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第一站便闹上了衙门，同伴还险些丧命，承受过度的惊吓后，众人之间那种原本格外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淡去许多。都是十七八岁的花好年华，心思尚且没复杂到哪里去，灵山陡峭，过了半山腰后，山路才开始变得好走起来，众人也就这样互相鼓励、互相搀扶着，迈上了最后一节石阶。


    站在云层里，才顿觉晴朗天色与远处群山早已相融，心底那丝被积压的迷雾烟霭也悄然散去，只剩一片清明。


    一路爬上山顶，已耗尽所有气力，少年郎们不再讲究，找到一处空地后便掀袍而坐。


    陶霁觉得心中舒坦，见身后是一片野草，索性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兀自躺了下去。纪珈芙与蒋翎亦是有样学样，三人神情皆是放松之态，仿佛已融入这浩瀚天地中。


    “茉茉，”不远处的石头上，傅书芩不停转头看向三人，声若蚊呐：“陶霁和蒋翎救了我们，是不是......我们是不是......该去谢谢她们？”


    庄之茉神色微动，鹅蛋小脸有纠结之色，又有些拧巴地蹙起细眉，双眸仿佛潋着一团模糊不清的雾，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她被掩藏在裙角下的绣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良久，还是将脸撇向一边，嘴硬道：“我与她们向来不对付，你去吧，替我说一声就行。”


    傅书芩见她拒绝，身子一僵，抠着手指在原地踌躇片刻，终还是迈着碎步向三人挪去。


    “那个......”


    陶霁缓缓抬眼，傅书芩正站在她身侧，只见她抿着唇想了半晌，尤其小声地憋出一句：“谢谢。”


    “......怎么了？”


    纪珈芙听见声音，跟着睁开眼睛看过来。


    陶霁明眸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平常，她眉眼柔和，转头看了眼庄之茉，嘴角弯起，轻声答着纪珈芙的话：“没什么。”


    见陶霁这般反应，傅书芩暗自想着她应当是接受了这声道谢，余光瞥见庄之茉还在偷看这边，傅书芩只好又踏着野草匆匆离去。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远远挂在天边的金乌悄悄褪去炽热，天空开始覆盖起一层赤金色，如金砾般闪着，绮丽漫天。


    余晖一现，纪珈芙将上半身支撑起来，发出一声赞叹：“真美啊——”


    谢栯原本合眸倚在树下，听见动静，便睁开眼睛去搜寻心上人的身影。落日熔金，将她的发顶洇上一圈暖色，长睫忽闪眨着，挺翘的鼻头被那抹笑带得微微耸动。


    他眼底的情愫不加掩饰，轻轻点了点头，认同纪珈芙方才说的那句话。


    的确极美。


    少年郎们还是头一回站在这般高的地方欣赏日暮西垂，心中都颇有些感慨。


    葛修双手反撑着，没个正形，他道：“我爹肯定想不到我还能凭一己之力爬上山顶，是他平日里太小瞧我了。”


    “是啊，”纪珈芙接过话，被夕阳映射成琥珀色的杏眸弯起：“出来前，我根本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我爹爹还担心我在路上被拍花子的拐走呢，我这不是还好好的？”


    柯浔言极浅地轻笑一声，答道：“咱们人多，拍花子的不敢来招惹，你就放心吧。”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廷弈搭腔：“我觉得，我、我们要吸引这次的教训，之后的路还那么长......”


    傅书芩与庄之茉离得远，却也被几人感染，暗自湿了眼眶。


    仿佛是女子之间天生便有些感应，纪珈芙看向庄之茉，捕捉到她眼底的晶莹后，后知后觉才发现她在背着众人偷偷掉眼泪，想起她与傅书芩的遭遇，纪珈芙鼻头一酸，低下头来，不知想着什么。


    庄之茉多次欺负她是真的，在上京时，她很讨厌庄之茉。


    可眼下，她突然想将庄之茉和傅书芩拉进眼前这幅美景来。


    脸蛋圆圆的少女握着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下一刻，她蓦地起身，将蒋翎吓了一跳。


    陶霁看着她的动作，意识到她想干什么，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纪珈芙快步走向站在角落里的二人，在庄之茉陡然睁大的眼睛里，笑眯眯地拉起她与傅书芩的手，不顾二人的挣扎，连拉带拽地将二人带到了正中央。


    “要我说，最厉害的还是她俩！”


    纪珈芙摘了地上的野草，熟稔地叠了两只草蜻蜓，分别塞进二人手里。


    紧接着，她就一脸认真地夸赞道：“庄之茉，你当真令我刮目相看，昨日在公堂之上，那几个人生得那样吓人，还曾伤过你，你仍不畏惧他们，我爹爹和我说，太师之女聪慧果敢，就是跋扈娇气了些，我从前是不信‘聪慧果敢’这四个字的，如今一看，这四个字与你极配！”


    纪珈芙又转而看向傅书芩：“我往后不会再在背后偷笑你脸上肉鼓鼓的了，倘若我是你，我未必还有那个勇气去拼尽全力求救，怕是早就想法子自尽了，傅书芩，你也很厉害，从前在家时，爹爹会考验我辨认药材的准确度，过了关就会用野草折一只草蜻蜓奖励我，现在我将草蜻蜓送给你们，我一点也不讨厌你们了！”


