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迁得了新字帖，高兴地多写了两页大字，总算等到了放课的颜溪回来。


    傅雪寒手里卷着大字，让景迁收起来。


    “先把书帖收进锦囊里。”


    小弟子的储物法器十分普通，装上日常文房都要仔细塞一塞，景迁在锦囊里戳戳摸摸半天，才把傅雪寒给他写的字帖装好，不至于被里面各种随手放的各种物品挤折了角、卷了边。


    “公子我收好啦！颜溪我们今天去哪儿玩！”


    颜溪趁机做了今天师尊额外给他加的功课：给傅公子诊脉，然后抬头先问傅雪寒。


    “公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是客居在此，你们去哪我就跟着去。”


    “那去宝镜云间吧！”景迁兴致勃勃地提议。


    “我在少阳隅闲逛，诲风灵君是知道的，若是我要去宝镜云间，也该先拜见掌门才行，不然可不好乱走。”


    景迁挠挠头。掌门好像不在宗内啊！


    “还是在我们少阳隅就好了，这里灵气都比外面温和，十分适宜养病。”一旁的青阁弟子道。


    少阳隅还算常有外来的病患，弟子们套近乎熟得很，同傅雪寒也很快聊了起来。


    闲话时，傅雪寒抬手支着下颌，手肘倚在曲起的膝盖上，嘴角带着笑，对待后辈十分温和，是与正襟危坐时截然不同的风度。


    先前从字迹猜测傅公子与青岳剑尊关系的弟子们私下又一讨论，纷纷觉得猜成什么样，这位公子都担得起来。


    ＊


    仙岳莲长于灵石矿脉，所制灵药也以灵土一系的容器盛放为上。柳扇挑挑拣拣选了一只黑陶药瓶，装好十分满意的这一炉灵药，才出药庐，便有侍奉在外的弟子上前禀报。


    “灵君，宝镜云间的那个小弟子景迁今日带一位公子来青阁了。原本说是来拜见灵君，您正在制药，现在留在前殿饮茶。”


    “嗯？过去看看。”柳扇抬步向青阁走去。


    “师尊。”“灵君。”


    一圈弟子纷纷起身，柳扇朝傅雪寒走过去。


    “都该干嘛干嘛去。”柳扇挥挥手，上前拉住傅雪寒手腕，对颜溪和景迁道，“你们自己玩儿去吧，别误了功课，我和傅公子聊聊。”


    诲风灵君拉着傅雪寒就走，“去我殿里。”


    青阁正殿上，挂着一方“诲风梳雨”的匾额。


    柳扇见傅雪寒抬头看，轻轻啧了一声，有些不忿。转念一想，傅雪寒如今因伤失忆，没准将某人忘得一干二净，便打消了趁机说坏话的念头。


    这正殿上，倒又是青岳剑尊的笔迹了。


    傅雪寒一打眼，就认出了那笔迹。他虽失忆，但举手投足、学识见地早就成了习惯，仅是相似的字迹，更是好认。


    “雪寒哥，坐。”柳扇在案边置了小炉亲自煮茶，“景迁那小子煮茶粗心得很，尝尝我的手艺。”


    柳扇打开桌案上的灵草匣子，随手抓了几样丢进茶壶里，结果对面的傅雪寒持礼端正，连多看一眼灵草匣子都没有，更别提时时用神识查探了。


    很想炫耀自己如今是随手一抓就能抓到完美分量的柳扇：……


    以前的雪寒哥去看他的时候，见到他制药抓药进步了都会夸他，和失忆的雪寒哥相处好不习惯。


    “雪寒哥，昨日看过你的伤势，恢复的速度比我预想的快出许多。伤势加速复原，重塑经脉更宜早不宜迟。”茶煮上，柳扇和傅雪寒谈起正事。这事连危峥嵘都不该置喙，青岳剑尊不在，柳扇觉得这时候和傅雪寒谈正好。


    “只是，重塑经脉的事，得要你好好考虑。”


    他还记得当年的傅雪寒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傅雪寒与危峥嵘以散修的身份在修界摸爬滚打，仅仅数百年，竟也修成了元婴境界。论道通衢每个元婴修士能去的秘境中都留下过玉沧君的名号，再难到手的秘境信物，唯实力论的论道通衢都会送到他们手上。


