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汲凑近慕垢构，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狡黠一笑，再抬起头时，他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


    “平日里，你们大人是否时常感到心悸，气短多汗？”


    “对，对，您是如何看出来的？”侍卫狂点头。


    侍女亦是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那你说说，现如今应当如何是好。”


    “这容易，慕大人如今不过是一口气上不来，你——”张汲说着，突然指向人群中看得津津有味的一个老头，“过来，给大人渡口气。”


    “放肆。”侍卫怒喝。


    侍女黛眉微蹙：“我为大人渡气亦是一样的。”


    “行不得，行不得，大人这种状况便需要找个年龄相近，但是身体康健些的，这样方能将康健的气渡进去。如此一来，你们大人以后犯病的机会也少些。”


    张汲给贰壹使了个眼色，让他看住慕垢构，两三下跳到看戏的老头旁边，半拖半拽着将他拉到慕垢构身前，生硬地把两人的头压到一块。


    老头喘出的粗气中带着韭菜的味道，轻一阵重一阵地喷到慕垢构的嘴上。


    慕垢构的眼球动得更快了，在快与老头碰上的前一刻，他刷地一下睁开眼：“放肆，滚。”


    “大人，草民……”


    “哇——哕。”


    侍卫大惊：“大人你怎么了。”


    张汲露出两排大白牙：“无碍，你家大人不过是在吐秽气罢了，是好事呐。”


    “你——”慕垢构在侍女的搀扶下站好，抖得比方才还要厉害。


    张汲面带忧色：“大人若是再晕一次，大概便是由于草民方才用的药不够猛，草民或许应当……”


    “一派胡言。”慕垢构把手按在虎口处，极力克制不断上涌的怒意。


    王珞沅走上前，对着张汲做出崇敬的姿态，心中却乐开了怀：这位行事古怪的小和尚委实聪颖有趣，这回的破局之人，她没选错。


    王珞沅：“草民观之，张大夫便像那神医转世，不出手默默无闻，一出手竟瞬间解了大人的困局。妙哉，妙哉。”


    “放屁，他懂个屁的医术，坑蒙拐骗的贱民。来人，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慕垢构怒极，完全不顾伪装出的斯文，面目狰狞地嘶吼。


    王珞沅惊叫着后退一步，险些跌倒在地，声线颤抖：“大人，你这是恩将仇报卸磨杀驴，神医刚刚救了你，你便要立时杀他，这是什么道理？”


    “对啊。”


    “是啊，什么道理？”


    “就是，哪有这样的。”


    围观的百姓陆续开始窃窃私语，看向慕垢构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漠然变得厌恶。


    “贱民，你也是不识好歹的贱民，还有你们。”慕垢构跌跌撞撞转了一圈，又陡然见到张汲的无辜眼神和王珞沅明显的谴责姿态，哪还有理智在，他抽出侍卫的刀便朝张汲扑去。


    慕垢构不停地吼：“去死——老子根本没晕，他算个屁的神医，老子本来就没晕！”


    杜珩渊听到动静脱身赶过来时，便见到王珞沅陷入险境的场景。他想也不想地飞到她身后，抱着她退到安全之地。


    贰壹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叹了口气。


    张汲无人相助，被追得满场子乱窜，不时便要跑到人流中喘口气，嘴上不忘各种伸冤。


    慕垢构提着刀跑进人群，疯魔一般地乱砍。杜珩渊看着这一幕，松开王珞沅，握紧拳头。


    “去吧。”王珞沅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


    杜珩渊与正在疏散人群的付锐对视一眼，做了个横劈的动作，得到对方微不可查的颔首。他无声地靠近慕垢构，举起剑。


    “铿”。


    杜珩渊瞪大了眼：“洛生？”


    洛生硬生生抗下剑，吐出一口血：“你不能杀他。”


    王珞沅远远看着，捻了捻手指：看来，洛生手中的底牌是狄国的官员集团，她方才竟是猜错了。


    她在人群中找了一圈，看到紧张地立在门槛后的付玉。


    付玉她方才，又为什么是那般反应。王珞沅陷入沉思。


    “表兄，小心！”


    情急之下，付玉被门槛绊倒，跪在地上，仰头死死望着杜珩渊三人的方向，目眦欲裂。


    她身旁的李林儿亦是一脸焦色，紧紧盯着同一个方向，无声地张开嘴。


    王珞沅被付玉的尖叫声惊醒，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慕垢构趁杜珩渊二人僵持的时机，挥刀向他们劈去。


    杜珩渊还来不及动作，便见洛生往前错了一步，挡在他和慕垢构之间。


    刀刃划破洛生肩膀处的衣料，在他肩头豁出一个大口，鲜血汩汩地流。他的面色一瞬间苍白下去：“杜珩渊，请你欠我一次，求你。”


