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号”内部，气氛凝重，连阿娜尔都不再说话。


    “主推进器预热完毕。”严砺确认道，“姿态调整完成，随时可以点火。”


    风起坐在主控台前，右手搭在操作杆上，目光扫过屏幕右上角的红色倒计时。


    离第一阶段轨道调整开始，还有不到一分钟。


    “好，锁定航天器姿态。”她沉声说，“等我命令。”


    她的手指握住操作杆，微微用力，又缓缓放开。


    倒计时十秒。


    风起打开通讯：“这里是‘曙光号’，准备点火。”


    耳机中，总指挥的声音传来：“地面确认，一切准备就绪，祝你们一切顺利。”


    风起的手落下。


    轰——


    随着推进器启动，整艘飞船猛地一震。


    安全带骤然绷紧，把他们向后拉向座椅。


    座椅随着船舱剧烈晃动，但风起的手没有离开操作台。


    屏幕上，“曙光号”从原本的轨道上偏离，像是树上长出一根新的枝桠。


    推进器熄火，飞船切换至惯性飞行，第一次点火完美结束。


    风起确认了航天器姿态，汇报道：“这里是‘曙光号’，已进入转移轨道。”


    总指挥回应：“地面收到，你们距离‘烛龙’还有六百公里，预计接近窗口三十分钟。”


    雷达屏幕上，代表“烛龙”的红点每隔几秒推进一格，反射强度也随之不断上升。


    “这个距离……”阿娜尔盯着屏幕，眉头渐渐皱起，“我们是不是……能看见它了？是那个方向？”


    “左前方。我们会从‘烛龙’的右侧接近。”风起回答。


    阿娜尔转头看向左舷的舷窗。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的宇宙，什么都没有。


    雷达再次“滴”了一声。


    红点逼近了一格。


    “滴。”


    又一格。


    那声音规律、冰冷，像是某种脚步。


    阿娜尔屏住了呼吸，突然想起了《侏罗纪公园》电影里，霸王龙出现时的场景——


    杯子里的水面晃动，地上的积水荡起一圈圈涟漪……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咚，咚……


    “滴，滴滴”


    雷达忽然加速连响。


    阿娜尔猛地转头。舷窗外的黑暗中，一抹灰白的轮廓缓缓浮现。


    它不像太阳那般刺眼，也不像地球的柔和。


    它像是一个阴影里的捕食者，从黑暗里缓缓浮现。


    就在几秒内，它迅速脱离黑暗，逐渐变大，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阿娜尔用力眨了眨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雷达屏幕，又看了一眼舷窗外，眼睛逐渐睁大。


    “那是……”她喃喃道。


    “是烛龙。”风起看了一眼，按下通讯：“目标确认，‘烛龙’已进入光学视野。”


    耳机里，总指挥的声音再次响起：


    “收到。‘曙光号’，你们距离‘烛龙’二百公里。‘烛龙’的引力随时可能对你们产生影响。”


    “明白。”风起抬起右手：“准备应对引力干扰。”


    引力探测器的数值开始波动，像是深夜的潮汐。


    潮水一点点漫上“曙光号”，将航天器缓缓包裹，然后猛地一拉。


    咚——


    风起感觉到飞船顿了一下，船体轻轻颤抖。


    屏幕上，姿态警示闪现：


    引力扰动超标，姿态偏离警告！


    “姿态稳定器过载！”阿娜尔几乎是喊出来，“自动修正失败！”


    来了。风起立刻道：“严砺，侧推器！”


    “就绪。”


    “点火。”风起下令。


    几乎同时，严砺按下按钮。


    侧推器在瞬间喷出幽蓝色的火光，抵消着引力拉扯。


    舱体剧烈颤动，仪表震出杂音。


    耳机里，地面的声音紧张：“轨道修正参数正在上传。”


    “‘曙光号’收到。”风起一边确认数据，一边下命令，“阿娜尔，相对速度。严砺，修正姿态。”


    过去几个月的演练，让他们只要一个手势、一句短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屏幕上，姿态偏差开始回落，一点一点归零，最终红色警示消失。


    耳机中，总指挥再次开口：“‘曙光号’，请维持当前姿态。第二阶段轨道数据即将发送。风起，请做好登陆准备。”


    风起点头：“明白。”


