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堂是被人抬回来的。


    文欢正在营帐中帮着司徒月一同整理病案，忽然听闻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放下手中的册子起身向外看去。


    好像是有谁病了，看这阵仗应当是在这边颇有些地位的人，身边围了一圈人，甚至看不清楚被围着的究竟是谁。


    文欢敛眉，两片秀美的柳叶眉紧紧拧成一团。这辽州略有身份的人，不过就是孙刺史了，这几日都不见他出现，难不成真的不慎染上病了吗？


    可是如今整个辽州城的官员有限，能够顶事的官员更加的少，若是他此时病了，当真是一件令人有些头痛的事情。


    可是，她一单身女子也实在不方便前去探望，这样想着，她也加快了手中翻阅整理资料的进度。若是能早一日研制出药方，那么城中百姓这水深火热的局面便可以早日得到缓解。


    待到了晚上，司徒月还是没有回来，文欢心中隐约浮现起一丝不安来。


    于是她走出帐子，请门口的护卫帮忙通传一声，看看如今的城中是个什么情况。


    很快，那个出去传话的侍卫就回来了，只是她回来的时候面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回姑娘，司徒姑娘今日有些繁忙，被绊住了脚，一时间无法回来，还请姑娘自行用饭休息，想必晚一些司徒姑娘自然会回来了。”


    她这话若是说与旁人听，旁人自然会当真，可是文欢在宫中淫浸了多年，对于旁人的神色变化观察的极为细致入微，她一眼便看出，这个护卫在说话时眼神飘忽，似乎有些不敢直视她。


    文欢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神色极为平静，只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就自己回了帐子里。


    那护卫见她回去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旁边的人一直悄声追问她，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看了看帐子里面，旁边的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便不再追问了。


    等入了夜，帐子中的烛火尽数熄灭，外面当值的两位护卫确认文欢已经入睡后，这才悄悄地开口。


    “你知道吗？里面这位三姑娘的未婚夫，崔大人染上了疫病，现如今性命垂危，被赵大人手底下的人抬着回来的。”


    旁边听着的那人大惊失色，“那位崔大人不就是朝堂派过来处理这次疫病的人吗？若是这位大人死在了咱们这里，朝堂还会派新人来吗？”


    那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随即飞快地注意着屋内的动静，半晌听见屋内的呼吸声依旧均匀，这才放下心来。


    “咱们大人说了，这件事情暂时不能告诉这位三姑娘，你如此大呼小叫，若是把她惊醒了，大人定要拿你是问。”


    “好姐姐，我知道了，定然会注意。”


    二人在屋外窃窃私语，屋内，一片黑暗中，一双沉静似水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来。


    白家医馆的前院，众人忙得脚不沾地，即便此时已经入了夜，一旁的土灶上面依旧熬着几罐咕嘟嘟的汤药。


    此时俨然是深秋临近初冬的时节，司徒月满头大汗地替榻上的人施针，七七四十九针下去，塌上的人被扎的好似一只刺猬，若是放在平时，司徒月定然会忍不住笑出来，可是今日，她无论如何也露不出一丝笑颜。


    榻上这人正是好友不顾一切也要来辽州的最主要原因，若是因此送了命，她想象不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好友会怎样。


    傍晚时分，她已经在回城外的路上了，忽然听见后面有人一直在呼喊着她。开始时，她还以为是幻听，后来才发现是孙大人身边的亲信侍卫。


    那人气喘吁吁地告诉她，孙大人说医馆中有急事，请司徒姑娘回去一趟。她见孙辽身边的人前来传话，也不疑有他，只有些略微不爽的掉头跟着他回了医馆。


    等进了前院，只见孙大人在前院的门前来回踱步，一张本就愁苦的脸此刻更像霜后的茄子，耷眉丧眼的，直到看见了司徒月，他面上的神色这才有了些许的缓解。


    他大步上前一抓住了她的衣袖，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司徒神医，求您救一救崔大人。”


    “求我做……，谁！你说哪个崔大人？”


    孙辽急的直跺脚，也不顾男女大防，只扯着她的袖子将她向里拉。


    “崔大人，自然就是那位京城来的户部尚书崔九堂大人啊，不过您一向对京城的局势不了解，但是求您救救他，若是他性命不保，我这脑袋也得搬家了。”