    散修修行大不宜，这样的天才修界实在感叹了一阵时日，无门无派的玉沧君与青岳君数百年便有如此修为，若是早早被哪家宗门收入门下，少说也是一代化神尊者，足以再延续宗门五千年的香火。


    可惜，如今世人只记得号称化神第一人的青岳剑尊，玉沧君的名号早已在瞬息万变的修界传闻中消散了。


    “诲风，我的伤，我心里也有数。”傅雪寒想起醒来时记忆里残存的刺骨寒冷，“我能活下来，恐怕也废了你们不少心力。尚能重塑经脉已是幸运，能尽人事足矣，你放手施为。”


    “我探查过，”柳扇沉默数息后，又开口道，“你如今虽经脉尽碎，但灵力和寿元至少还有接近元婴的境界，寻器修定制适宜的法器，未必不能使用灵力。若是重塑经脉，结果就无定数可言。


    “我亲自动手，几乎不会失败，但重塑的经脉必然会与原本有所不同，就是我也说不准是好是坏。虽说一直有重塑经脉后有机会获得比以前更出众的天赋这样的传言，可实际上能复原十之八九就已经是万分成功了，更多的人，重塑的经脉只会有各种阻塞凝滞，堪堪留住性命而已。


    “万一修好的经脉只够支持残损的元婴境界，或是金丹甚至于筑基修为，那你如今已有的灵力和寿元，都不复存在了。”


    这与柳扇的医术无关，经脉本就复杂莫测，柳扇也无可奈何。


    “诲风。”


    傅雪寒转头看向窗外，殿外栽了一颗移植不久的幼桃树。


    他回过头来与柳扇对视。


    “我应该，行事与失忆前略有不同。但有些事情我能够确定，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不会是为了所谓寿元和可能断送的天赋，就放弃重塑经脉机会的人。


    “和空余一身灵力熬过漫长的寿元相比，赌一把对我来说更有意义。”


    “好。”柳扇低头轻声应着，很快抬起头来，“若要重塑经脉，首要之事便是散尽你剩余的所有灵力。”


    傅雪寒来少阳隅时，全身经脉没有一处好的，偏偏体内灵力充盈，以他为主，始终不能消散，若是轻易便下手重塑经脉，这些灵力定然是阻碍。


    但即便没有灵力阻碍，接续经脉本身就很容易失败，更别提傅雪寒的经脉碎得几乎只剩个轮廓。


    “你在少阳隅已修养了数月，体内灵力虽不再增长，但也丝毫没有逸散之相，需要借助外力散去灵力。”柳扇取出黑陶小瓶，放在傅雪寒面前，“这一瓶丹药便有此功效。”


    陶瓶新封，想到来青阁时诲风灵君正是在制药，傅雪寒便知道大约制的就是此药了。


    “你也觉得我依然会选重塑经脉吧。”


    不是我觉得。


    柳扇斟茶的动作微顿，报复似的答：“是又如何，你好好养伤，到时候身体越好才更容易成功！这瓶药每日午时服一丸，今日便不吃了。服药之后，你体内灵力消散之际也会更加顺服，以后不用旁人帮你梳理，也能维持好一阵子的听力和视力。”


    热茶入口，有医仙精心细制，果然不同。


    傅雪寒细细品着，柳扇却犹豫起要不要与傅雪寒聊起陈年故事来。


    算了，雪寒哥养伤也要费神，还是让危峥嵘自己烦恼去吧！


    *


    “荣山！再不出去你的成绩就要作废了！”


    十六蹲在一块三寸见方的凸石上，冲对面单手抠着峭壁悬在半空中的荣山喊。


    荣山手上有明扬大会的信物，能随时离开膺箓秘境，他身上的积分足够在大会上拿到十分不错的名次了。可明扬大会一向认为修士该有自知之明，得失，进退有度，应当在生死交关之际自行引动信物离开秘境，若是遭遇不测被信物强制带离，成绩便要大打折扣，与作废无异。


    “明扬大会的第一，和青岳剑尊的开山大弟子，你选哪一个？”


    十六想也不想：“那还是剑尊的弟子更好！”


