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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土著美人和穿二代皇帝》 第41章 第41章美娘怼人专场
李守义被下了狱。
联想到陛下几日前被刺的事情,虽还没有下定论,但有心之人一将两件事情串联,几乎就可以猜出答案。
沈美娘这日赶到了尚书府,却听仆人说,韩国夫人回娘家去见谢阁老了。
她也没离开,依旧坐在府里等着。
李姮听说她来府上,连忙出来迎她。
沈美娘从李姮微红的眼眶,看出来她应该是哭过了。
李姮嗫嚅道:“阿姐,你听说阿爹被下狱的事了吗?你和陛下毕竟是夫妻,你能不能说说好话,救救阿爹。”
沈美娘给李姮擦了擦眼泪,却还是摇头:“他派人刺杀陛下,哪里还有活路。”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要李守义死。
李姮不知道李守义下狱的原因,听到沈美娘的话,惊得张大了嘴。
她反应过来,问的却是:“这可是会诛九族的大罪,是不是还会连累阿娘?”
沈美娘微微颔首。
李姮闻言,趴在桌子上大哭。
沈美娘看李姮哭得这般伤心,有些于心不忍,但她也没有能安慰她的话。
青词要李家所有给陈家陪葬,她既然当年答应了帮她复仇,如今也不能反悔。
但沈美娘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词,却开了口:“李娘子莫忧,如今尘埃未定,还有转圜的机会。”
沈美娘颇为意外地看向青词。
等安慰好李姮,沈美娘才走到青词身边,低声问:“你打算放过谢明安和李姮?”
青词道:“当年的事,也不是他们两人的错。”
沈美娘明白了青词的意思,她将李姮扶进屋里休息,就听下人说是韩国夫人回来了。
沈美娘刚出来,就看到气势汹汹的谢明安,问:“夫人怎的这般急?”
谢明安看了沈美娘一眼,和下人确定她没有伤害李姮后,反问:“如今李府已是罪臣府邸,不知娘娘来这里做什么?”
沈美娘看谢明安态度如此恶劣,就知道她应当是从谢阁老口中,得知了那晚刺杀的事情。
谢明安和李守义夫妻多年,怎么会不清楚李守义的品行,恐怕已经猜出了沈美娘和所谓的刺杀有关系。
沈美娘没有因谢明安话里的警惕生气,道:“李大人就算是犯了天大的罪,也不是韩国夫人你的罪,本宫为何不来?”
谢明安听出沈美娘的言下之意是可以救她的意思。
她自从李守义下狱,四处奔走,可是昔日的朋友大都闭门不见。
即使是最疼她的父亲,今日狠狠训斥了她一顿,也不愿意帮她救李守义。
谢明安如今只能等。
若是运气好,兴许李守义死后,她和女儿只是会被没入掖庭,充为官婢……
不然的话,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听到沈美娘的话,谢明安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问:“你会帮我?”
沈美娘轻笑:“自然。”
谢明安屏退侍女,将沈美娘带进屋内详谈。
她问:“你有什么办法?”
沈美娘道:“夫人与李尚书是夫妻,只要和离,与他撇清关系不就好了吗?”
谢明安不是不知道这个办法,道:“那姮娘……”
“这个不难。”沈美娘轻笑,“本宫膝下无子,就认姮娘做女儿,封个公主,日后嫁人也是风风光光的。若是不嫁人,那也可皈依道法,反正本朝皇室本就推崇道教。”
谢明安听到沈美娘的提议很是心动,但她又担心:“娘娘,如今还不到二十,如何能认个十五岁的女儿。”
“这有什么,本宫看到姮娘这个姑娘就是心生欢喜,认作女儿正
好。“沈美娘道。
沈美娘看谢明安还有疑虑,又道:“本宫从前投在司马府门下,伤了身子,这辈子恐怕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往后怕是还指望姮娘孝顺我。”
谢明安听到这话放心许多,她如今也信任不了旁人,又问:“娘娘,为何要帮我呢?”
她隐约能猜到沈美娘和李守义这次下狱脱不了干系,但她还是猜不到沈美娘要帮她的原因。
沈美娘看了眼青词,才道:“因为,有人比我心善……而且,我也想找夫人要一件东西。”
谢明安:“什么?”
沈美娘指了指自己的腰间,看向谢夫人:“这组玉佩的另外一枚。”
谢明安点头。
她起身将装在匣中的玉佩取出,交给沈美娘。
沈美娘拿了玉佩就要走。
谢明安想起听人说的沈美娘坎坷的身世,又想起“陈家”不幸被野火烧得一干二净的事。
她看着沈美娘的背影,追问:“你是在替陈家报仇吗?”
沈美娘闻言滞了片刻,但她没有回身。
出了李府,沈美娘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将一整对玉佩都放到青词的手中。
她得意一笑:“看,我当年不是就和你说了吗?我肯定帮你把这对玉佩原原本本拿回来。”
沈美娘正得意,才忽然发觉青词的眼泪掉在了玉佩上。
她没想到青词平常这般内敛沉默的人,居然也会哭。
她有些手足无措。
青词却擦了擦眼泪,笑着对沈美娘道:“沈美娘,谢谢你。”
沈美娘有些无措。
她不喜欢别人对她说谢谢。
大家都是明码标价、互相利用而已,说谢谢就玷污了她们彼此利用的纯洁关系了。
沈美娘有些不自在,道:“你先好好哭吧,哭完了,我们就去见李守义。”
比起这种煽情的戏,她还是更喜欢痛打落水狗。
青词擦掉眼泪,恢复往日的平静:“好。”-
李守义从没想过有天自己会被关进天牢。
即使是很多年前,父亲突然离世,他最落魄的时候,也从未经历过如今这般的日子。
上京天气素来很燥,可这个天牢却极为阴湿,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和老鼠啃噬着什么东西的声音。
小小的窗户只能漏进来一点点光,时常让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三房的犯人,有贵人来看你了……”
在这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礼部尚书,更没人在意他陇西李氏的出身。
他只是个犯人,不久以后,可能就会是个死人。
李守义听到动静,挪了挪,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没有足够的力气。
他向外面看去,就看到远远的提着食盒的女人。
李守义没有看真切,以为来人是谢明安,喃喃道:“夫人……”
但走进来的人是沈美娘。
李守义看清她的脸,冷哼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沈美娘将食盒放在李守义身前,很爽快地认了:“对,陇西李氏的笑话,多难得,我当然得来看。”
李守义不屑道:“沈美娘,那夜的事,不都是你栽赃我的吗?若不是你故意引陛下前去……”
“大人你有证据吗?”沈美娘笑问。
李守义闭了嘴。
从始至终,沈美娘都在引导整个局势,但从来没真的参与过。
她至多只是在玉泉观那日,多带了些守卫,可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实证。
别说是他,恐怕,就算是陛下也只是察觉不对,却拿不到真正的证据。
沈美娘看李守义是想通了,道:“这食盒里面的东西,是我给大人带来的礼物,大人不看看吗?”
见李守义不为所动,她又道:“不看也无碍,只是一颗头颅罢了。”
李守义听到沈美娘的话,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沈美娘却已经打开了食盒,将一坨血肉淋漓的东西丢到他怀中。
乌血落在李守义本就肮脏的囚服,有一丝甜腻味的腐肉味在暗牢里蔓延。
李守义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沈美娘却俯身,盯着他道:“李大人,为何如此矫情?你不是早就见过人头了吗?这就是一颗猪头而已,有这般吓人吗?”
李守义猛地抬眼看着沈美娘。
她怎么会知道?!
沈美娘:“李大人,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是去冥府,还是下地狱……也有可能会从地下爬出来,来找你报仇呢?”
李守义被沈美娘的话问住。
他盯着眼前的女人,声音颤抖:“你是陈盈……不,你不可能是她……你到底是谁?你居然以贱冒良,还犯了欺君之罪,你、你罪该万死!”
沈美娘听到李守义的话,愈加平静。
“该死的是我吗?”沈美娘将那颗猪头踢开。
她一把抓住李守义的头发,将他提起来与自己对视:“李大人,如此笃定我不是陈盈,不是因为大人知道……真正的陈盈早就死了吗?”
沈美娘紧紧盯着他:“甚至,你担心她的侍女代她去死,还千叮呤万嘱咐,让杀手把她的头割下来,带回京城给你了吗?”
沈美娘将李守义往地上一丢,俯视着眼前的人:“二十年前,你灭陈家满门时,尚在襁褓中的陈盈被陈夫人交给了素来相交的女冠。”
“陈盈不知道害死她母亲和外公一家的人就是你,便在十二岁时修书一封给你。”沈美娘盯着眼前的男人,“你却再度暗下杀手。”
“圣明二年,你派杀手追杀陈盈,不仅是陈盈……”沈美娘眼里闪过一丝憎恶,“你将收留陈盈的清虚观屠戮殆尽,整座青山,几乎化为血山。”
李守义听到沈美娘的话,他不可置信:“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陈盈!不、不,你肯定是陈盈的丫鬟!”
她怎么会如此清楚这些事情?
就算她抓住了李二郎,但李二郎当年也只是派了几名杀手,帮他遮掩行踪……沈美娘怎的会对当年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
沈美娘轻笑:“我不是陈盈,我也不是她的丫鬟,更从未受过她的恩惠。”
“但你做的那些事,难道你只对不起陈盈,对不起陈家人吗?”
陈家被烧死的仆人呢?那些仆人的家人呢?那些山中女冠们,她们本来清清静静地修道,却就这样丢了性命……
但到了李守义这里,他甚至根本不会在意他们半分。
因为他们是蝼蚁。
因为他们天生命贱。
沈美娘恢复平静,盯着眼前的李守义:“尚书大人可能以为你现在已经很惨了。”
“但……”沈美娘的笑意更深。
青词不知何时进来了,像道鬼影般站在沈美娘身后。
沈美娘指着青词手中捧着的木匣里的玉佩,道:“先是你的妻子舍弃你。”
“再是你的朋党和家族抛弃你。”
“我还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只是个始乱终弃、抛妻弃子、乱杀无辜的贱/人。”
沈美娘道:“你们这些王孙贵族,不是都喜欢说贩夫走卒是贱/人吗?”
“要我说,你们才是天底下,最/贱的人。”①
第42章 第42章儿童心理学大师(?)和小笨……
谢府内,谢阁老面前站着前来“拜访”的郑尚书和沈温。
他批阅史馆送来的新撰写完的国史,头也没抬,问:“不就是一个李守义出事了吗?瞧你们这都急成什么样呢?”
郑尚书主动道:“可是他平日里与我们来往过密,若是陛下怀疑咱们也参与这件事……”
“蠢。”谢阁老冷哼一声,“若是陛下查到这次刺杀有咱们的手笔,你以为,你我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郑尚书点头:“那这个李守义,咱们是保,还是不保呢?”
谢阁老听到这里才抬头,看了眼年过不惑的郑尚书,又看了看始终不发一言的沈温。
他问:“却寒,你说呢?”
沈温听到谢阁老喊他的字,拱手道:“如此大事,学生不敢多言。”
谢阁老:“无妨,你说。”
沈温才道:“李守义得保,但不必真保。他在礼部
根深蒂固,死一个他,叶党的人,手也伸不进礼部。”
“但大人与他毕竟有姻亲,于情,便看大人自己了。”
谢阁老听到沈温滴水不漏的话,反问:“你说的情,怕不只是说姻亲,还有同僚之谊,叫我不要寒了其他人的心吧?”
李守义在礼部为谢党出力不少,他三次知贡举,也是谢党内部不少人,从前的座主。
沈温低头:“下官并无此意,是大人您重情重义,才想到了这一层。”
谢阁老眯了眯眼,温和一笑:“我知道了。”
他看向郑尚书,吩咐道:“你挑几个平常看起来中立的,上书陛下,替李守义求求情。”
郑尚书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落在自己头上,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应下:“是。”
谢阁老又想起什么,问在场两人:“听说,李守义在牢里咬定是沈贵妃陷害他?”
今夜一直不怎么掺和这件事的沈温,此时却抢在郑尚书前开口:“沈贵妃一介后宫妇人,哪里能陷害李守义?下官反而查到是李守义原本想刺杀的人是她。”
谢阁老听到这话皱眉:“一个小小贵妃,李守义这便容不下呢?”
郑尚书看风头被沈温抢去,连忙道:“老师有所不知,这谢贵妃是叶明舟献给陛下的,李守义恐怕也是为了咱们谢党……”
“荒谬。”谢阁老起身斥责,郑尚书和沈温连忙跪下。
谢阁老道:“贵妃是陛下的妃子,岂是他能动的?他这不是明着打陛下脸吗?”
郑尚书看谢阁老因他的话不悦,想起什么般道:“学生就说李守义这一步走错了。这沈贵妃也不一定是叶明舟的人,她从前是沈贤弟的侍女,未必不能为咱们所用。”
谢阁老问沈温:“当真如此?”
沈温道:“学生从前婢女众多,贵妃娘娘只是其中一个,当年随手送了人,早就不记得了。”
“那倒是可惜了。”谢阁老点头,“却寒,这卷国史我已看完了,你改日拿给国史馆,叫他们重新写过……”
沈温:“是。”
“你先退下罢。”
谢阁老打发走了沈温,才重新端坐回桌前。
郑尚书问:“老师留学生下来,不知可有什么吩咐的?”
谢阁老:“盯紧那个叫沈美娘的女人,她绝不简单。”
郑尚书试探问:“老师您早就知道她和沈温的关系,还有这次遇刺之事恐怕有她的手笔?”
谢阁老喝了口茶,没有直接回答:“这些年江南来的贡茶,总说比往年好,老夫却总觉得也不过如此。”
郑尚书想到叶明舟也是江南出身,明白谢阁老这是在说沈美娘再厉害,也还是要输叶明舟一些。
叶明舟当年初入官场做事便已是滴水不漏,沈美娘却终究还是有破绽在。
“我是迟早要死的,就是不知道我死了,你们谁能坐稳我这个位置。”谢阁老叹气。
郑尚书谄笑:“老师,您今年六十。按民间的说法,明年啊,您就一岁了,日子还长得很。”
谢阁老闭目养神,没说什么。
郑尚书心里却不得不盘算这事。
老师今日留他下来,未必不是更看重、信任他的意思。
李守义已经倒了,若他还能压过沈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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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词帮沈美娘更衣,殿中其他人已经退了出去。
她问:“那夜刺杀的事,我们本可以把做得更无破绽,娘娘为何要故意留下漏洞?”
