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作品:《雾色难抵》 ◎“我们离婚吧。”◎
“沈小姐,终于有机会见面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梳着端正的短发,带着一副银丝眼镜,古旧做派的绅士气质。
他略略扬起的眉眼,还有闲适悠然的姿态,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仿佛这是他的领地。
而她才是局外人一般。
沈洛怡神色平静地下楼,李阿姨在她耳边轻声提醒:“是程先生。”
是她们刚刚谈到一半戛然而止的那位程先生。
其实沈洛怡早有预想,那张和程砚深相似的五官眉眼,连清冷端方气质都如出一辙。
只是在程易渡身上留下几分岁月沉淀的痕迹。
双眸对视,沈洛怡整理了下长裙,坐在沙发边缘位置,挂上微笑,略一沉吟,她现在依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程先生。
“程叔叔,初次见面,非常荣幸,我是——”
招呼还没打完,话已经被程易渡截断,他慢条斯理放下手里的茶杯:“既然是初次见面,当初你们婚前见家长时,都没有见到的人,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沈洛怡在看到那份调查报告上和程砚深相似的面容时,她已经有所猜测了。
程易渡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但沈洛怡只作听不明白,悠悠然抚平裙角褶皱,微笑回应:“没关系,程叔叔您公事繁忙,我都理解的。”
一副大度宽容的模样,耳朵自动过滤了些难听的话。
沈洛怡不想同他起冲突,毕竟是程砚深的父亲,闹得太难看,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至少,面上的平和维持就好,再多的,也不必过多苛责。
“这间别墅是按照我的设计装修的,虽然后来也有改动,但大体风格布置都是按照我的思路来的。”程易渡不动声色,轻拍了下沙发。
视线缓缓斜至沈洛怡的面上:“那我对这间别墅的女主人应该是有些话语权的吧。”
沈洛怡眨了眨眼,一点清光闪过,她不太想说,这间别墅早在婚前就已经被转到了她的名下。
是谢芝芸对于他们婚事给出的最大诚意。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嘴角弧度纹丝不变,仪态大方,寻不出一点错处。
“装傻其实不是什么好方法。”程易渡和程砚深父子俩还是不太一样,至少程砚深不会这样不留情面地讲话。
见她不语,他又撂下一句:“况且装不装,在我这里看来没什么区别。”
都不太聪明。
沈洛怡压了压情绪婉然笑道:“您真会开玩笑。”
至少在礼节上她已经做足了那套淑女风范不好听的暂且当做没有听到回头找程砚深出气便好。
李阿姨见场面不对连忙上前一步:“先生我给您再添壶热茶?”
她想要缓和气氛却没想到程易渡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长话短说吧。”
“我确实不同意你们的婚事说得直白点一个美术生就算再顶尖的美术生。”他顿了一句上下扫过她的面孔“我还是不会同意。”
沈洛怡眸光微顿下意识揉了揉耳朵。
这话有些过于难听了。
自命不凡的科研工程师她其实见过不少国内国外都有但这般盛气凌人的还是她见得少了虽然程砚深的父亲确实是有些能力的。
她笑容不减声音温和:“程叔叔您说话也不算直白。”
沈洛怡平时很少与外人冲突不体面是一方面维持一贯的好名声是另外一方面她向来讨长辈喜欢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这样直白地贬低。
那所谓的体面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她眉眼也跟着弯起补充了句:“是有点骄傲自大难听又不自知的。”
空气冷凝了一瞬而后一道清冷的声线划破静滞:“谢芝芸说你是同辈里名媛典范她的眼光一向不怎么样看错眼倒也不意外。”
程易渡是没想过沈洛怡会反驳的和谢芝芸聊天框里来回絮絮叨叨的那些淑女形象大相径庭不由神色间又带上了几分鄙夷。
沈洛怡倒也没有那种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忍气吞声的耐性弹性淑女也要看别人的态度。
笑容依然温柔清雅哪怕她说出来的话含沙射影
阴阳怪气的话她也随手拈来沈洛怡自来不是什么会受气的性格。
冷哼一声程易渡嗤笑“那看来沈江岸家教还是不太行由上及下气度真是一点没教给女儿。”
沈洛怡点点头似乎颇为认可他的话:“好像那程砚深身上那点气度似乎也不是您传的呢。”
若是看不起她也没关系沈洛怡的底线是家人若是扯到她的父母她更是不会让步。
“程叔叔就这样为难还在养伤期的晚辈而且还是刚成为
您儿媳的晚辈。虽然我资历不够,有些话不应该多说,但私以为还是您缺了点风度。红唇弧线牵起,依旧落落大方。
沈洛怡终于晓得有时候程砚深身上那股惹人嫌的劲儿是从哪儿来的,他的父亲倒是比他更讨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父亲常年不在国内,程砚深也和他父亲关系不好,他们大概往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儿媳?
