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别来无恙

作品:《贵女掀桌指北

    “女郎,这便是出宫的最后一道门,奴婢只能送您到此处了。”


    小丫鬟提着灯笼停在半开的红门前,侧过身看向王珞沅,恭敬地行了一礼。


    王珞沅收回无意识地凝在门钉上的视线,浅笑着朝她道了声谢,提起衣摆跨出门槛。


    青灰色的石砖铺满宽敞的道途,绵延向远。


    夜间的凉风钻进衣领,王珞沅缩了下脖子,鼻尖带上一点粉。


    早一步离开的付锐还未走,正靠在门后的墙上,垂着头隐在黑暗中。这时,听到王珞沅的声音,他方才缓缓抬起苍白的脸,默不作声地跟上她。


    哪知,王珞沅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始终未曾注意到跟在身后的他。


    他们便这样,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路旁烛火高悬,随风摇曳,地上的两道影子时而相触,时而远离,时而浓,时而淡……


    “阿湫——”


    王珞沅耸了耸鼻头,正打算抬起手拉紧衣领,便被从后罩进一件温热的大氅中。


    她一惊,下意识便朝后转去。看到付锐时,她的眼底还泛着懵。


    付锐轻咳一声退开:“珞沅,披上罢。省得到时得了风寒缠绵病榻,白白让我损失一员大将。”


    王珞沅看向他身上单薄的衣物:“那你……”


    “夜深了,走罢。”付锐抬头看了眼月色,率先抬步向前走去。


    不过月余,他竟瘦削了不少。王珞沅眼神一闪,她方才拉住他,可能真的错了罢。


    她小跑了两步跟上付锐,与他并肩向前走。


    “抱歉,若是当时不是我非要拉住你,或许……”王珞沅的脸藏在大氅中,声音有些闷。


    付锐没有立时接话,他沉默了许久。


    “是我自己向后退了一步……我今日做得真的很糟糕,父王、王兄,还有贵妃,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王珞沅转过头,微仰起脸,瞥见他眼尾的红,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些无关痛痒的安慰之词。


    长安城中,万籁俱寂。


    锦衣华服的女郎与郎君并行,沉默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


    “咚——咚咚”。


    打更人迎面而来,大跨步越过他们,仿若视他们不存在一般,扯起嗓子:“天寒地冻——”


    “咚——咚咚,咚——”。


    声音愈来愈远。


    “到了。”


    王珞沅讶然望着灯火通明的府邸,按方才更夫所喊,现在应当已是丑时,他们竟是还未歇下。


    “你们终于回来啦!”


    李林儿与付玉冲出府,各自来到王珞沅与付锐身边,拉起他们的手便往院中跑。


    热腾腾的饭香搭着蔬菜炒熟后溢出的油香,向王珞沅二人扑来,若有似无地勾缠着他们空荡荡的胃。


    “这是……”


    任尺身前挂着黄白色的巨巾,正端着盘子往院中走,听到动静后,他抬起头憨憨地笑:“女郎,王爷,你们回来了。”


    “哇塞,好香,你们这是烧了些什么呀!”贰壹从树上跳下来,甩了甩手臂。


    任尺将手中的盘子放到桌上:“这要问杜郎君了,大部分是他烧的。”


    “珩渊?”王珞沅睁大了眼,“他这么快便把事情处置妥当了?”


    “沅儿方才是在叫我?”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近,低沉悦耳的声线微微上扬,带着痞意。


    杜珩渊凝望着王珞沅,温柔而缱绻。


    付玉瞥了身侧的付锐一眼,默默垂下眼。


    王珞沅上下打量了杜珩渊一番,走到院中大桌前:“不成想你还会下厨呢?”


    杜珩渊走到她身旁,将手中拎着的酒壶往桌上一放:“不过幼时的一些求生本领罢了,不足挂齿——菜齐了,诸位过来落座罢。”


    “这儿怎的还空出这么多位置?”付玉挨着付锐坐下后,看向对面空出的十个位置,疑惑地问出口。


    杜珩渊托着下颌,笑看向王珞沅,不语。


    他倒是考虑得周全,寻常人哪会留意到暗处的贰组。王珞沅弯了弯眉眼:“听到了?都出来罢。”


    “哎呀,主子,这怎么好意思呢?”贰贰从墙上翻下来,飞到空位上,利落坐下。


    一时间,各个角落中纷纷飘出人影,争先恐后地往位置上挤。


    李林儿双眼一瞪,插起腰:“挤什么呀,不都有位置嘛?”


    “嘿嘿,嘿嘿。”


    “嘻嘻~”


    各式各样的笑点燃了原先有些沉重的氛围,一时间,嬉笑打骂声萦绕在院子上空,盘旋不去。


    付玉与李林儿互怼了两句后,看向一旁神色抽离的付锐,眼神闪了闪。


    她往付锐碗中夹了一把菜:“小王叔,吃菜,可香啦。”


    付锐轻声嗯了一声,机械地抬起筷子往嘴中塞。


    突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任尺不知何时喝醉了,整个人趴到他身上,把手里的酒壶往他面前一搁,酒气吐到他脸上:


    “喝,什么不痛快的都醉到酒里。明天,俺们他爷爷的又是一条好汉!”


