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古楼子

作品:《食为天

    乾清宫偏殿。


    盛闻正跟宁桥说着话,“你且叫人几排小房子,用水泥糊就成。”


    “殿下,臣从前是水部司的。”宁桥道,“这事您应该找工部司。”


    “那不是差不多嘛?”


    “差远了。”宁桥道。


    “孤给你批个条子。”盛闻道,“过两天科举考试,放假了也别闲着,接着去打灰。”


    “殿下,刑部来报。”“侍从”及时地递上一封奏报,盛闻瞥了他一眼,随手将奏报拆开。


    宁桥跟着看了那侍从一眼,了然地拱手告退了。


    “崔氏嫡女嘉淑自首,老夫人同往,幼童十人已由平阳公主带往大长公主府。”


    盛闻看着“自首”二字良久,到底是崔家的闺女,骨头比她那些躲在清河的叔伯们硬得多。


    “我说。”“侍从”扒着盛闻的桌案眼巴巴地道,“差不多了吧。”


    “差什么差不多。”盛闻挥拳假意要揍对方,“我不信后面这些事你没想到,你要干啥啊你?”


    “殿下让我在清华园读书练武,不就是为了打磨我的性子吗?”宁直道,“我已经反省了,后面的事也让我参与一下嘛。”


    “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压根没有反省。”盛闻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


    “求同存异,我认输。”盛闻揉了把脸,他凭什么以为自己能把宁直的性子扳过来?


    这两人,姚谅和宁直正是因为原剧情才塑造成现在的性格,要是随随便便地改了,那才离谱。


    谁叫他就吃这挂呢。盛闻郁闷地想。


    “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和而不同。”宁直道,“殿下是君子呢。”


    “又来给我扣高帽。”盛闻不吃这招,“备车,去刑部大牢,你满意了吧?”


    “好嘞。”宁直答应地爽利。


    马车驶过云来街,夜市的灯火刚刚亮起。


    盛闻隔着车帘,听见小摊贩叫卖古楼子的声音。


    宋朝人所写的唐语林中描写了古楼子的做法:时豪家食次,起羊肉一斤,层布于巨胡饼,隔中以椒、豉,润以酥,入炉迫之,候肉半熟食之,呼为古楼子。


    把一斤羊肉切成薄片,一层一层地裹进一张大饼里,中间再放入花椒、豆豉,抹上酥油,慢慢地烤熟。


    想来可能和现代的披萨差不多?


    盛闻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白水晶珠串,这东西金贵,自从在陈州险些丧命,他便把这件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束之高阁,鲜少再带出来了。


    上次来这里还卖着槐叶冷淘和各式各样的酥山,不过半年,竟恍若隔世。


    盛闻将自己莫名其妙的青春期怅惘讲给宁直听,后者想了想,回答道,“酥山夏天还会有的。”


    “槐叶冷淘也会有的。”


    两人买了一大份古楼子,拎着去探监。


    “我每次来刑部都要带份盒饭来。”盛闻吐槽道。


    刑部大牢独有的那股腐木味扑面而来,两人的靴底碾碎了几级青石板上的冰碴,惊得梁上的几只老鼠落荒而逃。


    “这地方还是少来为妙。”宁直回答。


    墙倒众人推,所有人都对崔氏女避之不及,曾经崔家门庭若市,生动地诠释了何为好女百家求。


    如今崔嘉淑的牢房之中,只有墙角放着块发霉的炊饼和半碗已经结了冰的水。


    崔嘉淑的牢房前一人正盘膝坐着,两人一言不发,隔着牢房的铁栅栏对坐,像两尊落霜的雕塑。


    盛闻和宁直用一言难尽地表情对视了一眼。


    “把他给孤拖走。”盛闻指着牢门外的那少年道。


    “这不好吧。”宁直嘴上说着不好,手底下却干脆利落地从那人腋下一抄,直接往后拖出去几米。


    那人,卢彦拼命挣扎,两条腿在地上狂蹬,奈何架不住宁直数值太高,只能任其施为。


    “干什么?”盛闻提着衣袍的下摆上脚就踹,“孤忙得都脚不沾地了,你们俩还敢在这儿静坐?”


    “干嘛?示威?”


    卢彦不敢还手,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闪躲。


    “殿下怎么来了?”崔嘉淑开口,给被盛闻追着揍的卢彦解了围。


    “来给我的学生送饭喽。”盛闻道。


    “殿下竟然还带了古楼子来?”崔嘉淑的目光落在宁直手中油渍斑驳的油纸包上,唇角掠过一抹极淡的笑。


    盛闻顿了顿,将油纸包搁在潮湿的砖地上。


    崔嘉淑的牢房里没有桌案,宁直很自觉地蹲下身,用佩刀的刀鞘垫起油纸,权当矮几。


    “崔氏的其余女眷你不必担心。”盛闻先开了口,四人分别抱着块羊肉胡饼啃着,“我这里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缺人的很。”


    “这正是我要劝殿下的。”崔嘉淑道,她发间只别着一根木簪,几缕碎发凌乱地黏在额角。


    “最好不必去管。”崔嘉淑道,“一直以来,殿下常常亲劳亲为,何以然?”


