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儿走到洛生跟前，戳向他的手臂：“洛生，两脚羊是什么？若是羊的话，那位郎君为什么要喊阿妹？”


    洛生一愣，终于看向她。他的眼里闪过明显的不忍，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身旁，付锐的脸色难看至极。


    “是汉人，老瘦男子叫‘饶把火’，年轻女子名为‘不羡羊’，小儿则呼作‘和骨烂’，统称为‘两脚羊’。”


    付玉也醒了，她走近众人，张口解释道。她的眼中含着怜意，面上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李林儿瞪大双眼，看向无动于衷的付玉，浑身发冷。她心中的怒意不断往上窜，一言不发地便往府外跑去。


    杜珩渊的眸光沉了沉，他拉住李林儿，利落地扯下自己身上的一片衣角，往面上一蒙，三两步跑到一侧院墙前翻上去。


    身影消失前，他还不忘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付锐。


    付锐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两条腿好像被定在原地，迈不开一步。


    “砰——”。


    王珞沅推开门，嘴角挂着冷笑，目光中泛着森然的寒意。


    她拧眉看向付锐：“一个被冒犯的王爷，失控之下杀几个奴才，应当不算什么大事罢。”


    “可是这对王叔的名声不利！”付玉不赞同地开口，“这种事向来便有，王叔昨夜连……都忍了，你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公平。”


    王珞沅不理她，依然盯着付锐，一字一顿地开口：“付锐，若是你这辈子只愿守着这方土地，当一个狄族人的皇，我也不逼你——贰组听令——”


    付锐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走到贰组某一员的身旁，一把抽出他腰间挂着的长刀，转身往外走。


    “珞沅，你看错我了，我行事从不是为了权柄……”他背对着王珞沅说出这句话后，一脚将府门踹出一个洞来，往喧闹的源头冲过去。


    王珞沅的心跳漏了一拍，声音带上涩意：“贰壹，去帮帮他们。”


    “是，主子。”


    付玉冲到王珞沅身前，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被李林儿隔开：“你，凭什么，这么要求王叔？胡人向来便是如此，我虽不赞同，但——”


    王珞沅让李林儿让开，揪住付玉的衣领，将她拉到眼前：


    “付玉，你也是女郎，你也曾是小儿。方才你未说完全吧，被当成两脚羊的年轻女郎白日里供男人享乐，夜间供权贵饱腹，你怎么不敢同李林儿讲清楚呢？你怕什么呢？”


    “我没有怕！！”付玉声音尖锐，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她的余光一直定在李林儿的面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李林儿艰难地消化完王珞沅的话后，目光凝滞，面色陡然变得灰白，讷讷问付玉：


    “付玉，我也不是完全的汉人。可我知道，无论是哪个民族，我们身上都留着一样鲜红的血，没有哪一族是高人一等的。何况，你也曾经历过为人鱼肉的滋味，也曾同各族女郎患难与共过，你是如何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呢？”


    付玉见到李林儿目中的失望，瞳孔一缩，梗着脖子反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汉人的说法吧，汉人又何曾平等地看待过我族呢？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王珞沅垂下眼，目中带上轻蔑：“你用了这么多我们汉人的典故，应当对汉文化甚为了解，你可能举出一例汉人残害异族的事件？”


    付玉不甘心地瞪回去，双唇紧紧抿着。


    王珞沅嗤笑一声松开付玉，甩了甩手：“那日，辛贵妃在宴前将你叫走，除了保护你之外，应当也告诉你了，付玉也是被选择者之一，我没说错吧。”


    此话一出，站在王珞沅侧后方的洛生瞳孔一缩，神色在一刹那间变得不自然。


    任尺见状，将手搭到他肩上，声音放得比平时略大：“洛兄弟，女郎讲的是什么意思啊，俺这老粗人怎么听不懂呢？”


    洛生浑身一僵，有些勉强地扯起嘴角：“我，我也不知，这应当不是我们能知晓的事务罢。”


    王珞沅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洛生后，与任尺对上目光，便见着他朝她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看来，洛生也是被选择者之一。有意思，女郎、郎君、皇族、世家，还有谁呢？


