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困倦
作品:《亡国后的第十六年》 景玉这些日子里一直留意着平王府的动静。
辽安兵败割让三座城池给召国,知州的位置顺理成章落到了曹克身上。
除了曹克外,韩秋明还接连提拔了不少出身平平无家族势力倚仗的臣子。穆安明白了,如今朝中的大臣都是跟着先帝入主,效忠的是宣家的皇帝。
韩秋明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在择人上就不能偏重这些世家大族子弟,像曹克这样的寒门贵子最合适不过。
三日后便是韩家祭祖之日,韩稷是长房长孙,又是韩家最有实权之人,不能露了破绽。
穆安一边对着镜子上妆一边心里犯起了难。自从回京以来,她便以男装示人,倒没太在意这些,如今细看,竟发现脸颊隐约起了些细小的红疹,触目可疑,怕是过敏了。
景玉替她打了清水过来。
穆安并不多分给他一个眼神,自从发现那只竹筒后,她总是在刻意回避景玉。
她原以为是心换心,殊不知对方心思深藏,步步算计。
她九死一生方走到今天这一步,必定不会当任何人的棋子。
“我替你描眉如何?”见穆安在上妆,景玉眼含笑意看向她。
穆安手上一顿,随即自然地将手中笔递给景玉。又侧过身来正对着他,微微仰头,眼神却不落在景玉身上。
景玉拿起眉笔,仔细描起眉来,感叹道:“我许久不曾见过你的本来面目了。”
穆安嘴角带着笑,道:“我如今是韩稷,要事事小心。”
“韩家祭祖,我打算和宣珑一起去。”
景玉放下眉笔,点头道:“长公主与韩稷夫妻一体,本就应当如此。”
说罢,他又俯身凑近了些,带着几分调笑意味,“只是……韩爷,莫忘了,你身边还有我这个贴身小厮。”
这样的话,往日听来,她定是要心跳失措的。可如今,却只觉这话落在耳边,竟像一根细针,慢慢扎进心口,不深不浅,却叫人疼得发闷。
还不等她开口,景玉便从身后拥住了她。
穆安浑身一僵,四肢传来一阵酥麻感。
景玉就这样抱着她也不说话,穆安微微动了动,见景玉没有放手的意思,竟是渐渐放松了下来。
“怎么了?”穆安轻声问。
景玉弯下腰,将头埋在她后颈,“你这几天都在户部,我都见不到你了。”
穆安前些天的确是存了些刻意疏远的意思,此刻却又忍不住放缓了语气,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起了安慰的心思,“韩秋明有一笔钱要经户部的手洗白,我得亲自盯着。还有今年的赋税……”
穆安一一说了这些琐碎的公务事,也不知景玉听进去没有。
见她说完了,景玉的额头轻轻蹭了她的后颈,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穆安呼出一口气,嘴角起了笑意,景玉若是能别再起这些旁的心思就这样陪着她便很好。
穆安偏过头用脸颊蹭了蹭景玉搭在她肩上的手,又回神看向镜中人。
韩稷好男风的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多少想巴结她的人明里暗里给她送娈童。
她如今大权在握,想要区区一个景玉又是什么难事?
朝会结束后,韩秋明又留了穆安内宫觐见。
韩秋明的腹部高高隆起,行动已有些不便。
“娘娘。”在穆安的搀扶下,韩秋明小心翼翼落了坐。
她轻抚着肚子,“这孩子最近总是闹腾我,想必是个好动的儿子。”
穆安也附和道:“太子乃是灵童下凡,自然是与寻常孩子不同的。”
韩秋明丰腴了不少,整个人虽然妆容精致却难掩疲惫,“我精力实在有限,朝中事有劳你替我留意着。”
穆安拱拱手,“娘娘只管安心诞下太子,其余的事尽管交给我。”
韩秋明朝她满意一笑,列了一份名册,让穆安多多提携上面的人。
出了勤政殿,穆安并不急于离去。她在内宫转了转,随意问了路过的宫女,“玉霞殿的叶妃如何了?”
宫女有些怯懦,“叶妃娘娘正病着呢。”
“可严重?”