程易渡的态度依然强硬:“那我有风度一点说,我从没承认过你的儿媳身份。
“但法律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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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章节)那副微笑的假面落在她的脸上,便再没有揭下过。
每句话都带着笑意,虽然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套在程砚深父亲这里作不得数,但她自小骨子里的礼仪风度时刻提醒着她不变的笑靥。
“程叔叔,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她神色镇定地挽了挽长发,想到刚刚的那封调查书,她又说,“或者您能解释一下挖我公司员工的事情吗?
“毕竟坏人公司前景这种事,嗯,确实挺没风度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轻声细语,却句句点透。
似乎又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沈洛怡惊慌地捂了捂嘴:“当然您如果觉得这种行为是符合您的行为道德准则的话,我这个儿媳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他越是不想承认沈洛怡与程砚深的婚事,她越是要在他面前提这个儿媳身份。
程易渡的社交圈子早就被迁到了国外,程家目前的掌权人几年前就换成了程砚深。
沈洛怡承认她今天确实有些没往常的大方随和,但若是递来的态度一开始便不友好的话,她自然有底气去反驳。
是自幼宠爱她的父母给她的底气。
“纯粹的科研工程师,是不该浪费自己的学识天赋在那间没有什么未来的小公司的。程易渡面色冷漠,“与其说挖,不如说我给了他一个更好的未来,是有他所谓理想的未来。
听着仿佛像是画饼,但或者对于李辉那种更看重学术科研的人来讲,也可能算是醍醐灌顶。
沈洛怡是理解李辉的辞职的,但这个劝导他离职的对象如果是程砚深的父亲,似乎又缀上了些不同的意味。
“若说是偏见,倒也不至于。只是桩桩件件传到我耳朵里,关于你的事情,都让我确定,那不是偏见,本就是你无能。程易渡远离商场多年,沉浸学术,说话是不留情面,字字诛心的。
沈
洛怡倒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戳着脊椎骨骂笑意淡了几分:“若是您真的这?*?么看不惯我为什么当初怎么不阻止联姻呢?”
如今她与程砚深结婚已经三个多月哪怕还没办婚礼这时候再登门同她讲这种话似乎有些迟了。
难听的有些刺耳了。
沈洛怡觉得今天自己耐性极佳甚至这会儿还能随和地坐在这里和程易渡讲话哪怕言辞间确实不太友好。
眸光掠过她的脚腕这几天被程砚深照顾得很好的养伤期让她压着的负面情绪又散了些。
其实听到程易渡讲这些话她都心绪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甚至有空闲去思考她为什么这般平静。
平静的哪怕程砚深父亲这般偏见刻薄她都没想过的离婚。
离婚?
想到这两个字时她眸光乍然颤了一瞬。
“那你得问问你那位老公了。”
程易渡说话确实不算好听唯一的优点就是足够直接:“我没什么棒打鸳鸯的习惯我只是直白地和你说我确实不喜欢你。”
“也不承认你的儿媳身份。”
“至于你和砚深要怎样和我无关。”他正了正神色“当然我们之间未来的交集或许也不止李辉沈小姐我觉得你懂我的意思。”
李辉离职本身对兴越而言就是重大损失但程易渡的意思她再清楚不过或许还会有第二个
只是她真的不确定这件事和程砚深是否有关。
又或者并购本身就是一场针对兴越的商业预谋。
沈洛怡眉尖蹙起半分很快又松开尽力端着笑脸:“所以您只是单纯想要来跟我说您不喜欢我以及在商业上同我宣战?”