就如那所谓杀手,沈美娘原本可以调宫中暗卫,却偏偏要让青词再去上京黑市是找几个杀手来。
沈美娘像是故意要叫别人知道她有参与此事般。
沈美娘将刚才侍女给她插的金钗,对着镜子拔掉了几支,也没有簪花。
她才道:“让别人知道我聪明是好事,别人就不敢轻易欺负我了。”
“但太聪明了,可就不是好事了。”
沈美娘得让小皇帝知道她除了美貌外还有别的用处,也得让谢党人知道她不是个废物。
但若是聪明过了头,比小皇帝和谢阁老还聪明,那他们可就一定容不下她了。
沈美娘用胭脂抹了抹眼角,转过头问青词:“好看吗?像不像刚哭过?是不是楚楚可怜?”
青词听到她的三连问,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沈美娘带着她“楚楚可怜”的妆容去紫宸殿见姜颂了。
沈美娘去时看到叶丞相刚出来,她顶着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让叶明舟格外意外。
叶明舟今日进宫就是来和姜颂说,沈美娘可能与李守义刺杀一事,脱不了干系的。
可眼前的沈美娘眼睛又红又肿,穿得也素净简单,像是因陛下受伤的事无心打扮。
陛下刚才在殿内,也一口否决了叶明舟的猜想。
想来沈美娘如此爱陛下,肯定也不会舍得将他牵扯进这种事情。
到底是他多虑了。
沈美娘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眼汪汪问:“丞相大人,不知陛下今日可有好些?”
叶明舟淡淡一笑:“陛下已经好多了,刚才还与微臣提及娘娘,想来陛下甚想娘娘。”
叶明舟这句话是他忽悠沈美娘的,从臣子的角度来说,他当然不该说这话。
但若是从长辈的角度,他这个做师父当然得做个好“助攻”。
应该是这词儿吧,当年陛下生母总是挂在嘴边念叨的。
沈美娘听到叶明舟的话有些意外。
她记得姜颂不是喜欢和别人讨论私人感情的人……可能是生病了,就喜欢倾诉吧。
沈美娘进去的时候,姜颂躺在床上,他却还在批折子。
“别看了,先把伤养好最重要。”沈美娘夺过姜颂手里的笔。
姜颂看到是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愕,没生气她的动作,但偏过头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沈美娘趴在床头,凑上去看他,问:“陛下,不是和叶丞相说很想臣妾吗?”
“谁想你了!那是叶先生胡说的。”姜颂道。
沈美娘擦了擦眼角,故作伤心:“原来如此,是臣妾误会了,陛下竟然一点都不想臣妾。”
姜颂这才转过头看她,语气埋怨:“是你不来看我好不好?我昨日就回紫宸殿了,你今天才来看我。”
沈美娘拉起姜颂的手,摩挲他手腕处的刺青,道:“臣妾听说陛下伤得重,臣妾想您先好好养病嘛。”
姜颂把手抽出来,“哼”了一声:“你是忙着去李守义那里落井下石吧。”
沈美娘反问:“这是刚才叶丞相和陛下说的?”
“我早就知道了……”姜颂发觉自己被沈美娘套了话。
他心里不高兴,但还是不得不解释:“我没监视你,是我在李守义府上的人和天牢的人告诉我的。”
姜颂像是怕沈美娘不相信:“我真没监视你——刚才叶丞相和我说你的事,我还帮你遮掩过去了。”
“臣妾相信陛下。”沈美娘又去拉姜颂的手。
姜颂这次没再把手抽出来,但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你去李守义府和天牢,为何不提前和我说?”
沈美娘当然是知道和姜颂说了,他肯定不会答应。
但她不能真这般说。
她张口就来:“臣妾是真的不想让陛下忧心,陛下眼下就要好好养病,别的都不要想才对。”
姜颂对沈美娘的话很受用,往沈美娘那边靠了靠,道:“你是说的好听。”
沈美娘语气真切:“天地良心,臣妾昨晚担心陛下,可担心得好晚才睡。”
她指着自己画出来的红眼眶和眼下淤青,道:“不信,陛下你看?”
姜颂早已忘了沈美娘化妆的技术,此刻当真被她情真意切的话哄住了。
他乖乖躺进沈美娘怀里。
沈美娘垂眸,安抚着姜颂:“陛下不要想那般多,折子不那么重要的可以交给叶丞相帮帮忙。少看一两天,大燕也不会完蛋的。”
姜颂点点头,又摇头:“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
他想到这个词儿沈美娘可能不知道,正想解释,就听到她开口:“臣妾学到这里了,臣妾懂陛下的意思。”
“父皇说过我天资不够,若是再不勤奋点,大燕的祖宗基业肯定会在我手里毁于一旦的。”姜颂道。
沈美娘:“那什么才能算‘天资’呢?要多聪明才算聪明呢?要我说,陛下已经很聪明了。”
姜颂不自信:“可是父皇……”
沈美娘和姜颂细数:“先帝三征漠北自然有他的好处,可是,说大了,穷兵黩武,大燕的国库还能经得起耗多久?说小了,臣妾幼年时,寨子里的阿公们,宁愿自己打折了腿,也要逃役,那几年西南也为此总生动乱。”
沈美娘道:“但陛下登基这些年,继续先帝晚年,幡然醒悟后用的政策,没有为了搏功绩,延续战争……臣妾以为,不比先帝差。”
沈美娘说完这些话,才发觉姜颂一脸敬佩地看着她。
她发觉自己话说多了,连忙认错:“臣妾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姜颂用力摇头,用“星星眼”看沈美娘:“美娘,你好厉害!”
沈美娘喜欢别人夸她聪明、厉害,心里也很得意。
她看出姜颂此时心情转好,就将想认李姮当女儿的事告诉了她。
姜颂有些不解:“美娘,为何要认李姮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作女儿?”
沈美娘将她和谢明安说的话转述给姜颂。
姜颂惊讶:“美娘,你怎会不能生育……难道是叶司马给你喂过绝育药?”
“没有。”沈美娘道:“但我得让‘沈贵妃的女儿’这个身份变得珍贵,所以故意骗谢明安的。”
也不能完全算骗。
生孩子是很容易死人的,沈美娘是个自私的人,她才不想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小孩,堵上性命。
她确实这辈子都不打算有自己的小孩。
姜颂点头。
沈美娘问:“陛下,那你能不能答应臣妾这事?”
姜颂:“你都和谢明安说了,我要是不答应,你不就被‘打脸’了吗?”
沈美娘亲了亲怀里姜颂的额头,笑道:“陛下,你真好!”
姜颂很欢喜地在沈美娘怀里蹭了蹭。
过了会儿,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感觉沈美娘刚才讲她忽悠谢明安的事,很像在给他讲课。
不管了,美娘肯定是爱他,才给他细心讲的。
像他父皇就只会说他蠢。
美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第43章 第43章关于下雪这件小事
李守义刺杀陛下之事,罪同谋逆,最终被姜颂赐了白绫算作了结。
谢党人表面上为李守义求了几句情,但都只是走走过场,他们更关心的还是李守义倒了,谁能顶上他那个位置。
朝中有喜欢感时悲叹之人,看李守义一朝落难妻女都急着撇清关系,同僚友人也多冷眼旁观,不由为他发了几声慨叹。
但这慨叹终结于,李守义的夫人——如今已与他义绝,脱了夫妻关系的谢明安,呈上了李守义当年灭陈家满门,还连亲生女儿都不愿放过的罪状。
那些证据证明了素来以清雅出名的李尚书,原是如此伤心病狂后,别说是同朝为官的士大夫们,就连寻常百姓也都知道了。
毕竟,朝中曾传过沈美娘是李守义女儿的说法,民间的说书先生也很喜欢这个故事,纷纷将它编成戏说传奇。
具体是谁复仇,如何复仇的版本颇多,但不论是哪个传奇,李守义的那个故事角色,都是板上钉钉的恶人。
时人皆唾弃李守义,若传奇故事能经久不衰,后人也会提到他就晦气。
沈美娘对此颇为满意。
她也得好好感谢帮她呈上证据的谢明安。
沈美娘从众多首饰里,挑了一组工艺繁复、精美华丽的金钏装进盒中,又挑了许多珠宝奇珍,吩咐宝儿亲自给谢明安母女送去。
她收李姮为义女,就是与她们母女牢牢绑定在一起了。
沈美娘那日虽只找谢明安要了陈言清的玉佩,但两人如今也只能互相帮衬。
这次谢明安揭发李守义的证据,大部分都是沈美娘和青词这些年陆陆续续查到的,还有前不久两人从李二郎口中问出来的。
叫沈美娘意外的,谢明安在得知陈家的事后,谢明安竟也有一点李守义的证据。
想来谢明安与李守义同床共枕多年,知道他本性如何,这些年一直都悄悄留意着。
可能是为了来日万一李守义像对陈言清那般对她时,她能够自保。
沈美娘还觉得更有可能的是,谢明安打算拿着那些证据,在李守义将来想“卖”李姮时,能拿出来威胁他。
谢明安拿到沈美娘给她和李姮的赏赐时,听宝儿转告沈美娘的话:“娘娘说,尚仪局已经在给李娘子挑封号了,待到下月上了玉牒,韩国夫人便不必担忧李娘子的前程了。”
谢明安点头,与宝儿又闲聊许久,才颇为热切地将宝儿送出府。
她看到谢阁老派来的人,说是要请她前去一叙。
谢明安第一次拒绝了父亲的请求。
她前不久去求谢阁老保全丈夫,却被狠狠数落了一通那般,如今没想到轮到她拒绝父亲了。
谢明安道:“女儿与李守义那个罪臣到了如今的地步,实在没有脸面见父亲大人,望父亲大人见谅。”
谢明安不再理那仆人,闭门谢客。
她转身看到女儿换了女冠打扮,欢欢喜喜走到她面前,从前脸上的病气像是被一扫而空:“阿娘,你说我这样打扮,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奇怪。”谢明安摇头轻笑,“好看的,像真君座下的小仙娥。”
李姮闻言,笑得很灿烂。
谢明安抿了抿唇,跟着高兴。
她是父亲的棋子,前半生都被父亲安排做了联姻的工具。
她们谢家的女儿大多是这个命,就算是最被父亲疼爱的她也不过如此,更别提幼年时就被许给先帝的长姐。
高门大多如此,不过,万幸她的女儿不会同她一样了。
在宝儿给谢明安送去赏赐后,沈美娘则带着青词,再次来到了天牢。
白绫应该明日午时就会送到李守义这里来,沈美娘必须得赶在那之前来这里。
她不能叫李守义那般便宜的离世。
沈美娘这次什么也没带,她站在门外,静静看着狱中宛如困兽的李守义。
他的头发已经脏得可能长了虱子,衣服上不知道是些什么奇怪东西,有可能是干涸的血迹,也可能是被动刑后,端不起饭碗洒下的清汤寡水的汤菜痕迹。
李守义这次甚至没有什么力气再质问沈美娘。
沈美娘看他这样,满意地勾唇一笑:“原来陇西李氏的贵公子,竟也会有如此落魄的一面。”
所谓衣不染尘的贵人们,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还比上常年卖力气求生的“蝼蚁们”。
李守义恨恨地盯着沈美娘:“是你害的我……”
“不,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沈美娘冷声道,“致你于死地的桩桩件件,不都是你自己做的吗?与我何干?”
沈美娘看李守义眼中的恨意越深,依旧道:“即使是你刺杀这件事……若你不是怕暴露灭陈家满门与杀女之事,又动了歹心,怎会被我如此轻易算计?”
她道:“你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李守义听到这话,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冷笑一声:“本官做错了什么?当年,家父突然撒手人寰,整个李家的担子都得我来挑,我有得选吗?!”
“所以,你就要为了娶谢家女,杀了陈家满门,去了结你那段年少荒唐?”沈美娘反问。
李守义道:“那又如何?你根本就不懂!像你们这种生来卑贱的人,如何明白什么是跌落云端,从前每个对你都高高捧起的人,一夜之间就全都换了面孔……”
“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都是为了整个李家,我是为了整个陇西李氏!我有什么错?“李守义对着沈美娘宣泄怒吼。
隔着木门,沈美娘看着里面被逼于绝境,显得癫狂的人,很轻道:“我不知道。毕竟,你对不住的人也不是我。”
沈美娘身后的青词打开了牢房门,走了进去。
李守义这才察觉不对。
沈美娘俯身,盯着半跪着的李守义,道:“但肯定有人知道你哪里做错了,满殿神灵会知道,因你而死的人会知道……”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往外走,她听到身后传来有鲜血喷溅的声音。
李守义挣扎着,道:“我错了,我错了!”
他以为至多不过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漫长的死亡。
李守义见沈美娘没有停下脚步的举动,又道:“陈家的火不是我放的,是、是谢阁老叫我放的!”
他这话说完,青词的刀果然没有下一步动作,沈美娘也回过身看他。
李守义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乞求道:“你放了我……不、不,你让我死得干净利落点,我就告诉你,当年的事究竟是怎样!”
沈美娘没想到陈家灭门案竟然还有隐情,她看向青词,却见青词眼中毫无波动。
沈美娘理解了青词的意思,回绝李守义:“不必了。”
她既然能把李守义拉下马,她同样也可以自己再把谢阁老与陈家灭门案的关系查出来。
青词今日来天牢,就是来找李守义讨债的,她不能让青词空来一趟。
沈美娘转身,不再管身后的动静。
她从天牢出来时,才发觉下雪了。
原来上京的三月竟也会下雪,纷纷扬扬,像鹅毛,又好像比鹅毛还要轻。
沈美娘伸手想去接雪,她从小生在南方,对雪总是格外的好奇。
她原本想赏雪,可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沈温看她没撑伞,有些担忧:“美娘,今日下了梨花雪,冷了许多,你怎的连伞都没撑?”
被打搅不能玩雪的沈美娘有点不悦。
但她今日来天牢,又是得托沈温出力,她不能直接黑脸。
沈美娘“嗯”了一声,默默和他挪开了一点位置。
沈温嫌九族太多,沈美娘可舍不得连累九族,尤其是祸及爹娘。
她都还没带七娘和阿爹过过好日子,可不能福没让他们享受到,反把他们拖下水了。
沈温站在沈美娘身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美娘,你和陈盈是旧识吗?你才会这般执着替她报仇?”
沈美娘已经解释烦了这个问题,道:“不认识,顺手帮一下。”
她和青词就是纯粹的互相利用,她压根一个陈家人都不认识,别再问她这个问题了。
沈温看她的眼神愈加复杂。
美娘总是这般善良,当年对他是,如今对青词和陈家人也是……
他只当沈美娘这是随口敷衍,反而愈加觉得沈美娘善良温柔。
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只要看到沈美娘,他就不会忘掉自己的本心。
沈美娘看沈温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怕他又说些容易牵连她九族的话,她先主动开口问:“李守义死了,谢阁老打算怎么安排礼部?给你吗?”
