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痛苦到麻木，也不过需要一年的时间。


    疼痛重复渲染本身，神经变得坚韧，他不再因为电击而发出悲鸣，也不会因为毒药而昏厥，只是平静地接受家庭给予自己的一切，是电击也好，是鞭打也罢，是毒药也行，他都会努力去适应。


    只是他依旧怕疼，鞭子抽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会瑟缩，他的恐惧太明显，于是这一年被鞭打的时间变得更多，皮开肉绽的时候他也会想，自己存在的理由和意义，他为什么想要活下去，以及这样的日子是否看不见头。


    但伊尔迷擅长于鞭子与蜜糖。


    他总是会恰到好处地停下，在他崩溃之前，或者在他因为疼痛而昏厥之前就放下，他会给他带伤药，也会喂他糖果，那甜甜的味道伊洛林很少吃，毕竟喜欢甜食的是奇犽，不是他。


    他的失眠依旧厉害，但好在伊尔迷是同他一间房，在伊尔迷睡在身侧时，他总能沉睡。


    人不睡觉是会疯的，他依赖着伊尔迷，像被针扎进肉里，钉在树上的人，他只能抱住自己的树，渴求着安稳与平静。


    而伊尔迷只是安静注视着他。


    人下深渊，溺水而亡，而伊洛林的状态则像是即将溺亡的人被伊尔迷捞了上来。


    伊洛林吃过饭后总是会安静擦掉唇角的血，奇犽已经能够毫无所觉地吃下，当作是调味料，可伊洛林始终并非揍敌客家的人，因而天赋并不比他，只能选择五脏六腑火烧一样难受却不表现在脸上。


    伊尔迷迟钝发觉他似乎从未笑过，或者说——未对自己笑过。


    伊洛林会对奇犽和亚路嘉笑，也会在抱着柯特时露出一点笑容，他似乎特别喜欢小孩啊。


    小孩也喜欢他。


    奇犽和亚路嘉成天开口闭口都是伊洛林，柯特才一岁也喜欢伊洛林陪他玩，训练时间以外，伊洛林就穿着裙子去裘基房间里，要么照顾柯特，要么换衣服给她看。奇犽和亚路嘉需要自己训练，他们三个不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当然，这是大人这样认为的，尤其是奇犽的资质肉眼可见是天赋奇高的类型，需要更加细心的训练。


    而亚路嘉，他的身体似乎承受不起高强度的训练，家中目前正在研究，但也有进行一些阶段性的试探。


    和伊洛林不算亲近是糜稽，毕竟他被带回来时，糜稽已经有一定的岁数了，他明白伊洛林根本不是自己的家人，于是态度就模棱两可，一面感谢他的到来让自己从无止尽的换装里挣脱，一面又觉得不是血脉相连的关系做不了兄弟最好只做主仆。他是没什么能对抗大哥的资本，所以目前也只是和伊洛林会偶尔说两句，前些日子被叫了一句二哥，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伊洛林也不知道伊尔迷是不是有意的，他逐渐变得更忙碌。


    早晨醒来后，吃过饭就开始自学，语言文法与数字货币，之后是人体穴位与解剖图，还有一本毒物辨别书，午饭后休息半个小时，紧接着是一小时电击训练，半小时身体柔软度训练，半个小时右手化爪训练，再去学习魔物图鉴。学习后再前往柯特的房间，照顾柯特，陪裘基换衣服和聊天，晚饭后可以稍微和奇犽亚路嘉玩一会儿，但是还要回去学习药理运用。


    奇犽碎碎念着，大哥也太拔苗助长了，伊洛林觉得这大概算是某种，未卜先知般的笨鸟先飞。


    他看起来虽然比一般人聪明，但实际上是有些迟钝的，未来一定会被甩在身后。他的真实是不聪明，也从不一点就通，他喜欢钻牛角尖，喜欢放弃。


    说不准，伊尔迷真的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可他对伊尔迷有微妙的恐惧。


    在那双眼睛里，黑洞洞的只有自己的影子的话，会害怕地想要转身跑掉，却因为他是伊尔迷而无法动弹，意识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并非伤害而告诉自己不要跑，沉默接受着伊尔迷给予的一切，哪怕是伤痛。


    可伊洛林始终无法理解伊尔迷在想什么。


    而伊洛林始终后悔的是，他没有将更多的视线放在亚路嘉身上，是他每天都有好多事要做，所以没能够察觉家里的变化。


    那一天在房间里结束上午的日常学习之后，听见外头发出很多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是短促的悲鸣与浓烈的铁锈味传来。伊洛林有些茫然，他不明所以地推开门，却看见走廊上的尸体七横八竖。血液铺满了天花板，连地毯里都浸满了红色的液体，它们黏稠的流淌，几乎洒满了世界，而人类苍白的面容与死亡恐惧遍布的眼睛在他面前一张张铺开。


