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子爵庄园内，夏洛克顶着一对青黑眼圈走出了卧室。他彻夜未能入眠，眼底却无有丝毫疲倦，甚至比昨日更明亮了些。


    “安东尼奥！”


    难得亲自来到长子门前，他面挂笑容重重叩响门扉。


    屋内一阵古怪的乒铃乓啷传来，让夏洛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但并未过分在意。


    毕竟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忙。


    门把扭转声响起，那张熟悉的、苍白的、素来温驯的脸再度探出，谦卑低头问好：“日安，父亲大人。”


    “不必行礼，你我父子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夏洛克眼疾手快扶稳安东尼奥即将弯折的躯干，浑身散发着令人感到无比别扭的温情。


    “有问题，他平日里从不这样的！”


    “而且昨晚的意外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伴随脑内警铃嘶鸣，“木讷愚钝”的安东尼奥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些许讶异与受宠若惊，极大程度满足了夏洛克一时兴起的表演欲。


    他重重拍上长子的肩膀，以智慧长者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安东尼奥，我亲爱的儿子。”


    “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当做继承人悉心培养。为此我，你的母亲，乃至整个家族倾耗了无数资源，只希望你未来能够维续‘张伯伦’的荣光。”


    “我明白的，父亲大人，安东尼奥由衷感激……”


    “而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情，对你来讲顶多算得上举手之劳。”


    毫无惊喜可言的图穷匕见，安东尼奥眨了眨眼睛，顺势接过话题：“父亲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如此漫长的铺垫让他产生了无数种可怕设想——杀人放火，霸市欺民，或者让他入赘联姻博取“贵族友谊”？


    他默默咽下口水，已然做足面对最坏情况的心理准备。


    “我要你去见一见你离家出走的妹妹，并把那面她格外珍视的随身化妆镜借过来。”


    安东尼奥：“？”


    再三确定自己听力并无异常后，怀揣满腹不解，日常维护人设的安东尼奥犹豫不决地思索片刻，最终鼓足勇气一口应下。


    “如您所愿，父亲大人。”


    虽然不清楚夏洛克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他目前只能暂时答应。况且比起其他骇人猜测，这个任务完全可以称为“轻松”。


    轻松到十分有九分的诡异。


    “很好~”夏洛克抽出怀表装模作样瞅了眼时刻：“事不宜迟，你尽快去找莎娃，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我知道你们兄妹关系还不错，但无论采用何种手段，一定，一定给我拿回来那面镜子。”


    回归曾经那般高傲且冰冷的姿态，夏洛克流程式仔细“提点”了安东尼奥一番，接着便昂首阔步扭身离开了。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安东尼奥的精神才终于不再紧绷，略微佝偻的脊柱悄然挺直。


    “一面化妆镜而已，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身为莎娃的兄长，他当然清楚对方将那面镜子视若珍宝，轻易不肯交予旁人。


    所幸他与莎娃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比夏洛克所知道的要好得多得多，借来小小的镜子确实不算难题。


    只可惜安东尼奥不希望夏洛克太过如愿，哪怕为此冒些风险。


    暗自打定主意，他先是回到卧室将情急之下匆忙塞入抽屉的瓶瓶罐罐摆放整齐，并清理了地板上可能暴露马脚的白色粉尘。


    “替我备好马车，目的地‘凛冬福利院’。”


    勾唇露出充满虚弱的病气微笑，安东尼奥捏着手帕轻咳两声，在仆人搀扶下慢悠悠坐稳身子，摇摇晃晃驶离庄园。


    而今日的福利院，不出所料，依然门可罗雀。


    人们供养自己已经耗尽了心力，很少有人会选择再去抚养一名孤儿，这可不仅仅是“添一副餐叉”那样简单的事。


    但院内并不冷清，相反却异常热闹，把冰凉萧瑟的空气都给冲散了些。


    自伊娜前往北线，莎娃便担负起“代理院长”的职责，兢兢业业维持着福利院的日常运转。


    于是安东尼奥刚吩咐仆人禁止靠近，下一秒就目睹了自家妹妹带着孩童们阅读故事的温馨场景。


    “……最后的最后，我与阿塔塔琪雅部落的首长作别。他告诉我再往北去将寥无人烟，唯有不朽不灭的神明得以踏足。”


    “可我执意向北，哪怕暴雪阻碍我的行程，狂风带来警示与威胁，寒冷化作麻绳收缩于我的脖颈。”


    “但是啊，脚步始终没有停下。直到我抵达世界尽头，看见了那沉湎于冰海之上的蓝白巨人，用它百千万米宽厚的躯体充当屏障。”