沈温摇头:“谢阁老打算把卢家人安排进去,你知道的,卢家和谢家素来交好。”
沈美娘知道卢家也是五姓七望之一,他们几家联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按理来说,李守义倒了,该轮到沈温才是……
看来谢阁老还是有些看不上沈温的出身。
沈美娘觉得沈温有点蠢。
谢党几乎都是开国大勋贵和五姓七望出身的官员,他偏要去这里闯。
沈美娘若是他,闭着眼都该投相对来说,主要是寒门与小士族的叶党才是。
思及此,她突然察觉到不对……
这般简单的道理,沈温再蠢也不应该不明白。
那他为何还要投于谢党门下?
沈温像是看出了沈美娘走神,问她怎么呢。
沈美娘:“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沈温可能也有他的秘密。
一个能五年时间就爬到高位的人,怎么都不该犯过把她送给叶司马,还有错投朋党这么愚蠢的错才对。
恰好此时,青词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了。
沈美娘迎了上去,她看到了盒缝上的血迹。
她知道里面装的是李守义的头颅。
不过,李家人如今巴不得离李守义这个谋乱的罪臣越远越好,可不会来给他收尸。
会来给李守义收尸的人,只有好心肠的谢明安,念在“夫妻情谊”可能会多管闲事。
但谢明安如今和她都是李姮的娘了……
谢明安当然也不会声张李守义究竟是怎么死的。
至于如何瞒过天牢里,各方势力的眼线——
沈美娘看向沈温:“剩下的便交给沈大人了。”
沈美娘背开沈温,才问青词:“你现在就要回绵州去吗?”
青词点头:“我要先将这人的头颅拎到阿盈、师姐师妹,还有我师父的墓前,好叫她们能够瞑目。”
观中被屠那日,师父让师姐带着她和阿盈一起逃的。
师姐为了掩护她们逃跑而死。
可李守义的人穷追不舍,阿盈见脱不了身,就趁她入睡时,故意出去引开了那些人。
阿盈死了,李守义也就放松不少,她得以混在死尸里逃过一劫。
青词是同辈里最不爱修习的,平日里也就是为了在观中混口饭吃,既不跟着师父好好学医术,也对练功、长生什么的没有兴趣。
后来无数个夜里,她都在后悔当日没有认真。
不然……或许她可以救下阿盈,或是其他师姐妹。
沈美娘没有留青词,道:“你去吧,至于谢阁老与陈家灭门一事,我会再慢慢打探。”
青词颔首:“这些年,多谢你了。”
沈美娘摇头:“不要说谢谢,咱俩不就是互相利用吗?”
青词:“美娘,我不知道你为何总是喜欢贬低你的善意……我知道,沈娘子,你就是很善良。”
“不然那年逃荒,你就不会救奄奄一息的我了,更不会后来又救了沈温。”青词道。
她当年无处可去,又申冤无门,只能在绵州四处行乞。
可运气不好,不过一两年,又遇到了大旱。
若不是沈美娘当时救了她,她怕是得和师姐妹们同死了,也无人会再为她们昭雪。
青词将一个荷包递给沈美娘,道:“这是我画的符,能招财进宝,叫你日日有好运。”
沈美娘已经收了南州赵娘子的荷包,此时又收了青词的荷包,神色格外复杂。
得了,这下保平安和进财的都有了。
青词道:“我回绵州了,再见。”
沈美娘点头,待她的背影消失后,才捏着那荷包。
她又不信神神鬼鬼,怎么别人天天给她送这些啊?
沈温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问:“美娘,你可是因青词姑娘的离开难过?”
那倒没有。
沈美娘从一开始就知道青词迟早要回蜀中,她就没想过两人会永远在一块。
她这是在目送——文人不都喜欢这么送朋友吗?她最近学的诗上就有很多。
沈美娘发觉沈温又和她隔得有点近,退后一些,道:“沈大人自重。”
沈温听到她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努力挤出微笑:“美娘,你我之间,便只能如此吗?”
沈美娘在心里翻白眼。
问她做什么,有本事问姜颂去,看他不撕了沈温,再把他九族诛了。
沈美娘想到沈温还有利用价值,依旧是一副“因爱生恨”的模样,冷笑道:“沈温,沈大人,这是你欠我的。能像现在这样,你都得感谢我不是记仇的人。”
沈温听到这话有些愣神。
半晌,他才无奈失笑,道:“我明白了。”
沈美娘不想再和沈温纠缠,转身想要上马车,又听到他在身后道:“你说的对,是我欠你的。”
沈温:“只要你需要我帮忙,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沈美娘没回身,好像传奇故事里决绝的女主角。
她心里却在想,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把沈温的话录下来就好了。
下次来找他帮忙,他敢拒绝,沈美娘就把他现在的誓言放给他听。
可惜,这世上没有这种东西。
所以,男人的花言巧语,她从来都不信。
沈美娘回宫后,立刻就去姜颂的紫宸殿看他了。
他最近伤好得是差不多了,但还是大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
姜颂只要视线里看不到沈美娘,就喜欢问宫人她去哪里了,养个伤都不消停。
沈美娘每天都担心他因为话多,把伤口给崩裂了。
她简单换了身衣裳,也没更衣,结果她一进殿靠近姜颂,就看到他狐疑地盯着她。
片刻后,他肯定道:“你又去天牢呢?”
沈美娘怀疑姜颂是狗鼻子。
他这也能闻出来?
姜颂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道:“你身上脂粉味不对,肯定是去味道重的地方了。”
沈美娘爱干净,除了去天牢落井下石,她还可能去哪里?
沈美娘发觉姜颂天天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她嫌他跟条狗一样烦人。
没想到是把她身上的味道给记得清清楚楚了。
沈美娘坦白:“臣妾是去了,不过臣妾本来也没打算骗陛下,只是陛下先猜出来了。”
姜颂问:“你干什么去呢?”
沈美娘把她今天和青词去天牢做的事全说了,她省略了其中比较血腥恶心,还有牵扯谢阁老的那部分。
她说完,生怕姜颂又说她是大善人,帮陈家和青词的师姐妹们报仇。
但姜颂却在听到沈温的名字时皱眉,等沈美娘说完,敏锐问:“你带他去做什么?”
沈美娘耿直道:“利用他的权势,帮臣妾瞒天过海。”
有能利用的人不用,是傻子。
姜颂不高兴:“那你怎么不带我?”
沈美娘目光落在姜颂还包着药的胸膛,他脸红了一下,强撑道:“你和我说,我让人带你去就是了。”
但她可是要把沈温稳住,方便以后继续利用的。
沈美娘不可能真这么说。
小皇帝胸口的伤还没好全,她怕把姜颂气得伤口裂开。
沈美娘柔柔道:“陛下,要好好养伤嘛……臣妾舍不得陛下去。”
姜颂听到这话晕乎乎的。
他觉得可能是太医院给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不然他才不会这样。
不行!
姜颂克服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不能被沈美娘又忽悠了。
沈美娘每次都这样,三言两语就把他哄得晕头转向,让他忘了原本想说的话。
姜颂道:“我是有东西想给你看的!”
沈美娘不解,跟着姜颂走到紫宸殿的殿外有积雪的地方,那里居然有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鸭子”?
不过是雪做的小鸭子,都大差不差,不像是手捏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姜颂献宝般,从袖中掏出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沈美娘觉得这个东西,长得有点像七娘冬天拿来往火盆里加木头用的火钳。
他指着一整排小鸭子,炫耀道:“这都是我用这个夹的!”
沈美娘看看一群小鸭子,又看看姜颂,问:“陛下,伤口没事吧?”
姜颂愣了一下,立刻道:“没事!我才没那么弱。”
沈美娘接过姜颂的东西,有些好奇:“这个也是陛下阿娘那个世界的东西吗?怎么用啊?”
“我教你!”姜颂握住沈美娘的手。
他暖呼呼的手把沈美娘刚才在外面冻得冰冰的手包裹住。
沈美娘觉得这个感觉有点奇怪,有点酥酥麻麻的,像是有小针在刺她的手指。
姜颂和沈美娘隔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姜颂可能是怕不成功,不由有些屏气凝神,还有他有力的心跳。
只听“啪”的一声,夹子合拢又猛地打开,一个圆滚滚的有点可爱的小鸭子就出现了。
沈美娘很是惊喜:“成功了!”
她笑得很意外,又很真实。
姜颂看到沈美娘露出这样的表情,难得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他心里也格外高兴。
札记里说的果然没错,南方人就是喜欢玩雪。
美娘就是!
第44章 第44章老乡?
沈美娘确实很喜欢玩雪。
尤其她是此时手里有了个可以把雪夹成鸭子的工具后。
姜颂看到沈美娘在那里噼里啪啦夹了一堆,夹到后面,姜颂还听到她在说什么“怎么总是感觉还不够好看。”
他脑海里浮现一句话——
“不是,这也能卷?”
姜颂一直都知道沈美娘看似得过且过、活着就好的随意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争强好胜、绝不服输的心。
但他还是觉得玩雪都得追求完美有点过了。
好在,沈美娘在夹了一排小鸭子,和姜颂的小鸭子们成双成对后就不再继续了。
沈美娘把夹子放好,向坐在一旁默默陪着她的姜颂跑过来。
姜颂以为沈美娘要抱他,已经伸出手,却被沈美娘像冰块般的手捂住了脖子。
姜颂“啊”了一声。
沈美娘见好就收,装作“无辜”道:“哎呀,臣妾忘了臣妾的手很冰了。”
姜颂被沈美娘的手冷了一下脖子,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他捂了捂脖子,摇头:“没事!”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他想了想,往沈美娘那边凑:“美娘,你要不再来试试?这次我肯定准备好。”
沈美娘看姜颂是打算来真的,连忙握住他的手,道:“不必了,进殿就好了。”
她就是逗逗姜颂,他真的认真了,就不好玩了。
等和沈美娘躺在床上,姜颂才反应过来,问:“沈美娘,咱们刚才那是不是生活情/趣啊?”
沈美娘应了一声。
不然呢?她又不是没有汤婆子和暖手炉。
姜颂这才知道他又会错意了。
沈美娘看姜颂的反应就知道他是真以为自己手冷……
她真的服了姜颂了。
有的时候单纯到,她反而会不好意思。
沈美娘避开他的伤口,环住姜颂的腰,道:“没事,本来就是臣妾想逗陛下开心。”
再说,这算什么情/趣啊。
沈美娘知道他们这些有文化的贵人,不是都喜欢什么猜典故、画峨眉的事吗?
她拿手去冰姜颂……好像也上不了什么台面。
姜颂干笑两声,哄她:“我很开心,真好玩!”
沈美娘看到姜颂这傻乎乎的样子,心里情绪有点复杂。
她的眼眶也酸酸的,和上次她看到姜颂给她挡剑时的情绪一样。
沈美娘不想沉浸在这种情绪里,问:“陛下的伤已经好很多了吧……”
“已经好许多了,太医说再躺个几天,就完全不影响上朝了。”姜颂不明所以,“美娘,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姜颂很快就知道沈美娘想做什么了。
他有些错愕:“我伤还没好全!”
沈美娘解衣襟系带的手一愣,旋即道:“臣妾有办法,不会碰到伤口的。”
姜颂迟疑道:“真的……”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有些兴致缺缺:“那算了。”
姜颂连忙道:“别!我的意思是……没事的话就没关系!”
主要是万一伤口裂了,被叶先生知道,他会误会美娘是个坏姑娘。
沈美娘笑道:“好。”
姜颂发觉沈美娘真的好厉害。
即使在这种事情上,她也会好多寻常人不会的东西。
实在是令人望尘莫及。
不知道为什么,姜颂总觉得沈美娘这次和在玉泉观那次不一样。
总感觉她这次好像是在完成任务般。
末了,姜颂将她抱在怀里,问:“我让宫人送水进来?”
沈美娘肯定不喜欢黏糊糊的感觉。
他看沈美娘没回答,以为她不想动,又问:“那我等会儿再陪你去沐浴?”
沈美娘还是没回答。
姜颂有些奇怪,正想低头,看沈美娘是不是睡着了,就听到她的声音:“陛下,别动。”
姜颂这才发觉沈美娘的声音哽咽。
她……哭呢?
姜颂不知道沈美娘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有些手足无措。
沈美娘还是将脸埋在他怀里。
他听到沈美娘问:“陛下,你上次说你是爱我,才帮我挡剑的?”
姜颂:“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就是沈美娘突然觉得,她现在可能有点喜欢姜颂。
就算她刚才故意做别的事打断奇怪的情绪,却还是被继续影响。
她不得不思考“爱”这种事情。
不过,谁喜欢皇帝,谁倒霉八辈子。
别说皇帝,以前寨子里的族长都有好几个姨娘,姜颂又不可能喜欢她一个。
沈美娘想了想,更用力地抱住姜颂。
她道:“没什么,臣妾就是觉得陛下很好。”
姜颂这次格外敏锐,他觉得沈美娘还是不对劲儿,追问:“美娘,你究竟怎么呢?”
沈美娘道:“陛下,臣妾希望陛下,能快点好起来。”
姜颂不解。
她解释:“臣妾喜欢和陛下做那种事情,陛下好起来了,我们就可以天天做了。”
她喜欢那种能把彼此揉进骨血的感觉,就好像成为了对方身体的一部分。
沈美娘在这种时候,才会确信怀里的人,永远不会背叛她。
姜颂脸红:“你说什么呢?”
天天都——那样会死人的好吧?!
沈美娘抬眼看他,眼里闪着兴奋的神色:“要是宋江江你只是个落魄公子就好了。”
她也只是个深山里的采茶里,或许也是在某年某月救了他的性命,也有可能是在卖奴隶的地方买了他。
她用微薄的钱财养活家人,姜颂也需要每日辛勤下地干活。
那样,她就不用担心姜颂会背叛、会改变。
他只能看到她,只能依附她。
入了夜,他们可以做快活事,天亮了,又忙于糊口。
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直到去死。
姜颂听到这话,不理解沈美娘的意思,他正想问她,却听到她又道:“还是不了。”
姜颂要真是落魄公子,就给不了她荣华富贵了。
她可不要在小山村里度过籍籍无名的一生。
沈美娘道:“但陛下,还是要快些好起来。”
她喜欢和姜颂在一起,喜欢那种感觉。
在彼此都最脆弱,掌握着对方的时候,她就可以在某个瞬间,忘记姜颂是皇帝。
但也只在那个瞬间。
姜颂红了红脸,很轻地“嗯”了一声-
姜颂又休养了大半个月,胸口的伤才差不多彻底愈合。
沈美娘觉得姜颂这次的伤好得有些慢。
她隐约记得姜颂之前在芙蓉谷,那般重的伤明明都好得很快。
这次他只胸口一处伤就躺了这般久。
可惜青词已经回蜀中了,沈美娘不通医理,只能认为可能是因为姜颂那一剑在胸口,比他之前受的伤更致命。
等到他身体彻底好了,已经彻底入了夏。
不仅姜颂的伤养好了,认李姮为义女的事,沈美娘也办妥了。
尚仪局选了好几个封号,沈美娘和姜颂商量后,最终给了她“永康”的封号。
姜颂对于自己十八就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其实有些不适应。
不过姜颂想到这是沈美娘认的女儿,他做“爹爹”的肯定得好好表示一番。
除了公主本该有的待遇外,姜颂还在胜业坊给她赐了一处府邸,亲自题了匾额命人送去。
沈美娘没姜颂的实力,她就办了场赏花宴。
说是赏花宴,主要就是沈美娘来给李姮撑腰的。
她这些日子,听宝儿说,京中有人非议谢明安揭发夫君,还有李姮不为生父服孝的事。
沈美娘这场宴会把京中贵妇请了个便,宴会上她对李姮颇为照顾。
她对李姮笑道:“这都是母妃特地命人准备的姮娘喜欢的点心,你尝尝?”
