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玩笑
作品:《亡国后的第十六年》 穆安很快收敛了心绪,抬眼直直迎上韩敬的目光,神色沉稳,毫无畏惧。
“我是安国侯的长子,当今皇后的胞兄,长公主的驸马,召国的户部尚书。”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韩敬死死盯住眼前人,想要看出什么破绽。
穆安浅浅勾起嘴角,带着几分讥诮,“皇后尚且认识自己的亲兄,侯爷不会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认识了吧?”
“还是说侯爷连自己的皇后女儿都不想认了?”
这话直戳韩敬心口。当年韩敬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芝麻小官,如今韩家光耀门楣,偏偏靠的却是那个他从不重视、甚至隐隐瞧不起的女儿。
韩敬心里如何能没有几分膈应和不甘?
韩家如今的一切都是韩秋明给的,韩秋明说她是韩稷,她便就是韩稷。
韩敬冷哼一声,“旁的我管不了,你尽管告诉秋明,我不可能让韩家的爵位落到一个不清不楚的人身上!”
穆安嘴唇微抿,韩敬提醒了她,如今韩敬是侯爷,这个爵位将来是要落在韩稷这个长子头上的。
穆安垂眸,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侯爷放心,我自会上书皇后娘娘,将来安国侯的爵位就留给弟弟了。”
韩敬冷着脸,可偏偏奈何不了穆安。
这场祭祖的家宴不欢而散,穆安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就这样暴露了。可韩敬是个聪明人,只要不触及韩家的根本利益,他自然不会乱来。
宣珑已经先一步回了公主府,穆安这边收拾妥当,正欲上马车。
她一掀开车帘,却猛地对上一双陌生的眼。
车中,竟端坐着一个少年。
“阁下是?”穆安泛起了疑惑。
少年怯怯地抬头,眼中带着几分不安与拘谨。
穆安一时间怔住了。这张脸轮廓虽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可眉眼之间,竟有六七分神似景玉!
她立刻警觉起来,声音骤冷:“你是谁?”
少年显然被她的气势吓到,身子一抖,低声道:“我、我没有名字……若大人不弃,还请尚书大人赐名。”
这时,车旁钻出来一个老妪,笑吟吟地开口:“大公子,夫人听闻您府上清冷,少有服侍之人,特地寻了个伶俐的少年伺候,打小乖觉听话,模样也还看得过去,大公子不妨收下?”
穆安脸色一时变幻莫测,红一阵,白一阵。
动这心思的人,她不是没遇到过。可韩夫人这回竟然找了个与景玉如此相像的少年来投她所好,未免也太直白了些。
穆安又打量起这个少年,秦家被夷三族,景玉在世间应当再无亲人,可此人与景玉这般相像,该不会有什么亲缘吧?
穆安心中有些犯难,景玉对她百般算计,眼前这个少年却是个乖觉的,她若是顺水推舟将这个人带回……穆安有点期待景玉的表情了。
她沉吟半晌,抬眸,淡声道:“多谢夫人的一番好意。”
穆安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一路上,她闭目养神,少年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车厢一侧,安安静静,倒也不多话。
只是穆安时不时睁眼,目光落在那少年的眉眼轮廓上,总觉得心底某处微微发痒。
真是巧得过了头。
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为人子女皆有姓名,你直说你叫什么,不打紧的。”
少年有些怯懦,道:“我姓吴,单名一个九。”
“家中父母可在?”
“在的。”
穆睁开眼与吴九对视,吴九连忙将头低埋。
“你在我府上小住几日,之后我会给你些银两,你拿了钱自己买几亩薄田娶妻生子过日子吧。”
待马车驶入尚书府,穆安率先掀帘下车,青石小径上,景玉不知何时已候在门前。
“回来得晚了。”景玉柔声,手上还替她打着扇子。
穆安嘴角含着笑意,顺势回头,那少年紧随其后,从车上小心翼翼地跳下来,低眉顺眼地立在穆安身后,像只乖顺的小鹿。
景玉的动作微微一滞,目光一转,落在那少年的脸上。
只一眼,原本温润的神色,几不可察地冷了半分。
他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却没有温度,“这是?”
