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舱的内部十分狭小，除了正中间那把单人航天座椅，只容得下仪表盘和操控设备。


    哪怕只是站着，都得小心别磕到脑袋。


    风起贴着侧壁飘入舱内，抓紧扶手，双脚踩上座椅底部的踏板，将自己压入座椅，同时拉开五点式安全带。


    “咔哒”，安全带的卡扣锁紧。


    风起抬起手，指尖在触控面板上轻轻一点。


    指纹通过。


    她的面前，弧形显示屏瞬间亮起：


    航天员就位，登陆舱准备封闭。


    风起按下确认键。


    舱门缓缓闭合，登陆舱内的光线暗淡了一瞬。


    紧接着，座椅下方，一圈橘红色的环形指示灯依次点亮。


    伴随着机械摩擦声和轻微的震动，登陆舱开始平稳滑动。风起握紧座椅扶手，在心里读秒。


    两秒之后，登陆舱脱离航天器，被抛入宇宙，整个舱体猛地一顿。


    风起的身体被惯性狠狠往前一拽，安全带骤然收紧，她的胸口一闷。


    同时，屏幕上亮起倒计时：3…2…1


    主推进器点火。


    一股巨大的推力把她拍进座椅里。她下意识咬紧牙关，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


    降落开始了。


    下坠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而且越来越快。


    显示屏上，高度快速降低。


    风起感到自己的耳朵在嗡鸣，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高度数据。


    “警告：地表距离不足五公里。”电子音响起，“自动降落程序确认，缓冲系统启动。”


    高速坠落的航天器底部喷出绚丽的火焰。


    风起咬紧牙关，承受着巨大的反作用力。只要忍过这一段，就好了。


    可电子音再次响起：


    “警告：自动控制系统异常。”


    登陆舱底部，火焰时断时续。


    舱体开始剧烈摇晃。


    也许是“烛龙”表面的电磁干扰，也许是其他问题。


    风起来不及细想，右手用力按下，迅速切换到半手动模式，右脚狠狠踩下推进器踏板。


    她的手指僵硬，额头冒汗，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但她的手没有放松，目光一错不错。


    推进器的火焰再次喷出。


    风起感到自己的血液一瞬间涌向大脑，她几乎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推进器的火焰喷在北极点的冰层上，滚滚白烟涌起。


    下一刻，舱体剧烈一颤。


    轰！


    世界安静了。


    剧烈的撞击让风起整个人嵌进座椅里，胸口一阵剧痛，眼前瞬间一黑。


    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她喘息着，右手撑着操作面板，慢慢抬起头。


    显示屏的画面亮重新亮起，显示出一行字：


    “降落成功。”


    降落成功。风起的嘴唇微动，但没能发出声音。


    她解开安全带，从座椅上站起身。


    重力是那么的陌生，风起猝不及防膝盖一软，撞在舱壁上。


    所幸，航天服提供了足够的保护。


    “真是，连走路都不会了。”


    她来到舱门右侧，按下开门键。


    咯吱——


    舱门打开了一道拳头大小的缝隙，随即卡住了。寒气从门缝中涌进来，航天服上显示的温度急剧降低。


    登陆舱一定是陷入了北极点的冰层。


    风起推了一下门，舱门纹丝不动。


    她转身，从应急工具仓中抽出一根撬棍，从门缝里探出去，一下一下用力凿着外面的冰层。


    冰屑四溅。


    风起的手腕开始发麻。


    她喘了一口气，收起撬棍：“现在再试一次。”


    她双手撑住门，咬牙，用尽全力向外推。


    冰层发出碎裂的声音，金属门板在冰面上蹭出一道长痕，碾碎无数冰块，终于缓缓打开。


    炽白的阳光洒进来。


    风起眯了眯眼，面罩自动变色，滤过刺眼的光线。


    “风起。”通讯频道里传来杜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抱歉……我来迟了……”


    风起站起身，“不迟。我们走吧。”


    她扶着舱门，抬脚一步踏出。


    深蓝色的冰原在她眼前展开。


    远处，暗灰色的岩石群拔地而起，一般是阴影，一半是阳光。


    再往后，是深黑色的宇宙，无数星星闪烁，如同钻石的碎屑。


    一阵激动混杂着恐惧涌上她的心头。


    宇宙从无穷远处倾泻而下，要将她溺毙在这里。


    她几乎无法呼吸。


    下一刻，地平线上，蓝绿色的地球缓缓升起，像是一个锚点。风起眼眶一酸。


    同一时间，地面控制中心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主屏幕上来自风起头盔摄像头的画面。


    冰原，岩石，宇宙，地球。


    一秒。


    两秒。


    没有一个人出声。


    直到风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平静。


    “这里是风起，向地球汇报。我已经成功登陆。”


    总指挥从杜铭手里接过麦克风，声音里难掩激动：


    “好，好！这里是地面，辛苦了！请确认你的位置。”


    风起环视一圈。


    “北极点起爆装置在我的右前方，目测一百米左右。准备出发。”


    “地面收到。请万分小心。”


    每个人小的时候，可能都尝试过去冰上走一步。真的，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光滑的表面。


    可一步之后，人还在原地，脚已经飞了起来。下一秒，整个人坐在冰面上，耳边是朋友疯了一样的笑声。


    现在，风起的面前是一整个溜冰场。


    甚至，在微重力环境下，随便一跳就能飞起十几米。


    太空溜冰场，有胆你就来。


    风起深吸一口气，松开舱门，试探地迈出半步。


    航天靴的底部，锋利的合金钉爪弹出，牢牢扎入冰层。


    第二步。


    第三步，风起将重心前压，让脚底的钉爪咬得更深。


    “咔哒”