    伊洛林开始发抖，全身抖个不停，想要挪动脚步，却因为极度恐惧而无法迈开腿，他甚至连说话也做不到。他干呕起来，胃部痉挛着，这是人类的正常反应，因为同类的死刺激着肠胃，因为这血腥他前所未见。


    世界太安静，静得仿佛像没有活人了一般。


    伊洛林记得他们。


    他们都是日常会在这附近巡逻的下属，会对自己问好，会对他笑，也会严格对待纪律。


    他们都死了，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连抵抗都没有。


    伊洛林的视线模糊了，他狼狈擦着眼泪，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时梧桐到了，他带来的新佣人快速打扫战场，而梧桐走到伊洛林的面前，单膝跪下。


    “少爷。”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任何事情，请您今天不要出来。”


    “我、我不能知道？”


    “抱歉，少爷。”


    心脏怦怦，乱了节拍。


    伊洛林头一次违抗他们的话语，闪身消失在房间里，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自己不去，自己一定会后悔。可是明显梧桐速度却更快，他只来得及后脖颈上一疼，眼前便一片漆黑。最后一眼，是梧桐略有些不忍地眼睛，此后再也没有意识，醒来时，像尘埃落定。


    门口的血迹已经清除得一干二净，地毯换了新的，连边边角角都焕然一新。


    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很大的事情。


    伊洛林往外走了两步，却看见伊尔迷出现在走廊上，他有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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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紧绷。


    再笨也知道，梧桐不会出格，而他打晕自己也要阻拦，那就是有人给他下了命令，那么到底是谁不愿意让他去，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大哥。”


    “嗯。听说你企图跑出去啊。”伊尔迷表情很冷淡，隐约掺杂了一些不悦与烦躁，他伸过手想摸摸弟弟的头，伊洛林想后退，又忍耐着，浑身不知为何颤抖得厉害，“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伊尔迷的手掌落在伊洛林的发顶，尖锐的疼痛让他的太阳穴钝钝疼痛，他听见伊尔迷的声音像天外传来的那般。


    “以后，你会忘记亚路嘉。”


    “现在，你在家里，排行第四。”


    伊洛林刚醒不久，被伊尔迷一波带走，整个人往下一软，砸在地上是沉闷的一声。


    伊尔迷居高临下凝望着他苍白的脸。


    不清楚怎么解释，那就不用解释，反正以后应该也不会让他看见亚路嘉了。关系好真是难办。这边解决了，轮到奇犽那边了……有点难办，奇犽那里需要再不知不觉一点。


    他弯腰将伊洛林抱起，放回床上，关门时视线停在伊洛林身上几秒钟，才缓慢关上。


    而伊洛林毫无所觉，他也没有抵抗能力，所谓训练是真，但想要和伊尔迷抗衡还是再等个二三十年看看比较好。他只知道自己醒来之后记忆更加错乱了，关于从前的部分只记得一个叫作顾深深的女孩，他们的关系十分要好，而后来的记忆勉强能够串联在一块，空白的地方太多，只能自行遗忘或者勉强链接。


    或许成长总是伴随着遗忘。


    他捂着疼痛的脑门，感觉自己一定是生病了。


    当天晚上伊尔迷并没有回来，而伊洛林也没怎么睡，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又开始了新的自学一天。直到下午伊尔迷才回来，他像是做了挺多事，没什么心情说话似的，径直去了浴室里洗澡。


    伊洛林没有打扰他，偷偷从门口出去了。


    他想去看看柯特，可是柯特在裘基房间，裘基今天谁也不见，孜婆年告诉他，这一周都别来了。他想去看看奇犽，奇犽似乎病了，一直在睡觉，眼睛也很肿，伊洛林看了一会儿，静悄悄离开了。


    吃饭时只有他和席巴与杰诺。


    糜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被丢去惩罚了。


    他这次没有再吐血，自己好好吃完了饭，就准备离开，却被席巴喊住了。


    “爸爸？”


    他这么喊的时候，席巴没什么表情，他盯着伊洛林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


    “不论何时何地，以家族利益为第一。你要记住。”


    “是，爸爸。”


    之前是不是也听过类似的话？伊洛林记不太清了。


    他只是说：


    “我会好好记在心里的。”


    他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已经没有了。


    今天的大家都很奇怪，所以他，也变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