宫女点点头。
穆安心下了然,又在内宫坐了许久,眼见今日宣珲怕是不会入宫了,起身欲走。
却在宫门与宣珲碰了个面。
“平王殿下!”穆安笑脸相迎。
宣珲双手背在身后,哼声道:“国舅爷。”
宣珲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根本藏不住对韩稷的鄙夷。
“上回见平王还是在曹克府上,下官也奇怪平王殿下金尊玉贵,怎么会和下官一样去到这样的地方。”穆安这番话一下子把两人都贬低了。
宣珲面上不悦,“用不着你来教育本王。”
穆安拱拱手,言辞多了几分锐利,“我知王爷看不上下官,可眼下王爷是尊贵亲王,往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本王说话!”宣珲彻底动了怒。
穆安一笑,连忙道了声:“王爷息怒,王爷自然是明白的,皇后能将一个芝麻小官,提携到知州的位置,皇后自然是有皇后的本事,王爷又能如何呢?不必呈口舌之快。”
“下官告退。”
说罢丝毫不顾及宣珲,快步离开了。
穆安眉头微蹙,宣珲若真是假意向韩秋明投诚背地里存着旁的心思,她该先下手为强才是。
眼下韩秋明忙着提拔下属官员,穆安怕她失势,又怕她真的权倾朝野后将自己一脚踹开。
翌日穆安下朝回府,景玉焦急地迎了上来。
“怎么了?”穆安见他一脸严肃。
两人进了屋,景玉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没有经驿馆的手,是一个北渡的流寇亲自送来的。”
“莫非是?”穆安有些激动,穆锦和窦怀一去数月可算是有音讯了。
穆安颤着手撕开信封,信纸上却无一字。
她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烤了烤,字迹渐渐浮现,却只有“事成”二字。
穆安有些喜悦却也失望,信上只说事成却不知二人是否安好。
“太好了。”景玉面露欣喜,他兴奋地在屋中来回踱步,“索戈军加上周将军的残部,召国的皇帝可以换个人来做了。”
穆安撑着头打量着景玉,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丝微表情,片刻后才低声道:““那要……换谁呢?””
周文合那封信的意思是,让景玉和她生个孩子,可她和景玉并无肌肤之亲,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景玉的意图。
景玉沉默着,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曹克大人,今早断了气了!”
“什么!”穆安惊得一下子站起身,连带着木凳歪倒在地,发出醒神的响声。
家丁又补充道:“听说今早一入家门,直楞楞就倒下了,把新夫人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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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穆安听罢摆摆手,家丁立刻退下。
“曹克刚封了知州,圣眷正浓,谁人这么大胆子。”景玉拧紧了眉头,意思是咬定了曹克死于非命。
穆安叹道:“皇后急于给自己造势,怕是有人想杀鸡儆猴,拿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官开刀。”
“要查查吗?”景玉问。
事出突然,怕是谁也没有想到。
“人死了就算了,先留意活人那边。”她昨日刻意激了宣珲,也不知是不是宣珲按耐不住了对曹克下了死手。
如今曹克死了便死了,也正好叫韩秋明知道,自己才是她现下最能依仗之人。
天气渐渐热了,穆安依旧穿着硬挺的高领,遮住了颈部。她寻了一身还算得体的服装,仔细乔装好,便准备去安国侯府了。
眼下正是韩家百年未有的风光时刻,外头人都说这是一朝得势、光宗耀祖。
宣珑如今有孕在身,穆安行路之间都小心地护着她,在外人眼中,俨然是一对琴瑟和鸣的好夫妻。
安国侯韩敬见到宣珑,面上有些讶异,笑着道:“韩家祭祖,竟还劳烦长公主驾临?”
宣珑挺着假孕的肚子道,“如今既入了韩家门,理当随夫守礼,侯爷不必多礼。”场面话说得周全,实则彼此心知肚明,无非是做个样子给旁人看。
穆安淡淡行了一礼,“父亲。”
她目光掠过厅中这些韩家亲眷,心下已多了几分警惕。
二人这番到来,动静不小,韩府门前更是早早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韩敬连忙招呼着将人迎进厅中。
侯府如今红毡铺地,门口还请了道士诵经祈福,香火袅袅,阵仗不小。韩家亲眷齐聚,男宾女眷各列两堂,热闹非凡。
韩敬高坐上首,身穿新制吉服,神色间颇有几分得意。
说是祭祖,不过是韩家子孙借机聚上一堂,先摆了酒宴叙话,末了依了规矩,对着祖宗牌位焚香叩首,口中念着些子孙昌盛、福泽绵延的吉话,算是尽了这一番表面文章。
用膳时,穆安坐得笔直,举杯应付,心思却没在这热闹上。
韩稷的继母话里话外都在让她这个做长兄的提携提携几位继弟,穆安神色平淡,只在必要时与韩家人寒暄几句,倒是宣珑举止得体,微笑应对,端得一副贤良长媳模样。
韩家祖堂内,已然摆好了香案,供奉着韩氏历代祖宗的灵位,案上摆满三牲五果、糕点酒菜。
“稷儿。”韩敬领着穆安,独自一人去了祠堂。四下无人,唯有列祖列宗的牌位冷冷矗立,烛火摇曳,映着他一张沉沉老脸。
韩敬发出了一声叹息,“从前是为父亏欠你良多,如今见你旧疾痊愈,得陛下器重,为父……倒也安心了。”
穆安眼眸低垂,那个被韩家弃之不顾的韩稷,早已死在青山小院,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没有人能替他原谅。
韩敬此时忽而转身,神情缓缓冷下来,目光幽深:“稷儿,你我父子,旁人或许不知,你我身上却都有些特殊的毛病。”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就比如这河虾。”
“稷儿同我一样,一沾即过敏,浑身红疹,气喘不止,连秋明都不曾知道。”
穆安脸色微变,她方才在席间,吃了不少河虾。
韩敬眯着眼,目光像要把她整个人剖开,“所以,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