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寒

作品:《亡国后的第十六年

    穆安独自跪在这座空旷的寝殿中,烛光早已微弱,最终完全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在空气中悠悠上升,随即消散在无尽的黑暗里。


    她徐徐起身,由于长时间的跪坐膝盖十分酸软,穆安强撑着身体,让旁人看不出自己有丝毫的不对劲。


    穆安悄无声息地离开,她刚一推开寝殿的大门,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


    穆安微微抬手,接住飘落的一片雪花,冰冷的触感与寒风夹带的凉意迅速渗透进她的心脏,让她清醒了许多。


    深冬已至,再熬过这几日,便是春天了。


    “娘娘?”


    景玉的声音悄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冷寂的夜空。


    穆安十分自然地将手搭过去。她有些佩服景玉,这个人在皇宫蛰伏多年,做到了天子近臣,又与仪妃往来甚密,陛下方才说了这么多却从未疑心他。


    “娘娘?”景玉又轻声唤她。


    “现在是什么时辰?”穆安反问。


    “二更天了,娘娘回去可以好好睡一觉,娘娘承了宠记明日记得去贵妃处请安,剩下的就交给奴吧。”景玉的话语平静,但穆安却从中听出了某种微妙的意味。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景玉,周围还有一些宫人的影子。景玉轻声说道:“昨日二皇子去见了太后……”


    景玉的声音十分微弱,“昨日二皇子去见了太后,奴知道,陛下也知道。”


    他靠得更近了,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今日,皇上是不是为难娘娘了?”


    穆安的脚步顿了顿,她轻轻偏头,眼神复杂地扫过景玉,“景大人可真是手眼通天。”


    景玉似乎轻笑了一下,那笑意浅淡,“宫中人争来争去,却总是忽略这些不起眼的宦官,岂不知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才是知道最多的。”


    穆安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那种隐秘而强烈的情绪在她心头蔓延。


    她不喜欢景玉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令她感到一种不寒而栗的压迫。


    “你还知道什么?”她的语气有些冷淡,但也带着深藏的警惕。


    景玉似乎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娘娘若有所思,倒也不必再问了。”


    穆安的心情微微沉重,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转身向前,步伐坚定。


    景玉只是将穆安送出了正殿,出了正殿妙环和高华殿的一众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娘娘。”妙环带着笑意,连忙为穆安系上披风,又赶紧吩咐随侍的人,“怎的下雪了,快把伞移过来别冻着娘娘。”


    妙环兴高采烈地张罗着。


    穆安知她是以为自己受了皇帝宠幸替自己高兴,便也回以一个浅浅的笑,不去扫这丫头的兴致。


    “娘娘快些入轿吧,外头冷。”


    穆安拢紧了披风钻进轿子里,回去的路似乎是比来时快得多,她只打了一个盹儿的功夫便已经回到高华殿了。


    妙环问她还要不要洗个热水澡,穆安拒绝了。


    折腾了小半夜,她实在累极了,可穆安一闭上眼便觉得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朝自己袭来,她有些烦躁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摆弄起枕边的掐丝梅花金钗。


    这是大姐姐留给她唯一的东西,里面的字条早已被她销毁。


    而皇帝逼着她写的信,不知何时会送到宣璨手中。


    自她入宫后本不欲与宣璨有过多纠葛,皇帝此举无异于给两人牵了一条线,只盼着对方是个聪明的。想到这,穆安烦躁得翻了一个身,这两父子无论何人得胜她恐怕都不好过。


    穆安入宫时告诫了自己三件事,一是保全性命,二是查明穆钰的死因,三是护好穆锦和窦怀……想到方才皇帝的话,穆安不由得有些绝望,她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梅花钗扎破指尖,涌出一点鲜血,穆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紧指尖血吮净了。


    照皇帝说的,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有着晟国血脉的小玖以贵妃之子的名义登基,然后她和长姐成为召国后宫的大小穆妃供后世谈笑,窦怀和穆锦也会性命堪忧。


    这条路看起来不错,即便穆钰在世也是会选的,可她却是有些不愿了。


    穆安期待着屋顶会传来三声敲击声,可并没有等来景玉。


    索性睡不着,穆安干脆起身打开窗户,雪已经停了,不远处天色已经见了日光,她竟是一夜未睡。


    望着窗外的一片洁净,穆安想到自己在亡国后曾经读到过的一位晟国人的诗句:雪覆苍穹万籁眠,孤影踟蹰悟尘缘。浮生若梦皆过客,唯余清寒伴岁年。


    她本是亡了国的公主,做不到对着旧殿新燕孤影凭吊,她还有小玖、穆锦和窦怀,只有一线生机便就是一线生机了,抓一抓未必抓不住。


    穆安一直守到窗边,直至天光大亮……


    今日的早膳格外丰盛,伺候她的下人以为她得了皇帝宠爱也分外殷勤,穆安看破不说破,也装作洋洋自得的模样一一给了下人赏赐。


    她整个人瘫软在软椅上,面前正摆着那幅游春图。


    这时妙环捧着茶水进来了,跟着妙环的还有一只白猫。


    一见小猫穆安欢喜地紧,连疲惫也减轻了许多。她从前在郡主府时也养了一只小花猫,一直从五岁养到十五岁,后来小花猫被葬在梧桐树下。


    “哪里来的猫啊?”穆安将小猫抱在怀里,用力地揉搓起来。


    妙环无奈一笑,“婢子刚刚在药房筛了一些文刀草,身上沾了气味,叫这小猫闻到了,跟了我一路。”


    “什么是文刀草?”


