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属谢珩最高。


    裴锦知道，这是对谢珩说的。她松开拉着王娘子的手，不动声色地挡在谢珩与那人之间，试图隔断那人的视线。


    马上之人，身姿如松，剑眉斜飞英挺，眼眸如星，银冠高戴，鬓若刀裁。许是驾马急驰，耳边飞着一些乱发，却不掩其风华。容貌比之谢珩，也相差无几。


    那人身侧，蓦地出现一行金字，像是旁白一般：


    卢照棠，范阳卢氏，正四品福建路提刑司副使领司事。


    裴锦眉眼一跳，这鸡肋的系统竟是在此刻有了作用，好像游戏一样，解锁新人物了。


    这卢照棠，应是谢珩的旧相识，也不知是敌是友，怕是敌非友。若是来抓谢珩的，他此番逃离几率有多大？她定定地看着卢照棠，似乎以为这样卢照棠便不会认出谢珩来。


    卢照棠一言不发，愣是一个眼神也没给到裴锦，他直直看着谢珩的背影，等着他转身。谢珩自知无路可逃，便认命转身，将裴锦护在身后，与之对视。


    看清谢珩容貌，卢照棠冷哼一声，就要发话，却被薛怀义抢先一步。


    “你是何人，竟胆大包天敢拦本官之女的送葬队伍！”薛怀义反应了过来，忙怒道。


    卢照棠一顿，收回放在谢珩身上的视线，斜睨了他一眼，随即嗤笑，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令牌，亮明身份：“张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吾乃福建路提点刑狱司副使领司事卢照棠，奉命彻查薛氏之死。薛知县，你好大的官威啊，人证物证俱不详细，甚至连死者尸身也未验过，就敢妄自判人生死！”


    字字句句，犹如鼓点，敲击在薛怀义心上，令他心惊不已。


    卢照棠虽笑着，但眼中却尽是冷意，笑不达眼底。


    薛怀义吓得慌忙跪地：“拜见上官！不知上官亲临，多有得罪！”


    这提刑司怎会来得如此突然，他不是已经花了银两上下打点了么，若真被查出什么……薛怀义心头一跳，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卢照棠身后是姗姗来迟的大部队，薛滢的棺椁也已被原路运回，围观群众散去，一行人呼啦啦全进了薛家的宅邸。裴锦和谢珩正想趁乱离开，却被卢照棠命人拦了下来，一并请入薛府。


    裴锦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音量问道：“你与他，可是故交？他可会将你缉拿归案？以你的功夫，逃出去几率大吗？”要是谢珩因为帮她而被抓，她真的良心不安。


    走在前面的卢照棠好似听见了一般，转头瞪了二人一眼，谢珩朝他浅浅一笑，卢照棠便恼怒地收回了目光。随后，谢珩低声回答道：“不会的，若他要抓我，早命人将我捆了起来，哪里还由得我这般自在行走？”他摆了摆手。


    竟是如此。


    那便安心看看，接下来是如何变化罢！


    不过，这提刑司来得如此迅速倒是超出裴锦的想象。盛朝交通不比后世发达，这案件复核效率倒是挺高的。


    ……


    卢照棠命人取了把太师椅放在院中，他大马金刀撩袍就往那一坐。这宅邸如今虽是姓薛，但卢照棠未发话，薛怀义不敢坐下。


    燕娘见势不对就要逃跑，但奈何她本身就是闹剧主角，身处人群之中更是无法脱身，薛家众人并裴锦、谢珩二人一齐均被“请”入府中，加上卢照棠部下，此刻院中少说就有百人。


    燕娘一面将孩子护在身下，一面胆怯地倚着薛怀义。王娘子此刻还在失神状态下，任由荟儿搀扶着站在薛怀义的另一侧。


    裴锦拉着谢珩站在角落中，心中祈求谢珩不要被人识出。此刻卢照棠也无暇关注谢珩，他目光凛凛地盯着薛怀义，冷声道：“薛知县的家事，本官不管。但这薛滢一案，可得给本官一个解释！”下属适时递上一本案卷，卢照棠接过后随手丢在了薛怀义面前。


    薛怀义狼狈地弯身去捡。


    王娘子像是突然神魂归位一般，看着蹲在地上手指发抖捧着案卷的薛怀义，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卢照棠面前，“嘭”地一声跪在地上。


    霎时，全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薛怀义也顾不得揣摩卢照棠的深意，他捡起案卷站立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发妻，心中却是有了些安慰，这王氏虽是商贾出身、不曾为他诞下一子、面对燕娘有些善妒，却也十几年来温柔知趣、持家有道，危急时刻也会为他这个夫君下跪求饶。


    此事若了，迎了燕娘进门，他便将明辉记在王氏名下，也算平了她无子的遗憾。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思及此处，若不是顾及场合，他怕是要笑出声来。