李姮也很是意外地盯着眼前的点心。
这里头有几样是宫外点心铺的东西,沈美娘居然都为她备下了。
可见沈美娘有多上心。
李姮虽然对沈美娘从陌生人变姐姐,现在又变成母亲的事有些不太适应。
但沈美娘如此这般,她心中也不得不感动。
李姮道:“多谢……母妃。”
沈美娘笑着应了一声,看向谢明安,道:“本宫前不久还和陛下说,姮娘生得跟个小仙娥一样,就该多穿颜色鲜亮的衣裳才是。”
她的目光扫了扫在座的妇人们,笑意愈深:“本宫和陛下说,京中有人说姮娘该为罪人服孝……都不说陛下如今好好的,姮娘服哪门子的孝,就说姮娘这般美,穿素净衣裳多浪费啊?”
贵妇们听到这话,明白沈美娘在说什么,纷纷心虚低头。
她们都觉得沈美娘和皇帝不会真对谢明安母女有多上心,才在私底下随口说几句……
谁知道这沈贵妃竟消息如此灵通不说,还特地为李姮办了这场赏花宴。
沈美娘又看向坐在下首的谢颖,笑意盈盈问:“谢娘子,你说呢?”
这些话确实是谢颖故意让人在京中贵女间散播的,但她没想到沈美娘能查到她身上来。
谢颖额上冒出冷汗,连忙道:“是,贵妃娘娘说的有理。”
沈美娘觉得给谢颖的这个吓唬应该够了,便挪开了目光。
谢颖此刻却丢了脸。
在座稍微聪明点的贵女,几乎就明白谢颖做了什么。
有人默默记住谢颖,并且打算以后离这种蠢货远点。
敢议论天家,还事后被发现……
他们谢家在先帝朝就喜欢这么干,是这些年陛下的好脾气给了他们错觉,觉得可以故技重施呢?
谢颖看到其他人的眼神,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这个沈美娘一个卑贱庶民,不就是仗着陛下宠爱她吗?
她看向身边坐在她身边,一直默默不语却打扮得很出众的女子。
只要今日成功……这个沈美娘给她等着,她一定不叫她有好下场!
“陛下驾到——”
沈美娘刚敲打完在座的人,就听到太监的声音,低眉想了想,牵起李姮的手走到姜颂面前。
她道:“见过陛下。”
“姮娘,快叫父皇。”沈美娘又笑着对李姮说。
李姮纠结了片刻,规矩行礼:“女儿见过父皇。”
姜颂这次却格外配合——沈美娘事先和他讲了今日安排,他就是故意过来帮忙的。
他也颇为“慈爱”地笑道:“免礼。”
“坐吧,站着说话多累。”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觉得他这还真像个好父皇的样子,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他平常私底下动不动就脸红、结巴,幸好到了大场面还是能装出几分沉稳来。
沈美娘正准备伸手捏姜颂的手逗他玩,就看到谢颖突然起身行礼。
沈美娘正疑惑谢颖想干什么,就听到她道:“陛下,臣女有想给陛下引荐一位娘子……”
“咳咳。”
正在喝茶的姜颂,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压低声音吐槽:“他们谢家怎么总是干拉皮条和相亲的事啊……”
以前他小时候好歹还是谢家的男的干,怎么现在居然让家里未嫁的小辈来呢?
姜颂吐槽完,有些不耐烦道:“不必了。”
他知道的,这种时候可不能有一点犹豫。
不然沈美娘肯定觉得他也有那个意思。
别想害他
和美娘闹矛盾!
谢颖还没回话,那个女人却已经站起了身,声音坚定道:“奇变偶不变。”
在座的妇人都被惊住了。
不说别的,就算陛下对这个女人有意,她也不可如此无礼。
姜颂盯着眼前的女人,有些失语。
沈美娘听到女人嘴里不像诗句的话,又看姜颂的表现。
奇奇怪怪的词儿,配上这人如此大胆的举动……
这是姜颂他老乡?
第45章 第45章清醒的痛苦,还是麻木的……
姜颂知道眼前女人说的这句话下半句是什么。
他有一本《穿越必背暗号100句》里,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那是妈妈写下来用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在“那个世界”活过的证据之一。
姜颂从小就把那本书里的话背得滚瓜烂熟,就等着长大以后,有机会和家乡人相认。
说他此时不激动是假的,但有了南州的那些日子,姜颂已经比从前成熟很多。
他没有直接按女人预想的那般回答下一句。
姜颂想了想,先小声和沈美娘道:“美娘,你帮我看看她有没有问题。”
沈美娘听到这话傻了。
她又不是姜颂娘的老乡,她哪里知道眼前的人有没有问题。
姜颂这是把她当无所不能的天神呢?
但沈美娘没有拒绝姜颂,她看到姜颂反问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笑得明媚:“我叫宋蔷。”
沈美娘看到姜颂的眼微微睁大,像是颇为意外——
怎么?这女人不仅是他老乡,还是他亲戚啊?
对哦,“宋江江”……就是姓“宋”。
宋江江没有继续问女人,只是盯着她,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姜颂道:“你先坐吧。”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要做什么,就听到他唤了宫女给他添茶。
沈美娘看到他故意将宫女给他刚倒好的茶水碰倒了。
宫女连忙跪下连连请罪,姜颂盯着眼前的人,脸上是难得的冷漠神色。
沈美娘看他这样,立刻明白姜颂想做什么。
果然,下一刻,姜颂就冷声道:“来人——”
他故意顿了很长时间。
可“宋蔷”没有如他想要的那般开口为宫女求情。
沈美娘看着那个“宋蔷”,她只是跟着其他人乖乖跪在人群中。
沈美娘明白姜颂试探的事情,应该有了答案,拽住他的袖子,求情道:“陛下,今日赏景是好事,何必如此动怒?”
她看向瑟瑟发抖的宫女,道:“还不下去?等着受罚吗?”
姜颂闻言,拉起沈美娘的手直接起身离开,没有再多看谢颖和那个“宋蔷”一眼。
直到两人离开御花园,姜颂才很是生气道:“谢家也太讨厌了,居然敢骗我!”
沈美娘安慰他:“陛下,那人说不定当真是您和文昭皇后的老乡呢?”
姜颂欲言又止,让跟着的宫人离远些了,才道:“宋蔷……是我姨母的名字。”
他姨母怎么可能会是那么含情脉脉地看他啊?
说不定是谁不知从何处看到了他娘的东西,却可能是一知半解,以为“宋蔷”是他的哪个小表妹。
“再说,她要真是我老乡,刚才我要罚那个宫女,她又为何会不求情呢?”姜颂道。
沈美娘想了想,道:“兴许,她是知道这里的规矩,为求自保,才冷眼旁观?”
姜颂道:“那我才不要和她相认,这种人就算是我家乡的人,她也不可能听得懂我说话。”
姜颂知道在那个世界,有的人比这里的人都封建,满脑子都是糟粕。
他道:“我怀疑是有人动了我娘的东西……美娘,你先回宫,这件事我会自己查。”
沈美娘点头,但她看姜颂没往紫宸殿去召谢家人进宫,反而走了相反的方向。
她思考片刻,选择跟了上去。
沈美娘问:“陛下,这是要去哪里?要不还是臣妾陪着您同去?”
姜颂摇头:“不用……我就是想去我娘从前住过的宫殿里,找一样东西。”
那个女人叫“宋蔷”,而他记得,妈妈只在一本书里提过姨母的大名。
他想看看那本书是不是被人动过。
沈美娘依旧道:“陛下,想来那些东西很多,不如臣妾陪您一起找吧,会更快找到。”
姜颂还是拒绝:“不用。”
沈美娘看他这次态度格外坚决,又拉住他的手,哄道:“宋江江,我就是担心你,我想陪着你……”
“你让我和你一起吧。”
沈美娘是迎着光站的,绚烂的午后明光,此刻浸透了她的鬓边的碎发,也将她的眼睛照得像最明澈的琥珀。
她还说着温柔又动听的话,让姜颂根本拒绝不了。
他沉默许久,道:“美娘,那些东西和《中小学生守则》一样,它们不一定会让你觉得快乐。”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就会越痛苦。”姜颂眼里带着几分怅然,“它会让你与这个时代愈加格格不入。
“我宁愿痛苦。”沈美娘摇头,“我想陪着你一起痛苦。”
姜颂听到这话愣住。
好一会儿后,他才握住沈美娘的手:“我带你去。”
沈美娘跟在姜颂的身后,夏日傍晚的光格外刺眼,让她不得不眯了眯眼。
她今天一定要跟着姜颂去,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爱他,更不是为了与他一起痛苦。
沈美娘只是为了得到在姜颂心里更特殊的地位。
可是被他这样信任地拉着手,沈美娘心里除了几分心虚外,也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但沈美娘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
姜颂带她走了一个多时辰,在一座宫殿前停下。
沈美娘站在宫殿前,即使入宫已经很久,可她还是不得不被眼前的宫殿震撼。
她已经不像刚入宫那般,只能说得出“好高”、“好大”这种话。
沈美娘仔细观察了这座修得恢宏大气,却又在细节上极为考究的宫殿。
这座宫殿很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姜颂告诉她:“这座宫殿叫‘瑶华宫’,是我父皇为我娘修建的。”
这个沈美娘知道,民间传奇编排先帝都会提到这座宫殿,是非常著名的民脂民膏成果。
沈美娘跟着姜颂进入这座宫殿。
正殿殿内装饰得很是繁复,边边角角都是金漆玉饰,即使如今已然不住人了,也不显得丝毫破败。
姜颂又问了她一遍:“美娘,你真的想去看那些东西吗?”
沈美娘目光从宫殿的奇珍异宝收回来,用力点头。
姜颂闻言,拉着她的手从正殿离开,经过回转的廊道,登上了一座阁楼。
这里视野开阔,几乎能将整座宫城俯视,沈美娘有些好奇地往下张望。
“小心。”姜颂一把拽住她。
沈美娘点头,往姜颂那边挪了挪。
他拿着钥匙开阁楼的门,边道:“这里离天很近,我娘当年回家的时候,就是从这里回去的……”
沈美娘想到姜颂说他娘不是去世是回家的事,又听到他这话……
姜颂他娘该不会是从这里跳下去,摔死的吧?
“美娘,你怎么呢?”姜颂看沈美娘默默出神问道。
沈美娘:“没什么!”
她又不能说她在想姜颂他娘其实死了……
姜颂已经打开了阁楼门,他看着里面的东西,道:“美娘,进来吧。”
沈美娘原以为这阁楼修得如此精巧,又有边边角角都是珍宝装饰的大殿在前,这座上了锁的阁楼,里头肯定有很多了不起的东西。
可是没有,里面没有她猜想的奇花异草,也没有吃了可以飞升的灵丹妙药。
只有几排书柜,整整齐齐地放着许多书,每一本书都做了防尘和防潮的处理。
沈美娘有些奇怪:“这些书是……”
姜颂:“都是我娘写的画的,有日记、手札、随笔,也有漫画、歌词本……”
他又细心地和沈美娘讲了什么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沈美娘勉勉强强理解了个大概。
但她还是不明白,问:“文昭皇后写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
姜颂:“为了不被同化。”
他介于青年与壮年之间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却格外坚定。
“同化?”沈美娘反问 。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姜颂说这个词儿。
上次,他说过他娘对他的期待,就是要他永远不被同化。
这次姜颂又提到了这个词儿。
沈美娘上次大致能猜出这是什么意思,她以为是和“习惯”、“顺从”差不多的意思。
但此刻她看到眼前这么多的书籍,确信她应当是理解错了。
“同化”应该比她想象得要恐怖千万倍。
姜颂走到书架的最前面,抽出了其中一本书,翻到其中某一页。
上面的字和《中小学生守则》一样,都是简化的,笔迹也不像是用毛笔写的,因为那些字的墨痕都很均匀,摸起来还滑滑的。
在书的第一页,写了“宋薇”两个字,应该是姜颂娘的名字。
姜颂将上头写着的内容,念给沈美娘听:“‘穿越呢?会不会觉醒什么金手指,是不是可以去仙门拜师?飞升上界,破碎虚空!’”
“‘救了个人,虽然同桌总说路边的男人不要捡,但……算了,古代又没救护车和警/察/局,救救他得了。’”
“‘服了,我和那个男的连语言都不通,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国内吗?’”