    “户部查账也好,筹办云来街,清华园也好,殿下将精力过于放在这些琐事上了。”


    “我虽知殿下不愿意将这些事假以他人之手,但这不也是由于殿下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并没有可以全心信任的下属么?”


    “崔姑娘。”盛闻笑了笑,“孤是太子。”


    若是满朝文武都对太子尽忠,皇帝的皇位也坐不了几天了。


    另有一重原因,盛闻便没有说了。


    他更愿意把自己和东宫属官们的关系定位为“老板”和“员工”。


    尽管员工有为老板服务的义务,老板却没有命令员工为他献出生命的权力。


    不必视我为主,我愿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


    只是这目标还太遥远了些。


    何况他也不是事事都自己做,大多都是自己开个头,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做。


    崔嘉淑明白过来,便闭口不言了。


    “殿下不会真的是来送饭的吧?”卢彦啃完了手里的羊肉胡饼,抬头问道。


    “原本是来见崔老夫人的。”盛闻道,“但现在觉得你更好玩一点。”


    好玩?卢彦带着把自己噎死的气势往嘴里塞了片羊肉胡饼。


    “你来这儿,令尊知道么?”宁直问。


    “不知道…”卢彦叹了口气,“很难不知道吧。”


    牢外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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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来脚步声响。盛闻抬头,见刑部侍郎司兴贤走来。


    “殿下亲临,微臣失礼了。”两人见礼,司兴贤的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的古楼子油纸,不由得讪笑。


    “司大人来得巧。”盛闻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渍,“崔老夫人可还安稳?可还方便让孤见一面?”


    “老夫人年事已高,微臣已将她移至单人牢房。”司兴贤垂眸答道,“只是...老夫人始终不肯用膳。”


    “不吃饭可不成。”盛闻对着宁直勾了勾手指,对其耳语了两句,“你去同崔老夫人说…”


    “卢公子累了。”盛闻一边拎着卢彦的后领往外拖,一边道,“司大人,劳烦你安排崔老夫人与崔姑娘住一起吧——明日将刑部的狱案卷宗送到乾清宫就是了,孤有些事要交代你。”


    司兴贤连声称是。


    宁直得了盛闻的吩咐,转身便往单人牢房去。


    崔老夫人的牢房在最深处,刑部地牢的甬道蜿蜒如肠,石壁上的油灯忽明忽暗。


    崔氏之反在前世亦有,上次没有火药和火铳,因此起事远没有这次早,老皇帝耐心地等待到崔老夫人去世,随即一刀毙命。


    宁直那时还没接手影卫,一应事项都是卫屏主导,他只扫了个尾。


    “老夫人。”宁直抱拳,声音放得极为轻缓,“太子殿下让我带话。”


    “您若不吃饭,崔姑娘待会儿就得对着空牢房掉眼泪了。”


    宁直靠在牢门上漫不经心地道,“殿下把您和嘉淑姑娘安排到一处了,明日就搬。您总不能让她对着一堆发霉的炊饼就着眼泪下饭吧?”


    崔老夫人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震动,“他为何要管崔氏孤寡?”


    “因为崔家的骨头硬。”宁直隔着牢门递给老夫人半块羊肉胡饼,“清华园的女先生缺人,教女学生骑马射箭的差事也缺人…总比在刑部喝冰水强。”


    胡饼的渣混着酥油落在草席上,崔老夫人盯着那抹金黄,喉间动了动。


    宁直趁机把胡饼推过栅栏,“您猜谁来看崔姑娘了?”


    “范阳卢氏的卢彦来了。”宁直道。


    “他是来求娶崔嘉淑的。”


    “老夫人您现在身边就这么一个孙女了,其他的小辈跑得跑逃得逃,其余的又太小立不起来。若是您再绝食啊…”


    “啧啧啧。” 宁直道,“崔姑娘已经被父兄抛弃,唯一疼她的祖母再没了,她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石墙深处传来老鼠窸窣的响动,崔老夫人伸手攥住了那块胡饼,“回禀给太子,崔氏女眷若能活着出刑部,不会忘记今日的恩德。”


    宁直起身,身后咀嚼的声响混着压抑的叹息。他勾了勾唇角,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刑部。


    另一头。


    盛闻命令扮成马夫的影随把卢彦扔上马车。


    卢彦的发冠都歪了,却还梗着脖子嚷嚷,“殿下若要治罪,便直说!”


    “治罪?”盛闻甩袖坐进车厢,他打开油纸包,将古楼子上的羊肉挑出来放进嘴里。


    “你爹卢侍中忙着在朝堂上弹劾崔氏,这会儿你又在刑部大牢陪崔姑娘啃饼,明日御史台的折子怕不是要堆成山了。”