美娘看到“凉拌蕺菜根①”有些惊喜。
她已经好久没吃到这个了,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家乡菜!
沈美娘揽住姜颂的脖子,真心诚意道:“谢谢陛下,陛下真好!”
说完她还亲了姜颂的脸好几下。
两人坐下用餐,姜颂原本以为他会吃不惯,但可能是他幼年在西南旅居过的缘由。
姜颂竟发现他还挺喜欢这些菜的,除了那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蕺菜根”。
沈美娘给姜颂挑了“蕺菜根”,开心分享:“陛下,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
姜颂听了沈美娘的话,半信半疑地挑起那个圆圆的细细的东西,轻咬了一口。
他刚咽下去,就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他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抱着鱼啃啊!还是带着土的鱼……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已经快晕过去了,撑着下巴,兴冲冲问:“好吃吗?是不是很好吃?!”
要知道在家里,她一个人都能吃完小半碗凉拌蕺菜根的。
姜颂将蕺菜根咽下,强装无事,道:“好吃、好吃。”
他看沈美娘还想给他夹,连忙婉拒了:“你吃,你吃……我、我想再尝尝别的。”
沈美娘没怀疑姜颂的话。
在她眼里蕺菜根简直就是人间至宝,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不喜欢吃它。
姜颂则缓了剩下的整顿饭时间,才从刚才的蕺菜“攻击”里回过神来。
两人吃完饭又甜甜腻腻开始闲聊。
等到天彻底黑了,姜颂盘算时间差不多了,才拉住沈美娘的手。
他道:“美娘,我们去院子里……我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沈美娘跟着姜颂从屋内出来,就看到庭院里的盛开的“牡丹”。
这个时节没有牡丹,但此刻,院子里“牡丹花”却开得绚烂。
姜颂笑着对沈美娘道:“美娘,十九岁生辰长乐!这是我送给你的,不败的花。”
沈美娘上前,伸手摸了摸牡丹。
原来是绢花,用的应该是很好的绫绢,以至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夏风时起,吹动朵朵牡丹,花瓣微颤,也像此时沈美娘的心。
她抬眼,看向姜颂:“谢谢你,我很喜欢。”
姜颂走到沈美娘面前道:“我还有礼物。”
这些绢花主要是靠“钞能力”实现的,但他觉得这不能充分证明用心了。
他还有更用心的礼物。
姜颂笑得眉眼弯弯,青涩又有些扭捏道:“我也想送你一支舞。”
就像沈美娘送他那支舞一样,姜颂也想回她一支他家乡的舞。
沈美娘有些意外:“陛下什么时候会跳舞的?”
“我不会,但我可以学!这个舞叫‘华尔兹’,我娘以前和我父皇就跳过。”姜颂解释。
不过,他就见他娘和父皇跳过一次,很多东西都记的不是很清楚了。
这些日子姜颂除了查案外,都在拼命回想当时父母跳舞的场景,他还仔细看了妈妈记录这部分的手札。
他也只是加上推想,粗略地猜测这种舞该怎么跳。
姜颂道:“应该是这么跳……”
他简单和沈美娘讲了舞蹈礼仪和舞步什么的。
沈美娘听得格外认真。
她也很好奇那个世界的舞蹈。
姜颂讲完,有些紧张道:“那我们……开始吧。”
沈美娘点了点头。
姜颂走到沈美娘的左侧,他伸出右手请舞,沈美娘抬起她的左手搭了上去。
她对姜颂明媚一笑。
下一刻,随着动作,沈美娘转到姜颂身前,两人的手掌再次紧握。
姜颂有些脸红心跳,喘不过气,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调整过来,把手搭在沈美娘的背后去。
沈美娘和他相比,就显得要游刃有余许多,随手将手搭在了他肩上。
这支舞没有音乐,姜颂虽然一个人练了许久,但他显然在跳舞这件事上没什么天赋。
沈美娘在大概弄明白这舞该怎么跳后,就基本上可以说是她在带着姜颂跳了。
姜颂时不时踩到她的脚,又或者碰到她膝盖。
沈美娘看出姜颂有些害羞懊恼,温声宽慰他:“已经很厉害了,没事,慢慢来就好。”
姜颂听到这话愣愣点头。
然后,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奇怪,不是他在教沈美娘跳舞吗?怎么好像“攻守之势异也”?
沈美娘又道:“这个舞应该不是穿咱们身上的衣裳跳吧?”
姜颂摇头:“是另外的衣服……男生好像是什么西装?女生的话是……长裙吧?”
他简单说了说这两种衣服的样子。
沈美娘笑道:“那边不会说这种衣服伤风败俗吗?”
“不会的!那边很开明,这是很正常的穿搭……而且,在那边靠跳舞为生的人不会被看不起,大家反而都会很佩服,会叫你舞蹈家、艺术家!”姜颂道。
他的眼睛在灯笼的暖光映衬下,愈加显得动人真诚:“美娘,你在那边,一定会是最厉害、最厉害的舞蹈家,肯定全天下的人为了看你的舞蹈,不惜万里都愿意。”
沈美娘笑出声:“你总是把我说得这么好。”
姜颂毫不犹豫:“就是好!美娘天下第一好!”
沈美娘不再说话,只默默跳完剩下的舞。
出于对舞蹈的热爱与敬重,她认真地将这整支新奇的舞蹈跳完。
但出于对眼前少年人的喜欢,沈美娘在谢舞散开的瞬间,又一个旋身回到姜颂身前。
她踮起脚,用力吻住姜颂。
沈美娘不断加重这个粘腻湿热的吻,像是要不死不休般。
直到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后,她才推开姜颂。
沈美娘还能在姜颂的瞳孔里,看到她动容失态、汗水浸透鬓发的样子。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回避。
她喘着气,道:“宋江江,谢谢你的礼物,我都很喜欢。”
沈美娘又粲然一笑:“你——我也很喜欢。”
与此同时,空中有烟火炸开,明亮的光将两人眼里的爱意都照得一清二楚。
第52章 第52章美娘,去哪?
沈美娘和姜颂跳完舞,沐浴更衣后,她就拉着姜颂上床了。
沈美娘有意想和姜颂做那种事,但他显然没理解沈美娘的想法。
姜颂继续白日里没说完的话,又开始和沈美娘聊鸡毛蒜皮的小事。
沈美娘深深看了眼姜颂,也没有继续原本的想法——
她想和小皇帝临别前缠绵一夜的,给他留点接下来几月能回味的记忆,但看他有些幼稚的行为……
算了,反正两人也很快能相见。
“美娘,我有点困了,我们睡吧。”姜颂打了个哈欠。
好奇怪,明明好像还挺早,但不知道为何他进屋以后,就越来越困。
沈美娘看姜颂如计划般昏昏欲睡的样子,应了一声后,就钻进他怀里了。
又约莫过了一刻钟,沈美娘感觉抱着她的人呼吸逐渐平缓。
她将姜颂搭在她腰上的手挪开,坐起身默默看了他很久。
良久以后,沈美娘俯身很轻很轻地吻在了姜颂唇角。
她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塞到了姜颂枕下,就起身换了身衣裳离开了。
沈温安排来接应的她高手,带她从这座宅院离开。
路上两人一路避开了城中宵禁巡查的侍卫,很快就到了沈温的别院。
她刚进府中,宝儿就飞奔过来抱住她。
沈美娘对院中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的男人拱手,道:“这次多谢沈大人了。”
沈温看她如此客气,摇头道:“小事罢了……本就是我欠你的。”
不管是在南州时,他将沈美娘献给叶司马,还是他前些日子被谢阁老传唤,将他对沈美娘过去身份的猜测,和当年两人相遇的时间地点都和盘托出。
这些事都是他沈温对不起沈美娘。
沈美娘闻言轻笑,但也没说什么。
这个沈温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她就得演好因爱生恨这个角色。
沈温宁愿沈美娘骂他,也不想被她如此轻视,他解释:“那日谢阁老唤我去时,已经有了你我从前交情匪浅的证据,我若是否认,只怕更会让他生疑。”
沈美娘觉得这个沈温真的是……总是有理由给自己开脱。
她笑意盈盈,反问:“怕他生疑?那你为何不保留一些我的过去,而是要全都告诉他?甚至连你的猜测都说了?”
当年逃难出了蜀中后,沈温是看到过官差拿着画像一个个难民盘问,沈美娘却费尽心思躲掉盘问的。
他当时才能猜出她的身份。
但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若沈温这次只是点到为止。
这整个西南那般大,焉能让谢阁老轻而易举就查到沈美娘的旧事上?
沈美娘点破沈温的小心思:“你是迫不得已吗?不,你是害怕万一你说的笼统,谢阁老彻查时,将你的罪臣之子身份也揪出来。”
沈温听到这话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闭上。
他确实是如此想的。
沈美娘了然地看了眼沈温:“沈大人,你这次,可是推我出来替你受死啊。”
“不是的!”沈温反驳了沈美娘的话。
他欲言又止,闭了闭眼,不甘心又不得不承认道:“陛下会保你的。”
皇帝可是天下人的君父,他有的是法子保沈美娘。
沈温也因此实在不理解,这次沈美娘为何要拜托他帮她离开上京。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里愈发觉得沈温有些好笑。
谢太后觉得姜颂肯定不会保她,沈温又觉得姜颂肯定会保她。
这两人要不开个赌局,看看最后他俩谁能赢?
沈美娘回过神来,看着沈温道:“按沈大人这般说,确实是我错怪你了。”
她不想和沈温再说话。
沈美娘最看不起,沈温这种“总有理由为自己辩解”的人。
这种人比懦弱无能、愚蠢幼稚、莽撞笨拙的人还令人生厌。
“大人若是无事,我就先和宝儿去歇息了。”沈美娘道。
明日宵禁一解,她们二人可就得离开上京,日夜兼程回西南去。
她们现在马上躺床上睡觉的话,兴许还能再睡两三个时辰。
“美娘!”沈温对沈美娘的背影喊道,“你其实可以不去西南,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养你。”
他手里提着灯笼,微弱的光在他眼里跳动,显得格外真诚而温柔。
沈温道:“这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沈美娘轻笑一声,转身睨了他一眼:“沈大人,我是缺胳膊缺腿吗?我需要你养?”
说完这话,沈美娘直接转身离开。
可能是当年为了掩盖她逃犯身份,她演的“楚楚可怜”、“善良单纯”太过成功,给了沈温错觉。
沈温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顽强。
别的不说,小时候她捡蘑菇、采山茶、织布绣花,可都是好几个寨子里最勤快厉害的。
如果不是十二岁的时候顶着罪犯的身份,又运气不好遇到了蜀中闹灾,她现在说不定早就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了!
沈温听到沈美娘的话愣在原地。
直到夏末,已经泛凉的夜风吹拂他的衣袖,才叫他回过神来,自嘲一笑。
原来——他从来都不了解沈美娘。
可是那个小皇帝呢?他又了解沈美娘多少?
凭什么沈美娘就这般在意他,还为了证明清白不叫他为难,不辞千里也要回去把事情查清楚。
—
紫宸殿内,姜颂正质问负责神策军和京畿守卫的裴渡。
姜颂道:“什么叫查不到?这都过去多久呢?你们连贵妃当夜的行踪,还有出城记录都查不到?你们拿着俸禄,都在干些什么?”
裴渡请罪:“陛下,微臣无能……贵妃想来出城前就准备好了假过所,这清查起来如何容易?”
再说贵妃这都消失月余,若是能查到什么线索,当时贵妃刚消失那几日就该有的。
这日子越往后,想要查到沈贵妃当时究竟是如何离城的,只会一日比一日困难。
姜颂听到这里,也知道今日是他被气昏了头,连忙叫裴渡起来,让他退下。
姜颂想起那日那封信,沈美娘说什么她不想拖累他,打算一个人找个清静地方隐居起来。
他现在想起来那封信都还是来气。
沈美娘把他当什么人呢?
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哪来的拖累不拖累?
姜颂生了一通闷气后,又不得不继续想沈美娘去哪里了。
她真隐居去呢?
姜颂想到这里还是不信,她那般爱荣华富贵的人会愿意去隐居。
再说大燕最有名的几个“隐居圣地”,他早就派人一路查过去了。
沈美娘要真的是去这些地方了,肯定早就找到她了。
姜颂仔细回想沈美娘过生辰那日的话和神情,想到一个地方——
她的家乡。
沈美娘之前就说过他在上京查旧案肯定成本很高,说什么不值得……
那会不会沈美娘是打算自己先偷偷回去查?
“传叶相进宫。”姜颂刚说完这话就又道,“不……”
他若是贸然叫叶相进宫,
定会叫谢党警觉,说不定他们会猜到沈美娘这次失踪不是逃跑,而是回西南去查案了。
姜颂心中担心沈美娘的安危,可她既然已经迈出最危险的那一步了,他就不能拖她后腿。
沈美娘如果是离开查案去了,又为何不提前告诉他呢?
正在姜颂出神时,他听到宦官说裴渡求见,说是虽未找到沈贵妃的下落,但那夜帮贵妃逃跑的人找到了——
是沈温。
听到这话,姜颂终于反应过来。
沈美娘这是把每一环都算好了,她现在恐怕人都已经到蜀中了吧!
“阿嚏——”坐在船头的沈美娘打了个喷嚏。
宝儿看她这样,担心问:“美娘,你可是受凉呢?”
这都坐了两个多时辰的船了,一路上都是迎面吹来的冷风,沈美娘还坐在船边玩水。
说她还不听,不受凉才怪!
沈美娘立刻否认:“没有啊,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她作思忖状:“我都离开上京一个多月了,宋江江肯定想我想的不得了。”
宝儿沉默片刻,又想到离开时,沈美娘让沈温在一个月后,让皇帝知道是沈温帮她离开的事。
算算时间,应该也是这两日了。
宝儿问美娘为何要让沈温这般做。
沈美娘理了理被江风吹得乱飞的碎发,道:“宋江江找我一个多月,要是还查不到线索,他不得哭鼻子啊?”