    他的身后，付锐紧紧攥住慕垢构挥刀的手，手刀落下，将癫狂的慕垢构劈晕过去。


    “洛郎君，你这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欠人情这事还带强买强卖的？”杜珩渊撩眸，似笑非笑。


    “洛生，换本王欠你一次。”付锐开口，声音有些沉。


    杜珩渊挑眉，与他四目相对。


    闻声，洛生瞳孔骤缩，艰难地转过头，看着付锐的眼中溢出失望：“我为杜郎君挡刀，关王爷什么事。”


    “洛生，这不……”


    “罢了，便当某欠你一次罢，”杜珩渊收了架势退开，笑得肆意，“但愿你担得起。”


    付锐无奈，拎起慕垢构的后领，把他扔到一旁呆立的侍卫身上：“把你们大人带回去。”


    “是，是。”侍卫抱着慕垢构抖个不停，带着一众侍卫侍女做鸟兽状散开。


    张汲从人群中现出身影：“好了好了，诸位也看够了，可以散了。想我堂堂医圣后人，居然还有被人恩将仇报追着砍的时候。”


    “是啊，以前也不觉得慕大人这般疯魔。”


    “简直像是得了失心疯。”


    “不过那位郎君的医术当真高明。”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


    王珞沅满意地勾起嘴角，如此，便算是彻底揭过了付锐将老臣气倒一事，只是——


    她望向笑嘻嘻的张汲，有些头疼。


    “小汲？”


    “兄长，你总算认出我了。”


    杜珩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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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翼翼地走近张汲，短暂地失神后，怀念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突然，他板起脸，高高扬起剑鞘，往张汲背上狠狠抽去。


    “啊——杜珩渊，你做什么打我！”


    杜珩渊拧眉，又狠狠抽了他一记：“不顾百姓安危跑入人群，令无辜者陷入险境，此为一错；不敬兄长，此为二错。你说，你该打得否？”


    张汲定定地看了他好半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杜珩渊愣在原地，罕见地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模样。片刻后，他追上张汲，拉住他：“小汲，我也很想你……”


    张汲背对他停下，声音有些闷：“我不想你。”


    杜珩渊舒了口气：“你怎么到长安来了，父亲母亲这些年可还好吗？”


    张汲垂下头，不说话。


    杜珩渊的双眸一黯，绕到他身前，弯下腰抱住他：“小汲，我们进府里说罢。”


    张汲推开他，抬起头，微笑着双手合十：“不用，见到你平安便已足够，小僧与你缘分早尽，就此别过。”


    “小汲，你怎么……出家了。”


    张汲打了个禅机，音色淡淡：“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①


    王珞沅看到这，总算将事情脉络厘清大半，不由得有些好笑：


    这少年与付玉装模作样的时候倒颇有些相似，他若真打算当个和尚了却余生，便不会往头上戴个假发套了。瞧他那言行举止，哪有佛教徒的清正模样，简直像个街头的泼皮无赖。


    她朝着张汲招招手，扬起一抹带有蛊惑意味的笑：“小郎君，你的报酬不要了？就这么离开，不觉得可惜吗？”


    张汲面上的淡然裂出一道道缝隙，他控制不住地咧起嘴角，眼中闪烁起欢欣中带着渴求的光芒。


    杜珩渊见状，也笑了，他抓起张汲的胳膊，带着他往王珞沅的方向走：“小汲，你便是要走，也不急在这一刻。方才那番运动之下，你应当也累了渴了，进府中吃杯茶再走罢。”


    “也有道理。”张汲的脸有些红，他下意识抬手挠了挠头，哪曾想，竟是一不小心将整个发套都摘了下来。


    阳光下，他的头顶锃亮反光，异常地惹眼。


    “真圆啊……”贰贰跳下树，站在王珞沅身旁抬起双手，圈起来在脑后比划了一下，满眼的羡慕。


    王珞沅听到动静，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叫了他一声：“贰贰。”


    贰贰一下子站得笔直，低眉顺眼：“女郎，有何吩咐。”


    “下职了。”


    贰贰狂点头，站着不动：“嗯嗯，女郎说得没错。”


    “滚呐，滚去领罚，”贰壹踹了他一脚，幸灾乐祸，“有些苦不能我一个人尝，女郎放心，我会一直监督贰贰到他完成为止。”


    贰贰滑倒在地，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贰壹，你怎能对我狠心至此！”


    贰壹不为所动，镇定自若地抬脚往茅厕的方向走，逐渐飘远的声音中带着嘲讽：


    “谁让你上次带整个贰组来围观我受罚，还与他们一起，整整嘲笑了我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