    舷窗外，“烛龙”正缓缓逼近，逐渐占据整个视野。


    阳光下，它那不规则的边缘和表面深色的裂痕清晰可见。


    风起凝视着它，心跳加快了一拍，耳边似乎有人在轻声提醒：


    一旦进入它的怀抱，就没有回头路了。


    风起收回目光。屏幕上，绿色的数据条正在一点点推进。


    数据信号从杜铭的手上，传递到中继卫星，再传递给他们。


    想到这里，风起微微勾起嘴角。


    在一瞬间，地球同步轨道上，中继卫星里的芯片轻轻嗡鸣，炸开一点微弱的火星。


    “曙光号”的进度条停在了最后一格。


    风起立刻按下通讯按钮：“‘曙光号’呼叫地面，轨道数据未完成，请确认重发。”


    耳机里，除了电流杂音，只有静默。


    “通讯信号中断。”阿娜尔飞快敲击面板，“中继卫星没有回应，链路可能受损……风起？”


    风起看向舷窗外。他们正飞越在“烛龙”的晨昏线。


    小行星一半沉入黑暗，一半暴露在阳光中。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透过舷窗，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引力还在增强，姿态修正需求几秒一跳。


    阿娜尔的声音发颤：“引力越来越大，我们必须不断调整姿态，否则……”


    “否则，我们会被吸过去。”严砺说完，看向风起：“是否加大侧向推力？”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可如果他们轻举妄动，地面将无法预判他们的状态。


    而如果地面不能发来新的轨道数据，他们就等于盲降。


    风起的手攥紧。


    “燃料在快速下降，我们等不起了。”严砺说。


    舱内陷入沉默。


    警报再次响起，引力扰动等级升高。


    “拉远。”风起终于开口，“先脱离烛龙的强干扰带，拉出安全距离。”


    严砺却没有动：“然后呢？”


    “然后释放登陆舱。”


    严砺干脆双手离开了终端：“过早释放登陆舱，就是送死。我们必须进入强干扰带。”


    风起语气冷静：“我知道风险，我有把握。”


    “你有个屁把握，你这是送死！”


    “如果强行接近，是带着你们一起送死。”风起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严砺的眼睛：“这是命令，严砺。”


    这时，阿娜尔忽然举手：“让我来算。”


    两人都看向她。


    阿娜尔目光坚定：“我在欧洲航天局做过深空模型。我可以算。”


    “我们这台终端算得出来？”严砺怀疑地看着她。


    “没办法精确计算，但我保证能让误差控制在可接受范围。我们只需要接近、接近一点就好。”


    她看向风起：“让我算吧，我们必须把你送进去。”


    “我同意。”严砺举手，“别逼我们两个政变啊，队长。”


    风起盯着他们，终于开口，“如果航天器遇到危险，我命令你们直接脱离，不要管登陆舱。”


    她转身，回到主控台，打开通讯频道：


    “这里是‘曙光号’。”


    “由于通讯中断，我们将自主完成接近与登陆操作。”


    “这里是航天员风起。”


    她停下。


    身后，阿娜尔接上：“航天员阿娜尔。”


    然后是严砺：“航天员严砺。”


    “我们向地面做最后汇报。”


    频道中仍是一片电流噪音，没有人回应。


    风起回头，阿娜尔已经开始计算。


    她和严砺对视一眼，“那就开始吧。”


    同一时间，地面指挥大厅。


    “通讯丢了！”程昊站起身，大喊道，“和‘曙光号’失联！”


    “什么原因？”总指挥的声音陡然提高。


    “一号中继卫星疑似故障。”技术员飞快调取数据，“可能是之前太阳风暴的影响。”


    大屏幕上，代表“曙光号”链路状态的绿色线条突然断裂，变成灰色的虚线。


    “立刻切换备用通道！”总指挥喝道。


    “切了！”程昊死死盯着连接图，“但不行！‘烛龙’正好挡在我们和‘曙光号’之间，现在无法建立连接！”


    空气凝固了。


    信号盲区，怎么偏偏现在进入信号盲区。


    杜铭站起身，“我可以提前算出所有可行的接近轨道！一旦恢复通讯，立刻发送。”


    他双手撑在控制台边缘，语气坚决。


    程昊回头看他，语速飞快：“不行，就算你能算出全部轨道，数据包太大。中继不稳，一旦中断，整个包就废了。”


    “不能一次性赌全部。”总指挥点头，“他们的位置每秒都在变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杜铭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就发一条，发最可能成功的那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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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程昊喃喃：“但我们……已经不知道他们的位置了。”