穆安挑了挑眉,慢悠悠道:“安国侯夫人赏来的新下人,唤作吴九。”
“阿九快过来。”穆安将人招呼到跟前,“见过你景玉哥。”
吴九抬头看了一眼景玉,也是怔愣了片刻,随即才轻声唤了一声:“景玉哥。”
景玉的视线在少年脸上打量片刻,越看越觉得刺眼。那眉眼之间几分熟悉,像是刻意雕琢出的影子。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又看向穆安,只见对方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景玉不由得心头一酸。
景玉放柔了语气,“这孩子好面相……府上清冷,人多些,倒也热闹。”
景玉说罢就想将人领下去,穆安却拽住了吴九的肩膀,轻声在他耳旁耳语了几句,她声音极低,景玉丝毫没有听清。
“从今日起,你就跟着景玉,他吩咐的事,你学着做。”
吴九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了景玉一眼,那人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穆安得了趣,见景玉将吴九领了下去,悠哉悠哉地回了房。
不一会儿景玉也进了屋,他掩上房门,面上毫无波澜,似是半点不受吴九的影响,开门见山道:“查清楚了,曹克的死是平王做的。”
穆安有些惊讶,一是没料到景玉一来就说正事,二是没料到宣珲居然真的这么沉不住气。
景玉继续道:“七日后是皇后拜山祈福的日子,我猜,届时平王会入宫,恐怕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穆安心下了然,宣珲多半是看出了宣璨的不对劲,他既然请来了巫医,便是想当面为宣璨诊治,抓住把柄。
事关重大,得尽快找出对策才好。
穆安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那个巫医,可能近身?”
直接除掉这个人,一了百了,最好不过。
景玉知道她的意思,正声道:“我立刻去办。”
说罢景玉立刻转身欲走。
穆安却叫住他,“你没有别的事了?”
景玉回头看向她,目光中有几分迷茫,随后摇摇头。
穆安无话可说,只得看着景玉离开。
买凶杀人不是难事,可毕竟是平王府的人,景玉也是寻了好久才找到愿意接这个单子的人。
离开时,景玉抬头看向添香楼的招牌,此时是白日,添香楼只做饮食生意,他却开始升起了一股不安。
回去的路上,一名持刀的蒙面大汉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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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路。
景玉心头一紧。
此人却出手狠辣,刀锋直逼他咽喉,他堪堪躲过,下意识想要反击,才恍然记起他如今早已是废人一身,半点内力皆无。原本熟稔的招式此刻用来不过是空架子,招招慢了半分。
他在人群中穿梭闪避,却仍被身后的蒙面人紧咬不放。
街市嘈杂,叫卖声与惊呼声混作一团,他踉跄撞入一摊水果,滚落的果子带着汁水粘湿了衣摆,鞋底一滑,险些扑倒。
肩头又是一痛,刀刃破皮而入,血色迅速晕开衣料。
景玉咬牙强撑,借着街巷复杂,猛地推倒路边摊架,才堪堪挡住片刻,跌跌撞撞逃入一旁狭巷。
一旁便是护城河,景玉喘息微沉,心下一狠,干脆跳入河中。
河水瞬时淹没了所有声音,冰凉的刺痛如刀般裹住四肢百骸。景玉被寒意猛然激得一哆嗦,身上多处伤口被河水一泡,痛得他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过了许久,景玉在一处偏僻河湾勉强浮出水面,湿透的青衫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宛如一只落汤孤狼。
是谁?他仇家颇多,一时间竟然猜不出来。
景玉有些懊恼,此刻他浑身湿透,血水沾在衣服上,一大片的红显得格外醒目。
一路上他都脚步微颤,回到尚书府时,他已累极,湿衣被冷风一吹,重重地裹在身上,十分不适。
景玉悄悄回了房,将身上衣物一一除去,随后有些脱力地倒在床上,连伤口都懒得处理。
他渐渐睡了过去,浅眠之后在半梦半醒之间伤口的疼痛越来越无法忽略。
索性睡不着了,景玉起身上好药,寻了干净衣服穿上。
等景玉回到院中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微风掠过庭院,烛火摇曳,一旁厢房隐隐传来潺潺水声。
那是是吴九的住处,还是他亲自为吴九安排的。
不知怎的,景玉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屋前,指腹一动,悄悄捅破了窗纸。
屋内灯影摇曳,他正好看到吴九正舀水沐身,一瓢瓢水自肩头倾泻而下,顺着白皙的脊背滑落。那身形清瘦而匀称,肌肤如玉,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掐出水来。
景玉突然觉得肩膀伤口有些发痒,他身上新伤旧痕累累,皮肉斑驳,哪里还比得上这少年人肤如凝脂?
景玉正要转身离开,不料脚下一片碎叶在夜露中打了滑,发出一声轻响。
屋内的水声骤然一顿,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推开。
吴九手里还拿着未放下的木瓢,他眼里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迷茫。
“景玉哥?”
景玉也没想到会被撞个正着,干脆将手背到身后,“路过顺道来看看你,可还习惯?”
吴九只随意披了件外衣,忙道:“习惯的。”
气氛一时有些僵滞,景玉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的目光落在那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怔愣片刻,忽然觉得还是年轻好。
他已经快记不清自己年少时是什么模样了。
这么多年,一步一步爬过荆棘与泥沼,走得艰难,又走得孤独,咬牙也得往前。
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夺走他现在的来之不易。
景玉勾起一抹笑意,对着面露迷茫的吴九道:“这里有两件事,需要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