    王娘子可不知他心中的弯弯绕绕，若是知道了，免不了朝他脸上扇几个耳光，好叫他清醒清醒。


    卢照棠见王氏跪下，也不追究薛怀义久未回应，他饶有趣味地挑眉问道：“你是何人，下跪所求为何？”


    “臣妇薛王氏，薛怀义之妻，今日要状告薛怀义与之外室合谋杀害亲女！”


    她字字句句，落地有声。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官，纵然心中有些惧怕，但想到滢儿惨死，此刻不说恐怕再无机会为滢儿报仇，便也壮着胆子求到卢大人面前。


    她将薛怀义与燕娘二人的渊源及所掌握的证据一字不落地全盘托出，甚至为了让卢照棠听清有意提高了音量，院中众人皆能听到。


    待她讲完，众人纷纷将又惊又鄙夷的目光投向薛怀义与燕娘。众人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扎在薛怀义身上，他霎时如同五雷轰顶，怎、怎会如此？王氏是如何得知的？


    他心下大乱，顾不得一旁吓得啼哭的燕娘，“扑通”一声跪下求饶，口中大喊“冤枉”，甚至想要拉扯王氏让她闭嘴。


    卢照棠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会意前去压制住薛怀义，薛怀义动弹不得，只能在言语上咒骂王氏。王氏不为所动，而是继续将藏在袖中的证据交给卢照棠，这证据正是昨夜谢珩所赠。


    卢照棠拿了那叠证据，便让人将王氏扶了起来，自己翻开证据看了起来。只看了一眼那纸上的字迹，他便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谢珩。


    只粗略翻了一下，便能厘清这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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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但可信与否，还有待细查，此案牵涉一县之长，兹事体大，不能轻慢，人证、物证、供词，缺一不可。他将那堆证据丢给了手下，手下得了命就分头查证去了，


    面前最重要的，是薛滢的验尸结果，只有查明薛滢的真正死因，才能结合其他证据给凶手定罪。


    “来人，设棚！午时三刻，开棺验尸！闲杂人等避让！”卢照棠起身吩咐道，语毕便要拂袖而去。


    听到“开棺验尸”四个字，王娘子瞬间不淡定了：“不可！”


    卢照棠脚步一顿，他望着王娘子的目光充满不耐与不解，这又是为何？早知如此麻烦，便不自请领了这桩差事了！


    王娘子有些怵他，卢大人虽俊美，但通身的气派与官威好不吓人，她咬咬牙跪下求道：“仵作皆为男子，小女不过二八年华，还未出嫁，让外男看了身子，有辱清白，能否、能否不要验尸！”


    她自觉这个要求不能被答应，话一说完就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与此同时，院外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


    “谁说仵作都是男的？我杨蕴微第一个不服！”


    裴锦闻声望去，只见那女子头顶改良道姑髻，发间用红色发带点缀，身着抹胸短衫百迭裙，脚踩鹿皮翘头靴，一双杏仁眼，一点花瓣唇，皮肤呈小麦色，似乎久经风吹日晒，而非深闺女子。形貌俏丽，却侠气十足。裴锦爱美，这女子算是长在她审美上了。


    卢照棠惊喜地看着她：“你还是来了！”


    裴锦好笑地看到卢照棠态度的前后变化，她用眼神告诉谢珩：这俩有情况。谢珩已读不回，不发表态度。


    杨蕴微经过众人身旁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却是不发一言，侧身绕过卢照棠将王娘子扶起，温声道：“夫人不必担忧，我大盛朝仵作虽是男子居多，却也并非没有女仵作。我叫杨蕴微，是卢……卢大人手下的仵作，今日验尸由我负责。”


    古代版的女法医诶！裴锦双眼放光，十分崇拜。


    听到杨蕴微称自己是仵作，王娘子忙着挣开她的手退后了几步。杨蕴微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怔愣了片刻便恢复了平静，她也不恼，毕竟这世人对仵作多有成见，她早该习惯的。


    王娘子这才回过神来，想要靠近却又无法摆脱内心的恐惧，只好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意在讨好，她朝杨蕴微徐徐一福：“多谢杨姑娘为我儿昭雪！”


    杨蕴微虚扶了一下，便向内走去，开始准备验尸所需。


    其余人等皆在卢照棠命令下离开，其中薛怀义与燕娘被看管起来。


    半日便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心中的巨石也已落下，裴锦心情极好地拉着谢珩去吃上次那家馄饨。


    却没想到身后跟了一个尾巴。


    二人如昨日一般落座，老板见是熟人，也不问口味很快就将两碗馄饨端了上来。与此同时，谢珩身侧又坐下一人，那人态度倨傲，行为不羁，刚一落座就朝老板道：“来碗馄饨，和他们一样！”


    那张狂的模样，不是卢照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