宝儿不解挠头。
她觉得陛下好像不是哭鼻子的人。
沈美娘开完玩笑,开始说真话:“我就是要让姜颂也来西南,不过得瞒着两党人。要不然他们掺和进来,这案子不知道要查到何年何月。”
“我和沈温这个老情人藕断丝连,还好像要一起私奔,姜颂千里索我命不就很顺当了吗?”沈美娘道。
她让沈温先告诉姜颂,她回南州去了,等姜颂到南州再告诉他真相。
他就可以悄悄来找她了。
就算万一败露消息,南州离上京那般远,等消息传到叶明舟、谢凡耳朵里,姜颂人也已经到这里了。
宝儿听到这话,似懂非懂,问:“那你可以直接和宋江江一起来的,暗卫应该也能演他吧。”
就像宋江江之前从皇宫逃跑一样。
“有道理,但还是暴露风险太大,况且……”沈美娘挑眉,“我想先自己查案。”
她望着熟悉的青山绿水,还有前方津渡口,家乡纤夫、苦力们为了提振力气,用乡音吼出的歌曲……
沈美娘伸手拂过江水荡漾开的水面,冷沁沁的感觉在指尖蔓延。
原来已经七年有余了。
七年不见故地景,七年不饮故乡水。
这次,她要自己还那个十二岁的沈美娘清白。
第53章 第53章沈美娘的朋友和家人()……
沈美娘走在寨中的石板路上,她和宝儿穿着中原妇人的打扮,与这座寨子妇人的服饰明显不同,惹得路上行人侧目。
宝儿被那些人的目光,看得有点害怕。
沈美娘贴心地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他们没有恶意。”
只是这些大山里的人,对外来的人会有些好奇罢了。
这里位于几州交界处,乃是蜀中与黔中的贸易交通要地,平日里来往的外来人并不少,只是女子少了些,才会叫两人如此打眼。
宝儿问:“美娘,咱们要不换身当地衣裳?”
这般高调,引人注目,万一暴露两人身份,尤其是沈美娘的身份可如何是好。
沈美娘看出宝儿的担忧,道:“我离开时才十二,如今七年多时间过去,怕是没人能识得我了。”
宝儿觉得沈美娘说得也有道理。
沈美娘就是想要张扬些。
她当时离开时,是灰溜溜地败走,如今既回来了,她就要大大方方的。
她寻了一家路边的摊贩吃饭,那些街边的小乞丐看她打扮华丽,就纷纷围了上来。
沈美娘大方答应请他们吃东西,不过却先说了条件:“可以给你们吃的,还能给你们铜板,但你们得回答我一些问题!”
那些小乞丐立刻点头。
沈美娘便问:“我这一路过来,发现你们这寨子似乎比别的寨子都大,恐怕和思州城都能作比了……你们这里竟这般繁华富庶吗?”
“夫人这就是您没仔细瞧了,小的在思州城要过饭,咱们这儿还是远远比不上的。”小乞丐压低声音又道,“不过,这些年蜀中出了位很厉害的女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咱们这边好几个寨子的寨老都和她有贸易往来。”
“这里面啊,尤数咱们寨老田家和她贸易做得最大,咱们寨子和其他寨子比起来肯定要更富裕些。”那乞丐话中有些骄傲,“都是咱们对月神最虔诚,才能有这般好的福泽落到咱们头上。”
沈美娘听到“月神”二字,嘴角有些轻蔑地勾了勾。
这片土地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相信那所谓的神灵。
“我瞧你像是这些乞丐的老大,你知道张狗三吗?”沈美娘问。
小乞丐闻言,仔细瞧了瞧沈美娘,才道:“夫人您不知道,他已经不做乞丐了,他现在做了屠户,就在寨子东边那里。”
“他还改了名,如今叫沈志。”
沈美娘问到了想问的事,给这群小乞丐的头头多给了一粒碎银,道:“今日多谢你了。”
小乞丐忙把银子揣进怀里,连声道:“都是小事,夫人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再来找我。”
沈美娘笑着点头。
等吃完东西,沈美娘先和宝儿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
掌柜的可能是看两人都是外地人,又穿着华贵,打算狠狠宰她们一笔。
他开口道:“上房一晚八十文,中房二十文,下房八文。”
宝儿气不过道:“你这人做什么,我们在南州住一夜都没你这儿贵!”
“我这儿可是几个寨子里最好的客栈,你不愿意住,大可以去别处。”掌柜道。
但下一刻,腰间跨刀的青词就走了进来,站到沈美娘身边。
掌柜见状白了脸。
青词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更白了。
沈美娘笑意盈盈,又问:“掌柜的,你说到底能不能便宜些?”
掌柜的咽了口口水,好说话多了:“可以可以,拿之前说的一半就好。”
此处寨子来往商队众多,掌柜的当然看得出眼前跨刀的女人,是绝对的练家子,哪里还敢有宰人的想法。
沈美娘仍是笑容不变,道:“最多三十文,可以我们就住。”
在南州三十文都能住到上房了,在这里三十文怕是都多了。
掌柜的没宰成客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想失去沈美娘这个客人。
他忙道:“可以,您把几位的过所给我看看。”
沈美娘订了两间上房,等进了屋,她才对青词道:“你怎的来得这般早?”
她前些日子快到思州时,才给蜀中的青词寄了信,说了寨子的位置,也说好在这里最好的客栈见面。
沈美
娘原以为还得等几日,青词才会到,没想到她来得却这般早。
青词道:“我已经提着李守义的头颅,去拜祭了师父和观中师姐妹,阿盈和她家人的墓我也都扫过了。这次你叫我,我正好闲着,当然得快些来。”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在得知陈家灭门的事情可能有谢阁老参与后,又重新查了当年的事,但还是什么新的线索都没查出来。
沈美娘轻笑:“今日多亏了你。”
青词摇头:“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必如此客气。”
不同于沈美娘的客气,宝儿重新看到好姐妹,已经抱住青词哭得眼泪汪汪。
宝儿自从青词报完仇,一声不吭就走后,每日都很想念她。
眼下见到了青词,她当然是满肚子话想说。
沈美娘见两人聊得火热,和她们交代了几句后,去见了她要见的人。
沈美娘按小乞丐说的地方找到了沈志的肉摊。
她站在他的店前,看着正在忙碌的男人。
他小店的生意很是红火,想来这些年应该也能挣不少钱。
等其他人都买好走了,沈美娘才上前道:“要两斤精瘦的羊前腿肉,切成臊子。”
男人听到沈美娘的话,道:“今日最好那几个部位的肉都没了,还剩几个不好不坏的部位,这位娘子你看要不换个别的?或是我明日给你留着,你到时候来拿?”
沈美娘听到这话,觉得沈志沉稳不少。
和以前那个一点就炸,动不动就打架的他相比——当真是全然不同了。
“那就不必了,我是打算买去做肉饼请你吃的,既然没了,便也算了。”沈美娘笑道。
原本低头还在宰肉的男人,这才猛地抬头看沈美娘。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敢置信,试探道:“美……”
但他可能是想起沈美娘当年离开前的事,又把话咽了回去,问:“沈娘子?”
沈美娘这才笑着点了头:“沈志,这才几年啊,你就认不出我呢?”
“不是,就是我也没想到你长大以后会……”沈志顿了一下。
他小时候也想过沈美娘长大以后肯定很漂亮。
虽然那时候大家都叫她“阿怪”,但他就是坚信美娘长大以后一定会是大美人。
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长大以后的沈美娘,会如此漂亮。
沈志觉得直接说沈美娘如今很漂亮,有些轻浮,迂回道:“就是觉得你和以前,完全都不一样了。”
沈美娘认同他这句话。
那确实,小时候她瘦小得跟个猴似的,又喜欢漫山遍野乱跑,常常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
那时候的她,想来和“美人”是沾不上边的。
不然她也不会如此招摇地回来。
沈志想到沈美娘从前犯过的事,道:“我今日先收了摊,咱们去我家再说吧。”
沈美娘点头,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回家路上,沈志看沈美娘的妇人打扮,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开口问:“美娘,你如今已经成婚了吗?”
沈美娘点头。
沈志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下,继续道:“那恭喜你啊……对了,我去喊幼安,她应该也下职了。”
沈美娘没有阻止他。
一是因为她确实也想见田幼安,二是……她也知道沈志喜欢她。
但沈志和沈温不一样,沈美娘是把沈志真心当朋友的,她就不能玩弄他的真心。
她不喜欢沈志就是不喜欢,她不能钓着他。
沈美娘先拿了沈志的钥匙回了家,她在他家中坐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
“美娘!”
一道蓝色身影猛地扑到沈美娘怀里。
田幼安出身仵作世家,她从小就跟着父兄到处跑着验尸,一身肉很是紧实。
她这一扑差点把沈美娘撞倒。
沈美娘听到怀里的人,哭得惊天动地:“你这些年怎么一封信都不给我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还以为……呜呜呜……”
田幼安倒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会吵着要和父兄去验尸,但验尸完了又会和沈美娘说她怕得睡不着,缠着沈美娘陪她睡觉的小姑娘。
沈美娘安抚田幼安,道:“我当年顶着罪名,你又不是不知道。”
“美娘,那件事怎么可能是你做的?你这么好,肯定是别人诬陷的!”田幼安道。
沈美娘道:“你现在也在官衙当差,你又不是不明白,凡事都讲个证据,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我的清白?”
田幼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问:“那美娘,你这次回来,是来找证据的?”
“对,我今日也想问你,当年那些尸体,如今可还能查验?”沈美娘问。
她要证明自己没有虐杀那些人,首先就得从尸体入手。
田幼安道:“若是有文书自然可以,但是如今那些人已经入土,想来他们的家人都不会答应。”
“而且眼下美娘你的身份,恐怕也不便让官府知道。”田幼安想了想,“就算咱们私自开棺验尸,那些人当年的尸体被你那把火烧了一次,又在地下埋了这许多年……想来我也看不出什么来。”
沈美娘听到这里垂眸。
她就说十二岁的自己蠢笨又冲动。
当年她被诬陷虐杀了那十几人,又被亲手救下的那些人背刺,便冲动放火将月神庙,和按族中风俗停在里面的尸体都一把火烧了。
才叫她现在的罪名会这般难以洗脱。
等等——
“风俗?”沈美娘喃喃。
对了,他们这块地方的人,除了上山安葬前要在月神庙停一晚,好在投胎上路前得月神庇佑,还有别的风俗。
他们本地盛行“悬棺”葬。
所谓“悬棺”葬,便是于山崖绝壁上凿钉木桩,再将棺椁至于木桩上。
他们这里的人信奉月神,也格外喜欢这种能离天更近的安葬方式。
族中的大户,更是会在棺中放以名贵香料,可令尸体腐烂变慢许多。
当年他们沈氏一支的头人就是那死的十几人之一,以他的地位,想来很有可能会用悬棺葬。
沈美娘将此事说给田幼安。
“沈头人确实是悬棺葬的,可是那棺在崖壁之上,这该如何去呢?”田幼安问。
这种丧葬方式都是独门绝活,整个地区会的人没多少,若是去找那些人,他们答不答应先不说。
就算那些人答应,可是这要攀上绝壁,可需要像安葬时那般再来一次——肯定会被发现的。
沈美娘道:“这个不是问题,我那里有人可以做到。”
以青词的武功,应该足够她去将棺椁取下,给田幼安查验再重新放回去了。
一旁的沈志道:“好,到时候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叫上我。”
说完查案的事,沈美娘垂下眼睫,问起了另一件事:“沈志、幼安……七娘和我阿爹近来可好?”
沈志和田幼安对视一眼,交换了下意思后,沈志才开口:“他们二老如今都还好。”
他道:“就是你当年逃走以后,他们两人也没再过问你的事,旁人问起,他们都说是当你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死了。”
沈志看沈美娘眼眶红了,连忙道:“美娘,你娘最信月神了,你当年那样,她肯定有怨气。但你要相信,她肯定也是爱你的。”
沈美娘抹掉不自觉掉出的眼泪,笑着“嗯”了一声。
“我先回去了,等过两日这个点咱们再见,到时候就去开棺验尸。”沈美娘起身告辞。
她怕自己再不离开,就会哭出声。
从沈志家出来,沈美娘心里想着父母,可眼泪反而没掉出来。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她当年不听七娘话,去多管闲事。
明知道七娘最信月神,因为她天生六指,是被月神惩罚的孩子,都不让她喊她娘……
她却破坏了月神娶新娘的仪式不说,还把月神庙砸了,还烧了。
现在七娘肯定恨死她这个“孽种”了。
沈美娘心里又愧疚又难受,却还是想去家门口看一眼。
反正她现在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七娘肯定认不出她来。
沈美娘的家不在寨子里。
她的父母是本族人和中原人结合,他爹原本也只是七娘买来的奴仆,后来又生了她这个“孽种”。
寨子里的风言风语太多,沈家一姓的人也不大愿意接纳他们,他们一家人就搬到了寨子外的深山里。
沈美娘
走得很慢,她走在小时候走过、跑过无数次的小路上。
这里本是没有路的,但是阿爹怕她和七娘上下山不方便,就一层层垒了这条路。
等到太阳日薄西山,沈美娘才走到家前。
一切都还很熟悉,院子里的秋千,屋前的山茶。
她站在原地看到在院中摘菜的七娘,她的动作很快,还是沈美娘记忆里利索的样子。
沈美娘感觉眼泪好像又从眼角溢出,忙低头擦了擦。
在此时,她却听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沈美娘抬头,就看到七娘手中的菜散落在地,板凳也翻在地上。
她心里一紧,又像是在隐隐期待什么。
但沈美娘知道,过去了七八年的时间,她容颜变化还这般大,肯定不会被认出来的……
但是——
“幺幺?”七娘喊了一声。
片刻后,她就像是确定了,奋力跑向沈美娘抱住她,声嘶力竭般道:“幺幺!娘的乖幺幺……”
沈美娘没想到七娘会认出她来,愣了一下,才俯身抱住可能是太过激动而脱力跪坐在地的七娘。
“七娘……”沈美娘哭出声。
她以为七娘就算认出她,肯定也会先数落她,怪她的。
沈美娘没想到七娘会哭得这般伤心。
七娘伸手捧着沈美娘的脸,泪眼朦胧地看她,道:“幺幺是不是还在怪娘,以前不准你喊我‘娘’?你才难得入我梦,都还是不肯喊我娘?娘错了,娘该准你喊的。娘是当时太蠢了,才会信他们说的什么不认你,月神就不会觉得你是我与外族人生的。”
可她明明都那般虔诚了,都忍住让亲生女儿不喊她娘了。
那个所谓的“月神”却还是让她失去了女儿,让她的女儿生死不明。
“没有、没有!”沈美娘也哭着摇头,“我从来都不怪娘,我知道娘最爱我了。”
娘会给她做好多好看的新衣裳,会给她买丽娘都没有的首饰,她只要一说想吃什么七娘就会给她做,直到她吃腻为止……
沈美娘知道七娘是很好的娘亲。
沈美娘握住七娘的手,放到她的脖颈间,道:“娘,不是做梦,是我真的回来了。”
七娘感受到手下的温热。
死人的身体是冷的,梦里的女儿是摸不着的,但面前的姑娘是实实在在的。
……
“娘,不用你给我做豆花,我真的随便吃点就行了。”沈美娘看着眼前忙碌起来的七娘,愧疚道。
她让七娘确定这不是梦,是她真的回来了之后,七娘就坚持一定要给她做豆花。
七娘摇头:“娘记得你最喜欢吃豆花了,娘得给你做。”
沈美娘见七娘坚持,只能随她去了。
她想帮七娘推磨,却被她打了手:“这是幺幺回家的第一顿饭,哪里有让你动手的道理?快去给我坐好,不然娘可真的生气了。”
沈美娘只好搬了小板凳坐到石磨旁,像小时候一样,等着娘给她做豆花。
沈美娘看阿爹不在,问:“娘,阿爹去哪里呢?”