系上西装扣子程易渡没反驳:“还有一句提醒若是没什么经商的天分我建议你还是做回老本行吧。”
“跨界也不是那么好跨的。”
像是砸下的一块重石沉进水底水泡簌簌涌上俱是酸胀。
程易渡起身离开的时候虽然气氛不太愉快沈洛怡还是起身送了却被他拒绝。
“还是好好休息吧别送我两步脚伤严重了传出去就变成了我容不下刚进门的儿媳。”
“太太您没事吧。”李阿姨阖上大门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不太确定有没有事。
只不过这间别墅多少充斥着些令人反感的味道她环视四周这
间程砚深父亲安排的装修?
绷紧的下颚,泻出半分情绪,若说是不在意,她似乎也没那么豁达。即便她和程砚深未来也不会和他的父母有什么过多的牵扯,那些刺耳的难听话依然有余温在作祟。
僵直的肩背渐渐松开,沈洛怡向后一仰,倒在沙发上。
她不太确定一开始的不在意什么时候变了,似乎在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事情走向已经不一样了。
“太太?”李阿姨又唤了她一声。
沈洛怡眼帘垂下,遮掩所有情绪:“我没事。”
“帮我叫一下司机吧,我要出去一趟。”
“太太……”
沈洛怡抬眼望过去。
李阿姨立刻低下头:“好的。”
沈洛怡其实没什么公事,车子在二环高速上了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让司机转道回了沈宅。
她回家的时候,洛茜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听到声音,刚一转头就看到慢吞吞往屋里挪的女儿。
洛茜立刻放下剪刀,跑过去扶住她的胳膊:“心心,怎么回来了?”
瞧了眼她的表情,似乎不太对:“你不是在家养伤吗?”
沈洛怡点了点头,敛去几分燥气,只是说:“有些累,想回来住几天。”
“你和砚深吵架了?”像是蔫了的花草,连语气也和平时全然不同,洛茜察觉到几分端倪。
她没说话。
洛茜望了她半晌,叹声气:“算了,快进屋。”
躺在床上的时候,沈洛怡神色还有些恍惚,在和程易渡谈话时,或者在她在来时的路上,情绪波动并不大。
只是在看到洛茜时,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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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染上几分委屈。
还有后知后觉的一点茫然。
洛茜坐在她床边,揉捏着她的手指,温声问:“你的脚腕怎么样了?”
“好多了,只要不用力不疼的。等过了这两天,我就回公司上班。”
听到她要上班,洛茜不禁皱眉:“着什么急,骨骼伤势最是要好好休养,不然真的会影响下半辈子的,别真的像你哥那样。”
话音微顿,洛茜的目光移到沈洛怡面上,声音低了下来:“你和之航最近还有联系吗?”
沈洛怡很坦白:“我和哥现在的关系,很不好。”
刚刚她一直在神游发呆,有些不确定。
最近的所有事,她都不太确定。
许多繁琐的事情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脑海。
但方才她所想的唯一的,
是程砚深。
“妈妈,我好累啊。沈洛怡忽地埋进洛茜怀里。
程砚深父亲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进了她的心里,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碎成一片:“其实我也觉得我没有什么商业天赋,油画也画不明白,好像什么都做不好的样子。
早在程易渡毫不留情戳破之前,她也有时会怀疑自己。
“无能也无力。
洛茜温柔地揉着她的长发:“谁说你不好的,那是他没眼光。其他暂且不论,我的女儿至少有勇气去接受跨领域的挑战。
她向来是毫无保留地支持女儿一切决定。
“有的时候,勇气比其他经验天赋更难得。
“至于其他的……洛茜其实也不太敢在沈洛怡面前提油画的事情,她的声音更柔和了些,“心心,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今天怎么了吗?