姜颂将书合上,他道:“这是我娘刚到这里时的写的日记,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美娘虽然在其中有很多听不懂的词语,但还是能大致有个印象。
姜颂的娘,应该和他一样,都是善良正直,还爱多管闲事的人。
可能也是个活泼的人。
姜颂显然并不是真的要沈美娘的答案,没等她开口,就又抽了一本中间的书出来。
这次他没有读出来,而是给沈美娘看了。
因为这本书不再是用简化的字写的,是用的大燕的文字。
沈美娘翻了好几页,发现也是本日记。
不同于刚才的惊喜、好奇和期待,这本日记开始变得忧愁、怅然……
即使在这本日记里,笔者在大燕有了情郎、有了好朋友,也学会了这个世界的语言,但她的字里行间却透着难过,时不时就会提到父母和姐姐。
还有学校门口的烧烤摊、偷偷点的奶茶,就连最讨厌的物理老师那口方言,都让她想念。
姜颂又抽了好几本给沈美娘看。
在那些日记里,宋薇逐渐发现情郎其实是个不把除他以外所有人当人看的人,还发现几个朋友也都一言难尽。
有流连青楼、却又看不上歌舞乐妓的,也有杀人不眨眼的帝王鹰犬,最能说得来话的小姑娘,其实是她情郎的妻子……
甚至小姑娘还会劝她忍忍,这个时代的男人都这样。
说她能遇到她情郎,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宋薇觉得这群人全是疯子。
她却发现自己在某个瞬间,竟然也会萌生让人把伺候不周的宫人拖出去杖毙的念头……
沈美娘看到女人从难过,到怀疑,再到彻底崩溃,到了后面,日记里几乎只有“我想回家”四个字。
姜颂将日记合上。
他道:“这就是同化。”
沈美娘这下终于明白姜颂对“同化”的抗拒从何而来了。
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来,就必须顺应这个世界。
否则,就会被这个世界磋磨。
姜颂道:“我娘只在最后一本日记里,提过我姨母的大名,我刚才看了,果然那本日记放的位置不对。”
想来有人进来过,但可能是时间不够,走得匆忙,就漏了马脚。
姜颂将书重新放好,他回过头,看到沈美娘在看他,眼里是复杂和心疼的神色。
他挤出一个笑,道:“美娘,你不要可怜我,我不可怜的。”
姜颂又试图转移话题:“我娘以前和我说过,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就可以给她看这些东西……让她可以理解我,让她也能够知道千百年后的世界。”
但他觉得这些东西太沉重了。
他在遇到沈美娘前,也从未希冀这个时代有人能听懂他说话。
沈美娘没说话,只是用力抱住姜颂,问:“那后来宋娘子呢?”
她这次没有再称呼姜颂的娘为“文昭皇后”,也突然明白姜颂为何要尊谢明仪为太后,而不是他的生母。
可能,他也知道,他娘一点也不稀罕做太后。
但沈美娘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姜颂和他说过很多次“母亲回家了”,日记里的她也那般崩溃……那答案不就是只有一个吗?
宋薇死了。
可沈美娘还是很希望她没死。
“后来我娘她想开了——”
他笑道:“这里的人都想同化她,她偏不要变成那样!”
姜颂指着书柜里剩下的书,很是自豪:“我娘就写下了自己所有还能记起来的,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一次次反反复复提醒自己。”
“我娘没有被同化,我也可以!”姜颂道。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坚定的语气,不由被他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她第一次发现,姜颂并不是未经捶打的无知小儿。
他是在见过这个世界的黑暗后,依旧选择了拥抱明光。
哪怕,他其实有无数个同流合污的机会。
第46章 第46章沉迷看书,学会玩梗……
“老师,学生也是不愿意让叶党的人,独得帝王宠爱,才叫人走了这步棋。”郑尚书跪着请罪。
“那按你的意思是说,老夫还得谢你不成。”谢阁老将新送来的国史合上,“那个‘宋蔷’不是你外室女吗?”
郑尚书连忙磕头:“学生、学生也是怕外人信不过,才……”
“够了。”谢阁老看向同样跪在地上,却始终没有开口的沈温,“却寒跪着做什么?这件事与你何关?”
沈温道:“学生与郑兄相交颇深,却没能阻止郑兄,学生自然也有过错。”
谢阁老满意点头:“好啦,都起来罢。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斗赢叶明舟,只盼着你们都给我省点心。”
他问郑尚书:“处理干净了吗?”
郑尚书连忙回答:“都处理了!殿中省和内侍省参与这件事的人,学生都处理妥当了,绝对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谢阁老不置可否。
一旁的沈温开口道:“郑兄之女,自幼在乐坊长大,叶党与我常有诗歌唱和的几位大人亦常去风月之地。想来,就算是陛下又如何能肯定昨日那局,一定与他们叶党无关呢?”
谢阁老笑道:“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但却寒私下与他们不都是朋友吗?若你如此行事,恐怕招致非议。”
“学生能有今日,皆是老师大恩……别说名声受损,便是万死,学生也甘愿。”沈温道。
谢阁老点头:“那就按你说的来吧。”
他又对郑尚书道:“你那个外室女,也处理了。”
郑尚书原想求情,但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谢阁老:“你先退下吧,却寒留下。”
等屋内只剩下他与沈温,谢阁老才道:“你会不会觉得,老夫让郑愔杀女,有些太无情了。”
“郑兄私自行事,都未知会老师一声,只是叫他失个女儿,已是仁慈至极了。”沈温道。
沈温投谢党这五年,怎会还不清楚谢阁老的性子?
比起郑愔这件事没做好,谢阁老真正不满意的是郑愔居然敢私自行事。
这个男人逐渐开始像枯树枝般皱起的肌肤下,藏着他对死亡的畏惧,和被后起之秀取代的深深惧怕。
谢阁老害怕的不仅是叶党、叶明舟,即使是沈温、郑愔,他也同样提防。
“这次递来的国史就修的比上次好许多,这一卷就这样呈给陛下吧。”谢阁老喝了口茶又道,“却寒在吏部也待了很久,该想办法往上升一升了。”
如今的吏部尚书不涉党争,也是当年沈温当年投卷时,京中最赏识他才华之人。
这些年他与沈温私交颇深,两人常同赴诗会,策马同游。
沈温没有丝毫犹豫:“学生早就做了弹劾准备,既然老师也有此意,学生等会儿就叫人去做。”
谢阁老看沈温的举动,对他很是满意。
凉薄之人,才可做大事。
谢阁老道:“不过郑愔说的也有理。陛下从前以守孝之名不愿选秀,如今既然已经纳了贵妃,为了国祚社稷,是该准备选秀了。”
沈温神情微滞,道:“学生以为,此事会不会操之过急?”
“难不成你
要等那个沈贵妃生下皇长子,顺理成章做了皇后,再急吗?“谢阁老反问。
沈温忙道:“学生会命人上书选秀事宜。”
谢阁老这才点头,放了沈温离开。
看他离开的身影,谢阁老总觉得他刚才因为选秀之事迟疑不太对。
这个沈温不是素来最听他话的吗?
况且,沈温家族中的女人有机会进宫为妃,不该是天大的好事吗?他怎么看起来像是不太希望陛下选秀。
这个沈温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美娘,你怎么还在这里看书?”宝儿道。
她今日特地从尚食局早早回了关雎宫,可是韦阿宜却说沈美娘又到瑶华宫来看书了。
宝儿连忙就跑来这里找她。
“你知不知道,我听说,前朝有好几个大臣都给陛下上书让他选秀了。”宝儿抓住沈美娘的手摇了摇。
沈美娘这才放下手里的书,看向宝儿:“所以?”
宝儿急道:“你就不担心陛下选秀,新秀入宫吗?”
“不担心。”沈美娘摇头,“他不会答应的。”
姜颂既然不想被这个时代同化,那他一定不会答应这件事。
宝儿看沈美娘如此肯定,道:“美娘,你如此肯定,是因为你喜欢陛下,相信陛下为了你一定不会答应吗?”
沈美娘以前还说她糊涂,她看沈美娘也一样,是为了爱情会不清醒的人。
沈美娘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出声:“喜欢皇帝?我又不是神经病,我喜欢皇帝作甚。”
她怕宝儿不理解“神经病”的意思,还贴心解释:“神经病呢,差不多就是疯子的意思。”
沈美娘这些日子,白日没事就在瑶华宫这里看这些书。
她越看,越觉得难怪宋江江会成为那个样子。
从小看这些书长大的话,不想长成他那样都难。
宝儿不解:“可是……难道你就不喜欢陛下吗?”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有独占欲啊,她以前喜欢那个姓江的臭书生的时候,她就会有独占那人所有时间啊。
沈美娘毫不犹豫:“不喜欢。”
喜欢皇帝的人这辈子有了。
她喜欢的只是宋江江。
沈美娘翻开书,继续看宋薇写的日记。
她发觉宝儿一直在盯着她,晃了晃手里的书,问:“你要看吗?”
宝儿想了想点头,坐到沈美娘身边去。
不过她没有看那些日记,她对宋薇画的简笔画更感兴趣。
两人就这样又看了很久,直到入了夜,沈美娘该去侍寝,她才放下手里的书。
不过今天太监让沈美娘先在偏殿等一会儿,她不由好奇问姜颂干什么去了。
宦官道:“今日陛下留了几位提议选秀的大人商谈,陛下说不想选秀,结果卢大人当场就说他对不起先帝什么的,撞了柱……”
沈美娘听到这里,感觉宦官说的场面,有点像寨子里每隔十几日开一次的市集。
原来所谓的清流文官,居然也和无赖泼妇们一样,因为吵不过、砍不下价格就动手动脚。
这些人怎的这么爱管别人裤//裆里的事啊?
沈美娘看他们才不是什么怕对不起先帝,是他们家里有想送进宫来的亲戚才对。
沈美娘面上却装出一副受到惊吓,还颇为担忧的神情:“原来如此,也不知道卢大人如何呢?”
“尚未醒来,陛下也派了太医还在救治。”宦官道。
沈美娘觉得姜颂还是心肠太好了。
像这种动不动就拿死威胁的,满口仁义道德,但背后全是利益纠葛的人,就该杀一儆百。
他居然还派人去救?
难怪他当个皇帝当得这般内耗又痛苦。
沈美娘无聊,就掏了一本声韵启蒙的书看。
她不知又等了多久,才听到宫人通传的声音,连忙起身去迎姜颂。
姜颂进殿后,就扑到沈美娘怀里。
沈美娘感觉怀里的人像是“走了有好一会儿了”,试探问:“陛下,你还好吗?”
她从宋薇的日记里,学到了好多有意思的词语和话,比如这个“走了有好一会儿了”。
姜颂闷闷道:“我不好。”
他今天是真的被那群文官谏臣折腾服了。
“我就是不想选秀,为什么莫名其妙去碰柱子啊……我记得卢先生上有老,下有小,他都不记挂家里人的吗?”姜颂道。
沈美娘帮姜颂取下发冠,帮他揉捏着肩膀,安慰他:“那些人还等着把自己人塞进宫里来分一杯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催陛下您。”
今日那个碰柱的,也只是背后之人的一枚棋子罢了。
肯定早就人给他安排好身后事了,不然怎会如此肆无忌惮?
沈美娘觉得这些士大夫还真好玩,他们不仅不把贩夫走卒当人,他们好像也不把自己人当人。
“这样啊……”姜颂从沈美娘怀里挣扎着起来,“卢先生也是教过我的师父,我今日驳了他的话,原本想留他下来说说话的,谁知道他整这个。”
姜颂有些灰心道:“美娘,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做得不太对?”
确实不对。
沈美娘觉得为了一个女人不选秀,跟为了一块木头放弃整片森林一样愚蠢。
就像即使姜颂如此“喜欢”她,但沈美娘依旧给自己留了“沈温”那条后路一样。
但姜颂不想被同化,那他也只能这么做。
“不,陛下做得很对。”沈美娘唇角微勾,“就是一步都不能退。”
沈美娘:“如果接受了选秀,那下一步就是接受多妾,再下一步就是……”
姜颂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是不是不该那么优柔寡断,或许我就该直接拂袖走人,不管卢先生的伤。”
他当然知道不选秀是对的,他只是在想,想做个好皇帝,是不是该更狠心一点。
就像父皇那样。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还是摇头:“也不是。”
“人在开始不把人命当人命那一刻起,就会变成野兽了。”沈美娘道。
她追忆往事:“臣妾逃过灾,路上有人为了活下去,甚至会吃人肉。”
“臣妾不评判他们的对错,但臣妾以为……有些底线一旦突破,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沈美娘道。
沈美娘也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选择彻底丢掉良心,选择一条更好的捷径。
但她都没有。
她知道如果选了,她就不再是从前的沈美娘了。
姜颂点头:“美娘,我明白了。”
如果说那个世界的知识,是让姜颂知道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沈美娘就是能鼓励他走下去的人。
沈美娘拥住姜颂,温声夸奖:“陛下真乖。”
第47章 第47章打听旧事。
在姜颂忙着应付前朝那帮催他选秀的大臣时,沈美娘也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谢颖。
姜颂那个“老乡”的身份如今已经很清楚,是谢党郑愔的外室女。
原本可以就此可以断定她与谢党脱不了干系,但偏偏又从那女子的寝居和叶党几位大臣的住所里,搜出了他们联络、来往的证据。
郑愔女儿还在提审前“畏罪自杀”了。
姜颂最后只申饬了郑愔教女无方,还贬了那几个叶党大臣的官。
至于一口咬定自己
是被欺骗,只是听信郑愔女儿谎言的谢颖,姜颂将她交给了沈美娘处置。
沈美娘知道谢颖是谢阁老的亲孙女,她也没有杀了谢颖。
在她试探谢太后的态度,知道谢太后对这个侄女没什么特殊感情后,沈美娘就用谢颖适婚龄的理由,把她打发出宫了。
谢颖出宫这日,沈美娘还特地来送她一程。
谢颖不管心里怎么恨沈美娘,面上却还是只能微笑着道谢。
沈美娘也笑道:“谢娘子,一路平安。”
等谢颖的马车离开,宝儿松了口气,道:“这下害人精总算走了。”
“你觉得这样咱们处境就安全呢?”沈美娘偏过头看宝儿。
宝儿不解:“不然呢?我听说陛下不愿意选秀,谢颖也离开了……以后后宫,不就是美娘你一人的天下了吗?”