七娘道:“你当年是犯事逃走的,我们如果明面上找你,怕真找到你,叫官府把你捉去砍头。但我和你爹,这些年一直都在私下找你。”
“前不久,有去蜀中的商队路过这里,你爹就又跟着他们去找你了……你当年不是往蜀中逃的吗?”七娘道。
沈美娘听到这话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她努力压了压泪意,道:“可是我杀了人,还不敬尊长、不敬神灵。”
“幺幺,娘知道你绝对没有杀人。”七娘停下动作,帮沈美娘擦眼泪,“至于那些人嘴里什么‘神灵’说得好听,不过都是生意罢了。”
沈美娘呆呆的。
她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从前那般信奉神灵的七娘,竟然也会如此不敬神灵。
七娘道:“娘的乖幺幺当年没说错,这个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神。”
只是她,和这世上愚昧的人太多,都需要相信神鬼之说来慰藉自己。
七娘很快给沈美娘做好了豆花,她洒了点葱花在上面,又给沈美娘煮了白米饭。
沈美娘看七娘吃的杂粮饭,忙道:“娘,你也吃白米饭吧。”
七娘原想拒绝,可听到沈美娘的话,她才注意到如今沈美娘的打扮。
穿金戴银不说,沈美娘这一身衣裳好像还是绸缎。
刚才沉浸在找到女儿喜悦之中的七娘,这才发觉其中的不对劲儿。
她问:“美娘,你这是……发达呢?”
沈美娘低头,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勉、勉强也算吧。
她看七娘想追问,忙把筷子递给她:“娘,吃饭。”
要是把她这些年在外面的经历全告诉七娘,七娘肯定会心疼死的。
沈美娘舀了勺豆花,尝了一口,欢喜道:“娘,你做的豆花真好吃,我在外头做梦都想吃。”
七娘被这一打岔,也忘了原本想问的话,只笑道:“幺幺喜欢,娘以后天天给幺幺做。”
沈美娘刨了好几口饭,用力点头:“好!”
她笑得眉眼弯弯。
七娘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米饭粒,宠溺道:“还真是个小孩,吃饭也和以前一样满桌子都是。”
沈美娘“嘿嘿”笑了两声,给七娘也舀了豆花:“娘,你也吃。”
吃完饭,沈美娘却还得回客栈去,不然她怕宝儿和青词担心。
七娘坚持要送沈美娘到客栈,就算沈美娘再三说那样会被发现,七娘也还是坚持。
还说什么等会儿快进寨子了,沈美娘先进去,她再进去都好。
沈美娘拗不过她娘,只得答应。
回去的路上,月色清浅,即使没有灯笼都能看得清路。
沈美娘牵着七娘的手,记忆就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在寨子里看完花灯回来太晚了,她们也是这样牵着手。
大大的月亮,高高的七娘和阿爹,还有小小的她。
七娘听到沈美娘说完计划,又提到了沈志,叹了口气道:“那孩子这些年,对我和你爹颇为照顾,你若是对他有意……”
“娘!我不喜欢沈志。”沈美娘打断她娘的话。
不要给她乱点鸳鸯谱啊。
七娘愣了一下,道:“可是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和他一块玩吗?还有那个女仵作和摸包儿……乞丐勉强行,不过那个摸包儿不行,偷东西的决计不行。”
“娘,我们只是朋友。”沈美娘道。
七娘点头,语气更加惋惜:“那孩子还算有志气,年纪大点,就拿攒的钱去开了肉摊。不像那个摸包儿这些年跟着那个仙师,还在搞那些愚民的神鬼之事。”
“这些年他时不时接济我们家,还改了沈姓,说什么只要我和你爹点头,他就给我俩当儿子,替你给我们养老送终。”七娘道。
沈美娘以为她娘要劝她,却没想到七娘话锋一转,道:“你既然不喜欢人家,那钱娘和爹会慢慢还给他,你也把握好和人家的相处尺度。”
沈美娘愣了一下,抱住她娘,用力道:“好!我知道了!”
“不过,娘,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沈美娘道。
七娘挑眉:“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什么坏事呢?”
“没有……”沈美娘有点迟疑,但还是坦白道,“就是——我成婚了。”
七娘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沈美娘,问:“什么?”
她又仔细打量着沈美娘,看到她满头珠翠,质问:“你夫君很有钱?”
“算是吧。”沈美娘心虚道。
七娘瞪大眼睛,厉声道:“不成,决计不成——那小兔崽子这是雪中送炭!”
沈美娘小声道:“那叫‘趁人之危’。”
她娘还是这么爱乱用词儿。
“不管送炭,还是什么危的……反正不成!”七娘捏了捏沈美娘的脸,“你听到没有?”
沈美娘哪里敢反驳她娘,笑了笑,点头:“听到
了,听到了。”
反正苦的是姜颂,又不是她。
小皇帝好歹也是个皇帝,自己来和她娘说吧。
沈美娘可不敢和她娘讲大道理。
第54章 第54章查案进程40%/姜颂赶……
明月所照的另一地,则是另一番景象。
浩浩汤汤的车马人群驻扎在空旷的平野上,沈温将饭菜呈给马车中休息的人,可掀开帘子却发现里头的姜颂已经不见。
只有他身边那两个近侍之一的见安。
沈温低声问:“陛下呢?”
见安有些惶恐:“回大人,如今快到南州了。陛下说,他直接去思州找贵妃娘娘,免得到南州还要折返一段路。”
“陛下还说,他最懂娘娘心思,就算娘娘不说,他也能猜到。”见安道。
沈温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小皇帝这是在做什么?和他炫耀,他姜颂才懂沈美娘?
幼稚蠢货一个。
沈美娘才不会喜欢他这种人。
另一头,“蠢货”姜颂已经骑马跑出去很远,他像浑然不觉累。
最后还是知宁实在是扛不住了,道:“公子,歇一会儿吧。”
公子上次从皇宫里逃跑都不见他这么着急,逃跑整得跟个体察民情一样,东管一下闲事,西看一下民生。
他这次倒是知道日夜兼程赶路。
姜颂听到这话才“哦”了一声,翻身下马:“是该吃饭了。”
他从衣袖里翻出糗面,就着干腊肉就吃,不过实在有些太干了,他被噎了好几下。
知宁见状道:“公子这些吃的确实难以入口,要不明日天亮了,咱们找户人家去……”
“不必了。”姜颂又灌了好几口水,把糊在嗓子眼的麦粉咽下去,“太耽搁时间了,再说这麸麦炒的糗面已经是好东西了。那些羁旅行人不都是吃这个吗?他们吃得,我自然也吃得!”
姜颂虽然很不满沈美娘这次又不提前把计划告诉他——明明之前遇刺的时候,她说过以后再遇到那种情况不会再瞒着他的。
但仔细想想姜颂也可以理解沈美娘。
不怪她。
都怪他看起来太弱不禁风,也怪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天真了。
美娘不带他一起,不提前告诉他计划,肯定是因为她心疼他,舍不得他跟着她一路跑回思州吃苦。
姜颂又狠狠吞了一口糗面。
总之,无论如何,他得多吃点苦,快点成长起来。
让美娘知道他才不是需要呵护的傻白甜,让她知道他比那个沈温厉害多了!
他才是她最该信任的,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彼此的战友。
姜颂“报仇雪恨”般地嚼着糗面,本就圆圆的眼睛在月光下,更是闪闪放光明。
知宁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爱情果然使人有病……不对,是使人强大。
—
时间很快来到沈美娘和田幼安约定好的开棺验尸那天。
沈美娘带着青词赶到沈志家,她给早已在屋中等她的两人介绍青词:“这是我这些年在外面新认识的朋友,是江湖中人。”
她又给青词分别介绍了两人。
青词不爱说话,但还是和两人点头示意了。
几人简单认识了一下,吃了点东西就往埋葬沈头人的山崖赶去。
“头人”是他们这片地区人,对各支的主要话事人的称呼。
沈头人地位如此高,他的悬棺自然也在本地常用来葬尊长者的地方。
那山崖离寨子很远,需要走两个多时辰。
赶到山崖下时,也就青词和田幼安因常年跋山涉水要好些。
沈美娘站在山崖之下,望着山崖之高,有些担心青词的安全。
青词道:“不会有事的。”
她借着山崖上的几颗小树,几个轻功就靠近了那木棺群,按事先田幼安告诉她的,将其中沈头人的棺椁取下。
棺椁取下后,田幼安让其他几人都退后一些,才打开棺木开始验尸。
沈美娘远远看见棺材里的尸体果然没有腐烂,心里松了一口气。
田幼安很快就用工具将尸体从里到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沈美娘不懂仵作的事,但她看到已经躺在里头动弹不得的人,心里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们这片的人主要有四大姓,分别是田、白、冉、沈,几个寨子的寨老也几乎是这几个姓的上等人们轮着来坐。
但这几个大姓里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沈美娘他们家很显然就是其中的最底层。
这个死透了的沈头人,活着的时候没少欺负他们家。
明明他们家都不住在寨子里,却还是要找他家交原本那份地租。
他们家已被从家族里除名,沈头人也还会在族里大大小小的祭祀、修桥的时候找她娘要钱。
她娘为了不再让月神降罪,也都掏了钱。
但就是这样,这个沈头人,还是总在任何大场合看到他们一家人,都要骂他们是被“神罚”的一家,骂她是孽种。
沈美娘从小就不是吃亏的人,这个沈头人每次骂人她都骂了回去。
阿娘不在的时候,她还朝他吐过口水,说过“迟早杀了你,让你知道世上根本没月神保佑你”这种话。
她小时候就是不服输的脾气,又不知道收敛些、圆滑些。
也就难怪当年那些人死了,所有人都第一个怀疑她。
“美娘?幼安在喊你。”沈志喊了沈美娘一声。
沈美娘这才回神,发现田幼安已经将尸体查验完,重新将棺材合上了。
沈美娘上前问:“怎么样?”
“美娘,当年你出事时,我记得他们给你定的罪是说你下剧毒将他们虐杀的,对吧?”田幼安问。
沈美娘点头。
他们一家人常年住在深山中,为了防歹人和猛兽,常年都备着许多迷药和奇毒。
沈美娘解释:“我当年下的真是迷药,我只想把那些女孩子救走的。何况,我就算再讨厌他们装神弄鬼,我也不会草菅人命。”
“但沈头人那日身子不适,没喝酒,也就发现了我也在月神新娘的人选里……他想追我们,我是捅了他一刀,但我捅在他腿上的,根本就不致命。”沈美娘道。
她也不知道为何等她把那些女孩都放了,再回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死了。
那些女孩也没一个人愿意替她作证。
沈美娘不明白为何她明明就是在做善事,可为何每个都要指责她、诬陷她……
“美娘,你在听我说吗?”田幼安看沈美娘情绪不对劲儿,温声喊了她好几下。
沈美娘从偏执的憎恶中回过神,笑着点头:“对不起……你再说一遍可以吗?”
“没事!”田幼安重新讲了一遍,“你肯定没杀人,沈头人不是中毒死的。”
沈美娘猛地抬头。
“我剖开他的皮肉看了,虽然他的尸体外层有灼烧痕迹,但不算严重,里头的骨头也尚算完好。他的大腿外侧确有一道伤,但除此之外,他肩颈处亦有断裂。”田幼安道。
沈美娘又问:“也可能是大火让骨头断裂的?”
田幼安摇头:“沈头人的棺材当时放的位置离火源最远,是受被破坏最轻的一具棺材。我父兄当时负责其他尸体的查验,均无骨头崩裂的情况,沈头人应该更不可能。”
“再说,我仔细瞧了,沈头人的骨头上有明显利刃的痕迹,一看便是成年人所为。”田幼安顿了一下,“而且从他死时的动作来看,直到断气的那一刻,他都仍在与想杀他之人搏斗。”
而沈美娘小时候身量瘦小是众所周知的事,她得跳起来才能够到沈头人的肩膀。
更何况,她那时只是个十二岁的姑娘,如何能和正值壮年的沈头人搏斗?
沈美娘听到这里终于明白,道:“所以……也就是说,在我扎
了沈头人那一刀带人逃跑后,有人杀了他——故意把一切都嫁祸到我头上。”
田幼安心有不忍,但还是点头。
青词觉得不对,问:“那为何此事当年没查出来?”