一点酸意在眼角蔓延,沈洛怡闭了闭眼,止住肆意流淌的情绪。
再开口时,声音染上了些哑:“程砚深出差了。
“就因为这个?
“也不是。只是她想在洛茜面前提的,也就只有程砚深出差这件事。
剩余的,沈洛怡也不愿让洛茜多加担心。
“他出差了,你不开心?洛茜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好像是有些不开心。
确定的不开心。
眼尾微烫,似有湿意,沈洛怡瓮声瓮气地问:“妈妈,你和爸爸年轻的时候联姻,就没什么矛盾或者反抗吗?
洛茜温柔地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
“你爸爸啊,他年轻的时候,还没现在这么死板教条,以前虽然行事有些拘谨严肃,但也会偶尔给我带来一点浪漫,不像现在简直更年期附体。
沈洛怡忍不住弯起唇角,指尖蹭过眼尾,一点水渍被她很快握在手心里:“我爸知道你这么说,他又要发脾气了。
“发吧,反正他也不敢对我发脾气。洛茜很是随意地说,毕竟沈江岸算是一家之主,她却是拿捏一家之主的人。
很多回忆在眼前闪过,洛茜眉眼也柔软几分:“不过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跟我一起讨伐你爸的,我只是想说,你和我,你爸和砚深,彼此性格都不一样,其实没什么可比性。
“我是糊里糊涂顺其自然,但你的性格,最讨厌迷迷糊糊度日,做什么事情都一定想要个确定的答案。
沈洛怡怔然抬眸,剔透的眸色绽出清光
许许。
“那就去确定吧。”是洛茜给出的回答。
“别让自己陷入怀疑漏洞里,去找你的答案。”柔软的指腹擦过她的眼尾,那里残留的湿润被洛茜抹去,“先问问你的心。”
程砚深电话打来的时候,沈洛怡刚刚躺下准备休息。
听筒那端传来他沉淡的声音:“宝贝,你回家了?”
“嗯。”
大概是李阿姨同他讲了下午发生的事情,沈洛怡有些累,懒得去揣测。
“我不喜欢那栋别墅的装修。”有气无力的声线,清泠的音色仿佛沉在沙砾中,顺着绵绵缝隙涌出时,已经没有残余多少气息。
毕竟那间别墅是程易渡装修给儿子的婚房的,她这位不被看好的儿媳,似乎也没什么资格住。
“怡怡。”他忽地唤了声她的名字,从容的嗓音里难得几分严谨的认真,“我和我爸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没必要听他说那些无关紧要的。”
“哦。”她给出的回应也尽显于一个字。
彼此冷静的声音里或许也传递着许多情绪,至少在他们清浅的呼吸声中,许多沉闷流露,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
“其实……”沈洛怡掀唇,仿佛两个音节也耗费许多力气,剩下的只有漫漫气声,模糊之中寻找一丝确定,“本来我就是你的退而求其次,现在还变成不被看好的太太。”
“沈洛怡……”
她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说道:“上一次我被这样人格攻击,还是……”
十几秒的空白,一点很轻的笑意散开:“没有上一次。”
枝头绿叶忽然断裂叶茎,飘飘然在风中浮动,然后散落在泥土中。
“怡怡。”像是被紧绷的琴弦,在断裂附近徘徊。
安谧的静滞中,沈洛怡蓦地抬起几分力气,像是落定的尘埃:“我们离婚吧。”
仅靠那一点流露的真心,似乎很难确定她的在意。
“我不喜欢你说那两个字。”偏淡的音质倏然冷了下去,凛然风雪裹夹,扑下的凌然气息。
即便隔着空间,依然毫无损质地传来。
恍若未闻,她再次开口。
“离婚吧,程砚深。”
【??作者有话说】
等程总回来把别墅推翻了。(只限装修,无私建,符合《土地管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