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故人之死

作品:《网文作者的临终关怀日常

    “我试试。”反复确认过我的眼神后,孟胤东还是答应了下来。


    霸道总裁的承诺就是很让人放心。他一句试试,我仿佛已经拿到了照片。


    我猜袁襄看到的那女鬼,是他老婆。


    当林瑾阳说出阿尔兹海默症的时候,我就有所联想,否则那鬼怎么偏赖在他屋里不走,难不成还有空气墙?


    而且他对女鬼的态度——亲切、依赖……我是没见过,但我猜一般人看着鬼不能是这个样。


    “哦对了,我之前联系留学时的朋友,她说E大脑瘤项目有新特效药研发,可能会需要志愿者。”孟胤东像随意唠起什么家常般语气轻松,“我给你报了名,年前你先静养,顺带把传记给我写完。”


    我掰掰手指头,还剩三个月了。


    “那我的书……”我脑子一转,心想这事也该成了。


    “等抽空让他们把样本给你拿过来。”孟胤东朝我挑挑眉,“发售就等你这传记落笔了,可别想着拖时间。”


    切。


    怀揣对样书的期待,我去袁襄那儿次数都频繁了些。他依旧在和林瑾阳斗智斗勇,偷藏恐怖小说和漫画,每天活力四射,有一回他半夜失眠,偷偷来推我去活动中心翻录像带看,吓得原雯差点报警。


    一个日光温吞的午后。


    袁襄偷偷喝酒导致痛风发作,也混上了我的轮椅待遇——小宁也成了他的专属看护,因为老头子第一天坐上轮椅,就要和活动室的老太太玩竞速。


    小宁推他出来晒太阳,他打特线叫上我,并排看着人工湖里的鸭子。


    “小冬哇,人生,很有意思的。”


    袁襄突然来了这么句。


    他似乎不再执着于女鬼和恐怖录像带,而是把目光投在了我身上。


    我垂眸看了看即使每天按摩、却仍旧控制不住萎缩的双腿,没有接话。


    “你这病难讲,可我看你这小姑娘福气多得很。我这半死的老头子能看出来,你啊,还早嘞。”他笑着说,嗓音洪亮,像是真的窥见了我往后的人生,“人一辈子吃的苦都是有限度嘞,不有句话嘛,先苦后甜,你还碰上了小孟,往后等你好了,让他带你去环游世界!我跟你说,第一站一定先去北欧那边,景色和这边不一样的,那边美女也多……”


    还环游世界,我差点没憋住笑。咋的,孟胤东还是哆啦A梦啊?我朝他许许愿,他就得马不停蹄带我去?


    袁襄说累了,便偷摸起身去小池塘打水漂。他说要跟我说悄悄话,把原雯和小宁都支走了,我看是早有预谋。


    小宁慌不迭地跑来“捞”他的时候,他还朝我一脸得逞地扮鬼脸坏笑。


    后来我在传记中写道:“袁老先生是个名副其实的老顽童,旁人垂暮之年大都是安静平和地回顾此生,只有他,在享受当下每一天的自由欣喜。”


    因为我前期一直拒绝手术治疗,导致转移灶多发,不得不二次化疗。这次疗程一开始,我接连几日都混混沉沉,饭也不曾进过一口,等再意识清楚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噩耗。


    袁襄死了。


    寿终正寝,没有痛苦,没有执念,也没留遗书,神色安详地去了。


    听到的一瞬间,我的手臂突然替我回忆起袁襄粗厚磨砺的手掌,他曾多次开怀时下意识抚上这片皮肤,我讨厌人的触碰,却不抗拒他留下这如今有些钝痛的印记,让我领悟到,原来我也有心。


    律师冰冷的面孔让我恼怒。我举起枕头砸向他,却被孟胤东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他把律师赶走,转头俯身把我扣进了怀里。


    这姿势多少有些暧昧。可我没心思计较和品味。


    袁襄庞大的遗产里,竟然留有我的一份。这也是律师出现的原因。


    他留注的赠予理由是,希望我能活得尽兴。


    这笔不菲的遗产,足够让我死前好好逍遥一番,又或是好好接受医治,重新开启人生。总之是不用再受到孟胤东钱权压力的桎梏,拥有了人生的选择权。


    等我平复心绪,孟胤东把一个掉色的漆皮本递给我。本子封页上工整地写着:高三(2)班,袁襄。


    这是他的日记。准确的说,是关于一个女孩的少年记事。


    他在日记本上草草勾勒的两笔,和他同我描的那个终日缠身的女鬼一样,恶意丑化的大板牙,蜡笔小新样的眉毛,豆枣似的眼睛,却有着个温柔的名字——柳同。


    他欢喜,他深爱,他追求。直到柳同随父兄回了老家,日记戛然而止。


    太早的事,孟胤东也查不出个头尾,或许这人回了老家便换了名姓,又或是袁老又遇上了形貌相似的旁人。


    他乐观风趣,却也有悲情的底色。疾病让他忘记了此生挚爱,但命运待他不薄,终于在落叶归根前,唤醒了他爱人的记忆。


    “袁老……死前都抱着这本日记。”孟胤东冰雪聪明,自然是联想到了我当初执意要他老婆照片的事,“我不知道袁老和你说了什么,但我猜这里的内容,也了却了他的夙愿。”