田幼安叹气道:“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当时其他人都查验了,确实全是被剧毒毒杀。沈头人地位尊崇,他家人本就不愿开棺验尸,既然其他人都是被毒杀的,他们自然也都认为他是如此死的。”
世上的人大多如此,体面比真相重要。
她们仵作这行的工作才会格外难做。
听了很久的沈志,义愤填膺道:“这个狗/日的烂货别让老子逮到他,不然我活剐了他!”
田幼安显然没沈志那般冲动。
她看着沈美娘默默出神的样子,心疼问:“美娘,你好好想想会是谁陷害的你?”
会是谁呢?
沈美娘垂下眼睫,她心里也一时想不出来。
谁会和她有这般大的仇恨,要杀十几个人来嫁祸给她呢?
就算是沈头人没死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恨过她。
恨……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沈美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眼道:“我知道是谁了。”
恨当然不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但为了利益可以。
如果是为了谋求利益,沈美娘心里隐约猜到可能是哪几个人了。
可能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也可能——他们都是。
至于如何查清——
沈美娘眼睫微颤,问:“如今寨子里,还信月神吗?”
几人不知道沈美娘问这个做什么,但田幼安还是点头:“信的。”
沈美娘点头,微笑:“那就好。”
她真的很怕那些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的人改邪归正了,但还好他们都还在。
这片土地的人,也还是如从前那般愚昧。
沈美娘回去之后,天已微亮,昨晚熬了一整晚,她却毫无睡意。
在得知当年的真相后,她整个人空落落的,好像爱和恨都在瞬间被全部抽走。
沈美娘没有和青词一起回客栈,反而在寨中漫步。
她整个人都放空了,走着走着一个不注意,被一个小姑娘撞上。
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还和沈美娘有点相似。
小姑娘揉了揉额头,连忙道歉:“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沈美娘摇头,蹲下帮小姑娘揉了揉额头。
小姑娘眨巴着她和沈美娘相似的眼睛,很是欢喜道:“姐姐,你也是狐狸眼哦,我娘也是狐狸眼,我们的眼睛都很漂亮!”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中起疑。
一道成熟的女声传来。
穿着藏青镶五彩边衣裳的女人,跑过来抱住小姑娘:“不是和你说了不要乱跑吗?”
小姑娘摇头,表示她并没有乱跑。
女人又教育了小姑娘好几句,才起身略带歉意地看向沈美娘。
但她的笑容在看清沈美娘的脸时滞住。
沈美娘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成柔柔笑意:“这位夫人可要仔细照顾好女儿。”
女人愣愣点头,忙带着女儿走了,也没有把道歉的话说完。
沈美娘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丽娘姐姐都有女儿了啊。
沈美娘的记忆被拉回那个潮湿、黏腻,浑身不舒服的夏日。
她听阿娘说丽娘要嫁月神,去搅和了那场仪式后,又偷偷趁着天黑溜进寨子里,敲响了丽娘姐姐的窗户。
这次她没有带茶叶,也没给丽娘带肉饼,因为……
丽娘开了窗户,她的眼睛哭得像核桃,又红又肿。
她被沈美娘搅乱了成为月神新娘的仪式,但她其实无比庆幸沈美娘来了。
丽娘从小就听说成为月神新娘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
每隔五年一次,只有族中最优秀的女儿家才会被选上。
她从前也如此认为。
直到她被推上祭祀的神坛,直到火从身下烧起来,她的身体感受到被赤焰灼烧的痛苦——
她好悔啊。
但还好,沈美娘来了。
她大闹了祭祀的现场,说什么世上没有月神,也没有魑魅魍魉,还一桶水浇灭了火堆。
冉丽娘经历了一次“荣耀”的献祭,就后悔了。
太疼了,只是一点点灼伤都那般痛苦,被活活烧死献给月神,又该有多疼。
可爹娘都说这是福气,亲戚们也说是,沈头人也说她把其他三家的女儿家都比了下去,是他们沈氏一族的荣耀。
她只能默默哭泣。
但她的窗棂那晚被人拍打了。
冉丽娘打开窗户,就看到踮起脚够窗台的沈美娘。
她道:“丽娘姐姐,我知道你现在怕了……我可以替你去!”
“我去的话,你就不用死了。我死以后,族里肯定也愿意重新接受阿爹和阿娘了!他们就可以搬回寨子里住了!”
沈美娘眼睛笑得像月牙:“我很勇敢的,我不怕疼。”
将近圆满的月亮,在沈美娘身后的天上挂着,如水的月色尽数落在她一人身上。
柔和的,光而不耀的,全都在她身上。
第55章 第55章查案进程45%/姜颂赶……
冉丽娘抱着女儿快步离开,她怀里女儿有些好奇地问:“阿娘,那个漂亮姐姐也是狐狸眼,她是不是也是我们亲戚呀?像外祖母和姨姨那样?”
“不是!”冉丽娘急忙否认,又嘱咐女儿,“沅沅,你记住,今天你看到那个姐姐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明白吗?”
沅沅点头,又问:“阿爹也不行吗?”
“不行。”
沅沅有些困惑地皱眉,五官皱成一团,但还是听冉丽娘的话,乖乖道:“好,沅沅不会说的。”
冉丽娘心里却还是有些害怕。
她当年在沈美娘最需要证人证明清白时,选择了缄口不言。
那时沈美娘总是爱笑的眼睛,被震惊、错愕,还有深深的憎恶和怨恨填满。
这么多年,冉丽娘总在午夜时分,梦到沈美娘的那双眼。
今日再见,她当然一也眼认出了,沈美娘和她相像的狐狸眼。
沈美娘当年背了那般大的罪名,如今她竟还敢回来?
冉丽娘心里既害怕又担心,她害怕沈美娘是来报复她,也报复那些冷眼旁观和诬陷她的人。
但更有可能……她说不定是来报复整座寨子,甚至是他们这里所有信奉月神的人。
但在这些害怕之外,冉丽娘又有几分担心——
万一美娘不是回来报仇的,却被人捉住了砍头,该怎么办?
沈美娘……本来没做错事。
冉丽娘胡思乱想的时候,沈美娘已经回了客栈,但她心里也还想着旧事。
她当年顶替丽娘去做月神的新娘,可不是真的打算去死。
沈美娘从小就惜命,她又有田幼安这个仵作朋友。
再加上为了反驳阿娘说的什么“神罚”,什么“月神降罪”,沈美娘做过不少求证鬼神是否存在的事。
比如,她小时候跑到这几个山头里,坟最多的那座山去枯坐过一整夜。
那是一个很凉爽的夜晚,她坐在树林里,想见鬼。
如果有鬼的话,那就会有神;如果没有鬼的话,那也没有神。
年岁不大的沈美娘强撑着瞪大眼睛,盯了不远处的坟包看了一整夜。
可惜一整夜,都没有一只鬼出来。
从那天起,沈美娘就知道天底下没有鬼,也没有神,只有人。
她当然不会为了个不存在的神灵去死,还做它的新娘。
沈美娘是打算装成丽娘姐姐,悄悄拿到那些神棍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证据。
但沈美娘没想到,她会意外得知所谓“月神新娘”的残忍真相。
也没想到,在第一次被她搅和仪式后,那些神棍会要求多加十二位“新娘”,来平息月神怒火。
而真正令沈
美娘从小到大养成的善恶观崩塌的是……那十二个人,被她救下后,没有一个人愿意替她证明。
就连丽娘也……
世上的人大都是见利忘义的,甚至不需要“利”,就可以“忘恩负义”。
沈美娘被人抱住胳膊拽了拽,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是宝儿。
宝儿凶巴巴道:“快去睡觉!”
青词武功那般厉害,都知道熬夜了要回来补觉,沈美娘却不知道。
沈美娘怕了她了:“我马上去。”
“你现在就去!”宝儿道。
沈美娘看她像是要吃人的样子,只好起身躺床上去,道:“现在可以了吧。”
宝儿:“你快把眼睛闭上睡觉,你睡着了我就出去。”
沈美娘看宝儿这样,忙道:“好,不过我得先交代你一件事情,交代完了,我保证马上睡!”
“那你快说。”宝儿道。
沈美娘道:“你等青词醒来就和她同去蜀中一趟,找到那位蜀中的女商人,与她说,你要买这寨子最需要和常经销到四处的所有货物。”
“你买的时候,她如果不肯卖,你就往上抬价,抬高以后,放出风声,让寨子里的商人都知道……”
沈美娘话还没说完,宝儿就道:“我知道!见好就收,等价格往上抬个两成,我就马上走人。”
“对,宝儿真聪慧。”沈美娘笑道。
宝儿嘚瑟地笑了笑,才反应过来:“那你呢?你一个人万一不安全怎么办?”
沈美娘摇头:“不会的,我去雇几个打手就是了,再说还有幼安和沈志,他们会照顾我的。”
宝儿听到“幼安”两个字,咬了咬唇,道:“美娘,你是不是总嫌我笨呀,以前在上京做大事你不喊我,只喊青词,现在又只喊幼安……”
“才不是!”沈美娘捏了捏宝儿肉乎乎的脸,“我和她们要做的是脏活,咱们宝儿还小,不能跟着我做。”
“我不小啦!而且我也想做啊,不然我总觉得,你最好的朋友不是我。”宝儿语气酸酸的。
沈美娘这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在想什么,搓了搓宝儿的脸,盯着她道:“你确实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看宝儿眼里闪过沮丧,她忙轻笑着把宝儿揽进怀里:“你是我妹妹啊,妹妹和朋友可不一样。”
宝儿听到“妹妹”两个字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不是,我是奴……”
“你就是!”沈美娘打断她的话。
“你忘了啦?咱们现在用的过所上,都是写的‘叶宝儿’和她的姐姐‘叶珍儿’?”沈美娘反问。
宝儿愣愣点头:“好,好哦。”
她抱住沈美娘,小声喊道:“姐姐。”
“诶!”沈美娘笑着应道。
她顺手拉住宝儿的手,道:“一起睡会儿吧。”
“可我刚起床……”
沈美娘可不管这些,直接道:“睡会儿嘛,觉又不嫌多。”
宝儿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闭上眼也睡着了。
沈美娘被宝儿“婴儿般的睡眠质量”吓到——原来宋薇书里的话不是开玩笑啊。
真有人这般能睡。
不过宝儿说的也有道理,雇佣的人确实也能用,但总觉得不够特别靠谱。
她之前预计姜颂应该是这两天就能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哪里了。
应该——不至于迷路吧?
另一边的姜颂没有迷路,但他被一条是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狗,挡住了去路。
它看起来好像还是条年纪很大的狗,黄黄的,耳朵尖尖的,是这边最常见的看家狗。
姜颂和他对视了良久,他挪了挪位置,那狗也跟着挪了挪。
这是要做什么?这边的狗还讹人吗?
姜颂拦住身边想拔剑把狗吓跑的知宁。
他还记得美娘说过不要随便拔剑。
这条狗只是有点奇怪,看起来又不像是疯狗,没必要拔剑吓唬它。
姜颂微微蹲下身,问:“你要做什么?想跟我回家吗?”
知宁看姜颂这样,被他吓到——不是,这兄弟已经进化到和狗说话了吗?
爱情果然使人有病。
那狗没有动静。
知宁原本想劝姜颂不要试图和狗讲人话,但他没想到姜颂又开了口:“小狗,那你是需要我帮忙吗?”
这次这个狗居然真的有了反应。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调转头看两人,好像是在看他们有没有跟上去。
姜颂立刻跟上了这条小狗,让知宁也牵着马跟了上来。
小狗见两人懂他的意思了,就撒开腿跑起来,两人也追了上去。
跑了好一段路,小狗才在坐在地上的人身边停下来,乖乖蹲好。
那人看到回来了的狗,还有跟在它身后的两人,摸了摸它道:“你帮我找到人,来帮我啦。”
姜颂看着眼前裤脚被血浸透的人,他好像是小腿受了伤,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这人看起来很高大,就是瘦了点,不然应该会很健壮。
感觉不大像西南这边身量普遍更矫健瘦小的人,他身量高大、浓眉大眼,更像北方的人。
那人抬头,看着姜颂道:“这位公子,我刚才下山的时候脚下踩滑,受了伤。你看,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拐棍什么的?”
姜颂点头。
但他看着这人不算年轻的脸,虽不算老人,但也过了壮年,这摔了一跤,说不定会弄严重。
他想了想,道:“这位……老伯,我替您先看看伤吧?我常年在江湖上行走,如果不严重的话,能给你治一点。”
那位老伯点头同意。
姜颂低头帮他仔细检查了一番,道:“还好,骨头没事,只是皮外伤。”
姜颂找知宁要了治跌打的药,就细心帮这位老伯处理了伤口,还仔细上了药。
老伯看姜颂耐心处理伤口的样子,眼里不无感激地赞许道:“听公子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上京人?”
姜颂点头:“老伯您耳朵真尖,您是常年走南闯北的行商吗?”
他其实觉得这老伯看起来就不像商人,寻常商人肯定都是结伴而行,而且也……不至于穿得这般朴素。
可是若不是商人,又为何要一个人到这荒郊野外来?
老伯摇头:“我是农家人,这次出来是去蜀中找我家幺幺的。”
“幺幺?”姜颂有些疑惑。
老伯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幺幺是我们这边的土话,就是家里最受疼爱的孩子。”
“我女儿以前和家里闹了点别扭,从家里跑出来了。我和他娘就商量着,换着出来找她。”老伯道。
姜颂问:“那老伯您这是要去蜀中?”
他又说吉祥话道:“您这次肯定可以找到女儿的!”