沈美娘被宝儿幼稚单纯的想法逗笑了:“你想的简单。”
她道:“谢党人会让我一个叶丞相献给陛下的美人被独宠?分宠不成,他们就该想办法在我身上做文章了。”
谶纬之说也好,巫蛊之术也罢,沈美娘这些日子读了不少书,知道让后妃失宠,乃至丧命的法子多得数不胜数。
更何况……她的过往如果暴露,都不需要谢党人陷害她,就能让她彻底失去姜颂的宠爱。
沈美娘回到瑶华宫就听宫人通传,说是苏尚仪前来求见,已经等了她快一个时辰。
沈美娘不意外苏云卿的到来,还偏过头对宝儿道:“你最近不是总抱怨尚食局的日子太无趣了吗?你看美娘姐姐这就给你换个工作。”
苏云卿看到沈美娘正欲行礼,沈美娘就抬手免了她的礼。
沈美娘问:“不知苏尚仪今日所来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下官今日前来,是为感谢娘娘这次替下官担保求情之恩。”苏云卿道。
这次谢颖和那郑愔女儿的事,卷进去不少内侍、女官和宫女,就连她都差点被同僚借此事诬陷。
但苏云卿没想到沈美娘会出面为她作保,还下令彻查此事,不仅替她洗清了冤屈,还查出了陷害她的人。
“小事罢了。”沈美娘轻笑:“这宫里谁都可能对陛下有二心,但苏尚仪肯定不会有。”
苏云卿与沈美娘对视一眼,从她眼中的淡淡笑意里,明白她应该知道自己对陛下的爱慕之情。
“娘娘,下官绝……”苏云卿想要辩解,但却无话可说。
她就是喜欢姜颂。
在她差点被先帝赐死时,是姜颂开口保下了她的性命。
于苏云卿而言,姜颂就是她生命中不次于母亲的角色,她根本无法否认她对姜颂的感情。
苏云卿的反应也在沈美娘的意料之内,她继续道:“这事不算什么,本宫也不会放在心里。”
姜颂又不是什么臭鱼烂虾,自然会有人喜欢他。
就像喜欢沈美娘的男人很多一样,她对别人也喜欢姜颂颇为理解。
苏云卿没想到沈美娘会这般说,眼中闪过不解之意。
沈美娘继续解释:“更何况,既然是与前朝相关的事情,就得清查,而非成为有些人党同伐异的机会。”
这是她会帮苏云卿的根本原因。
苏云卿听到这话却很是意外。
她一直都知道六尚女官,虽顶着个“官”字,但困于内闱之内,就算顶了天,做到了尚宫的位置,也至多是替帝王慰问下臣。
但女官一辈子,都不可能如男人那般,走到前朝,接触到真正的军国大事。
民间的流言、传奇里,更是不少人认为她们女官,全是被皇帝临幸后却未得册封的“可怜女人”。
这是苏云卿第一次看到有上位者,将女官也推到如此高的位置上。
沈美娘见苏云卿露出动容神色,继续道:“这次宫中出现这种与外朝勾结之事,与两位尚宫渎职不无关系。”
“苏尚仪这些年将尚仪局管理得井井有条,想必由你出任尚宫之职,好好整顿宫中的不正之风再合适不过。”沈美娘笑意盈盈道。
苏云卿完全没想到这种好事会落到她头上。
沈美娘口中的那两位尚宫可都不是简单人。
一位是先帝的乳母,另一位则是谢家的女儿,先帝闻其才华,特召进宫为女官,令其教导宫人。
苏云卿从未想过自己能从她们手中夺得尚宫之位。
沈美娘看到苏云卿的沉默,开口询问:“难道苏尚仪觉得自己不能堪当此任?”
苏云卿闻言,立刻跪下谢恩:“下官承蒙娘娘大恩,自不负娘娘嘱托。”
沈美娘对苏云卿很满意。
人都会喜欢有自己影子的人,沈美娘就喜欢苏云卿这种有野心、聪慧,又拎得清的人。
沈美娘将宝儿拉到苏云卿面前,道:“这是本宫的妹妹,之前本宫叫她在尚食局历练,现在想叫她去尚仪局,还望你让你旧日的同僚们好好关照她。”
苏云卿点头:“是,下官定会命人照顾好叶掌膳。”
沈美娘说完这件事,又问:“苏尚宫在宫中这么多年,不知可知道二十年前,西南那边发生过什么大事?”
沈美娘没忘记李守义死前,说陈家的火是谢阁老意思的话。
可是二十年前,叶党尚未崛起,正是谢党如日中天的时候。
谢阁老那时到底为何要与一个绵州的小小郡望过不去呢?
尚仪局与前朝的牵扯比尚宫局还多,想来苏云卿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苏云卿听到这话,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二十年前,西南并无大事,倒是九年前西南曾生过叛乱,还因此致次年旱灾到最后会闹出那般大的动静。”
蜀王姜忠当时麾下的几名大将与刺史勾结,策划民变,欲谋反割据。
若不是蜀王机警过人,率先一步镇压叛乱,今日大燕恐不会是四海升平的盛世图景。
那场叛乱后,第二年又逢大旱与蝗灾,尚未恢复过精力来的官府治灾不力,才叫蜀中数州死人无数。
沈美娘虽没从苏云卿这里问出陈家的事,但注意到了九年前西南动乱的原因。
这是沈美娘第一次了解到那种叛乱的原因。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追问:“那后来几名大将与刺史呢?”
苏云卿道:“这等大罪,自然是枭首示众、挫骨扬灰了,府上家眷不是被杀,也大都已没为官奴。”
沈美娘听到这里,终于想明白沈温当年,为何会那般奇怪了。
明明识文断字,却要和贱民们一起逃灾;被她问及名姓时,也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甚至在逃亡之初,和她一样害怕官差盘问……
原来沈温和她一样,都是不能暴露过去的人。
苏云卿离开后,沈美娘看着宝儿道:“咱们可能很快就会倒霉了。”
宝儿听到沈美娘的话奇怪。
沈美娘没继续解释,只让宝儿可以多囤点金银财宝。
谢党如今视她为眼中钉,肯定拼了命想要将她拽下来。
不论是嫁祸她,还是试图挖出她的过去……
而沈温和青词是唯一能猜出她零星过去的人。
沈温为了往上爬,为了报家仇,他会不把她的过去抖落出来吗?
沈美娘还没想出应对之策,就听宫人通传,说是姜颂来了。
姜颂这几日显然和那些谏臣们“吵”出经验了。
他这几次越来越游刃有余,没有再一进殿就倒在沈美娘身上。
沈美娘看他今日神采奕奕,故意道:“陛下,今天吵赢呢?”
“嗯!”姜颂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用美娘你之前教我‘有气势地说滚’的方法,把那群讨厌的谏臣骂得全跪地上了。”
他眼里写满了“求夸奖”三个字,沈美娘依他的意揉了揉他的头。
沈美娘又把今日问苏云卿的话,拿来问了姜颂。
只见姜颂坐直了身子,很是认真地想了许久。
他有些迟疑道:“我娘二十年前,正在蜀
中游历……这个算大事吗?”
沈美娘想说这不算,但想起来她看过宋薇写的小说,里面有虐恋情深的故事。
里面的主角往往都会爱得惊天动地,乃至牵连无辜。
沈美娘委婉地问姜颂,会不会是他父皇当年做的——按那些小说的套路,可能是陈家收留了姜颂他娘,然后他爹就生气了。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被她丰富的想象吓住。
他随即笑出声,道:“我娘当年从皇宫逃跑出去以后,我父皇压根就没找到她……后来,他俩又在一起,也是因为我娘又短暂原谅他了,主动回京城来的。”
连姜颂都不知道二十年前西南发生过什么大事,看来陈家被灭门的案子,沈美娘只能去试探谢阁老,或者回绵州探查才能得到答案了。
姜颂却将沈美娘的凝神思考,当成她不相信,连连解释:“我真没骗你,我娘当年很厉害的!她不愿意的话,我父皇到死都不可能找到她。”
“我出生以后,我娘带着我四处游历,都没被我父皇找到,更别说她一个人了。”姜颂道。
沈美娘看姜颂误会了,道:“臣妾相信陛下。”
“陛下以前不是说,你八岁时发高热,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吗?”沈美娘问。
姜颂:“零星一些片段是记得的,而且我娘和我身边的人和我说过。”
他很是开心道:“我还在西南待过一段日子,说不定咱们还见过呢?”
沈美娘面上应道:“或许。”
但她知道两人肯定没有见过。
整个西南那般大,两人得多大的缘分,才能有机会见过?
再说沈美娘从小记忆过人,姜颂长得这么好看,她要是见过,肯定忘不了。
姜颂在这件事上,却格外不依不饶:“肯定见过,不过可能是匆匆一眼,然后就忘了。”
沈美娘只好点头:“嗯,肯定见过。”
她又喃喃道:“若我与你当真从小认识就好了……”
姜颂看沈美娘神情不对,问:“你怎么呢?”
沈美娘摇头,用力抱住姜颂,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陛下说得有道理。”
不过就算两人从小认识又有什么用?
就算重来一千遍,沈美娘也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沈美娘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陛下,你之前和我说臣妾就算杀人,肯定也是正当防卫?”
姜颂:“对……有什么事吗?”
“没有。”沈美娘摇头。
她就是有点好奇,等姜颂发觉他看错了人,脸上的神情该有多好看。
肯定会觉得她无可救药。
第48章 第48章怎么才能白头偕老?
姜颂总觉得沈美娘的神情不太对,他想追问,沈美娘却已经将他扑倒在床上,像是打算和他做那种事。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先疼得“嘶”的一下。
沈美娘连忙问:“臣妾是把陛下碰疼了吗?”
可是她压根没用力啊,这床上这么软,不会碰疼才对吧?
姜颂胸口的剑伤也不是早就好了吗?
那他在疼些什么?
姜颂也有些茫然地摇头:“没什么……我从小就这样,身体时好时坏。”
沈美娘不解。
姜颂解释:“可能是因为我父皇身体就差的原因吧……我小时候刚回皇宫的时候,身体也很差,我娘就是怕我在宫外头养不活,才把我送回来的。”
他眼里满是疑惑:“后来慢慢好起来,不过偶尔也会恶化一下。我在芙蓉谷的时候,身体也越来越坏,被叶先生追上后,太医给我治了病才又好起来。”
“但不知为何,最近我身子又越来越差了,”姜颂故作幽默,开玩笑,“兴许是我就适合在宫里吧,去了外面,我的身体也受不了苦。”
沈美娘听到这话,眉毛微蹙,问:“陛下,会不会是有人给您下了毒?又或是蛊?臣妾家乡西南那边传说就有人会下蛊,听说那东西就能害人于无情。”
姜颂摇头:“太医都看过了,都不是。”
那姜颂这是什么病?
沈美娘正在想这件事,姜颂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笑道:“不必担忧,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美娘盯着姜颂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反问:“真的?”
姜颂用力点头:“嗯!”
“好吧,”沈美娘没有继续原本想做的事,只是贴着姜颂的胸膛,“陛下,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姜颂回抱住怀里的人,道:“我会的,我会陪着你,直到我们都鬓发斑白。”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想到那时两人的模样。
两个走过漫漫几十年的人,还能在年老后,相偎在一起闲话从前共同的经历。
确实是一件想想就很浪漫的事。
沈美娘应道:“好。”
两人拥抱着躺在床上,沈美娘发现,原来这种不带丝毫情/欲的拥抱,竟丝毫不输给床笫之事。
当她紧紧抱住姜颂,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墨香时,就会觉得无比安心。
沈美娘沉沉睡去。
她又梦到了十二岁那年的事。
还是熟悉的火,像是从地下烧起来的,尖叫声和哭声,一声声往沈美娘耳朵里钻。
她感觉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响,眼前的幻觉逐渐清晰。
她额前的碎发都被火舌卷过,有奇怪的焦味弥漫开……
但在火场正中间,有个小女孩却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她抬头像是在和神灵祈祷,又像是在等着这场火把她也吞噬。
沈美娘靠近她,小女孩先一步转身看她。
她的脸上有飞溅的血珠,那些已经干涸了。
她手上紧握着的匕首沾满了血,那些血尚鲜热,顺着她的手不断往下滴着。
她也是“沈美娘”。
不过,她是十二岁的沈美娘。
小女孩盯着她只迟疑了片刻,就用手中的匕首的扎进了沈美娘的喉咙处。
她用力推开沈美娘,精瘦的身体爆发出无比巨大的力量。
沈美娘倒在地上,魂灵却一路跟上了那个她。
她慌不择路跑过长长的山路,中途不知道从窄窄的路上摔下来过多少次,却还是一瘸一拐地不断跑着。
沈美娘听到她不断道:“跑,跑,我要跑……”
直到到了山垭口,她才冷静下来,目光落在攥紧匕首的手。
她的左手上有一根多余的手指,很碍眼,很无用。
没有用的东西,那就不该存在,会拖累她被发现的东西,更不该存在。
沈美娘听到骨头被石头砸碎的声音。
也听到了刀刃割断血肉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像过年节时,七娘要给她做汤面前,切肉的声音,细心又缓慢。
小小的沈美娘,将断指放进同样小小的木盒里,又在里面洒满了家乡的土。
她回望连绵的山坳,前途也是同样看不到尽头的群山,但她只能起身继续飞奔起来。
“跑,跑……”
只有等到出人头地,只有权势地位都被她握紧的那一天,她才可以回到这里。
沈美娘从噩梦中惊醒。
她伸手去摸脖颈,才发现是姜颂的手搭在那里。
沈美娘轻轻挪开他的手,闭眼回想刚才的梦境。
虽是梦魇,但却无比真实。
十二岁的她就是那般冷血。
即使是未来的自己挡在她面前,她也会毫不犹豫杀人自保。
沈美娘望着身边姜颂对一切都毫无察觉的单纯的睡颜。
现在的她已经比那时候好多了。
那是沈美娘人生中最浑浑噩噩的一段日子。
她过往坚持的东西被打碎,又没有新的能支撑她的东西,还时时刻刻害怕被官差捉住。
后来十二岁的沈美娘,又经历了被沈温送给叶司马的事情。
她当时是真的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去死。
如果天底下,当真有能按一下就世界毁灭的东西,她一定会按到那东西坏为止。
但沈美娘现在有姜颂、有宝儿,还有青词、李姮……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当初那般重的戾气了。
可是沈美娘还是做了刚才那样的梦。
她知道,那是她从未真正放下的表现。只要与十二岁时发生的那件事相关,她就会控制不住露出她最扭曲、阴暗的一面。
她伸手戳了戳姜颂的脸,看到他下意识捉住她的手,嘟囔道:“美娘,别闹。”
眼前的画面越美好,沈美娘就越会想到梦中混乱又诡异的场景。
她垂眸,凝视着姜颂看了好一会儿。
倏地,沈美娘起身,在外殿的柜中,翻出了那把已经被搁置了许久的旧折扇。
自从沈美娘之前出宫去玉泉观后,姜颂可能是觉得每次她都需要和他说太麻烦,直接就允她时时能够出宫了。
宝儿不明白沈美娘为何突然要出宫去,但还是选择陪着她。
沈美娘看向韦阿宜,吩咐:“若是陛下问起,你便说我是出宫去苏尚仪府上拜访了。”
沈美娘当然没有去苏尚仪府上,她出宫后,遣了宫人去苏尚仪府上。
她则和宝儿换了寻常妇人的衣裳,往谢阁老府上去了。
可是马车还未到谢府就被人拦下,来人说是他们主子有情。
沈美娘似乎并不意外,就这般跟着那人走了。
她看宝儿不解,给她解释:“是沈温。”
她就是故意先去拜访谢阁老的。
沈温和姜颂不一样,他在她身边拼命安插的眼线可不少,可以说是时时盯着她的动向。
沈温如今对她如此“愧疚”,又这般“爱慕”她,当然不会看她去谢府。
不论沈美娘是去拜访,还是打探什么消息,沈温都只会害怕她受伤,或得罪谢阁老。
沈美娘不想主动和沈温牵扯上关系,当然得放诱饵叫他来主动找她。
就算万一被姜颂看到,她也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沈温身上。
沈温在京中的一处酒楼约见沈美娘。
沈美娘推门而入,沈温便向她抬眼看来。
他看到沈美娘脸上毫无惊讶的神色,不过片刻,就明白他今日又被沈美娘算计了。
沈温无奈失笑:“美娘,果真是天底下最懂我的人。”
沈美娘听到沈温有些暧昧的话,扯了个笑,拼命压制想翻白眼的冲动。
她道:“叶党的人不了解沈大人吗?那也难怪叶党斗不赢大人你了。”
沈美娘的意思无非是将两人的关系,与和沈温势同水火的叶党人放在一块比较。
沈温没有计较沈美娘的话,心里反而有些高兴。
如果不能被沈美娘爱着,那被她恨着,他也很甘之如饴了。
沈美娘坐下,将折扇从袖中取出,推到沈温面前。
她开门见山道:“这是沈大人的旧物,该物归原主了。”
沈温盯着那把折扇,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他试图不承认,道:“这把折扇,不是我的。”
沈美娘道:“确实不是你的,毕竟它是‘沈温’的,不是你的。”
“当年我救了你和沈温,你们二人都对真实身份支支吾吾。旁的我不清楚,但沈温不肯说出真实身份,想来是你告诉过他,逃难时最好不要暴露身份,以防有人起了歹心,被绑架,又或是被杀掉顶替吧。”沈美娘没有用疑问的语气,她很确定自己的猜想。
只是真正的沈温大抵没想到,在他死后,顶替掉他的会是这个在逃荒路上认识的,对他颇为照顾的“假沈温”吧。
沈美娘确实也说的一字不差。
但沈温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真正的沈温不是一直到死,都没有在沈美娘和青词面前暴露过身份才对啊。
沈美娘道:“真的沈温在死前背开你,偷偷给了我这把扇子。他说,叫我到南州投奔他舅舅,让我对外就说我是她妹妹。”
沈温惊得起身,像是不理解到极点:“那你为何当时不揭穿我?”
