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垂幕，星辉映宫阙。金露秋风中，百花秋宴启。


    侍卫整装肃立廊下，宫女持灯为贵人引路。宴殿之内珠帘轻垂，玉盏雕花盛龙凤珍馐，宝石缀糕点，香霭绕金筵。


    宴殿入口处，王珞沅与付玉携手而来，款款踏入宴中，霎时引来一道道灼灼的目光。


    王珞沅身着一袭靛青色广袖襦裙，上襦紧窄束腰，下裙宽大曳地，袖袍处以金线勾勒暗纹，间杂波斯风格的联珠纹样。她头顶的飞天髻上斜插九鎏金钿钗，垂落的步摇流苏随步履轻响。额间点染鹅黄花钿，眉心缀一点朱砂。


    “绰约仙子当如是。”


    付玉顺着众人的目光，侧头上下打量了王珞沅一番，弯起唇角轻侃了一句。


    她转回头面向众人，小幅度地仰起下颌，端出公主的姿态。


    王珞沅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声音含糊：“洛元不比殿下，还是殿下风姿绰约，更胜一筹。”


    付玉嘴上不应，脂粉下的双颊处却悄悄透出浅淡的粉。


    “臣女问玉殿下安——”


    她们眼前，三三两两站着的女郎们蓦地开口，向付玉俯首行礼，异口同声地问安。


    王珞沅没忍住又瞥了付玉一眼，只见她目含威严，将下颌轻轻收起，淡淡“嗯”了一声。


    “还得是狄国长公主殿下来得威风。”王珞沅啧啧称奇。


    “皇姐！”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自女郎之间穿梭而出，跑着跳着来到付玉跟前，扑进她的怀中：“皇姐，你总算是回来了。”


    付玉的面色柔和了些，抬起手在她脑后轻拍，朝王珞沅投来歉意的一眼。


    王珞沅了然：“无碍，许久未见的姊妹是有许多小话要讲的，你们去罢——我到时候相机行事即可。”


    她摊开手向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往另一个方位踱步而去。


    烛火摇曳，王珞沅的身后，飘带翻飞如燕尾轻扬，裙摆流转间若云霞堆叠。


    宴殿入口正对的另一座殿宇中，瞧着是另一番的炜炜煌煌，那应当便是供郎君们宴饮的场所。


    “哎，你说今儿是怎么个事儿？陛下怎的突然下令郎君与女郎同席了？”


    “你这话说得不对，以往也同席呐，不过只有半个时辰罢了。”


    “说不定今年把这半个时辰提前了呢？”


    “我看不是……”


    果不其然，那边红门大敞之处，忽然间便有一大群郎君蜂拥而出，往这边而来。


    郎君们的声音愈来愈近，女郎们也逐渐意识到不同寻常的地方，纷纷放下手中事物，停下嘴边小话，往郎君们的方向瞧去。


    王珞沅念头一转，正要去寻付玉商议之时，却发现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对了，她还没来得及研究小太监带给她的字条。


    付石他在上边写了什么，这般突兀地交给她又意欲何为……


    王珞沅将付石二字放进嘴中滚了两滚，不着痕迹地退进角落中，背过身挽起袖袍，露出手中捻了个把时辰的字条：


    郑伯克段于鄢，此事固然可作一段佳话，可若无郑庄公，共叔段便赢了。


    聪明的孩子都会选择赢面大的那一方。


    女郎你说，是也不是？


    王珞沅目光一凛，视线凝在“郑庄公”三个字上。


    这三个字恰好卡在王珞沅指间，被她捏在手中几个时辰，墨迹晕开，模糊一片。


    她的眼皮缓慢抬起，心却在不断下沉。


    郑庄公指的是谁？


    付锐、付玉，还是——


    先皇后洛薇蕴？


    王珞沅将字条揉成一团，抬手按住眉心，轻笑出声，这卧榻之侧躺出的对手呐，行事间竟是如出一辙地令人费解。


    “女郎可是身子不适？”熟悉的声音响起。


    王珞沅扭头望去，付锐头戴绛紫缎面小冠、身着玄色礼服袍立于一丈之外，眉目含情。


    “殿下，你也过来了。”她被付锐的眼神烫了一下，错开视线。


    付锐眼底溢出得逞的笑意。


    他上前一步，伸手轻轻触上王珞沅的发髻，拿出一只牡丹样式的步钗为她插上。


    “女郎自午间入了宫至今，应当一切尚好罢。”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额际，王珞沅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无碍——殿下好了吗？”


    “女郎便这般不欲同我亲近吗？”付锐目光转凉，有些受伤。


    王珞沅撩眸，嗔了他一眼，抬手朝他胸膛处推去的同时，掰下他的手，顺势将那揉成一团的字条塞进他掌心。


    “皇帝给我的，”她轻声解释了一句，陡然扬起声线，“登徒子，离我远些。”


    “哟哟哟，王弟居然还有被女郎拒绝的时候，不容易。”一位郎君挤到付锐身边，撞了他一下。


    付锐无视他的挖苦：“多日不见，王兄。”