“没有,我去完蜀中回来了,还是没找到。”老伯语气有些失落。
姜颂想安慰这老伯,却听到他又开口道:“不过肯定可以找到的。再说,我家幺幺最厉害了,就算在外头,肯定也过得很好。”
姜颂听得出老伯话里自我安慰的意味,心里是说不出的怜悯和酸涩。
老伯像是看穿了姜颂的想法,骄傲地抬眼看他:“你可别不信,我家幺幺是几个山头脑袋最灵光的姑娘。”
“她现在说不定过的是官家夫人的日子,还说不定在皇宫里当妃子呢!”老伯道。
姜颂看老伯在等他的话,愣了一下,忙点头:“对!她肯定过得很好。”
第56章 第56章有人喜提臭外地的的称号……
姜颂听完这老伯的故事,恻隐之心更甚。
他想了想,提议道:“老人家,我平日里常常走南闯北,您不如把令嫒的名字告诉我,我帮您寻寻。”
“这……”老伯迟疑片刻,还是摇头,“不劳烦这位公子了,我女儿就是闹脾气出去……我自己找就好。”
姜颂觉得这老伯有些奇怪,他女儿离家出走,他帮他找不是会更快吗?
但人
家都拒绝了,姜颂要是再继续追问又显得有些不礼貌。
他看老伯腿上的伤,转了话题:“老伯,您家住哪里呀,若是顺路,我捎您一程。”
老伯没想到姜颂还会提议送他,眼里有些意外。
他估摸着这人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才会如此心善。
老伯瞧这公子看起来是个没坏心思的,就把家住何方告诉了他。
姜颂听到老伯说的寨子,心里更加欢喜,道:“老人家,我也要去这里,真是好缘分!”
这老伯也有些意外。
姜颂其实不算外向,但他对“老幼病残孕”一向都比较关照。
这种需要助人为乐的时候,他都会强迫自己话多活泼一点。
姜颂主动让老伯骑到他的马上去。
姜颂想教这老伯怎么骑,却听到他道:“我会骑马。”
“我年轻的时候被征过兵,也骑过马。”老伯看姜颂错愕的样子,觉得这人还挺有趣,“你也别老人家、老人家地喊我,我姓沈,你喊我沈伯就好了。”
“沈伯?”姜颂喃喃。
这老伯和沈美娘同住一地,又都姓沈,那他会不会知道沈美娘的下落呢?
姜颂追问:“沈伯,敢问你可认识一位叫‘美娘’的女子?”
听到姜颂的话,沈伯手猛地捏住手里的缰绳,又故作无事地放开。
他乐呵呵道:“我们那叫这个娘,那个娘的多了去了,我也不知道公子你说的是哪个‘美娘’。”
沈伯不清楚这人究竟是何来头,当然不会轻易承认——万一这人是来找他幺幺麻烦的呢?
姜颂比比划划,描述道:“她挺高的,比一般女孩子都要高,皮肤白白的,眼睛总是笑着的,让人觉得很亲切。她特别漂亮,站在人堆里,你一眼就能看到她。她脾气也很好,善良正直还很温柔。”
沈伯听这人描述了这么多。
他一会儿觉得这人说的是他女儿,一会儿又觉得这人说的和他那个“皮猴子”女儿挨不上边。
沈伯最后摇头,还不忘调侃姜颂:“我看公子,你这说的跟个仙女儿似的……这位娘子是您夫人吧?”
姜颂害羞地低头,又轻点头:“是。”
沈伯笑意更深。
难怪这人像是在说仙女儿一样,原来是他夫人。
那就不奇怪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青词和宝儿动身前往蜀中后,沈美娘依旧住在客栈,不过她平常没怎么出去走动。
她在等这寨子的财路出问题,那些人再次大搞鬼神的时机。
就像从前每逢收成不好,他们就喜欢祭祀月神,一会儿月神临时又要新娘,一会儿是月神还想要儿女……
沈美娘从小就觉得奇怪,明明大家都是喊“月神娘娘”,为何还要献祭新娘。
阿娘说月神是没有男女之别的,“娘娘”只是大家的敬称。
沈美娘当时觉得这是胡扯,现在……她依旧觉得这是胡扯。
只是那群神棍们没统一好话术而已。
但只要他们开始搞那套献祭的事,沈美娘就有机会将真相公之于众。
这次她绝对会比十二岁时谨慎百倍千倍。
沈美娘暂时人没出去,但却很清楚外面的事情。
她又给了之前那些小乞丐不少钱,让他们轮着来和她讲寨中每日发生的事。
尤其是那几个,她觉得和她当年被诬陷脱不了干系的人。
这日门突然被人敲了敲,沈美娘以为是今日的小乞丐来了,却没想到打开门看到的却是沈志。
沈美娘注意到男人手里提着食盒,愣了一下,但还是将他迎了进来。
她给沈志倒茶,笑问:“你今日生意好?这般早就收摊呢?”
沈志点头,有些局促地端起沈美娘给他倒的茶喝了一口。
“是有什么事吗?”沈美娘问。
她其实不是很想和沈志独处。
她只把沈志当朋友,她知道自己给不了沈志想要的,但如果拒绝太明显,依他的性格肯定又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沈志听到沈美娘的话连忙站起身,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肉饼放到沈美娘面前。
“这些日子我都留意着,这块肉是难得的鲜美……美娘,你尝尝这肉饼,我特地给你做的。”沈志道。
沈美娘盯着那块肉饼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沈志谢谢你的心意,但请恕我不能接受。”
沈志眼中闪过受伤的神色。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收你的东西,对他,对你,都不好。”沈美娘道。
沈志追问:“你喜欢那人……是你夫君吗?”
见沈美娘点头,沈志还是不甘心道:“可是他这次都没有陪着你一起回来,他当真爱你吗?”
沈美娘道:“是我叫他先不来的,他不是这里的人,晚来些对我的计划更有利。”
沈美娘原还打算安慰沈志几句,却见他主动将食盒合上,道:“美娘,我明白了,你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不会再纠缠你的。”
沈志见沈美娘有些意外,洒脱一笑,道:“怎么,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挖人墙角的人吗?”
这倒也不是。
只是沈美娘回来观察了这么久,知道沈志对她的喜欢不是一星半点儿,没想到他会这般豁达放下。
沈美娘也没想到沈志现在居然会喜欢她。
两人小时候就是一起捣蛋、挨骂,和寻常发小真没区别,当她回来后察觉到沈志喜欢她的时候,其实也颇为意外。
最后,她只能用时间和距离,让沈志用小时候的一点美好回忆喜欢上了她,来说服自己。
沈温看着沈美娘道:“不过,我真的有些好奇你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该是有多幸运,又该是多优秀,才能得到美娘的青眼。
沈美娘想了想,道:“他是很正直善良又温柔的一个人,你们俩说不定见面还能做朋友。”
沈志讲义气,姜颂又讲品德,两个人还都喜欢舞刀弄棒的,他俩说不定真能说到一块去。
沈志听到这里点头。
他也很希望沈美娘的夫君是个很好的人。
那样美娘就可以过得很好,他会输得心服口服。
沈志开玩笑般道:“要是我小时候和你少打点架就好了……”
那样说不定美娘也会喜欢他了。
“你还说,你从小就打不过我。”沈美娘道。
沈志想起小时候的事不由轻笑。
他起身道:“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我应该做的!”
沈美娘点头,将沈志送到了客栈门口。
沈志提着食盒离开,不禁回想起了一点旧事。
小时候,最初他其实和沈美娘关系很差。
他也骂过沈美娘“孽种”,而沈美娘那时是谁骂她“孽种”,她就报复回去的。
打不赢的大人她就偷偷整,岁数相近的小孩她就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把人打到不敢骂她、连连讨饶为止。
沈志那时是一条街上的小乞丐们的头头,未来的地痞流氓老大“候选人”之一,他当然不可能给沈美娘一个丫头片子低头。
于是两人几乎见面就打,沈美娘打架是很豁得出去的,又咬又啃,还会像给鸡拔毛一样逮人头发。
和她打一架,常常到最后头上会秃好几块。
沈志就算是男生,又占了年岁长、身量大的便宜,都占不了上风。
他俩关系转变,源于有一年,他生了病和沈美娘碰面,被她看出来了。
但沈美娘那次没和他打架,也没嘲讽他,就走了。
可能是装瘸子、哑巴骗过太多人的可怜,老天爷有心要惩罚他这个好手好脚却要饭的乞丐。
那次沈志的病迟迟没好,最后差点死掉了。
但他没有。
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在田仵作家用来引火的草堆里躺着了。
田幼安给他喂了点便宜药草。
但沈志知道救他的人不是田幼安,因为田幼安还给他递了一块肉饼……
他知道这肉饼是沈美娘阿娘总喜欢给她做的。
沈美娘还总是揣在怀里,给田幼安、冉丽娘送来。
沈志见过田幼安吃的样子,咬一口,好像还会有油水飞溅——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那天沈志才想清楚,他不是讨厌沈美娘,他也不是真的相信她是什么被“神罚”的人。
他是嫉妒沈美娘。
她明明天生六指,是个女孩,还流着一个中原奴隶的血。
可她的阿爹阿娘却没有抛弃她,反而很疼她。
但沈志身体健全,是个男孩,却还是一落地就被家人抛弃了。
只是运气好,被个老乞丐捡到了,想靠他养老送终。
也在那天,沈志发现沈美娘难怪会被父母喜欢。
她那么好,谁又会不喜欢她呢?
客栈里的沈美娘送走沈志后,又听小乞丐说完最近田寨老家打算请仙师为月神做祭祀。
沈美娘听到这里眉梢轻挑。
看来宝儿和青词应该是已经办成了抬高那些货物物价的事了。
寨子里那几家大户为了继续垄断与黔中那些货物的贸易,和这几个寨子许多必须品的生意,花了高价买了商品,却发现这批物品难以售卖,要么砸手里,要么亏本……
这么大的亏本,该让谁承担呢?
他们不是又只能寻求月神“福泽”了吗?
沈美娘听到小乞丐说的消息,心情好了不少。
她当即决定买点好酒好菜,今晚和阿娘好好吃一顿。
沈美娘提着阿娘爱吃的菜进山,可才走到半山腰,就听到了一阵陌生又熟悉的狗叫声。
她看到大黄摇着尾巴向她飞奔过来,绕着她的膝盖蹭了好几圈,似乎是疑惑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怎么变了。
但等大黄重新认清味道后,就又像从前般“接”她回家了。
沈美娘听阿娘说,阿爹是带着大黄一起出去找她的,那是不是说明……
沈美娘立刻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她气喘吁吁回到家,就看到阿爹正在修整从前给她搭的秋千。
“阿爹!”
沈美娘喊了一声,就冲过去用力抱紧他。
沈文在短暂的意外后,也反应过来,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沈文,不是让你把秋千修好,就快来吃饭吗?你要让别人两位恩公等你……”七娘出来吼道。
她看到沈美娘也在,将未完的话咽了回去,道:“幺幺来了啊,快来吃饭,正好今天有客人在。”
沈美娘疑惑:“客人?”
他们家不是几乎从来没什么客人来的吗?
七娘解释道:“对啊,你爹啊不中用,走个路都能摔跤,幸好被路过的好心人帮了。唉,我都懒得说你沈文,一把年纪了,有个当爹的稳重样吗?真是……”
“这恩公啊,是上京来的,生得品貌端正,脾性也温和,说话还文绉绉的。当真是个好人。”七娘忍不住赞叹。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里就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一进厨房,就看到了姜颂和知宁。
七娘热情给沈美娘介绍道:“你瞧,这就是救了你爹的两位宋公子。”
沈美娘和姜颂对视,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姜颂先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道:“沈七娘……不、不,沈……”
姜颂不知道他该怎么喊。
这是沈美娘的娘,可是她又不知道他们俩人是夫妻。
沈美娘看姜颂要说出两人的关系,想开口阻止他承认,但七娘却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儿。
她看了看一脸讪笑的沈美娘,再看了看姜颂站得板直到有些僵硬的身板。
七娘问姜颂:“你是我家美娘……在外面所谓的夫君?”
姜颂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呆呆地点头。
七娘仔细打量了一遍姜颂,她身边的沈文也在跟着打量。
这个宋江江,长得也就这样,又有点木木的,说话还拽些奇奇怪怪的词儿。
沈七娘和沈文对视一眼,达成共识——这个人不行。
“我告诉你,”七娘挡在沈美娘和宋江江中间,看向宋江江,“你和我家幺幺的婚事不作数!”
“我……”
姜颂想要开口,又被沈七娘打断:“什么你啊我的,我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我们这儿,得参加女儿会,歌儿唱得好的,会用木叶传情的小伙,才有姑娘看得上。”
“还得拜月神,大婚得演傩戏,哭嫁才算礼成……你们那些什么三书六礼?在我们这儿都不算!”七娘道。
沈美娘扯了扯她娘的袖子。
七娘看女儿这么护这个姓宋的,心里更来气了。
个臭外地的,把她好好的乖幺幺都带坏了。
“别拉我袖子,”沈七娘冷哼一声,瞥了眼姜颂:“你和我幺幺的婚事,是你锦上添花,我们可不认。”
沈美娘小声道:“那叫趁人之危……”
“闭嘴!”沈七娘这下两个人一块训了,“反正,你们俩这门亲事,我是不可能点头的!你个北方来的无知小儿,给我该回哪去回哪去。”
第57章 第57章“她喜欢的。”
沈美娘就知道会这样。
她上次和她娘说了,她已经成婚的事,她娘就不同意,不认她和姜颂这门婚事。
沈美娘这些天也没少试探她娘的口风,但她娘的意思也很明确。
她绝不同意这门婚事。
沈七娘的原话是——
“你一个人在外面,他就没问过你家人吗?他欺负你无依无靠娶了你,不就是在欺负你吗?”
沈美娘听到这话想反驳,但她知道一反驳,就会把她这些年的事情全都牵扯出来……她娘肯定会心疼死的。
但是,沈美娘也不能真看着她娘把姜颂赶出家门,回上京去。
“娘,先吃饭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救了爹,是吧?”沈美娘挽住她娘的手道。
沈七娘瞪了她一眼,又觉得沈美娘说的也有道理。
这个人带坏她的幺幺虽然可恶,但也救了幺幺她爹。
算他的功劳勉强抵一下“过”好了。
一顿饭,沈美娘在想等会儿该怎么和她娘解释,又该怎么暗示姜颂别说他的真实身份。
沈七娘和沈文忙着继续挑姜颂刺儿。
比如,这小子吃东西吃那么慢,一看就是干活不利索的。
姜颂则生怕他给沈美娘爹娘留下不好的印象,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
整顿饭吃的最轻松就属知宁了,他觉得沈家父母自己做的腊肉真香,不禁多挑了好多。
于是,姜颂在沈家父母眼里又多了条罪状——他朋友太能吃,那他肯定也很能吃。
太能吃了浪费钱,不好养活。
这个姜颂就是哪里都不好。
这么差劲儿一个人,怎么配得上他们幺幺?