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沈温,给沈美娘留了这个信物。
故而,当年他与沈美娘和青词二人到了南州后,第一件事就是顶替已死的沈温去认亲。
沈美娘既然知道,为何当时不站出来呢?
为何她在被送给叶司马后,也没有说出这件事呢?
沈美娘像是看出了沈温的疑惑,解释道:“我大字不识,礼仪不通,就算有信物,沈家多半也不会信。”
更何况就算是信了,她也只能沦为沈家的联姻工具,被嫁给南州的寻常士族。
但那不够。
沈美娘从蜀中一路流亡而来,可不是为了做个南州的小官夫人。
而沈温很聪慧,还能进京考试,沈美娘从一开始,就打算借着他来上京的。
“至于你把我献给叶司马时,我没揭穿你……沈大人可能不清楚,我在司马府上最初的日子很不好过,贴身的东西几乎全被收走了。”沈美娘道。
等她在司马府站稳脚跟,有了说话的机会,重新找回这把折扇时,沈温已经进士及第,投了谢党,成为沈家的荣耀了。
就算他是假的,也不会撼动他的地位。
沈温看着沈美娘,颇为愧疚:“美娘,我不是故意顶替……”
他不愿意美娘误会他是为了荣华富贵、名利地位,顶替他人身份的人。
沈温能接受天下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无耻小人,唯有沈美娘……他不想她误会他。
可他又不能将真相说出来。
沈美娘却道:“我知道。”
沈温惊诧地看着她,听到她一字一句道:“也许,我该叫你祝大人。”
这个假沈温能得到真沈温的信任,让那人一边相信他的话,从不对外人提及真正身份,一边又能叫真沈温把自己的身份经历告诉他。
除了这个假沈温救过真沈温外,恐怕也因假沈温的举手投足也像是钟鸣鼎食之家的风雅公子。
这些日子,沈美娘让宝儿在尚仪局多方打听,尤其是与一些命妇核对后宅之事后,从年纪和身份上来说,终于推断出了沈温的身份。
他是祝羽的儿子。
祝羽是从前蜀王麾下,最骁勇善战又出身蜀中郡望的儒将,也是九年前那场叛乱的主谋之一。
果然,沈美娘从沈温短暂的怔愣中得到了答案。
沈美娘道:“我不知道你冒充沈温究竟想做什么,但我想你肯定不愿意自己的身份被公之于众。”
“做个交易吧,我不会揭穿你的身份,也请你不要吐露我的过去。”沈美娘道。
她和沈温对视许久,最后看到他点了头。
沈美娘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就想离开,却又道:“还有一事。”
她道:“大人学‘沈温’学得出神入化,但是我希望,有一日,你可以把沈温的名字还给他。”
姓祝的不仅学了沈温的字迹,也学了他温和好说话的脾气,算是彻底顶替掉了他。
但沈美娘很讨厌这样。
“沈温”应该在这个世上也留下他自己的痕迹。
沈温:“好。”
沈美娘推门离开,从袖中取出姜颂送她那把金光闪闪的折扇。
她从酒楼出来,才发觉刚才下了大雨。
上京就是这样夏日多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沈美娘小声骂了几句这古怪的天气,但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撑着伞的姜颂。
但可能是被姜颂捉到太多次,沈美娘这次的想法已经变成——
怎么这次姜颂没到酒楼上去偷听呢?
他终于知道偷听不是美德呢?
第49章 第49章如果她是砂仁犯。
沈美娘和姜颂四眼相对。
她觉得姜颂跟个鬼一样,她不离开皇宫还好。
只要她一离开,他绝对马上跟上来。
比起鬼,沈美娘又莫名觉得他更像离不开主人的小狗。
沈美娘走上前,挽住姜颂的手,笑靥如花:“公子这是睡醒了,怎的会找到这里来,等了多久……”
她伸出手想拽住姜颂的袖子撒娇,
却被他躲开了。
姜颂这次难道真的有点生气呢?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误会了多少,假装生气:“都怪那个沈大人把我骗到这里来,我也不知道是他啊,不然我肯定不来。”
姜颂摇头,望向酒楼之上,道:“我没生你气,我是讨厌那个沈温。”
沈美娘问:“怎么说?”
“他是涉党争的人,当年就能做得出献美讨好上司,现在他总是找你,说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水!”姜颂愤愤不平道。
沈美娘看姜颂这是担心她,拽住他的手撒娇:“有公子保护我,他才不敢。”
姜颂听到这话,有些骄傲地轻抬下巴。
沈美娘看他这样,又问:“那公子怎么不直接上去呢?”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那样不就显得我在吃醋呢?”姜颂握着伞柄的手加了几分力气,“再说了,你又不是我的附属物,当然得有你自己的空间。”
他就是今日睡醒了起床气还没散,到苏云卿那里又听说沈美娘压根没去,然后才从宫人口中得知沈美娘是去谢阁老处了……
一路摸过来,却发现沈美娘是在和沈温听雨闲谈。
沈美娘都没和他做过这般风雅的事!
姜颂强调:“我绝对没有吃醋,我就是跑累了,还有起床气没散才这样!”
“好好好,我当然相信公子。”沈美娘道。
她伸手握住姜颂撑伞的手,歪了歪头,故作疑惑:“可是公子怎么还不把伞收了呀?已经没有下雨了。”
姜颂听到这话,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收伞。
沈美娘看他这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下雨都不知道往屋里跑,天晴了也不知道收伞……
沈美娘替姜颂擦了擦脸上的薄汗,调侃他:“公子,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姜颂也不知道沈美娘这话是在逗他,还是真心诚意发问。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好好回答道:“所以,我才想和美娘你白头到老啊。”
他就想天天黏着沈美娘,最好一刻都不要分开。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愣了一下,蓦地笑出声。
她拥住姜颂:“好,那就白头偕老。”
沈美娘总觉得谈一生一世是件愚蠢至极的事。
在十几岁青春年少时,就把往后余生轻易许诺的人,不知道该说是太过不负责任,还是狂悖任性至极。
但在此时此刻,她也跟着成了这种人。
在姜颂看不见的地方,沈美娘的眼里有短暂的迷茫。
但她很快有了让自己心安的回答——
要是如实回答了,小皇帝肯定会生气难过,到时候还不是得花时间去哄。
那还不如说几句好听的假话哄他。
再说小皇帝的皇位稳如泰山,只要他不发癫,跟着他,不就是跟着荣华富贵?
和荣华富贵白头偕老,沈美娘是绝对愿意的。
那她也不算是骗姜颂。
两人眼里只有彼此,也就没注意到酒楼上垂眸看两人的沈温。
沈温就这样看着两人拥抱、诉衷肠,看到沈美娘满心满眼都只有姜颂。
直到两人离开,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蓦地,他转身将案几上的杯盏全都拂落在地。
守在门外的侍从听到里面的动静,有些担忧地敲了敲门,问:“大人……”
沈温回过神来,温声道:“本官无碍。”
他听到自己这样温和的声音,怔愣许久,才压抑地低笑出声。
沈美娘如今一定很看不起他吧。
她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人。
像他这样使鬼蜮伎俩,给谢党做走狗的人,哪里能和陛下那种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天潢贵胄比呢?
可是……他原本也是啊。
沈温看着自己的手,如今这已是一双读书人的手。
可他记得从前这双手的手掌上,是有厚茧的——那是常年持剑,日日不能懈怠才会被磨出来的厚茧。
沈温紧紧盯着自己的手,目光沉沉,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
“大人……”
门外又传来仆从的声音。
沈温回过神来,问:“什么?”
仆从道:“谢阁老派人,说是有要事相商,请你立刻前去。”
沈温立刻应下。
他心里隐约能猜到谢阁老可能会提到什么。
献美不成、选秀不开,想要把陛下对沈美娘的宠爱分开,就只能从沈美娘身上下手了-
关雎宫内,宝儿正帮沈美娘簪山石榴花。
“美娘,你之前不是说留着那些眼线吗?”宝儿不解。
沈美娘在李守义在她身边安插人手时,特地也留了别的一些人安插的人手。
当时美娘特地留了沈温、宁王和李守义眼线,宝儿就不明白。
现在她突然让宝儿把这些人全打发了,宝儿就更不理解了。
沈美娘道:“以前需要留着他们,给外头想了解我的人机会,让他们对我产生兴趣……如今,自然是不需要了。”
宝儿:“因为他们足够了解你呢?”
“算一个原因。”沈美娘扶了扶鬓边的花,“还有就是,我觉得,这个皇宫我可能也待不了多久了。”
宝儿惊道:“美娘,你说什么?”
她想起那日两人同去见了沈温,事后沈美娘没有瞒宝儿,把她与沈温的对话都告诉她了。
宝儿皱眉:“你那样做,不就是为了让沈温不出卖你吗?”
“是那样没错,可是我不信他。”沈美娘道。
见宝儿像是不明白,沈美娘仔细解释道:“没抛弃过我的人我都不信,更遑论抛弃过我的人?”
自从沈美娘上次找过沈温以后,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再找过自己,也没有让他的眼线传过什么话。
前朝那些提议选秀,每天骚/扰姜颂八百遍的朝臣,也突然安静下来。
姜颂觉得这是那些人终于知道他不会选秀,放弃规劝他了。
但沈美娘却觉得这更像是山雨欲来前的短暂平静。
沈美娘看宝儿要哭,连声安慰她:“不过就算我在皇宫里呆不下去,宝儿你如今已经是尚仪局的典仪了,又有苏云卿罩着你,肯定……”
“不要!”宝儿打算沈美娘,“沈美娘,我告诉你,你必须好好的。”
宝儿说哭就哭,沈美娘拿她没办法,忙哄她:“好。”
“你就算要离开,你也必须带我一起。”宝儿抹掉脸上的眼泪。
沈美娘怕宝儿再哭,立刻答应:“我答应你,行了吗?”
宝儿这才哽咽着点了头,她又问:“可是美娘,就算你以前犯过错,也……不至于那般严重吧?”
叶司马、李守义,他们做过那般多的恶事,都能够苟活那么多年。
若不是沈美娘报仇,兴许,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和在意他们犯过的错。
“宝儿都不知道我究竟犯过什么错,就这般帮我说好话啊?”沈美娘反问。
宝儿这次没有否认,反而认真点头:“沈美娘,我知道你是好人……难道你还能杀人吗?”
沈美娘听到“杀人”两个字,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旋即,她笑出声:“如果只是杀人也就好了。”
宝儿听到沈美娘这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不等宝儿追问,门外却传来通报声,说是陛下请沈美娘去紫宸殿一趟。
沈美娘点了点宝儿的额头,轻笑:“不要总是担心有的没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没路,你沈姐姐我也能凿开一条路来。”
宝儿捂住额头,想了想也觉得沈美娘说的有道理。
从她被阿娘托付给沈美娘起,就没跟着吃过苦——沈美娘总有办法。
沈美娘直到进殿才察觉到不对。
姜颂虽也总把她喊到紫宸殿来,不是让她研墨,就是把折子念给她听,问她的想法。
然后两人会讨论着讨论着,就腻歪到一块去。
但今日殿内还有其他人。
沈温、叶明舟都在,还有许多沈美娘不认识的人,在那些沈美娘不认识的人里,有两人最惹眼。
一个按年纪和气度,沈美
娘猜出他应该就是谢党领袖阁老谢凡。
另一个则跪在地上,看穿着打扮,似乎只是个平民。
那人背对着沈美娘,她看不到他的脸,但沈美娘心中竟隐隐有了答案。
姜颂看到沈美娘来了,道:“沈贵妃来了。”
他给沈美娘解释:“是这样……谢阁老说你可能是八年前西南一件大案在逃的犯人,朕知道你不可能,但他们就是不信。”
姜颂是真的相信沈美娘没做过。
在他眼里,沈美娘是会为毫不相干的人蛰伏五六年报仇的人。
沈美娘简直就是“人美心善”这个词最好的解释。
美娘才不会做坏事。
但落在旁人眼里,姜颂这就是明目张胆地袒护了。
一旁的谢党人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偏宠这个沈美娘至此。
沈美娘却在听到这话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她的记忆好像被拉回了,那个湿热、窒息,充斥着血腥味和烧不尽野火的夏日。
“美娘,你怎么呢?”姜颂问。
他看沈美娘不对劲儿,也不管什么皇帝威仪了,直接走到沈美娘面前握住她的手。
沈美娘回过神,抬眼看着姜颂。
他的眼睛还是澄澈又明亮,好像永远不会沾染世间的尘埃。
沈美娘从姜颂手里抽回手。
她走到谢阁老面前,直接道:“敢问谢阁老,是什么大案?”
谢阁老也没想到这个沈美娘居然如此大胆。
要知道就算是先帝,当年看在他舅舅的身份上,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郑愔看出来谢阁老被冒犯的不满,道:“贵妃娘娘自己杀过人,难道自己都不清楚了吗?”
