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下了一整夜，哪怕已经过了中午，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细小的雨丝淅淅沥沥地打在阅览室的玻璃窗上。


    阅览室里，风起写完了自己的生存训练总结，伸了个懒腰，看向一旁的阿娜尔。


    阿娜尔左手托着腮帮子，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右手只用一根中指，在键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戳一下，停五秒，再戳一下。


    风起估摸了一下，最多最多，一分钟三个字。她看向阿娜尔的屏幕。空白文档里只有孤零零地一行字：


    生存训练总结：很冷，很饿，很累，活着，建议放两只无线电，想要自热火锅。


    风起一下子没忍住，笑道，“自热火锅？”


    阿娜尔一个激灵，赶紧把“想要”给删了，然后双手一伸，往键盘上一躺，发出一声生无可恋的哀嚎：“这玩意儿非得写吗？海上漂流了一整天还不够吗？”


    “要的哦，明天前一定要交的。除非你想晚上通宵。”


    “我不要——”阿娜尔拖长了声调。


    她一转眼看见严砺走进来，立刻换了副幸灾乐祸的小表情：“严砺，你睡这么晚！总结写了吗？”


    严砺走到旁边的电脑前，刷卡登陆，手指翻飞。


    十秒钟后，他看向阿娜尔：“好了。提交了。”


    阿娜尔：“？”


    她瞪圆了眼睛，“糊弄人的吧？你写了什么？”


    “参见标准流程。六个字，一个标点。”严砺双手一摊：“毕竟，我就是标准。”


    “风起！我要举报他！”阿娜尔炸毛道。


    “快写吧，”风起也提交了自己的报告，“待会儿就是第二批起爆装置着陆了，再不写，你可真要晚上补作业了。”


    指挥中心里，已然是一片肃穆。


    风起一进门，就受到了不下三道目光的洗礼。毕竟，她是最先提出引爆北极点的人。而今天，结果即将揭晓。


    总指挥走到她身旁，“紧张吗？”


    风起点点头，随即补充道：“但我有信心。”


    “有信心是好事。”总指挥微微颔首：“但我们也做了第二套方案。”


    “第二套？”


    “对，我们给其中一枚起爆装置带上了特制的固定设备。如果北极着陆点还在冰层之下，我们就要把起爆装置钉进去。”总指挥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敲钉子的动作，但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风起：“如果真到了强行着陆那一步，你要做好登陆‘烛龙’的准备。”


    “我一直准备着。”风起神色平静。


    “很好。”总指挥拍了下她的肩膀，“我们就希望一切顺利吧。”


    大屏幕上，第一枚着陆装置已经脱离运载火箭。代表着陆装置的绿色光点缓慢闪烁着，稳定地接近“烛龙”，进入测绘轨道。


    时隔三个月，风起再一次看见了“烛龙”深灰色的地表，那些密布的陨石坑和大大小小的裂隙。


    和上次不同的是，南极点和赤道上了已经多了两枚起爆装置。它们就像两枚黑色的钢钉，死死钉在“烛龙”的七寸之上。


    “南极点起爆装置，确认。”分析员汇报道。


    “初时赤道点，起爆装置，确认！”


    上一批着陆的装置，都在预定位置。


    “好。”总指挥点点头，双手一翻，示意众人暂时保持安静。


    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着陆装置正在接近北极点。所有人都知道，胜败在此一举了。


    阿娜尔轻轻碰了碰风起的胳膊：“万一失败了，你真的要……？”


    风起点点头，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掠过大厅，停留在杜铭的背影上。


    杜铭的背微微弓着，双手的衣袖挽到手肘，十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片刻后，他举手示意：“两套着陆方案都验证完毕。”


    “起爆装置，距离目标点25公里。”程昊也报出了最新的数据，“下降速度正常，角度正常，引导系统正常。”


    风起盯着屏幕，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圆珠笔。


    塑料笔杆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距离目标点四公里，准备进入冰层区域。”


    屏幕上的图像逐渐放大，北极点的地形慢慢清晰。深灰色的地表尽头，一条银白色的细线出现在镜头里。


    任组长皱眉：“冰层……。”


    所有人的的心脏都猛地一沉。冰层，仍然存在。


    引爆计划，失败了吗？


    风起手里的圆珠笔发出一声脆响。她放下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旁边，阿娜尔紧紧攥住了双手：“……不能吧？”


    而着陆装置还在继续前进。蓝黑色的冰层，逐渐占据了大部分镜头。


    总指挥看了风起一眼，转头命令道：“准备按第二套方案，我们强行着陆。起爆装置进入冰层后，将由固定装置自适应调整深度。”


    前方，杜铭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他似乎是想回头看风起一眼。但他双手紧握又放开，最终还是忍住了。