    洛薇蕴与荣欣可真有意思。王珞沅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抬脚向府外走去。


    “她竟是对你说了。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同我说什么？”付玉的声音被王珞沅扔在脑后。


    付玉见到自己被忽视了个彻底，仰着脸瞪大双眼，紧紧跟在王珞沅的身侧，非要个答案。


    王珞沅不为所动，另一侧的嘴角微微勾起：小公主呐，这样的你要如何同坚定地选了我做外援的付锐争呢？也不知贵妃交到你手中，或者说，你选择的是政、军还是商的外援。


    时间回到昨夜。


    王珞沅背对荣欣，又问了一次被选择者有几人。


    荣欣唇瓣轻启，潺潺的笑声流淌过王珞沅的耳畔：“女郎只需知晓，付锐是其中之一，且他放弃了我们给的外援，只选了你。”


    王珞沅倏然转过身，下意识便向着荣欣的方向走了两步，愕然地看着她。


    “王氏小女郎这是——被我狄族儿郎独一份的情谊感动到了？老实说，付锐这孩子还是很重情的，虽然我不喜欢他。”荣欣坐直了身子，掩着唇继续笑。


    王珞沅已经恢复从容的姿态，也跟着笑：“贵妃莫不是认为凭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便能令我甘愿入你们的局，为你们选拔未来储君一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荣欣挑眉：“可你早已答应助付锐夺权，这二者并不妨碍，不是吗？”


    王珞沅：“提点一二亦是相助，可若是入了你们的局，便不止如此了。”


    “哈哈哈哈，有意思，付锐真是了解你，”荣欣的眼中闪过促狭，悠然拿出一道明黄的卷轴，“看看这份东西罢，这便是我们的诚意。”


    王珞沅接过打开，愣在原地。


    “这……”


    荣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道圣旨如何？”


    “你们便不怕——”王珞沅看向手中盖着玺印的空白圣旨，浑身战栗。


    荣欣慢悠悠地端起桌上冷了大半的茶水，小小地抿了一口：“付锐手上也有一道圣旨，若你站在自身的立场，用空白圣旨损害了狄国的利益，你手中的圣旨便自动作废……不过，若是付锐色令智昏……”


    荣欣朝王珞沅抛了个媚眼，意味深长地笑：“薇蕴阿姐与我都是十分公正的人呐。”


    王珞沅捏着圣旨的手轻颤，眸光微闪。付锐的外援，与其说是她，倒不如说是这道空白的圣旨。她们若是当真公正，那能与空白圣旨相媲美的外援，又当是什么呢？


    一方兵权、文官集团的支持、国之命脉的盐业？还有什么？


    又有多少位被选择者？取胜的标准是什么？


    洛薇蕴与荣欣手中竟是掌握了这么多……


    王珞沅思绪纷飞，双睫便不由自主地眨得快了些。


    “你，说你呢，朝大爷我抛什么媚眼？也想上贵人们的桌不成？”粗噶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根手指直直戳到王珞沅眼前。


    原来，王珞沅已经走出付锐的府苑，正站在混乱的街巷中。


    她蹙起眉往后退了一步，谁知，眼前的那根手指也往前跟了一段。


    “贰贰。”王珞沅低喝一声，带着怒。


    那人收了手指，歪过头：“你叫我？”


    王珞沅的眉毛皱得已经能挤死一只苍蝇。


    贰贰这才慢吞吞地跳出来，伸脚将那人踹飞：“对我家主子尊重些。”


    王珞沅睨向躬下身子的贰贰：“解释，然后领罚。”


    贰贰刷地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眨眼睛：“女郎，我错了，昨夜酒喝得有点多……属下方才也一直没察觉到那小儿的杀意，便动作慢了些——女郎，能不能轻点儿罚？”


    “没有杀意？”


    贰贰重重点头，目光诚挚。


    王珞沅看了眼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嗷嗷叫的少年，视线回到贰贰身上，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贰壹上次罚了什么，你下值后照做便是。”


    “补药啊——女郎，上次贰壹可是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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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您的画，我补药去扫那茅坑，呜呜。”贰贰音调都变了，满脸苦相。