    司徒月在听到崔九堂的名字之后，已经无需孙辽拉着她向前走，她快步朝医馆内小跑着。


    崔九堂此刻虽然也在前院中，但是因着他的身份以及病情的严重程度，众人将他单独放置在了前院的耳房内。


    司徒月到的时候，杨太医已经为他整治过一轮了，可是崔九堂的状态看起来依旧不容乐观。


    司徒月也顾不上其他，只像一条鱼一般从几人之间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躺在床上的那人正是文欢曾经的那位未婚夫崔九堂无疑了，只不过此刻的他双眼紧闭，牙关紧锁，双唇乌紫，一张脸白的好似在水中泡了好几日一般。司徒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灼热，但好在他的呼吸还平稳，只是较常人有些慢而已。


    这个症状与城中得了疫病的百姓前期极为相似，司徒月正欲靠近他一些，观察他的舌苔是否正常，可是却被杨太医狠狠推了一把。


    “崔大人患病，自然要由我们这些宫中的太医整治，你这个不知哪里来的赤脚医生还是乖乖地到一旁替我们打下手，莫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这一下，不仅仅让司徒越怒火中烧，一旁的孙大人也看不下去了，他眼疾手快，轻轻从后面接住了司徒月，随即笑着打圆场道。


    “诸位大夫都是怀着一颗济世救人的心，这种时候心中有些着急也是在所难免的，可是圣人曰，众人拾柴火焰高，我看您二位也不必争抢个一二，一同为崔大人治病不也是可行的吗？”


    听到他这样一番话后，那位杨院署也不好再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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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只是面色难看地剜了司徒月一眼，随即不情不愿的让出了一小块地方。


    司徒月也来不及与他计较，因为在她刚刚快要触碰到崔九堂的口鼻处时，忽然间闻到了一股非常奇特的味道，转瞬即逝。


    于是，她凑近了一些细细闻着，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闻出任何的异常。


    那位牙尖嘴利的杨院署又冷笑了一声。


    “原来你们南疆司徒家一项是靠着像狗一样闻味道替人诊病的啊，当真是我目光短浅，见的世面少了。”


    司徒月这时正在苦苦沉思刚刚闻到的那股味道究竟是什么，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刚刚说的这番话。


    这股味道很是熟悉，似乎之前在其他地方闻到过，应当是与这个疫病毫无关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她喃喃自语道。


    正在她沉思苦索的时候，榻上的崔九堂竟然身子轻轻的颤抖，随即喉头一阵翻滚，竟然噗出了一大口血来。


    文欢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崔九堂吐血的场景。


    她心中蓦然一痛，顿时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起来。


    她从未想过，若是崔九堂死了该怎么办？


    若是他与旁人成婚，子孙满堂，平步青云，她便也可以安心陪伴在爹娘身边，可以终身不嫁。


    或是与司徒月一起游历天下，向她学习医术，治病救人。


    抑或是寻找燕离，看她是如何在战场上厮杀敌人，她就安心留在她的身边，做一个军师。


    可是若是崔九堂死在了这里，她不敢细想，但是心中也清楚，自己此生应当再也无法宁静。


    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有司徒月在，定然能够够保住他的性命。


    她刚刚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了司徒月的喃喃自语。


    这几日她一直在帮司徒月整理病案，可是数百条病例中，从未出现过一个吐血的症状。且他的双唇乌紫，也不太像是疫病的样子。


    当她站在门边看着的时候，忽然间发现杨院署悄悄地对旁边的一个太医使了个眼神，那人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杨院署。


    她屏住呼吸，悄悄地退倒门外观察着。


    杨院署不知道从袖子里掏了一样什么东西，飞快地塞给了那个太医。


    那人拿到后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即后退了几步说是要去院子里打盆水来，替大人擦拭嘴边的血迹。


    这一切发生的极为自然，若不是文欢刚好到这里，也发现不了他们这些小动作。


    那人快步走了出来，随机左右观察了一下，见并无人注意到他后，他悄悄地向着前院子与后院之间的一处废弃的药田走去。


    文欢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她十分感谢自己今日出门的时候随意披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袍，此刻刚好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那位太医快步走到一块药田前，用一旁不知哪里翻出来的小锄头刨了个深坑，又左右观察了一下，见四下一片黑暗，这才放心的将袖笼里的东西倒进了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