    好吧，十六算是知道这是劝不动了。


    ＊


    问玄宗的筑基弟子来参加明扬大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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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一行金丹弟子除了陪同师弟师妹们之外，还带着寻找见骨草的任务。


    掌门再三强调不可逞强，还给了地图和记录了许多事项的玉符。十六虽不是此行修为最高的弟子，但司鹤川看重他处事的能力，于是将一切事宜交给他安排。


    有掌门给的地图，一队人十分顺利地找到了这处山谷，却没想到已有同门寻到了山谷入口处。


    “荣山？”


    一行人在山谷外扎营休整，意在一鼓作气取得灵草功成身退，结果转眼就在山谷入口处看见一个不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要进山谷？”


    十六没答，上下打量了荣山一遍，嗯，是个囫囵完好的人。


    “你是自己摸到这儿的？能到这儿你的积分就应当能拿到很不错的奖励了，换个方向继续探索秘境去吧！”


    荣山转身，还真在几人面前消失了。


    然而转眼十六就在山谷内看见板着一张脸闯阵的荣山。


    “你进来干什么？”专修阵法的师兄正在破阵，十六招呼另外一位同门警戒四周，凌空把荣山从隔着两座灵植杀阵的阵心抓到身边，“我们撞到一起，你就算不到积分了！”


    荣山不语，只是抽出长剑挑去阵前一株匍匐盘桓的藤蔓。


    剑势奇绝，十六一时竟没能将荣山拦下。


    我＊，剑术天才！十六震惊。


    杀阵阵眼已破，徒留阵修师兄对着一片无头苍蝇似的灵植沉默。


    “我和你们一起去。”荣山收剑，在不再变换的杀阵中说道。


    “你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十六皱眉，“况且你是在参加明扬大会，现在和我们走在一起，就是放弃了大会积分。”


    “知道。”荣山说，“不会拖你们后腿。”


    仅是破阵一剑，十六就能看出来荣山实力确实非同一般，但筑基与金丹的差距并非出众的剑术就能弥补的。


    “若有不测，我大可借明扬大会的信物离开。”见十六犹豫，荣山搬了早就准备好的借口出来，将杀过几只大灵兽的积分给十六看。


    前面是见骨草所生的山谷深处，回头却是再度生长起来的灵植杀阵。十六见荣山信物上的积分不菲，在山谷中耽搁时间无非就是掉几个名次，该有的奖励依旧能拿到，一咬牙，也就答应带上了他。


    却没想到，见骨草是成功拿到了，他们一行人却隐隐有要交代这山谷出口的迹象！


    见骨草，见骨草，原来见的是来过此处所有生灵动物的骨骸，灵草以血肉为食，此处岩石便以骨骸为养，见到活物便有吞噬之欲，从此处离开，便是要从吃人的石头嘴里逃离。


    正是十六踌躇要不要违背师尊给的指示，回头从来处离开的时候，荣山将他拦了下来。


    “若是原路返回比从此处离开更加安全，为何掌门还要我们从这里闯出去？”说罢不等十六犹豫，荣山用剑将此处生长的见骨草挑起一丝不用入药的根须，甩进来时密密麻麻的灵植之中。


    嗅到见骨草气息，那些天生天长的灵植杀阵杀意更甚，猛然绞杀那一丝根须，比他们来时的气势强上千百倍。


    这哪是回头路，眼见是一条断头路。


    不在犹豫，众人转身走向已经开始合拢的石壁。


    荣山似乎对这处自下而上的出口十分熟悉，指点师兄们踩上安全的石壁，自己留在崖壁上断后。


    十六要留下陪荣山断后，此时就要合拢的崖壁上只剩他们两人，崖顶的几人只能拉到离山顶更近的十六，距离荣山还有几尺距离。


    “你快用信物离开膺箓秘境，后面的路我们照着掌门给的地图走不会有意外！”


    荣山抬头看着刚刚在山谷里就差带着见骨草走回头路的几人，心下叹气，搬出青岳剑尊当说头，随即抬剑刺入山壁，抢在已有灵识的山崖发狂前跃起，踩着众人都走过的凸石跳上山顶。


    “走吧。”


    身法出尘，利落收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