    “嗯？”


    “……遵命，女郎。”贰贰把嘴一扁，十分勉强地应下。


    “喂喂，你可知道我是谁？”地上的少年爬起来，跑到王珞沅跟前，又伸出他那根熟悉的手指。


    贰贰眉心一跳，抬起脚又要踹出去。


    王珞沅摆了摆手止住他的动作，顶着手指往前一步，少年便也跟着往后一段。


    “哦？”王珞沅的眼中漾开笑意，抬起手，“你是谁？”


    少年单手叉腰，高高仰起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大爷我是——啊——”


    王珞沅两指捏在他的食指上，往他的方向掰下，浅笑盈盈：“阿弥陀佛。”


    少年闻言，叉腰的手不自觉地便在空中画了半圈，竖着摆在胸前：“阿弥陀……”


    “让开，让开。”


    围着的人潮中突然散开一条道，四五个侍卫在前边开路，一架纯金打造的轿子跟在后边，被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护着。


    少年面向王珞沅，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反应便慢了些。他被经过的侍卫往外狠狠一推，险些扑到王珞沅身上，被贰贰挡住拉到一旁。


    “停——轿！”


    金轿的帘子被从里面掀开，一位瘦得不成样子的侍女率先跳下轿子，向轿中伸出手。


    一只满是褶子的手搭在侍女的手上缓缓伸出，接着便是垂到脚边的狐裘落地，矮小佝偻的老人终于现身人前。


    他眯起眼睛，一步一步走到不远处的付锐跟前，看了眼倒成一片不断哀嚎的侍卫，音色沙哑：


    “汉江王，打狗还需看主人，您这是不顾与老臣的面子，非要拿老臣开涮了。”


    付锐似是没有听到一般，踩着脚下挣扎的头狠狠一撵，继续虐打。


    “你，你。”老头被气得浑身发抖。


    他身旁的护卫上前一步，正要阻止付锐的动作，便见付玉伸手掏了掏耳朵，弹出一个软木塞。


    好巧不巧，正好弹到老头脸上。


    “你——嗬，嗬嗬。”老头开始大喘气，面色发白，浑身抖得好像要当场背过气去。


    这回，付锐终于听到了声音，也意识到眼前还站着个人。他瞪大双眼看向老头，满目惊恐：“慕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慕垢构强压下怒意，混浊的眼珠一转，当场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糟糕，若是传出付锐气晕老臣的传言，那将大大阻碍他的登顶之路。王珞沅心脏狂跳，尖声朝着付锐那边喊了一声。


    “贰壹。”


    “大人！”


    贰壹飞速与王珞沅对视了一眼，瞬间明白她的指示。他抢先飞到慕垢构身后，顺势将晚了一步的侍卫推开，稳稳扶住他。


    侍卫见自己居然死活近不了主子的身，急得团团转。


    侍女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有条不紊地开始吩咐：“来人，大人晕倒了，快回府请大夫。”


    “王爷，这里便有大夫，何须舍近求远。”王珞沅示意贰贰将少年带过去。


    侍女转身看向王珞沅，语调沉稳娓娓而道：“大人用惯了同一个大夫，自是熟悉的大夫更稳妥些。若是用了这位，大人出事了，你们可能承担得起责任？”


    付锐的视线扫过不甚情愿的少年，不确定地看了王珞沅一眼，转回头：“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在等大夫来的这段时间中，慕大人出了事，又算谁的责任？”


    侍女抿唇，挡在慕垢构身前，不让少年近身。


    少年转身，朝着王珞沅一摊手，表示他无能为力。


    王珞沅的眼中漾开笑意，双唇一张一合，吐出无声的几个字。


    少年的视线凝在她的双唇上好一会儿。忽然，他浑身一激灵，眼中放出灼灼的光芒。他激动得跳了一下，立马转回去跑到侍女跟前，使劲把她往外一推。


    “吾乃医圣张仲景后人，张汲。我来瞧瞧。”


    张汲蹲到慕垢构身前，伸出两指，往他人中上狠狠一按。


    慕垢构四肢一抖，被眼皮盖着的眼球疯狂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