    所有人看向大屏幕，那个标注着“曙光号”的小点，已经将近十秒没有更新了。


    “继续尝试重连，希望还来得及。”总指挥下了决定。


    “烛龙”之上，“曙光号”正在一点点切入强干扰带。


    警报从各个系统响起，航天器几乎是海啸中的小渔船，暴雨中的降落伞。


    太空舱里的一切都在剧烈晃动着。


    刚开始接近北极点，引力就骤然变大，航天器的头部猛得向下倾斜。


    “加大推力，不计燃料！”风起命令道。


    严砺咬牙拉动推力杆，“最多撑三十秒！”


    风起锁定操作杆，“严砺，你接手。”


    “阿娜尔，你接手严砺的。”


    “你要做什么？”阿娜尔喊道。


    风起从储物柜里取出舱外航天服。


    “不行！我们还没到北极点！这个位置登陆，你一定会被‘烛龙’甩出去的！”


    风起一层层快速穿上舱外航天服，“不准再往前了！半分钟后，地面会给你们新的安全轨道。”


    “你开玩笑！”严砺咬牙，猛然将推力拉到最大。


    航天器一震，向北极点快速俯冲。


    舷窗外的景象快速倒退。


    风起悚然而惊，“你给我停下！”


    可已经来不及了。


    另一边，阿娜尔离开了控制台，飘到她身旁，帮她拿上舱外航天服的头盔，推着她往登陆舱飘。


    风起一把抓住墙壁上的扶手。


    反了。


    一个两个的都反了。


    阿娜尔摘下手上的玛瑙手串，抓住风起的左手，套在她的手腕上。


    她的眼睛在笑——我阿妈给我的手串，能招好运。


    快去。她的嘴巴在催促。


    航天器还在下坠，越来越快。


    傻子，都是傻子！


    风起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就是杜铭看到的坠毁的真相。


    可他们明明提前看见了。


    ——一条是烛龙的轨道，另一条是“曙光号”的轨道。


    ——那个轨道，是撞击轨道。


    风起，做点什么！


    舱内服的胸前口袋里，折好的纸条飘了出来。


    纸条在风起的眼前展开，像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风起瞳孔骤缩，一把抓住纸片。


    “阿娜尔！现在的轨道数据报给我！”


    “快！”


    二十五秒。


    风起从一旁的物品袋子里抓出一支笔，把白纸按在墙壁上，快速记录。


    第一串数字，是“烛龙”的位置。


    二十秒。


    第二串数字，是“曙光号”的轨道。


    船舱一个颠簸，笔磕在墙壁上，飞出去。


    十五秒。


    风起抓回笔，咬牙继续写。


    蝴蝶扇动翅膀，你能否看到？


    指挥中心里，通讯还没有恢复，“曙光号”的位置仍冻结着。


    总指挥沉声道：“预计十五秒之后，‘曙光号’可能脱离’烛龙‘的阴影。准备重连通讯，杜铭，你也准备一下。”


    十五秒之后，“曙光号”能不能从“烛龙”背面出现。所有人的心里都没有答案。


    屏幕上，无数条轨道数据整装待发。


    杜铭的手握紧，牙齿狠狠咬住嘴唇。


    风起，他用力地想，太阳穴都感到疼痛。求你了，让我看到——


    他的眼前一花，正要眨眼。


    下一秒，他看见了白色的舱外航天服，看见了一双熟悉的手。


    手里是一张写着“DM”的纸条。


    他一眼就认出风起的字，下笔有力的，笔锋锐利的。


    纸条上，一个个数据快速出现。杜铭的瞳孔骤缩。


    这是撞击轨道，熟悉的撞击轨道。


    所幸，这是熟悉的撞击轨道。


    而他已经计算过无数次，如何能够修正。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但手指已经动起来。


    旁边，程昊惊讶地看着他的屏幕上，新的数据覆盖了计算好的接近轨道。


    “你怎么？”程昊压低了声音问。


    杜铭看了他一眼，“发这个。”


    十五秒结束，新的轨道数据发出。


    “曙光号”的屏幕上，在剧烈下坠的轨道末端，一道新的曲线扬起。它擦过北极点，通向安全轨道。


    “严砺！”风起大喊。


    “明白！”


    “回来找你们两个算账。”风起一把扣上头盔，留下最后一句话，一脚踏进登陆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