吃完饭,沈美娘就拉住她娘的手,主动道:“阿娘,我有话想和你说。”
两人四目相对,沈七娘原本还想训斥沈美娘,可是看到沈美娘眼里的坚定神色,她又陷入沉默。
这个眼神,她在七年前的沈美娘眼里也见过。
那次是美娘坚持说她没有杀人。
沈七娘原本到嘴边要赶这两个外地人走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她看着沈美娘,终是点头:“走吧。”
姜颂看沈七娘凶巴巴的样子,有些担忧地看着沈美娘。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沈美娘笑着冲他眨了眨眼。
姜颂也笑着点头回应。
“不许看!”七娘又瞪了姜颂一眼。
这个姓宋的,觉得他眼睛大,就在那里故意眨巴是吧?
沈美娘看她娘又想骂姜颂,忙拉着沈七娘往外走。
她道:“娘,咱们过去说话吧。”
等两人进了睡觉的屋,沈七娘才没好气道:“你就这么护着那个小子?”
“娘,宋江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他很好的,你骂他,他会内耗难受的。“沈美娘小声道。
七娘冷哼道:“什么‘内耗’?再说了,我管他耗不耗的,反正我看他不顺眼。”
“娘,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沈美娘拉住她娘的手撒娇,“我是真的喜欢他,才和他成亲的,不是他趁人之危。”
沈七娘听到这话,显然还是不大相信。
但她也知道沈美娘话说到这份上,就是真的挺喜欢那个姓宋的。
七娘不解:“你喜欢他什么?”
“那可多了,阿娘,他会做饭,剑术也很好,还识文断字,长得也好看……总之,娘,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沈美娘道。
她看七娘一脸鄙夷,还是看不上宋江江,就站到她娘面前,比划道:“有人想杀我,他想也没想就帮我挡了上去……”
“你在外面怎么会有人想杀你?”七娘注意到沈美娘话里被忽视的部分。
沈美娘眼珠一转,连忙道:“他、他是商人,有次我们遇到山贼,他帮我挡过一剑。”
“就在这儿,都出血了,血流了好多好多……”
“好啦!”七娘打断沈美娘的话,“还算他有点丈夫的担当,我勉强接受他,行了吧?”
七娘看沈美娘这就要抱她,挡住了她的动作,道:“等会儿我叫他进来问点东西,你不许说话,更不许帮他说话,听到没有?”
沈美娘用力点头。
七娘这才出去,她看到姜颂在帮沈文收拾东西。
两人手脚还挺快,很快就把碗洗了,灶台也擦个干净了。
沈美娘看到她娘先是和她爹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美娘悄悄往姜颂那边挪,想和姜颂先对对话,却被她娘给看到了。
七娘喝了一声:“干什么呢?黏黏糊糊的,有这般分不开吗?”
沈美娘怕被她娘看出什么,只能挤出个笑。
她只能祈祷姜颂等会儿别把所有话都说出来。
尤其是别把他是皇帝的事讲出来。
沈美娘趁她娘继续和她爹在嘀嘀咕咕,又给姜颂使了好几个眼色。
可是姜颂好像一点没懂沈美娘的意思,反而以为沈美娘是在安慰他,回了她几个灿烂的笑容。
不是,他快别笑了。
沈美娘想到等会儿可能会暴露,这下彻底乐不出来了。
七娘和沈文交代完事情,就在院子里挂了灯笼,让其他人都坐好。
她坐在中间,像是审犯人般问姜颂:“宋公子,你是上京人士,家里在上京可有宅院?”
姜颂点头:“有。”
七娘没想到这傻气直往外冒的人,居然在上京有房子。
她又问:“上京的房子可是出了名的贵,我听说书先生说,就连当官的都大有人买不起……宋公子,你家里做什么的啊?竟买得起那里的房子?”
沈美娘听出来阿娘这是在盘姜颂的底细。
她生怕姜颂说实话,又狂给他使眼色。
结果,这次被七娘看到了,她对沈美娘道:“你一直眨什么眼睛?眼睛若是被夜风吹得疼,就先回你屋里睡觉去。”
“不疼不疼,就是有点酸了。”沈美娘只能放弃给暗示姜颂。
七娘继续刚才的问题:“宋公子,你说啊?你这欲止又言的,该不会是编谎话骗我吧?”
沈美娘这次都不敢提醒她娘,把欲言又止说成欲止又言了。
她只想着,姜颂要是从实交代了,她等会儿该怎么哄爹娘,才不叫他们心疼难过。
姜颂道:“我家是商人,我娘留下来了一些商铺,她是游侠,在江湖里也有些名气。”
沈美娘就知道姜颂肯定会……嗯?
姜颂居然撒谎呢?他刚才看懂她给他使的眼色呢?
七娘又问:“商人?‘士农工商’,那你可是高攀我家幺幺哦,你以后可得逢年过节,祭奠的时候,感谢你家祖宗保佑你娶了我幺幺。”
姜颂乖巧点头。
沈美娘她爹沈文在旁边“扮红脸”,笑道:“别说那么难听,商人好啊,商人有钱,养得起咱家幺幺。”
就在沈美娘松了口气的时候,又听到她娘问:“商人,那是做什么贸易的,名下有几家商行,几个铺子,来来往往道上、官场有没有人给你家撑腰啊?”
姜颂愣了一下,忙道:“是贩盐……”
他想了想,改口道:“卖糖,也卖一点点盐,自然是有官家背景的。”
先帝在位时改了本朝的“官方专利”的禁榷制度,允许私人也能参与官盐的贩卖,可谓“官私分利”。
这个姓宋的,家里能做这生意,倒也难怪他一个商人能在上京买的上宅院。
七娘冷笑一声:“那你还当真是有本事。”
沈美娘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是姜颂编的假身份,暂时把她娘骗了过去。
七娘又问:“你和我家幺幺怎么认识的?”
姜颂听到这话,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我在外行商,有次多管闲事,被黑店的人给教训了……幸好沈娘子救了我。”
“我看沈娘子人机灵,就带着她和我一起做生意,她自己生意也做得很好,风生水起,把我都比下去了。”姜颂半真半假道。
七娘听到这话,显然也信了。
她只好道:“好吧,看你还算是清白人家的孩子,你这门婚事——”
沈美娘和姜颂都看向七娘,等她点头同意。
七娘却道:“我观察观察。”
姜颂失望了一下,然后立刻恢复礼貌点头:“沈伯母,我会努力的,让您知道把美娘交给我是件很对的事情!”
沈文在一旁赞叹道:“有志气。”
沈七娘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姜颂:“谁让你喊我伯母的?寨子里的人都叫我七娘,你也这么叫,听到了吗?”
姜颂连连点头。
七娘道:“还有,不要以为你是上京来的,有几个铜板,就不得了。你去这十八寨子打听打听,我沈七娘的泼辣名头那可是默默无闻,你要是敢欺负我家幺幺,看我不把你剁了喂狗。”
一直蹲在沈美娘身边的大黄,还适时的“汪汪”叫了两声。
这下就算沈七娘话里又有说错的词儿,姜颂也能听懂她的意思了。
沈七娘以为这人会有点害怕,却没想到他也一脸坚定:“好,七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美娘的。”
姜颂满脸认真,让沈七娘不由疑惑。
她这话说的还不够吓人吗?
沈美娘却在心里偷笑。
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真诚”呢。
沈七娘问完姜颂话,沈美娘也得回客栈去了。
姜颂立刻起身,送她下山去了。
这次沈七娘倒是难得没为难他,只说是让他把沈美娘好好送到客栈,才准回来。
沈文不解,她就敲了敲沈文的头,道:“我是看不上那小子,但幺幺喜欢,我能怎么办?”
这两人一两个月没见面了,是得让他们说说话,谈谈心。
那边的姜颂帮沈美娘提灯照路,纠结了一会儿,才问:“你这段日子,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沈美娘反问,“你呢?”
姜颂:“我也很好。”
沈美娘觉得奇怪,她这次把姜颂抛下,又让沈温告知他自己逃跑的真相——姜颂就不生气吗?
沈美娘问出了她的困惑。
姜颂却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头:“我才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况且,我这次在上京的时候,就猜到沈美娘你的所有计划了……才不需要那个沈温来告诉我。”姜颂好像对他没靠沈温就猜出沈美娘的下落格外骄傲。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忍不住轻笑:“原是如
此。我还以为,你会和我闹脾气,生我气呢?”
“好吧,我是有些生气。”姜颂停下脚步。
他弯腰,把脸凑到沈美娘面前:“你快亲亲我,哄哄我。”
沈美娘用力亲了好几下,故意给姜颂脸上印了好几个红红的印子。
她看着姜颂的脸,笑出声:“你等会儿可不许擦,就等着回来,挨我阿爹阿娘骂吧。”
姜颂摸了摸脸上的印子,也没擦,呆呆地抚摸着被亲过的地方。
“沈美娘,你就知道我不会生你气,就欺负我。”姜颂控诉道。
“那我以后不亲你了……”
“别!”姜颂伸手拉住沈美娘的衣袖,“算了,我这辈子认了。”
沈美娘喜欢他,他也喜欢沈美娘,被她欺负点就欺负点吧。
“不过,美娘,我其实这次真的没有生你气。”姜颂认真道。
沈美娘看到少年的眼里映着月光,干干净净的,道:“我知道,是我不够好,你才不告诉我,你的安排。”
姜颂语气珍重道:“但是我会努力成长的,我也会和沈温一样,成为和你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这次就知道说出真实身份,肯定会让沈家父母察觉不对劲儿,牵连出沈美娘离开寨子后吃的苦,让他们伤心难过。
姜颂才故意隐瞒身份。
他已经越来越懂人情事故了,已经在努力成长了。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伸手帮他擦了擦脸上的胭脂:“不是的,我这次不告诉你,不是觉得你不好,只是你也是我计划的一环而已。”
“我是相信你的善良,你的正直,还有……你对我的喜欢,才这样算计的。”沈美娘道。
姜颂望着沈美娘的眼神愈加迷离。
沈美娘柔柔轻笑:“不要拿你和沈温比,你们不一样。”
“沈温,是拿来利用的。”沈美娘踮脚吻在姜颂的唇畔,在他耳边低声道:“但你,是我喜欢的。”
第58章 第58章打窝钓鱼ing
上京,谢府内。
谢阁老翻着史馆新送来让他过目的国史,状似随口问:“却寒,到哪里呢?可有来了什么新消息?”
郑愔答道:“除了前两日送来的那封信,他说陛下往西南去了,他后知后觉发现,立刻就跟了去外,暂未递什么新的消息来。”
谢阁老听到这话,目光一沉,却还是没说什么。
“老师,您说陛下去西南,会不会是为了查沈贵妃的案子?”郑愔道。
谢阁老翻了翻手里的国史:“不然呢?不是为了还沈贵妃的清白,你以为陛下不远万里去西南做什么。”
“那咱们该怎么办……”
谢阁老依旧很冷静:“那个证人不是早就把当年的事情都交代了吗?卷宗也早给沈贵妃定了罪,就算是陛下去,又能查出什么来?”
“却寒不是也去了吗?他那般聪慧的人,定然有的是法子把这案子摁死。”他看到这一卷国史上某个熟悉的名字,“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祝羽年少时平南越,立下过赫赫战功,若是那时候就死了,就算比不上卫霍,也能功比宗悫,偏偏他要想不开和一帮流民搅和到一块。”谢阁老惋惜地摇头,“日后史官落笔,他怕是也就只进得去叛臣传了。”
郑愔听到这话,明白谢阁老的言下之意,道:“老师,这祝羽都死多少年了,祝家当年可是夷三族。这晦气东西,您提他做什么?”
“那些聚众的流民呢?”谢阁老又问。
郑愔压低声音:“您忘了,当年先帝重病,怕叶明舟借这件事控制蜀中,势力坐大,把这件事都交给咱们处置了。当时这事还是学生和罪人李守义去做的,咱俩做事,您还能不放心吗?”
谢阁老微笑:“那便好。此次,陛下去西南,有些旧事传到他耳朵里就不好了。”
郑愔忙不迭点头,又讲好话道:“我瞧老师脸上血色好多了,我瞧您是真的要反老还童了。”
谢阁老道:“你们把我交代的话都听进去,把该做的事都做好,老夫不操心你们,自然就可以活得久些。”
郑愔奉承了几句。
他也知道谢阁老怕老又惧死,这些年没少吃所谓灵丹妙药。
想来是这些日子,谢阁老又吃了什么灵药,才瞧着精神头好了不少-
“美娘,你说什么,你要去月神庙求药?”沈志意外道。
当年沈美娘把月神庙砸了不说,她还破坏过祭祀月神的仪式,她难道不担心被天师和他的徒弟们认出来吗?
沈美娘让田幼安帮她在鬓边簪花,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很是满意。
“他们认不出来的。”沈美娘很是确定,“当年天师可是说过,我是被月神诅咒的孽种,这辈子是活不过十五岁的。”
可惜,她不仅活过了十五岁,还去外头的世界转了一圈,如今还衣锦还乡了。
那个所谓天师,怎么可能认出她来?
沈志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姜颂却已经换好衣裳进来了。
他过来挽沈美娘的手,道:“美娘,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沈志看了眼姜颂。
他已经从沈美娘口里了解了这个姜颂。
沈志有些看不惯这个姜颂——在他眼里,美娘这般好的人,怎么能嫁给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美娘这样的佳人,就该嫁给才子,嫁给那些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才是。
但沈志也知道这个沈美娘自己的选择。
他见自己劝不动沈美娘,就对姜颂道:“你不是美娘的夫君吗?你怎么能看着她去涉险呢?”