    一口气说完，纪珈芙胸膛轻微起伏着，杏眸暗含希冀，紧紧盯着二人看。


    少年郎们不懂她为何忽然说这么多，却仍被她的真诚打动，纷纷点了点头。


    庄之茉的头一直垂着，手里紧紧握着那只草蜻蜓，身体微不可察地颤动着，直到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她精致的鞋面上，自此，眼泪便像洪水般源源不断砸下，承受过惨烈伤痛的少女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她哽咽着，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的：“我......我真的好害怕......我怕我就这么死了，我还有爹爹和母亲，我还没成为上京第一美人，我还没嫁给......”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呜咽着和傅书芩拥在一起，彼此宣泄着情绪，待哭声渐渐微弱下来，庄之茉这才发现众人都将脸撇去了一边，葛修甚至还偷偷用衣袖擦了把眼泪。


    庄之茉再次看向纪珈芙，发自肺腑地认错：“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欺负你......”


    纪珈芙并未想过还能得到一声抱歉，她怔了怔，忽地笑开了花，道：“别哭了，上京第一美人，再不好好欣赏日落，这灵山就白爬了。”


    “就是就是，”葛修在另一头搭腔：“傅书芩，你也别哭了，别忘了今日是你自己说要请咱们吃一顿好的，我要吃两份炙烤羊腿！”


    傅书芩连忙狠狠瞪他一眼，呛道：“你就只知要吃吃吃！”


    少年郎们‘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庄之茉同傅书芩这才觉得自在许多，便也抬手擦去眼泪，在陶霁身侧坐了下来。


    见陶霁歪头看了过来，庄之茉终是迎上她的视线，诚恳道：“陶霁，谢谢你救了我。”


    说罢，又向还平躺着的蒋翎喊道：“也谢谢你，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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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翎——”


    蒋翎躺在草地里，抬手挥了挥，表示自己听见了。


    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陶霁果断起身，拍拍衣裙上的枯草，道：“下山吧，夜深了怕山路不好走。”


    众人赏完美景后，登时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便连连点头，各自起身往来时的路走。


    返程的路轻松许多，不过半个时辰便已下山，与车夫汇合后，众人便往城内匆匆赶去。


    城中最有名的是舜华楼，傅书芩言出必行，竟真自掏腰包请葛修吃了两条炙烤羊腿，离开时，也抢着将钱袋递了过去。


    回到山水涧已是深夜，一日下来，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众人拖着脚步打过招呼后，便各自向房间走去。


    隔日一大早，山水涧的掌柜派伙计敲响了众人的门，说是后厨新研制了早膳，要趁热才好吃。


    是以，众人便又被拖着起身。


    早膳是一道糖蒸酥酪，一道藕粉桂糖糕，一盏清露。糖糕松软香甜，甜度也恰到好处，饶是陶霁与蒋翎这种不太喜甜食的人，都将这些吃食用得一干二净。


    都用过早膳后，纪珈芙到底是没憋住，她悄悄靠近庄之茉，问：“你怎地不喊‘逸亭哥哥’了？”


    庄之茉面色一怔，僵硬解释道：“我喊他做什么，我这两日想明白了一些事，明白那句‘强扭的瓜不甜’，我眼下是不愿搭理他的。”


    纪珈芙不可置信地打量她一眼：“那林逸亭这两日一直盯着你看，你发现了么？”


    庄之茉从容点头：“发现了。”


    她说得坦然，纪珈芙平日里也爱看些情情爱爱的旖旎话本，登时嬉笑道：“若我猜想得不错，林逸亭这会儿应当是后悔的，你再不搭理他，他就会变得喜怒无常，再然后，就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日子里......”


    说完，她又阴恻恻地笑了。


    陶霁见庄之茉看怪物般看着纪珈芙，连忙笑着打断纪珈芙，道：“今日不是说要在城内四处逛逛么？还去不去了？”


    纪珈芙慢吞吞收回落在庄之茉身上的视线，起身道：“当然去，今日分头行动，咱们五个去最热闹的地方，他们去做什么，不关咱们的事儿。”


    说着她就去与柯浔言商量片刻，柯浔言觉得今日不过四处逛逛，便点头应下了。


    谢栯不悦地看纪珈芙一眼，显然是想与陶霁同行，可奈何柯浔言已经答应，世子爷也只好冷哼一声，继而转身上楼，回了他那间房，只是关门声比以往大了一些。


    在前院商议好后，几个小姑娘便走出山水涧，往城东最绚丽繁华的地方走去。


    瑶光郡与上京有所不同，凡是街边开门做生意的铺面，屋檐上都缀着一大片藤萝，比上京多了几分雅致。过往行人，尤其女子，鬓边都簪着一朵偌大的海棠花，腰身也束得很紧，年轻女子娇艳欲滴，年长些的女子温婉和善。


    几人在路边买了些新奇的玩意儿在手里把玩，正要往另一头走，忽地身侧穿过一道熟悉身影。


    陶霁认出那道身影后，神色微动，便站在原地直直盯着。


    其余几人显然也将认了出来，那道身影正是杜娴身边的婢女宝珠，她神情惊慌又着急，面上悬着泪，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挎着医箱的大夫。


    显然是杜娴出了什么事。


    思绪间，前方又传出声音，有人惊呼：“有人跳河了！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