    说罢,他举起酒壶就往嘴里倒,酒液一下子浸湿了整个前襟。


    “哒,哒哒……”


    对面,李林儿曲起两指,有节奏地敲在桌上。


    任尺歪过头看向燃烧的烛火,抬起手掌挡在眼前,跟着节奏唱出声,调跑得撕心裂肺:“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①


    李林儿垂下眼,绵柔的嗓音百转千回:“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①


    付锐抬起头,定定看了他们半晌,一把抢过任尺手中的酒壶,学着他的样子,咕噜噜往嘴里倒。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付锐仰望着漫无边际的夜空,视线逐渐变得模糊,透亮的声音化为嘶哑的呜咽。①


    颤抖的尾音绕梁,付玉率先红了眼眶,扑到付锐身上痛哭。李林儿停下手上的动作,蹲下身子抱住自己,深深埋进环起的双臂中。


    王珞沅回想起沿路所见的总总,拍了拍李林儿的后背,难以自抑地红了眼眶。杜珩渊沉沉地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握住王珞沅垂落的另一只手。


    “我想到阿爹了……”


    “我没有阿爹。”


    “我没有阿娘。”


    “我也都没见过。”


    贰组的人都醉得不清,趴在桌上的两个早些时候还在互相点对方的鼻子,点着点着就开始到空地上比划起来,途中还不小心踩到瘫在地上的贰壹,得了一句骂。


    “我——也曾经想要一了百了,可是我——”任尺突然跳起来,开始绕着院子狂跑。


    贰壹刷的坐起,跑到任尺旁边重重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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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掌,和他一起大吼出声,气吞山河:


    “了不起!”


    付锐看着他们嗤笑出声,莫名其妙的,他居然也加入了他们绕场狂奔的队伍。


    付玉看到付锐卸下包袱的样子,放下心开始喝酒,喝着喝着就跑到李林儿的身边,一把拉起她行酒令。


    李林儿醉眼迷蒙地凑到付玉面前:“……洛生呢?他去哪里了?”


    “你,你喜欢他啊!”


    “不喜欢……”


    “那你问他干嘛,臭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我说了不!喜!欢!”


    王珞沅半靠着杜珩渊,视线转向戛然停在门口的洛生身上,他此刻方才匆匆赶到,衣袍被秋夜的露水洇湿,带来一阵凉意。


    洛生一眼在人群中找到李林儿,静静地望着她,神色复杂难辨。


    “嗯嗯,他配不上你!”付玉了然地拍拍李林儿的肩膀,一脸我懂的,突然开始哭,“臭男人,真讨厌。”


    “唔,真讨厌。”李林儿看着她,也开始哭。


    洛生看向唯一清醒的杜珩渊,张嘴做了个口型:“她们?”


    “吒,小子跑起来,别挡路。”跑到洛生面前的三个人一把搂住他,不管不顾地带着他开始狂奔。


    鸡飞狗跳,场面混乱无比。


    王珞沅勾起杜珩渊的小拇指,凑到他耳边:“珩渊,我,我……”


    “嗯?”杜珩渊的腔调懒洋洋的,微哑的声线中带着浅浅的倦意,引导着她往下说。


    王珞沅听着他的声音一呆,没忍住打了个酒嗝:“我想问问,李蔚那,那边怎么样,样了。”


    杜珩渊无端便觉得舌尖泛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酸涩:


    “一切都在按照沅儿事先的设想发展……若是李将军想的话,或许她会成为乱世中的第一位女诸侯。”


    “是吗……真好。”王珞沅有些恍惚,卸下力道,完全倒进杜珩渊怀中。


    杜珩渊眼疾手快地接住她,苦笑着看向满院的狼藉,眉心跳个不停。


    院中的烛火接连燃烧殆尽,一片乌云飘到高挂的月亮下方,长安城彻底陷入黑暗中。乌云再飘走时,天便也亮了,鸡鸣声响彻云霄。


    “嘶——好酸。”洛生艰难地推开一半身子压在他身上的贰壹,从地上爬起来。


    贰壹悠悠转醒,就着手里抱着的东西嗅了一口,猛地往外一推:“哇,这什么,好臭。”


    付锐的脚一痛,还没睁开眼,就往贰壹的嘴角踹去,却一不小心踹到刚坐起身的任尺胸上。


    “咳。”


    在院中坐了一宿的杜珩渊眼皮一跳,立马咳了一声,打断接下来可能再度发生的干架事件。


    不远处,三三两两倒着的贰组成员也陆陆续续起身,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咦,你们在院中睡了一宿呀。”李林儿从里间走出,打了个哈欠,不可思议地开口。


    洛生默默别过脸,付锐则是充耳不闻,只有任尺挠了挠头应了一声。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骚乱。


    “大人,求求你,求求你了,不要,阿妹——”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两脚羊啊,你不知道?”


    “走开,走开,不要挡路,小心你们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