    “是，总指挥。”他说。


    如果强行着陆，那风起就真的要登上“烛龙”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


    “轨道确认，倒计时十秒。”


    “九”


    “八”


    “七”


    着陆装置逐渐接近预定着陆点，摄像头传回最后一帧画面——


    冰层在前方塌陷，形成一道断崖，露出一大片裸露的岩层。


    干燥的，深灰色的，覆盖着薄薄一层冰层碎片的……


    “冰层破裂！北极点地表可降落！”数据分析员猛地站起身，几乎破音。


    “杜铭！”总指挥转向杜铭。


    “第一套方案，轨道已确认！”杜铭高声道。


    半分钟后，黑色的起爆装置稳稳降落在北极点裸露的岩层上，金属支架深深扎进地表。


    起爆装置的周围，细碎的冰粒被震动掀起，在微弱的重力场里翩翩起舞，像是下了一场浅蓝色的雪。


    指挥中心里瞬间沸腾了。


    “我们成功了！”阿娜尔尖叫一声，一把抱住风起，“嗷，风起你不用登陆了！”


    风起差点被这个熊抱撞下椅子。她下意识单手撑住桌面，愣了一秒，才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阿娜尔的背。


    指挥大厅里，白色的草稿纸在飞舞，总指挥和任组长鼓着掌，严砺和程昊一唱一和地飙着口哨。


    风起在这喧闹中缓缓抬起头。


    前方，杜铭已经回过头，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


    风起弯起眼睛，点了点头。


    杜铭的嘴角微微勾起。


    在不可捉摸、不可预测的未来里，他们终于成功抓住了一缕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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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务结束，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指挥中心，只留下兴奋的讨论声在走廊里回荡。


    风起注意到杜铭独自站在走廊的栏杆旁，脸上不见喜色。深秋的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雨丝打在栏杆上。


    她停下脚步，走了过去，“杜铭。”


    阿娜尔满脸好奇地跟过来，眼神滴溜溜地在风起和杜铭之间打转：“秘密谈话？”


    严砺从后面一把薅住她的衣领，“有秘密你还瞎打探，去食堂占座了。”


    “哎！严砺！你不想听听吗？”


    “不想。”严砺把阿娜尔塞进电梯，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风起听到阿娜尔的声音：“风起，我们等你吃晚饭——”


    除了雨声，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风起和杜铭并肩而立，看着外头的雨雾：“我想，我们终于改变了一些东西。”


    杜铭的目光微微闪动：“对。”


    风起伸出右手，”这个时候，应该击掌庆祝一下。”


    杜铭低头，看了一眼她摊开的掌心，迟疑了一瞬才抬手，与她击掌。


    掌心相触的瞬间，杜铭低声道：“可我还没有看到新的投影。”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吗？而且，审查也结束了。”风起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都一周多了。”


    “热搜第七条，是‘烛龙’的撞击概率。”杜铭突然说。


    风起点开网页，扫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显示：


    #烛龙撞击概率3.7%#


    她皱起眉头：“你算的？”


    杜铭摇摇头，“程昊拿随机程序跑的。我不喜欢这种方式，隔几天来一个，欺骗大众。”


    今天3.7，明天6.8。


    信息还是那个信息，但恐慌却是可以人为调控的。


    人的关注是有时间限制的，真的假的混在一起，关注疲劳了，热度也就慢慢降下去了。


    等过几天，新的娱乐新闻一出来，谁家的房子“哐当”一塌，什么“烛龙”，什么撞击，就都会被挤到疙瘩角落里去。


    不刻意隐瞒，但也不会让事态升级，这就是上头的策略了。


    “他们瞒不住所有人，只能让人先习惯未知的恐惧。”杜铭冷漠地评论道。


    “只要有效，只要能救人。”风起关上手机，“说起来，生存训练的时候，我又见到你父亲了，他是来负责沿海撤离的。”


    杜铭动了下脚，显然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他可能，比我们以为的，知道得更多。”风起轻声说。


    杜铭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进裤兜，掏出手机，点开邮件箱，指尖滑向“清空所有邮件”的选项。


    就在他准备按下清空的一瞬间，风起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这东西，是你唯一的证据。”风起说道。


    手背上的温度让杜铭的动作一滞，他咬住嘴唇。


    “况且，如果他已经知道了，你现在删了也没有用。”


    杜铭抿紧嘴唇，半晌后，轻声道：“我知道。”


    “留着吧。”风起松开手，后退半步，“如果有新的信息，也记录下来。说不定，未来的我，能给我们传递一点消息呢。”


    雨势渐渐变小，天空透出一点鱼肚白。


    风起把手探出栏杆，试了一下：“雨停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