果然是这件事。
沈美娘退后一步,走到跪在地上那人的面前,抬起他的下巴。
确实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不过那张凶狠、蛮横的脸,如今瞧着倒像是个可怜人了。
沈美娘松开手,站直身。
姜颂扶住她,他已经看出来不对劲儿,问:“美娘,你杀过人?”
“你杀人呢?”
十二岁的沈美娘被无数人问过这句话,而在将近八年后,这句话变成了——
“你杀过人?”
沈美娘看着姜颂单纯的脸,心里却莫名快意。
十二岁那个幼稚、天真、做事不顾头尾的蠢货,好像在她身上又活了过来。
沈美娘冷声道:“我是杀了人。”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人,轻蔑道:“你肯定也不敢说全部吧。”
毕竟,她是皇帝的妃子。
若今日姜颂当真要保她,也并非不无办法。
而那件事越是恶劣,今天死的人就会越多。
他们这些想把她拉下来的人,肯定只敢说她杀过人,不敢据实相告。
“我替他们说全。”沈美娘看着姜颂。
她此刻的眼是笑着的,但里面没有半分笑意,让姜颂回想起两人在南州决裂的那个夜晚。
沈美娘悠悠道:“是杀人,杀了十几个人,还都是虐杀。”
她像是一点也没将那些人命放在眼里,如同在与人谈论蜉蝣朝生暮死般轻浮。
“我还放了把火,把他们全都挫骨扬灰了。”
沈美娘看到姜颂眼里的错愕神色,心中哂笑。
看吧,她就是这般恶毒。
她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50章 第50章沈美娘必须是沈美娘。
沈美娘平静地说出真相。
她看到姜颂先是不可置信,随即笑了一下,帮她否认:“美娘,你又在寻我开心吗?”
沈美娘不就是喜欢逗他玩吗?
说不定这次沈美娘也是。
但沈美娘依旧默默不语。
在她格外冷漠的眼神里,姜颂逐渐收敛了笑意。
他像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深深看了沈美娘一眼,便转身对群臣厉声道:“今日贵妃娘娘是昏了心,说错了话,你们都知晓了吗?”
姜颂平日里都给人温和的印象,就算被谏臣的唾沫星子唾到面上,也从不见他生过气。
此刻,他如此决绝利落,让殿上的朝臣全都肃然跪下,不敢再言。
姜颂又道:“言卿、郑卿……这人你们先押下去,朕要亲自审问,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私动刑罚。”
“若是出了什么任何差池,朕拿你们试问。”
姜颂点到的两人分别是叶、谢两党的成员,一个是刑部侍郎,另一个是大理寺卿。
他就算再心思单纯,也看得出来,今日一事和两党的党争离不开关系。
姜颂要想维护沈美娘的清白,就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动这个证人。
谢阁老看出姜颂是有意偏袒沈美娘,正欲开口,就看到姜颂向他看过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不论是为了那十几人的性命,还是贵妃的清誉,都断没有草草结案的说法。”
姜颂反问:“诸位爱卿说,对不对?”
叶明舟立刻道:“陛下圣明。”
叶党人把沈美娘视作他们一党的人,如今叶丞相也发了话,为了他们的利益,当然全都纷纷点头。
谢阁老见状,深知知陛下今日想压下这件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好也道:“陛下所言甚是。”
姜颂让众人都退下后,才拉住沈美娘的手,问:“美娘,人是你杀的,可是……你为何要那么做呢?”
沈美娘抬眼看着眼前的姜颂。
他眼里都是担忧,好像在他眼里,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可以理解,可以原谅。
即使到了这份上,小皇帝似乎都还觉得她是冰清玉洁的神女。
可惜,她不是。
沈美娘:“想杀就杀了,哪里来那么多理由。”
理由?
确实是有理由,可是那个理由她不是没有和人说过,但从来无人相信过,也无人愿意替她证明。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还是不愿意相信,坚持道:“美娘,我知道你爱说狠话……但这次不一样,你得和我说实话,我才能帮你查清楚。”
沈美娘轻嗤:“你查不到的。”
如果能自证清白,她当年就不会抛弃七娘和阿爹,独自一人离开家乡,更不会这些年,宁可对外说自己无父无母,都不敢牵扯旧事分毫。
那件事根本就很难查到证据,更没人愿意替她证明清白。
沈美娘小时候最喜欢做好事、救人于危难,她盼望着也被奉为神灵。
和月神娘娘一样受人祭拜,为人尊崇,让爹娘不必再避世而居。
可是十二岁那年,那些被她救下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证明“虐杀”的真相。
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说半句好话。
彼时这件案子几乎都无法得到公正审理,又遑论是如今呢?
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心更加凉薄,也足以让有心之人抹去一切痕迹。
谢党人抱着将她拽下泥潭的想法,恐怕在他们找到今日那人时,也细心地将当年旧事为数不多的证据彻底清除了。
姜颂说他要查?可他怎么查,又从何查起呢?
黔中到上京迢迢几千里,又有谢党人横亘其中,姜颂就算是皇帝,又能拿到什么证据?
姜颂还是摇头:“美娘,我可以的!这世上一切发生过的事情,一定都会留下痕迹。只要你和我说清楚当年具体的情况,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帮你查清楚。”
沈美娘被姜颂的话说得动容。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小皇帝还真敢说,他难道还能叫死人说话不成?
沈美娘轻笑:“陛下既然如此笃定,那不如先去查试试?”
等这个小皇帝去查来查去,发现他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时候,自然就会死心了。
他就是这辈子没吃过苦头,才会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才会和十二岁的她一样愚蠢。
姜颂朗声答道:“好!我一定会把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他像是为了让沈美娘再放心些,故意笑得比往日里还要灿烂,道:“美娘,我一定会还你清白的……我们不是还要白头偕老吗?”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眼里是一闪而过的失神。
这个小皇帝怎么总是在记这些话上,记忆力好得出奇啊。
沈美娘盯着姜颂明亮的眼睛,默然片刻,很轻地应了一声-
自从那日在大殿上一别后,姜颂应该是全心全意投入去查那件“旧案”了,沈美娘一连好多日都没见过他。
沈美娘也不知道姜颂使了什么法子,反正她可能是
在逃犯人这件事并未流传开。
但她这些日子也没闲着,而是让人找了一幅大燕地图给她。
沈美娘拿笔将家乡和上京连在一起,更觉山高水远,想要查清真相会有多难。
姜颂那个笨蛋现在肯定后悔自己夸下海口了,也可能越查越觉得证据确凿,知道她就是那般“可怕”的一个女人。
沈美娘垂眸盯着地图上的线,又听宫人传报,说是太后娘娘唤她去寿康宫。
除了她刚入宫时,谢太后见过她一面,与她说了许多奇怪话外,太后就一直再没有唤过她。
沈美娘也不知道谢太后突然喊她做什么。
但等她进了寿康宫,就很快明白了谢太后的用意了。
谢太后屏退其他宫人,只留了心腹女官在殿内。
她道:“这几日你的事,哀家也知道了。”
沈美娘听到这话有些意外。
但仔细想想,她又能理解谢太后知道这件事不算多困难。
就算谢太后如今深居简出,但她是谢阁老的女儿,又在宫中生活了这许多年。
想来谢太后若是有意,肯定有的是办法打听朝堂上的事。
“你的那件事,皇帝恐怕也替你翻不了案。”谢太后道。
沈美娘当然知道这一点,不然就算她当日陷入当年的偏执情绪中,也不会在大殿上承认。
沈美娘之所以承认,就是她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几乎不可能查得清楚。
谢太后看沈美娘不语,像是有些心不在焉,没觉得她失礼,只以为这孩子是在担心自己的命运。
“这是假死药,你喝下它,后面哀家会想办法送你离开京中。”谢太后叹了口气,“你也是可怜。”
谢太后知道沈美娘帮陈盈复仇,报复李守义的事……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怎么都不像是会犯下那种大罪的人。
再说当年沈美娘不过十二岁,比小孩子也大不了几岁。
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杀十几人呢?
但偏偏就是没有能替她证明清白的人证和物证,反倒是证明她做过这些事的证据只多不少。
沈美娘看着眼前的假死药猛地抬头。
这个谢太后虽之前说过那番奇怪的话,但她——真的会这般好心?
谢太后误会了沈美娘的怀疑,道:“陛下,不会保你的。”
如果是先帝,或者说,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皇帝,就算沈美娘是杀了人,只要皇帝足够喜欢她,都可以轻而易举给她遮掩下来。
但偏偏那个人是姜颂,他嫉恶如仇,绝不可能徇私枉法。
谢党里不乏给姜颂授过课的官员,他们当然也很清楚姜颂的脾性,才会抓住沈美娘杀过人的事做文章。
沈美娘当然也明白这件事。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犯的错,必须得严严实实捂一辈子。
但她又想光耀门楣,想让七娘和阿爹过好日子。
皇帝从一开始就是她想攀附的对象。
因为沈美娘知道天底下能包庇一个死囚犯的人,只有皇帝。
就算是丞相、王爷,他们也会忌惮文官的弹劾,说不定就为了自保,随手赐死她。
唯有皇帝,说一不二,睥睨天下,就算父子聚麀、残害手足,也没人敢指摘。
可偏偏这个皇帝是姜颂。
沈美娘知道姜颂的性格,即使他不是宋江江……他也决不会爱一个杀人犯的。
沈美娘看着眼前的假死药,这个谢太后给她的确实也是一条出路。
这也比她自己想金蝉脱壳的法子要好。
但就在她的手将要触碰到杯盏时,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都给朕退下——”
姜颂冲进殿内,看到沈美娘面前摆着像是毒酒的东西。
他走上前拽住沈美娘的手,挡在她身前,质问谢太后:“母后这是做什么?儿臣素来敬重母后,将您从东都行宫迎回,尊您为太后,您就是如此待儿臣的吗?”
她居然趁他最近忙,就来欺负沈美娘!
沈美娘看姜颂误会了,小声道:“不是毒酒,陛下你误会了。”
这个姜颂怎的今日跟个小炮仗一样,劈里啪啦不分青红皂白就闹啊。
他该不会是最近查案,查得脑子神志不清了吧?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又看了看那杯酒,还是选择继续道:“母后,这次儿臣便作罢……若有下次,这杯酒就应该谁给的,谁来喝了!”
“儿臣告退。”姜颂拉着沈美娘就走。
离开寿康宫后,姜颂将沈美娘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遍,才松了口气。
他问:“你不要一声不吭就到寿康宫来,谢党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狠着呢!”
沈美娘看姜颂难得这般生气,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这一摸她才发觉姜颂清瘦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脸颊瘦削许多,少年的眉眼逐渐褪去稚气青涩,向成熟沉稳转变。
沈美娘收回没摸够的手,才道:“陛下,既然知道谢党不是好人,为何还要任用他们呢?”
“美娘,你总说我单纯,你不也是吗?不管是叶党,还是谢党,他们有几人是好人?”姜颂反问。
都搞党争这种你死我活的东西了,这两党里都不会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他平日里看在师生情谊上和叶先生来往更多不错,但那也只是平衡手段罢了。
谢党雄踞朝堂多年,党羽又多旧日望族和开国勋贵出身,父皇才会有意扶持叶党与之为敌。
他也才会故意偏倚叶党。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看他的眼神更复杂。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姜颂不笨,也知道他其实很明白该怎么做皇帝最好。
姜颂只是自己不想被同化,才不那样做而已。
沈美娘点头:“陛下说的有理。”
她想起谢太后刚才说的话。
这次姜颂应该不会保她,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沈美娘试探问:“陛下最近帮臣妾查案子,可有查出什么东西来?”
姜颂摇头,但他怕沈美娘难过,立刻道:“美娘,我一定能查出来……就算不行,我也会保护你的。”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这般说,她轻笑:“陛下,这是打算徇私枉法?”
“不是!我知道沈美娘你不会做那种事的。”姜颂道。
沈美娘以为姜颂会越看证据,越确信她是个恶人,然后为他过去瞎了眼懊恼。
但她没想到姜颂会是这个回答。
姜颂和美娘细数:“你我初遇,你就能救素不相识的我,我记得的,那时你原是不打算救我的。”
“可我只是说了个‘请’字,你就改了主意。美娘,我知道的,只要别人把你当人,你也绝对会把别人当人。”姜颂道。
如果沈美娘不把谁当人看,那一定是那人先不把美娘当人看!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愣住。
她早就记不清两人初见了,却没想到姜颂记得如此清楚。
“还有你对宝儿的好,细心引导宝儿一点点成长,更不要提你敢和李守义对着来了……”姜颂拉住沈美娘的手。
他的眼里盛满夏日明光,叫人移不开眼。
他道:“美娘,我不是徇私枉法,是……我是相信你,我会一直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那天。”
大不了他就像查巫蛊案、谋反案般,投入数不清的成本进去,就算被后世诟病荒唐,他也无所谓。
“我一定还你清白。”姜颂道。
沈美娘却迟迟不语。
许久后,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问:“值得吗?”
“当然值得!”姜颂握住沈美娘的手
更用力几分,“美娘,你怎么会觉得不值得呢?”
沈美娘错愕。
下一刻,姜颂用力拥住她,在她耳边道:“就算,我是说万一……就算这件事当真查不出结果。”
“沈美娘,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姜颂道。
“我可以不是宋江江,也可以不是姜颂,就算彻底被这个时代同化都没关系……但,美娘,我希望你永远都是沈美娘。”姜颂许诺道。
他想,他还是辜负了妈妈的期待。
他做不到不被这个时代同化,就像他做不到不爱沈美娘。
别说他相信沈美娘不会做坏事,就算她真的做了……他也只会继续自欺欺人、扭曲地爱她。
沈美娘从姜颂的怀里挣脱,退后一步,她盯着姜颂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在姜颂觉得奇怪,打算开口时,沈美娘却忽然上前,踮脚抱住姜颂。
她道:“你不能被同化,我喜欢的也只是这样的你。”
沈美娘心里已经有了方案。
既然姜颂都能为了十二岁的那个沈美娘做到这个地步,那她也不应该苛责那个不懂事时的她。
就算上京回故地千里迢迢,这次沈美娘也要回去把这件事查清楚,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但在那之前,沈美娘还想和姜颂做一件事。
沈美娘突兀地开口:“陛下,再过几日就是臣妾的生日了。”
她想和姜颂一起过个生辰。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追问:“美娘,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呀?”
沈美娘道:“六月二十三,是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
她已经快八年没过过这个生日了。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有与人提过这个生辰。
沈温给她做的户籍上的生辰也只是两人到南州那日。
姜颂不知道沈美娘心里的打算,只觉得他又更了解她了。
他点头,笑道:“好,美娘,我一定给你一个难忘的生辰。”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有点心虚。
她难不难忘不知道,但姜颂应该是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