    “鲸鱼身使者跃出海面鸣叫，喷射水柱高高拱卫月亮，令它永不坠落。”


    “于是我便知晓，那就是亘古永存的生命禁区，是灵魂息宁之所，是祂至高无上的国……”


    《昔我至北乐土》——即使凛冬城主流信仰依旧为圣天母，牢固不可动摇，但北境荒民歌颂苍寒冰轮的名著仍是传入了王国，悄无声息扎根并壮大。


    不过摒弃其信仰传播作用外，仅凭文学性与故事性，它也足以被凛冬城广大人民选进“十大必读故事集”，深受众多读者喜爱。


    “所以，传说中身躯环绕迷失之海的蓝白巨人真的存在吗？”


    “莎娃姐姐，鲸鱼是什么？城外那条小河里有没有呢？”


    “如果现在阿塔塔琪雅部落还存在的话，他们应该会记得这位主人公吧。”


    叽叽喳喳的童稚声将莎娃包围，可她并不觉得麻烦或吵闹，而是耐心且认真地一一解答疑惑。


    倘若有些问题她也没有答案，她会诚实说明，并和孩童们一起探讨，直至讨论出一个彼此共同承认的合理解释。


    院内的欢乐、满足与幸福，使得宇宙那颗巨大赤红恒星都自惭形秽，羞答答削弱了光芒。


    密云行至福利院上空，明暗变化间，莎娃随意抬头向大门外眺望。


    于是她看见了一张笑脸，无比熟悉且亲切，不知孤身一人默默窥探了多久。


    “安东尼奥哥哥？”被夏洛克斥为“登不上台面”的非贵族式称呼，是莎娃无法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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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第一反应。


    她理应唤他“兄长”，可她偏不，她不喜欢被礼节所束缚的发声。


    血浓于水的羁绊，让莎娃与安东尼奥哪怕有时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却依然乐意为对方暗地奔走。


    譬如莎娃成功脱离家族，便少不得安东尼奥的妥协和援助。


    将众多孩童哄回屋子并托付给其他员工后，莎娃亲手解开封闭大门的铁链，与安东尼奥抱在一起。


    “你最近又瘦了哥哥，父亲他还是对你那么苛刻吗？母亲近日身子如何？还有你的脸色……”


    下意识摸了摸身前人的脸颊，果不其然又是装饰用的白粉，让莎娃松了口气。


    安东尼奥笑而不语，放任莎娃检查许久才不紧不慢道出来意，同时附赠详细的事情经过。


    “父亲要我向你借一样东西，但我认为他目的不纯，或许我们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借什么？”


    闻言他可疑地顿了顿，神情古怪，良久才缓缓出声：“你的随身化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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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冥府四大判官，其名号与职责皆如雷贯耳。


    审判生死，奖励善者，惩罚恶者，制定刑法——这是祂们执掌权柄的底层逻辑。


    巴伦终于面见了他昨天心心念念的华夏神明，不过这位神明的状态有些特殊。


    凭借世人对“判官”的形象认知构筑身躯，祂以长袍文士模样踏入凡界，身旁悬浮四张凶煞可怖的面具，容颜始终模糊不清。


    每当祂佩戴一张面具，其所对应的意识便会占据主导，由此达成“四位一体”之效。


    其中绿面代表赏善司魏征，紫面代表罚恶司钟馗，黑面代表审查司陆之道，红面代表阴律司崔珏。


    祂们可以分散同时立于世间，亦可如此时此刻，利用一副躯壳来到巴伦面前。


    “所以意思是说，你们昨天被一道阵法强行唤去了别处，并将计就计给召唤者打了标记？”


    狐狸主教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追问道：“几位大人可还记得对方的名姓？”


    判官沉默片刻，红面闪烁，由崔珏作为代表揭晓谜底：“夏洛克·张伯伦。”


    巴伦：“……”


    突然就没了紧张感。


    身为创世主，巴伦着实太过了解这位爱慕虚荣的张伯伦子爵。不过考虑到对方在加速剧情线上的作用，他象征性地给了一点关注。


    实话来讲，至今为止他没有见过伊娜、莎娃与索菲娅等人还是有些遗憾的。


    但他相信只要等待时机，他们终会结成友谊，就像他曾经和米切尔那样。


    “说回正题，既然几位大人降临了这个世界，不知是否愿意协助教会制定一些律条？”


    巴伦心底有个计划，需要长久铺垫与努力才能窥见成效，且很可能遭遇外界反对。但为了避免更大的问题，他必须选择去做。


    信仰在等待中疯狂燃烧，所幸他的储备足够支撑挥霍。


    而判官们也没有让巴伦心疼太久，异口同声给出了答复。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