    “袁老于我,不仅是生意上的长辈。纪冬,谢谢你。”


    袁老走后,我的状态一直很清醒,但很久都没再说话。我勤劳地动笔,赶出了一份三十万余字的传记。


    我没再去听旁人的故事。半月后,这份初稿交到了孟胤东的手里。彼时他刚操办完袁襄的后事。他还为我带来了两本小说的样书,说不日就要开始发行。


    不知为何,一向厚脸皮的我,竟然没胆量翻开,一直搁在床头。


    我简直比小强还顽强,化疗折腾得脱了相,养了没几天,竟然又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小宁最近总有意无意和我提起,孟胤东疲累于家族争斗,无心应付其他。我都不敢接茬,怕正牌夫人这招是试探,我要有二心,就把每天的补剂换成砒霜。


    她有危机感我理解,毕竟我银行卡里多了几个零,孟胤东还这么不计一切地付出投入,着实令人怀疑。


    我想告诉她孟胤东母亲的事,又怕僭越。万一孟胤东一生气把我撵走,别的我不留恋,我就怕原雯也让他扣下。


    但小宁天天在这儿给我压力也不小,我是病人又不是囚犯。这天孟胤东来,我委婉地表示,原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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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照顾我就够了。


    “好。”答应完我,他便仰面闭眼小憩。淡青的胡茬爬了他满脸,看样子真是累得不轻。


    “你回家睡呗。”我看他一米九的大体格子窝在床边别扭。


    孟胤东缓缓睁开眼。


    “我喜欢在这儿。”


    !我靠!


    我贼眉鼠眼地四处观望。小宁不在屋里,准确的说,此时屋里只有我俩。


    许是察觉我情绪异样,他叹了口气,放慢了声调:“你那小脑袋瓜,又想什么呢?”


    我闭紧了嘴巴。


    脑海里那串三角大戏太轰烈,我说出来怕我晚节不保。


    “这两天多歇歇,大夫给你约的下周查体。”他也真是乏了,话音未落就阖上了双眼,没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挺助眠的还。


    小宁果真没再出现,原雯一天24h不休地照看我,林瑾阳和我说,她离婚分得的财产全部贡献给了养老院,也不要工资。我看她多说四十的年纪,散尽家财孤苦伶仃,实在是于心不忍,便找了个机会和她聊起来以后的事。


    “原姨,你也不能天天耗在我这儿,我这那天伸腿一瞪眼,你也不能真去伺候这帮老头老太太去。”


    原雯停下了手上的活,略带埋怨地看我一眼:“什么伸腿一瞪眼,你这么小的年纪,不能说这样的话。”


    “我说真的,原姨。你也正是好年纪,外面花花世界多精彩。”


    “哎,你不懂。”原雯不愿再展开这个话题,忙活别的去了。


    我不理解,去问孟胤东。


    “你老管别人怎么活干什么?”每次听到我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他总是下意识地叹气。


    见我执拗的眼神,他还是好脾气地解释着:“那你觉得,她凭什么对你这么用心?就像对待至亲?”


    我哑了口。人真是又贪婪又贱,我一味享受着她的付出,竟没去细想因果。


    “她女儿刚去世那阵,她一心求死。是因为看到你,她觉得活下来似乎还有意义。”


    “不仅你需要她,她也需要你。”孟胤东难得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俯身对上我的眼睛,“所以你要好好活,不仅关乎你,还有她。”


    我最讨厌道德绑架,可这次我却在想,如果我活着真是原雯活下去的执念,那我可以再努努力。


    这天我屋里来了个陌生的客人。一头白发的老太太,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穿着上好的唐装,精神矍铄。


    我看到这样精致的人会下意识地反感,也可能是自惭形秽,所以我连招呼都没打。


    “这是楼上住的岑姨,她看了你给袁老写的书,特意下来拜访你。”林瑾阳看我这幅死样赶紧提点。


    “哦。什么事?”正好刚才吃饭时原雯把我床靠摇高了些,让我得以和她平视。


    “您好,纪小姐。”岑樱开了口,声音如同我想象一般冰冷刻薄,“书是你写的?”


    “你看不到作者名么?”一股无名火起,我刚想叫林瑾阳送客,她却先起身,神色平静地朝我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