“可是美娘这是在查案。”姜颂耿直道。
沈美娘她就是想自己去查案,虽然姜颂放心不下沈美娘,但也不能阻止她。
查案肯定会有风险啊。
沈志还想说什么,沈美娘却开口打断道:“沈志,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这个案子必须我自己去查。”
沈美娘拉住姜颂的手,对沈志道:“我们先走了。”
两人去月神庙的路上,沈美娘看姜颂像是有话要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姜颂被沈美娘戳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那个……那个沈志,是不是喜欢你?”
沈美娘颔首认下。
“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你!”姜颂有些意外。
沈美娘故意反问:“我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吗?”
“美娘你被天下人喜欢都正常,可是那几个男的喜欢你,我……”姜颂脑海里闪过那几个男人的脸,语气不佳,“我看到他们就心烦。”
沈美娘“哦”了一声,调侃道:“你吃醋呢?”
“没有。”姜颂否认。
沈美娘却笑:“没吃醋,怎么话里话外都这么酸?”
姜颂被沈美娘逗来逗去,干脆认了:“我就是吃醋了,可以了吧。”
沈美娘被其他人喜欢,他觉得与有荣焉,可是他又忍不住嫉妒。
他嫉妒那些男人比他先认识美娘,嫉妒他们见过从前的美娘,嫉妒他们和美娘也有别的回忆。
沈美娘亲了亲姜颂的脸,哄道:“别气了,你是我唯一的恋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姜颂听到“唯一”两个字,心里稍微有了几分安慰。
他努力压着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好吧。”
姜颂发觉沈美娘亲了他,路上的行人没一个人面露意外神色,觉得很是奇怪。
沈美娘看穿了他的想法。
她轻笑解释:“我们这里男女没成婚亲亲我我的都有,咱俩一看就是夫妻,更不会有人说什么。”
“你以为我阿娘说的‘女儿会’是什么?那就是男男女女围着篝火对歌,对上歌了,看对眼了,就算成了。”沈美娘促狭一笑,“宋江江,你不会唱歌,我还喜欢你,你就偷着乐吧。”
姜颂听到这话,自得的同时又道:“我可以学!不就是唱歌,和用木叶吹情歌吗?我现在就开始学。”
“祝你成功吧。”沈美娘道。
等姜颂去学,发现学来学去,把嘴皮都磨破了,还是吹得不怎么样就老实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就走到了月神庙前。
沈美娘站在外面,发现从前只有一间砖瓦房供奉神灵的庙,如今竟已经扩成了好大一个庙。
这十八寨子挣了钱,不想着怎么挣更多的钱,却把钱都花在这些地方了。
沈
美娘刚跨过这月神庙的门槛,就看到有小道童迎了上来:“您二位像是外地人,可是听闻了我们月神娘娘的厉害之处,前来膜拜的?”
“正是。”沈美娘看了眼身边的姜颂,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和夫君成婚多年,没有子嗣,恰好行商路过此地,听闻只要心诚,月神什么答应,特地来了这趟。”
道童闻言点头:“二位请随我来。”
沈美娘走进正殿,看向那慈眉善目、面若好女的月神。
好像比被她砸过的那尊神像,这尊新修的神像要更高大一些,也要精美得多。
沈美娘按道童教她的礼仪,跪下给眼前的神灵磕头。
等她和姜颂都拜完月神,那道童又道:“两位若想要月神保佑你们早日生个贵子,也可以考虑捐些香油钱。月神被二人的诚心感动,肯定会更保佑你们。”
沈美娘面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轻嘲。
这些人还是喜欢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地敛财。
但沈美娘也没反驳,她只问:“敢问这香油钱该怎么捐?”
道童看沈美娘这般爽快,道:“不论多少,二位只要肯出资,替月神修庙宇,供养各位道长,月神都会知晓的。”
“这样吧,我瞧你们这庙宇修的已经不错了,就给你们捐点香油钱,奉养各位道长好了。”沈美娘道。
“我也没有多的,就捐五十两黄金作为香油钱好了。”沈美娘看眼前的道童因她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轻笑,“怎么?难道不够吗?”
“没、没有……夫人善心,必会有好报的,这等大事,还请夫人等等,我去将师父喊来与您相商。”道童道。
沈美娘看道童快步离去,知道今日来此的第一个目的算是实现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不只道童和他口中的师父,还乌泱泱跟着一群人。
为首的那位沈美娘格外熟悉,就是当年那个说她是“孽种”的仙师。
至于仙师身边的两人——也是熟人。
沈美娘眯了眯眼,看着这些表面上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人,不由回想起一些被埋在心底的记忆。
少年道长,在看到她时,常年如冰雪般绷着的脸,会轻轻笑开。
他会认真听她说话,他不会和别人一样说她是孽种,还会踮起脚给她折春日的梨花枝。
他的眼里少年人心动的青涩与害羞,全都落在沈美娘的眼里。
在沈美娘十二岁多管闲事,连阿爹阿娘都反对她时,也只有他鼓励她。
“阿怪,我也觉得我师父他们这样蒙骗人是不对的。”
“阿怪,你应该去揭发他们的勾当。”
“阿怪,你真厉害,竟然真的拿到证据了……”
……
直到,等她真的需要那人的证明时,得到的回答却是——
“阿怪,你就算再恨他们,也不可以杀人啊。”
“阿怪,所有错,可都是你一人犯下的。”
“美娘!你想什么呢?”姜颂握紧沈美娘的手,看她神情不对打断了她的回忆。
沈美娘回过神,笑着摇头:“没什么。”
她盯着越来越近的人,笑意愈加深了几分。
仙师问两人:“听我这徒孙说,二位可是要给庙中捐香油钱?”
沈美娘笑着点头,她的目光故意拂过仙师身边的两个徒弟。
那两人在看到沈美娘眼睛时,也是一愣。
仙师见沈美娘真打算捐那般多钱,心中欢喜至极,生怕她反悔:“这是我的徒儿李振鹤,夫人捐香油钱的事,便由他来负责了。”
沈美娘对李振鹤温和地笑了笑,道:“那就麻烦道长了。”
她借口说今日带的钱不够,让李振鹤和她一同回客栈去取。
路上,李振鹤试探问:“不知夫人和公子是哪里人?”
姜颂话里故意夹了很多上京口音道:“我们是上京来的行商,不过我夫人是南州人。”
沈美娘也用的是南州话:“道长问这个做什么?”
李振鹤听姜颂给他翻译了一下沈美娘的话,他温和笑道:“没什么,就是看两位出手阔绰,想知道你们是哪里人。”
姜颂道:“道长竟对这种俗事都敢兴趣,倒不像别的修仙之人般清冷。”
李振鹤觉得姜颂这话像是在讥讽,但这人瞧着又是个单纯的人,他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等到了客栈,沈美娘上楼给李振鹤取了钱,递给他:“道长,这钱捐给你们可得真用到每位道长身上,到时候我和夫君可是要去看的。”
“你们谁都不许独吞。”沈美娘一副市侩精明的样子。
李振鹤又听完姜颂给他讲了沈美娘的话,心里的怀疑不由少了很多。
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沈美娘。
他记忆里的沈美娘,真诚、热烈、明媚,绝不会是这副商贾妇人的无知浅薄样。
再说——
他师父那个最小的徒弟李洵风,以前和沈美娘那般要好,沈美娘若是回来,怎么会不去找他?
他今日回去试探试探李洵风,就能有答案了。
等李振鹤离开后,姜颂找沈美娘邀功:“美娘,我今日没掉链子吧?”
“没有!你今日做得很好。”沈美娘道。
她还生怕姜颂演不好一个商人,但……除了傻了点,整体来说,还是像个富商家的傻儿子的。
姜颂被夸奖了,就美滋滋地抱着沈美娘贴贴。
沈美娘现在真的很信任他。
不仅今日带他去了月神庙,还和他说了捐香油钱的目的——
等过两日去看钱有没有用到每个道长身上时,沈美娘就会趁机观察这个新的月神庙,顺便和成了仙师徒弟的旧友联系上。
沈美娘说那个仙师看徒弟们看得紧,除了最信任的负责杂事的李振鹤,其他徒弟几乎都不准随意出庙门。
只能用这种办法和李洵风联系上。
“夫人,冉夫人来找您,说是想见您一面。”门外传来客栈伙计的声音。
沈美娘听到这话也不意外,让怀里的姜颂起身坐好,道:“让她上来吧。”
每一环都在按沈美娘计划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仙师如今又打算“祭祀”月神,又需要新娘或是儿女了。
原本沈美娘还觉得需要等联系上李洵风后,让他撺掇仙师说月神想要女儿。
不过既然丽娘来找她了,那就说明,这次祭祀月神已经定下了是要女儿,那也不需要李洵风多言了。
沈美娘让姜颂先去隔壁的房里等着,她得单独和冉丽娘聊聊。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因为姜颂最是敏感心软,她怕他听到那些话,为她难过。
“坐吧。”沈美娘对进来的冉丽娘道。
她看着冉丽娘,轻笑:“不知道冉夫人,来找我一个外地人做什么?”
冉丽娘沉默了许久,才道:“美娘,我知道你认出我了,我也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沈美娘不动声色。
见她这样无所谓的样子,冉丽娘心一横,跪到沈美娘面前来,道:“美娘,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就算要杀我,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但……我女儿她才五岁,你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冉丽娘哀求道。
沈美娘依旧不为所动,眼里是淡淡嘲讽:“那我呢?”
“你女儿才
五岁,你让我救她,那我当年呢?我当年也才十二岁啊。“沈美娘轻声道。
甚至,她还没有十二岁。
她生在夏末,但那一年,还没等到夏末过生辰,她就只能被迫离开这里了。
谁来可怜她呢?
第59章 第59章人人都爱沈美娘。
十二岁那年之后,沈美娘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想为何冉丽娘和那十二个人都不为她证明。
她们都看见了啊。
她们都看见了沈美娘没有杀人,她只是扎了沈头人一刀,还是扎在腿上的。
那一刀根本不足以致人死亡,其他人也只是晕了过去。
沈美娘带着她们从月神庙逃跑了,每一个人沈美娘都救了。
可里面就连和沈美娘最亲的冉丽娘,都没有出来为沈美娘证明。
逃往蜀中的路上,遇到灾荒往东边跑的路上,还有刚到南州的日子……沈美娘只要一得空都在想这些事情。
阿娘不是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可为何,她做了善事,却反而要被逼到走投无路、背井离乡的地步。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把重塑好崩塌的善恶观。
沈美娘想起那些旧事,扯了个笑:“丽娘,你知道当年为何我明明只救你就可以了,为何还要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揭露真相吗?”
丽娘道:“我知道,因为沈美娘你心善。”
听到这话,沈美娘微微滞了片刻,笑得有些岔气:“你、你……”
她拼命忍了一会儿,才把笑意压下去,平静下来。
“只救你一个,还会继续死人,今天死丽娘,明天就会死美娘,还有月娘、瑶娘……谁都逃不掉。”沈美娘眼中嘲讽之意更甚,“我最开始觉得你们都太懦弱,才不敢说出真相。”
沈美娘俯身,捏住眼前哭得双眼通红的女人的下巴:“后来我才发现,你们不是懦弱,是太蠢。”
唇亡齿寒的道理,对这座山里大多数人都太过艰涩。
只是,沈美娘没想到七年过去,这里的人还是蠢得依旧。
沈美娘松开冉丽娘,起身朗声道:“明知山里有一只猛兽,却不想着去将它猎杀,还跪地央求它放自己一条生路,妄求畜生能做人。”
“在你们所有人都向那头猛兽跪下求饶时,有人鼓起勇气拿着石头上去拼命,你们却还要帮老虎杀掉反抗的人。你以为,你会立功,你会成为例外,殊不知,老虎吃完其他人,还是会来吃你。”沈美娘冷笑。
她直接道:“我这次不会帮你。”
“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沈美娘已经变了,我现在,没有那么好的心思去帮你了。”沈美娘倚着窗看着外面的风景,“你与其求我,不如回去好好陪陪你女儿,珍惜剩下的日子。”
丽娘听到这话,知道沈美娘是下定主意不帮她,只能恨当年自己做出那般怯懦又愚蠢的决定。
她起身,看着沈美娘冷漠的样子,思考再三,还是道:“美娘,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都对不起你。”
沈美娘听到丽娘的话还是没什么反应,她摇着手里的折扇,连幅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沈美娘听到门被打开,又被人轻轻合上,依旧摇着手里的折扇。
她当年被关起来等待论罪的时候,还有她逃亡蜀中生死不明的日夜,她的阿爹和阿娘都在为她伤心悲恸,乃至华发早生。
冉丽娘就该尝尝这其中滋味。
沈美娘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近的深绿,远的浅青,一重连着一重。
也不知道当年的她,是怎么从这里跑出去的。
沈美娘正默默出神,忽然觉得肩头一重,她转身抬眼,就看到了身后的姜颂。
他道:“入秋有段日子了,你小心着凉。”
沈美娘看出了姜颂眼里的复杂情绪,即使他拼命掩饰,也还是能捕捉到他眼里的一丝心疼。
沈美娘语气确定:“你都听到了。”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姜颂连忙自证清白,“是这房子不隔音,我才听到的!我当真不是有意的……”
姜颂话没说完,就被沈美娘用力抱住。
他听到她闷闷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见死不救,还说话刻薄……”
“没有!”姜颂回抱住怀里的沈美娘,“‘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美娘你一点都没错,我好佩服你的。”
沈美娘仰头看姜颂:“佩服我?”
姜颂点头,眼里全是对她的仰慕:“你十二岁就能救那么多人,好厉害!”