    左脚下的冰面发出一声脆响。


    支点一滑，重心偏移。


    “糟——”话还没出口，她的膝盖一软，已经磕在冰面上。


    “咚！”


    反作用力让她直接腾空，然后落在冰面上，滑出去好几米远。


    风起没有挣扎，等着自己在冰面上慢慢停下。


    前方是蓝色的地球，耳边是嗡嗡的电流音。


    “……风起？你刚刚是不是……”


    “闭嘴，杜铭。”风起咬牙，用手撑着地面，坐起身。


    杜铭沉默了一秒，小心翼翼地问：“……你摔疼了吗？”


    “没事。”风起回答。


    她站起身，拍掉手套上的冰渣渣，皱起眉头：“你们不会在全国直播吧？”


    通讯里传来杜铭压低的笑声。


    “全国倒没有……但控制中心都看见了。总指挥说你摔得很英勇。”


    风起瞥了眼前方的起爆装置，叹了口气：“行吧。”


    一百米，风起走了很久。


    她将每一步，分解成好几个动作。


    每一次动作，都像是一次谈判，和冰原，和重力，和自己每一寸肌肉的控制权谈判。


    终于，六分钟后，她离开了冰层，站在了起爆装置前。


    起爆装置高约一米五，宽一米，呈六边柱形。六条粗大的固定臂深深插入岩层，将它固定。


    冰霜顺着固定臂，蔓上黑色的金属表面，结出一层细密的霜花。


    像是一颗黑色的、冰封的心脏。


    风起绕着起爆装置，走了半圈，在维修门前半跪下。


    “我到了。”她按下通讯，“我站在烛龙的心脏上了。”


    她半跪在装置前，解下航天工具包，一把拽出工程钥匙，插入维修门上的插槽。


    “咔哒”


    一声轻响，缝隙里的冰霜扑簌簌落下。


    风起握住外侧的凹槽把手，猛地一拉。


    门板被冻住了。


    风起用膝盖顶住金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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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壳，再次发力。


    “哐”


    维修门终于弹开，露出内部的控制面板。


    控制面板完好，但状态指示灯没有一盏是亮着的。


    也许是低温，导致系统强行休眠了。


    “尝试用航天服供电，启动起爆装置。”风起汇报道。


    她取出多功能螺丝刀，飞快卸下主电源保护壳，放在一旁。


    接着，她将航天服左臂里的应急供电接口拔出，接入起爆装置的外置电源接口。


    通讯里，总指挥的声音响起：“风起，‘曙光号’还能保持跟随十分钟，请尽快。”


    “明白。”风起按下重启键，等待三秒。


    一秒。


    两秒。


    三秒。


    整个装置仍旧沉默。


    供电失败。


    风起松开手指，“航天服供电失败。”


    通讯里，总指挥的声音立即传来：“可以了，你现在撤离。”


    “就差一步了，”风起快速道：“低温可能影响了内部电容器，我需要更强的外部电源。”


    “风起！现在撤离！”总指挥喝道。


    “不，”风起语气决然：“我要从登陆舱拉电缆。”


    她扶着起爆装置站起身，抬起头。


    “曙光号”正从她的头顶飞过，沿着“烛龙”轨道进行伴飞。为了维持相对接近，飞船每一秒都在快速消耗推进燃料。


    如果跟随过久，“曙光号“的燃料会不够。


    而如果不尽早脱离，随着“烛龙”接近地球，航天器也可能被拖入地球大气层。


    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了，光线像一把铡刀，斜斜落下。


    黑色的血液漫上冰原。


    “让‘曙光号’脱离吧。”风起说完，加快了脚步。


    登陆舱静静伫立着，大部分已经没入了黑暗，只有顶部还挂着一抹微弱的阳光，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风起开登陆舱底部的工具仓，从里面拖出蓝色的应急电缆。


    她右手托着电缆头，左手拉开舱体供电口，将电缆接入，然后撕下胶布，一圈又一圈将接口固定。


    她将电缆另一端绕过腰，系紧，拖着电缆一步步离开登陆舱。


    冰面毫无摩擦力，走一步，滑一步。


    身后的电缆越来越长，也越来越重。


    风起脚下一滑，摔倒在冰面上。头盔撞在坚硬的冰层上，震得她一阵晕眩。


    她用手肘撑着地面，膝行了几步，才重新站起身。


    “风起。”耳机里，响起杜铭的声音。


    “我求你……现在回登陆舱吧。”


    风起一边走，一边说：“杜铭。”


    “我在。”声音颤抖。


    “如果，”风起喘了一口气，“如果注定要有一个结果，我选这个。”


    指挥中心里，杜铭一拳砸在桌面上。


    如果世界线必须要收束，如果一切必须要有一个结局。在他看到过的那么多未来里，风起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她要地球，她要“曙光号”，她就是不要自己。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沉默中，风起拖着电缆，一步步回到了起爆装置前。


    温度开始降低，冰霜重新爬上金属表面。


    风起拍掉接口上的冰霜，将电缆另一端稳稳插入供电接口，旋紧、锁定。


    她左手扶着电缆，右手按下重启键。


    控制面板上的主指示灯闪了一下，又熄灭了。


    “烛龙”上，黑暗笼罩了一切。


    “杜铭。”风起突然开口。


    “我在。”


    风起等了三秒，手指重新放上重启按钮：“我考虑过……”


    你考虑过什么？杜铭想问，但不敢打断她。


    风起再一次按下了重启按钮，接着说：“我考虑过，为你留下来。”


    “但我不能。”


    控制屏幕上，主指示灯终于再一次亮起，像一颗坠入人间的星星。


    屏幕亮起了淡淡的蓝光。


    ——需要授权


    ——请输入密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