    郎君的身旁还跟着一位女郎。


    女郎抿唇不语，面上两弯罥烟眉下，那双含情目黏在付锐身上不放。


    “殿下……”女郎柔声细语，音调婉转。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王珞沅一眼，眼中含着若有似无的艳羡。


    “……女郎。”付锐轻咳一声，终于起了一分尴尬。


    “皇帝驾到——”


    殿中一静，顷刻间，郎君与女郎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王珞沅微微抬头，付石身着素白纱质的袒胸宽衫，衣襟半敞露出嶙峋胸膛。


    他踏着笏头履进殿，跨步从她身前经过。


    “平身。”


    低沉的音色压在众人顶上，又是一阵衣料摩挲声后，众人站了起来，垂首静立。


    “好，好，”付石开怀大笑，走到上首位置甩袖落座，“上膳食！”


    王珞沅扭头一看，目露讶然。


    原来不知何时，席间已摆上了供他们宴饮的桌案与坐榻。


    不消片刻，错落站着的郎君与女郎们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整齐地在付石下手左右位置坐成四排。


    “女郎，上前来。”


    付石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仿若平地惊雷。一时间，众人皆向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


    那头，成为视线焦点的王珞沅如坐针毡。


    付石见她许久没有反应，也不恼，笑眯眯地朝着她招了招手，又唤了一遍。


    王珞沅眼皮一跳，顶着压力起身，走到付石身前站好：“陛下，此处并无草民的位置。”


    “嗯，”付石环视一圈后点头，沉吟半晌，吐出一句令她大跌眼镜的话，“那你便在朕身侧站着罢——对了，女郎叫什么名字？”


    王珞沅敛眉：“草民洛元。”


    付石抬起手边酒壶，往桌上一敲：“来，小元儿，过来给朕满上。其余人，接着奏乐，接着舞。”


    清商乐响，舞姬素衣广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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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踏乐起舞，长袖如流云拂月；忽而胡乐骤起，金冠舞者入场，旋身若风卷黄沙，刀光铃影间，琵琶急弦与龟兹鼓点碰撞。


    付石托着下颌，笑意盈盈地赏舞，一杯接一杯地将酒往嘴中倒。


    “啪”。


    杯盏被付石重重掷在地上。


    他怒起，一把抽出身侧侍卫的剑，往对方身上重重砍去。


    血溅五步，满座阒静。


    舞姬两股战战跪伏在地，哆嗦个不停。座中的郎君与女郎们亦是面色发白，垂下头去不敢出一言。


    “肉食呢，肉食在何处，朕等半天了也不见肉食端上来，爱卿们都该饿坏了。”付石嘟起嘴抱怨，


    “小尘子——去催一催。”


    他突然拔高声线。


    话落，付石又莫名笑出声来，哪还有方才杀人的戾气。


    “是，是，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慌乱之下，小太监左脚拌住右脚，扑通跌在地上，顺势往前滚了三滚。


    “哈哈哈哈哈——小蠢子。”付石拍案，笑个不止。


    好不容易站起来后，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向殿外跑，背影一瘸一拐。


    付石收回视线，大手一挥：“继续，跳，唱，喝！”


    舞姬一个接着一个小心翼翼地抬头，哆嗦起身后，重新接上的舞姿似提线木偶一般僵硬。


    席间陆续再次响起劝酒声，一派热闹欢欣。


    王珞沅上前为付石再斟了一杯酒，与座中望来的付锐对上视线，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沉重。


    “小元儿，你若是再与付锐那小子走得近了，朕可是会生气的嗷。”付石往座上一倒，侧头仰起，漫不经心地开口。


    王珞沅动作一僵：“草民不敢。”


    付石不甚在意地拍拍她垂落的手背：“哎呀，不敢就好，不敢就好，不然朕又要控制不住砍个东西玩玩啦。”


    秋夜的风透出凉意，扫过王珞沅溢满冷汗的后颈。


    “砰”。


    重重一声闷响，众人抬眸望向入口处。


    满身腱子肉的大汉将扛着的大桶放到地上，震起一片烟尘。


    桶中断断续续地飘出一阵又一阵难以言喻的荤腥气味。


    “肉食到——”


    小太监带着一群厨子从大汉身后冒出，小跑着进入宴中。


    他们围成一圈，背对着众人捣鼓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在众人回过神之际，他们已经在场中架起一口大锅，倒满了水，点上木柴。


    锅下，“噼啪”作响的火焰在众人瞳孔中起舞；锅中，清水被一块块放入的肉团污得混浊；锅上，随着肉汤的滚开，逐渐冒出汩汩的白汽。


    奇怪的是，肉熟了，却闻不到一丝一毫的肉香，反倒是一开始就有的恶臭味变得愈发的浓郁。


    “这是什么肉啊？”


    “我们等会儿要吃这么臭的肉吗？”


    郎君与女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面上皆是惶然无措的模样，眼底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有几位郎君与女郎似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愈来愈白，不断地借着饮酒的姿势掩面干呕。


    “这是……”


    那位唤付锐王弟的郎君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声音渐渐弱下去。


    付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这是朕最亲爱的皇叔呐！是不是很香呐！昂？”


    须臾，空气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