“我十二岁的时候,还在被我父皇罚跪,他总是说我太蠢了……要是美娘你是我父皇和母后的孩子就好了。”姜颂道。
沈美娘摇头:“那可不行,我只做我阿爹阿娘的小孩。”
姜颂听到沈美娘反驳的话,脑子难得飞快旋转,他正想开口却被沈美娘打断:“宋江江,你知不知道,你绞尽脑汁都笨嘴拙舌的样子……很有趣。”
姜颂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我想让你开心些。”
沈美娘盯着姜颂的眼睛,他墨般漆黑的眸中映着她的影子。
他总是这么坦诚。
沈美娘笑着歪了歪头:“我很开心。”
她将姜颂扑倒在床上。
就在姜颂以为沈美娘要做那种事的时候,她却只是贴着他的胸膛,道:“我们睡会儿吧。”
今日跑来跑去,她有点累了。
姜颂闻言抱住沈美娘,等到她呼吸逐渐平缓,他才轻轻替她捋了捋不听话的碎发。
望着沈美娘恬淡温和的睡颜,姜颂才敢露出一丝心疼。
姜颂知道沈美娘好强,也知道她不想别人为她难过和伤心。
他刚才是故意用“夸赞”,掩盖他心里的心疼的。
美娘从前已经过得很苦了,他不能让她还要花心思来安慰他。
姜颂很轻很轻地,贴到沈美娘的身边去。
他闭眼,眼角旋即落下一滴泪,没进沈美娘的发中。
姜颂抱着沈美娘,闻着她身上令人熟悉的香味,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在他睡着后,沈美娘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片刻后,沈美娘在他怀里蹭了蹭,与他贴得更紧了许多。
—
那日见过冉丽娘后,沈美娘又找小乞丐们打听了一番最近祭祀月神的事。
这次仙师说的是月神需要“儿女”,需要他们献祭三对童男童女“上去”,供月神挑选。
沈美娘大抵打听了一下挑中的人,其中三人都是当年被她救下,却不愿为她作证之人的儿女。
这也算是善恶有报。
沈美娘给了小乞丐这次的钱,见他衣衫有些单薄,想了想就又给他多塞了几粒碎银。
她嘱咐:“入秋了,给你和你那群小跟班们,一人都添件厚衣裳吧。”
小乞丐连连点头。
“我后面要看的,你要是一个人独吞,这钱我可是会要回来的。”沈美娘想了想,“你要做他们老大,也得给点好处,才能收买人心。”
沈美娘温声道:“你去置办,他们感激的是你,你花点小钱赚得感激。你要是不置办,我戳破了,你可就不讨好了。”
这小乞丐也算是通达:“夫人,您放心,我懂您的意思。您是好心人,给我钱,还教我道理。”
小乞丐离开后,沈美娘算着过去这些日子了,也该去和李洵风相认了。
沈美娘和姜颂到月神庙时,道童一看他俩就迎了上来,态度比上次热络许多:“您二位来了,快请进。”
跨门槛时,道童让沈美娘小心,比伺候亲娘都要仔细。
沈美娘面上感谢,心里却知道——果然,天底下就没有钱摆不平的事。
就算是这所谓清修静地,只要有银子金子,还不是可以说来就来。
道童将沈美娘和姜颂两人引进月神庙的内院,这里是平日里仙师和他的徒弟们生活和修习的地方。
沈美娘给姜颂使了个眼神,他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下一刻,沈美娘“哎哟”了两声,姜颂立刻喊道童来:“内人身体不适,不知这庙中可有能如厕的地方。”
道童立刻引两人去了茅房,可刚到地方,姜颂就道:“不是说,让我们看上次捐的香油钱,有没有用到各位道长身上吗?小道长,你怎么还不带我们去?”
道童道:“可是叶夫人……”
“她不过就是个妇人,我才是一家之主,我去就是了。”姜颂佯装不耐,“我就说不该
为了求子捐钱,这还得来来回回跑几趟,多麻烦,干脆算了……”
道童听出姜颂想要把钱要回去的意思,连忙道:“您和我先来吧,那等叶夫人好了,自己来就是。”
沈美娘在里头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就立刻从房中出来了。
她观察了一下这个月神庙,注意到了茅房附近有个小门。
她盯着那个门看了会儿,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她又一路往前走,发现院中有棵梨花树,像是种了有些年头了。
沈美娘听到有说话声,立刻躲到梨花树后。
还好那些人并未往这边看过来,沈美娘心里松了口气,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阿怪。”
沈美娘听到熟悉的声音和称呼,却没有回头。
过了会儿,她才佯装疑惑地往身后看去,她皱眉对李振鹤道:“你喊谁啊?我吗?我有名字,你别在这儿乱喊,小心我让我夫君把香油钱要回来。”
李振鹤看眼前人泼辣又世俗的样子,心里既惋惜,又松了口气。
她果然不是沈美娘。
“你……”
李振鹤正想说什么,沈美娘就又“哎哟”一声,操着一口南州口音的话道:“早上吃多了,道长你让让,我还得再去方便……”
沈美娘往茅房而去。
她又待了会儿,琢磨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就从屋内出来。
然后,她刚推开门就又听到了熟悉的称呼。
“阿怪。”
但这次这声音里有哽咽,沈美娘也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她转身,就看到李洵风红着眼眶看着她。
他眼里是久别重逢的喜悦,甚至,有点喜得过头了。
沈美娘见过很多喜欢她的男人,以至于,她也只需一眼就能确定——
李洵风也喜欢她。
第60章 第60章晒太阳。
沈美娘没想到李洵风也会喜欢她,但眼下显然不是闲聊的时候。
她将李洵风拽到梨花树下,小声道:“你怎么会跟着仙师他们搞这些?”
在沈美娘记忆里,十八寨子有三种人,一种是这里最多的那部分人,他们坚定不移相信月神的存在,打心底里相信月神会庇佑他们。
还有一类人,就像田幼安她家,他一家虽然不像旁人那般迷信月神,却也不会反对或是否定,也随大流供奉着。
最少的就是像沈美娘这样,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月神压根不存在,觉得所谓仙师们都是在装神弄鬼。
沈美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不会有人理解她。
直到她遇到李洵风——确切些说他那时还叫“白三手”。
他是摸包儿,偷人东西的,这边的人也喊这种人叫“三只手”。
李洵风从来不相信神鬼之说,沈美娘也最喜欢和他一起玩。
当年她被诬陷杀人后,也是李洵风偷来钥匙,才放走了她。
沈美娘其实不理解李洵风为何要跟着仙师。
以他偷东西的本事,养活自己肯定不难,完全可以和沈志一样,等大一些了就找个更能养活自己的活计。
李洵风听到沈美娘的话,擦了擦泪:“当年你被迫远走他乡,我想帮你找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怔在原地。
“阿怪,我知道你不会杀人,我相信你。”李洵风道。
不然他当年也不会冒着会和沈美娘一起被烧死,以告月神的风险,去帮沈美娘偷钥匙放她走。
李洵风笑道:“这些年我找到了一些天师和别人卖那些‘药’的证据,但还是不足以证明当年你没有杀人。”
沈美娘追问:“具体是些什么证据,你整理好,我会让我的一个朋友青词来取,你到时候全给她。”
“可是这样会不会暴露你。”李洵风有些担忧。
沈美娘摇头:“不会,你且等着她就是了,她武功很好。她到时候会趁着夜色,来个声东击西,把人引开后,来找你拿证据。”
“好。”李洵风看起来沈美娘神采奕奕,似乎过得很好,问:“阿怪,你这些年在外面还好吗?”
“很好啊,我在外面看到了很多这里看不到的风景。”沈美娘促狭一笑,“不过——你说你去上京要过饭,还得过贵人的赏钱,肯定是吹牛的。”
沈美娘道:“上京的贵人们出行,都是有仆人在前面敲锣开路的,乞儿根本就没机会上前。”
李洵风没想到沈美娘连他说过的这种话都还记得,有些无奈失笑:“是,那时候小嘛,谁不爱吹牛。”
“我就不爱。”沈美娘道。
她从小就是一个很容易信别人话的人,也是个格外喜欢较真的人。
丽娘口中梦里神游过的云梦泽,李洵风说过的上京出手阔绰的贵人,还有沈志说他跟南边的水匪们是结义兄弟……
沈美娘小时候是真的信了,才会那般无比向往大山外面。
她还为自己和他们比起来太普通,有过小小的失落。
沈美娘注意到李洵风眼里藏不住的爱意,聊着聊着就有些头疼。
她当然想和旧友叙旧,可她又总觉得聊久了,容易给李洵风错觉。
沈美娘只好硬把话扯到她想说的事上来:“说起来,我已经成婚了,你平常待在这里出不去,恐怕还不知道吧?”
李洵风听到这句话愣住,不敢置信道:“成婚呢?”
沈美娘点头:“就是和我一起给月神庙捐香油钱的那位,不是都说了我们是夫妻吗?你怎的还会惊讶?”
李洵风当然以为那人是沈美娘雇来演戏的。
在他的认知里,沈美娘是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的。
李洵风在短暂的迟疑后,挤出一个笑容:“原来如此,难怪我瞧他今日如此配合你。”
李洵风明白沈美娘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在委婉地拒绝他。
既然如此,他也不该让她为难。
沈美娘听到有脚步声,压低声音嘱咐:“等会儿,记得把话往祭祀月神的事上引。”
说完这话,沈美娘忙装作不认识李洵风的样子:“道长,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我问你我夫君去哪里呢?”
沈美娘说着外乡话,还咋咋呼呼的,就好像她当真不认识李洵风一样。
看沈美娘迟迟不来的李振鹤走了过来,道:“叶夫人,您说什么,可以说慢些吗?”
“我说,我夫君去哪里呢?我让他给我指个路他都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拿了我的钱,就是这种态度吗?”沈美娘这话咄咄逼人,活像个市井泼妇。
李振鹤看谁都一脸冷漠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很明显的厌恶和不耐。
这人生了和美娘如此相似的一双眼,但居然会是如此无赖的性子。
就在沈美娘用南州话骂李洵风和李振鹤许久后,姜颂“终于”循声而来。
“娘子,我刚才看了,每位道长都拿到了钱,他们没谁敢私吞。”姜颂满口上京话解释,“再说,还不是你拖拖拉拉的,怪人家道长们不好。”
沈美娘佯装不高兴,冷哼一声:“那怎么呢?这钱可是我捐的,不乐意?那就把钱退给我!”
姜颂假装被沈美娘气到,拔高音量:“这是我的钱,还轮不上你来管……”
见他们夫妻两人“吵”了起来,李振鹤安抚他们:“夫妻之间,何必如此,不如告诉贫道,我来……”
沈美娘打断他的话,轻嗤:“你懂什么。”
她说得慢一些,李振鹤就能听懂沈美娘的话了。
但沈美娘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道:“我瞧你们这月神庙的人,也不怎么机灵,恐怕这供奉的神灵也不过如此,真能让我们夫妻二人求得子嗣吗?”
“这整个思州,就属我们十八寨子供奉的月神是最灵的。”李洵风适时开口,“下月十五,就要行拜月仪式,给月神娘娘献上儿女供它挑选,您也可以来沾沾月神福泽。”
沈美娘满脸“惊喜”,偏过头看李振鹤,问:“他说的话,可是当真?”
“这是自然。宋公子和叶夫人若是愿意,下月定给您二位留最好的位置。”李振鹤轻笑。
他怕沈美娘后悔把之前给的黄金要回去——那样的话,他那个老不死的师父,会扒了他们这些徒弟皮的。
“你说呢?”沈美娘瞥了姜颂一眼。
姜颂看起来还是很生气的样子,道:“那就来吧,就是怕你这个不争气的肚子,来了也没用。”
“怪我做什么?我的姐妹们哪个不是儿女绕膝,是你有病吧……”沈美娘冷哼道。
两人又吵了一番,让站在一旁
的李振鹤和李洵风都听得耳朵疼。
最后还是沈美娘占了上风。
她道:“那我们下月十五会来,你们得给我们准备好位置,还有这仪式别折腾太久,我可坐不住。”
李振鹤全都一口应下。
沈美娘这才勉强点头,满脸不高兴地走了,故意没等姜颂。
“我这内人就这样,道长你别生气。”姜颂随口说了两句,就立刻去追沈美娘。
李振鹤眯了眯眼看着沈美娘和姜颂的背影。
“师兄,你在看什么?”李洵风见状故意开口问。
李振鹤这才收回目光,摇头道:“没什么。”
他话是这么说的,眼里却有一闪而过的警惕。
另一边已经离月神庙有好一段距离的姜颂,笑着在沈美娘面前邀功:“美娘,我刚才演得是不是很好?”
“很好,我要是外人,都要以为你当真是商人了。”沈美娘真心实意夸赞他。
姜颂有些得意,但又觉得这样好像有些太沉不住气了。
他拼命压住笑意,道:“我刚才一直拖着李振鹤,没给你拖后腿吧。”
沈美娘:“没有,幸亏有你,我今日才能和李洵风这般轻易地对上话。”
沈美娘提到“李洵风”三个字,她以为姜颂会像上次般吃醋。
可他这次却格外平静。
不用哄姜颂本是好事,但沈美娘却又忍不住故意逗他:“你这次不吃醋呢?”
姜颂答得格外干脆:“不吃醋。”
沈美娘不解。
“你说了,我是你‘唯一’的恋人,我知道其他人都只是你的朋友和工具而已。”姜颂道。
他眼里满是骄傲,像是很得意他在沈美娘心中的特殊地位。
沈美娘却忍不住笑:“那我若是骗你的,可怎么好?”
“你不会!我相信你,你才不会。”姜颂道。
秋阳已经不像夏日般炽烈,但它此刻温暖又明亮得恰到好处的明光,都铺在少年眼里。
他认真道:“我喜欢你,我就会永远信任你。”
如果两个人之间连信任都没有,又为何要相爱呢?
沈美娘眨了眨眼。
她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秋天的太阳怎么还是这么刺眼。
但她这次没有再捉弄姜颂,只是握住他的手:“这可是你说的。”
姜颂应道:“嗯!”
沈美娘喃喃:“我要是十二岁就遇到你就好了。”
“什么?”姜颂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美娘抱住姜颂,一字一句道:“兴许,我就能少浪费那么多时间。”
既然是注定不论何时遇到都会爱上的人,那就应该早些相识。
那样就可以在不够长的一生里,多爱彼此一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