    “一种药材,能治风热。但是牛马等家畜闻了这味道容易发燥。”妙环正说着话,小白猫从穆安怀里挣扎出又往妙环身上扑去了,“这么喜欢文刀草的小猫倒是不常见。”


    穆安拉近了和妙环的距离,的确在对方身上嗅到一股药材味。


    紧接着她又敏锐地察觉到,这股气味正是……与周贵嫔那幅游春图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所以……那个“刘”字并不是指什么人,而是文刀草。穆安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已经无心理会小猫。


    周贵嫔在画上留个文刀草的暗号做什么?


    穆安忍不住皱起眉,立刻想到郑昭仪说这幅画是三年前留下的,三年前……文刀草……家畜……一切都可以指向贵妃的八皇子坠马而亡……


    穆安赶紧饮了口茶压压惊,八皇子坠马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可是周贵嫔为什么要这么做,稚子无辜,谁要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穆安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八皇子子凭母贵大有继位的可能,不正是挡了宣璨的路吗……


    紧接着穆安又意识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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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件事恐怕姐姐也参与了。那么皇帝呢,皇帝知道吗?单只要皇帝知道宣璨谋害亲弟弟,宣璨恐怕就再无继位的可能,更别说与北楚勾结。


    穆安一边饮茶一边瞪视着这幅画,画被意外留在宫里可事也办成了,期间不知道又经历了怎样的波折。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穆安看着火炉犹豫着要不要将画烧毁。可又突然反应过来,大姐姐和周贵嫔都已经身故,这幅画作为谋害八皇子的证据之一,能威胁到的人只剩一个了。


    她将画挂在了房间最显眼的位置,穆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想来这两天可真是刺激。


    按照礼仪,她今日还要去拜会主理后宫的赵贵妃。


    穆安到乾平宫时不早也不晚,除了赵贵妃外,宫中还有三位妃子。


    穆安进得殿内,扫了一眼,便看到其中一位穿着一袭淡雅衣裙的女子,正是李昭容,前些日子与她一起打过叶子戏。其余两位妃子却是素未谋面。


    “这便是穆怡妃了吧,昭仪郑氏见过怡妃娘娘。”郑昭仪微微低头,礼貌地行了一礼。


    穆安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三公主的生母,她不由得多看了对方几眼。郑昭仪浑身透着一种安静温和的气质,却寻不出半点和三公主相似的地方。


    赵贵妃倚靠在软座上,一只手撑着头笑着继续介绍道:“这是李昭容,这是冯美人,她们同住康合殿,与你的住处相近。”


    “说起来,妾曾经见过怡妃娘娘呢,只是那日不曾认出。”冯美人看着穆安,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在梅花坞,妾见到娘娘在与二皇子谈笑,当时还以为娘娘是与二皇子同进宫的官眷呢。”


    穆安没想到那日居然被人撞见了,不急不忙地答道,“冯美人说笑了,我那日与贞妃娘娘同去拜见太后,赏完梅后正巧碰见要去太后处的二皇子,与他聊了两句太后的身体罢了。说起来我那日还遇见了三公主呢。”


    穆安转而对郑昭仪道:“早闻三公主美名,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羡慕昭仪娘娘生养了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女儿。”


    郑昭仪神色淡淡的,只是客气道:“娘娘谬赞了。”


    “我若是能像娘娘一样得个女儿便知足了。”冯美人接过话头,边说边看向穆安。


    皇帝不常入后宫,昨日难得宣了除赵贵妃外的人侍寝。


    “说到三公主,我倒是又听见陛下说,辽安的皇帝又来向三公主求亲了。”赵贵妃忽然开口,她笑着抿了口杯里的茶,“这人可真是痴情,听说如今还依然为了珑儿虚设后宫呢。”


    郑昭仪欠欠身,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珑儿无心婚嫁,也是让陛下娘娘为难了。”


    冯美人立刻道:“那辽安一个弹丸小国也想着求娶珑儿,咱们珑儿跟仙女似的,任他是什么皇帝也是高攀了。不嫁就是不嫁,我就不信他真的不跟其他女人生孩子。”


    赵贵妃也打趣道:“就你的嘴毒。”


    眼见着话题转到了三公主身上,穆安又去逗了逗九皇子,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天不见小玖似乎是又胖了一圈。


    “陛下昨日与我说了一个笑话。”贵妃边说边把玩着杯盏,神色有些迷离,“他说他梦见自己身处仙宫,那仙宫之上有一条金龙在盘旋。”


    穆安本来在摇拨浪鼓逗小玖,闻言也是怔了怔,心头猛地一跳。


    那不正是她梦中的景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